第34節(jié)
沈略這個時候才發(fā)現(xiàn)她從未用過卡文迪許的名字稱呼他,于是她有些茫然地發(fā)問:“你不知道他的名字嗎?”話說出口的時候,隱約帶上了些嘲諷的意味。 白人魚的目光轉向了她,幾乎有些爭鋒相對地回敬道:“我不知道,他沒有說起過——但是那又怎么樣?” “我愛他,我愛他,已經(jīng)足夠了——可是他在哪里?”白人魚說話的時候總像是在唱詩,一句三斷,讓人想起那些浪漫至死的吟游詩人形象。 她的臉有多么的素雅,她臉上的神情就有多么瘋狂。 “他在哪里?他在哪里?”白人魚似乎已經(jīng)對沈略徹底失去了興趣,看上去瘦而軟的少女一般的身軀緩緩繞過了她。 “我怎么找不到他?我怎么聽不見他的聲音?” “他怎么還不到我夢里來?”她一邊說著,一邊挪移著魚尾,向著船的盡頭緩緩前行,那行動不太流暢,但她的目標很是明確。 沈略也想知道,卡文迪許現(xiàn)在究竟在這艘船上的哪個角落,他最好不要被找到。 這是一場大型的捉迷藏,捉到的人也許是付出愛情,也許是付出生命。 她扶著門往甲板上走去,正好正好撞上匆匆趕來的章敦,他大概是被那一聲尖叫吸引過來的,撞上她時神色也有些不自若了。 沈略冷淡地抬起眼睛看他:“卡文迪許在哪里?” 章敦搖了搖頭:“我找到了其它人,但是沒人看到了卡文迪許?!彼桓笔诌z憾的模樣。 沈略自然也看出了他的敷衍了事的態(tài)度,終于有些不快地看著說道:“那條白人魚在到處找他,你就這么不管了?” 章敦一副理所當然的模樣:“為什么要管?如果世界上的每一件事情我都要管,那我大概已經(jīng)忙不過來了?!?/br> 沈略無聲地看著他,像是想從他的神情中窺探出更多的東西,然而很顯然,那里除了坦然沒有更多東西了。 章敦仔細地看她的眼睛,看著其中流轉過的光華,認認真真地說道:“跟我一起走吧?!?/br> 沈略在聽到這話的第一時間,懷疑自己是聽錯了,加之他臉上的神情太過鎮(zhèn)定,沈略半點看不出他要臨陣脫逃的預兆。 “什么?” 沈略皺著眉看他。 章敦露出了一個苦笑來,這可比那冷靜過分的神態(tài)更像是一個人了:“你和我都知道,我們救不了任何人,苦苦掙扎又有什么意義?” 沈略淡淡地回答道:“不,我不知道,因為我還沒有徹底地失敗?!?/br> 章敦卻只是笑了笑,似乎對沈略言辭中的堅持表現(xiàn)出了不屑:“沈略,聽我說,你既然當初同那條人魚離開之后又回來了,我覺得你們大概不會再有聚頭的時候了——這是一件好事,‘和怪物對視,你也會變成一個怪物’。” “我有一艘船,就在那里,只要乘上它,我們就能一起離開了,上面的物資足夠我們后半生無憂,更何況我們還能制造食物?!?/br> 他的眼神真誠,而在末世中,最最真摯的愛語莫過于承諾下半生的安康,然而沈略并不吃這一套。 她冷眼旁觀一般地看著章敦像表演單人相聲一樣地說完了那一番話,然后才緩緩開口,那是一句提醒:“師兄,我們才失敗了一次,只要現(xiàn)在船上的危機解決了,那還能再試幾百次,我可沒認輸,投降的只有你罷了。” 章敦想要辯駁什么但是沈略并不想聽下去了,她只是微微抬著眼睛,那雙眼睛提及有些事物的時候會帶上笑意。 她帶著笑意繼續(xù)道:“況且我的下半生也并不想交給你。師兄,我喜歡波塞頓,聽好了,他叫波塞頓,不是別的,有名有姓?!?/br> 她終于把這話說出了口,壓在心口那么久,說罷竟然是心情也輕松了許多。像是壓抑了很久的什么東西破土而出,生根發(fā)芽,她突然有了什么力量,微弱卻并不灰暗。 章敦有些不快地望著她:“你知道他是什么東西——他不是人類,他和那吃人的怪物是一類東西,你明白嗎?” 沈略笑著回答:“我明白,我當然明白。如果還要劃分陣營的話,他也必然在我們的對面,可這又不妨礙著我愛他?!?/br> 海浪翻涌的聲音忽然變得明晰而 激蕩水花落在了船尾,沈略微微側過身子向著章敦緩緩道:“如果你要走,我也絕對不會攔著你,那是你的自由。我現(xiàn)在要去找卡文迪許,雖然他真是個糟糕透頂?shù)募一铮乙膊荒芊胖还??!?/br> 她那個糟糕透頂里揶揄的成分居多,是說給章敦聽的,章敦沉默了幾秒,看著沈略邁開了步子往船艙中走去,終于還是緩緩地跟了上去。 走廊中安靜無比,船上的人們遠離了那位飼養(yǎng)員慘死的那塊地方,聚集到了船的另一邊,他們都心情各自有各自的心慌不安。禾睦同船長站得最近,有的沒的同船長問起另一邊的情況,她直覺是沈略帶來了災禍,但是沒有人相信她,索性就閉嘴不說,不給自己找不痛快。 沈略的方向很明確,步子也沒有半點遲疑地向著晚上他們呆過的實驗室走去,并非是確定卡文迪許就在那里,只是想去找找卡文迪許失蹤之前是否留下過什么訊息。 沈略走進空曠的實驗室,朱諾依舊 屹立不倒地站在原處,可惜她永遠沉默,否則借助她也能知道卡文迪許究竟去了哪里。 章敦跟在沈略的背后,一瞥眼睛就看見了桌上亂七八糟地紙張堆積在一起,有用信息和無用的信息混雜在一起。章敦有輕微的強迫癥,這堆東西自然是出自他的兩位師弟師妹之手。 他的眼神不錯,在其中找出了一張并不像是數(shù)據(jù)分析的紙張。章敦伸手抓出了那張紙條,下半截記錄著實時溫度上半截用德語書寫著“來找我”的字樣。 章敦看著這張紙條略略顯出一些錯愕來,回頭去將紙條遞給了沈略。沈略看著那句話愣了愣,終于還是把紙條攥到了手中,一邊詢問道:“船上有什么地方能藏人?” 她這話問出口了,章敦也和她想到了一起去。 “他在躲那條白人魚?!?/br> “他能躲開嗎?” 章敦和沈略幾乎是同時說出這兩句話的,他們面面相覷了幾秒,頓時體會到了何為有心無力。 沈略思考了一下才緩緩說道:“他給我們留下紙條的意思很簡單,只要我們比白人魚先找到他。” 章敦問道:“那么他就沒有事情了?” 沈略卻搖了搖頭,臉上沒有什么歡欣鼓舞的神情:“你說這個游戲規(guī)則是誰定下的?” 章敦似乎思考了幾秒鐘,然后很快反應了過來:“你的意思是卡文迪許是因為這個原因躲了起來,也許是白人魚又怎么承諾?” “是的,既然規(guī)則是白人魚定下的,那么她當然可以隨時反悔?!?/br> 第53章 捉迷藏(2) 他們沒有任何圈權利來同白人魚談什么條件的權力, 他們唯一 的權利就是跟著游戲的規(guī)則, 盡力地玩好,即便是最后的結局不盡人意, 也只能毫無怨。 “既然如此的話, 她完全可以不讓你有任何勝算——”章敦接受了這個設定, 于是也就跟著他的邏輯分析起來, 他的想法同沈略相差無幾。 沈略當然知道, 然而所有的不公平都是合理的。她只是站在原處, 眼睛無聲地看著他,用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口氣緩緩道:“可是卡文迪許在等著我們?!?/br> 他現(xiàn)在也許正藏在某個黑暗處,連呼吸都不敢沉重地瑟縮著。 章敦沉默了幾秒, 終于說:“可你有沒有想過,他是罪有應得——他不是小孩子了, 也確實做了錯事,實驗題一號不可能隨隨便便地原諒他?!?/br> 沈略笑了笑:“如果你不愿意, 那就退回去, 我自己去找他, 不管怎么樣,你總是有理由的?!?/br> 章敦有些不快地笑了, 也沒有絲毫心思被戳穿的尷尬:“是啊,我總有理由, 可你又何必為了他去只身犯險?我是為了你好?!?/br> 沈略從來知道她這個師兄性格里的缺憾,甚至在一部分人眼中,也算不上缺憾那你呢, 偽善,舌燦蓮花,都是政客身上絕對的優(yōu)勢。 她只是笑了笑:“如果現(xiàn)在陷入危難的人是你,我也會堅持去找你的,對你們我一視同仁,畢竟你們是在我人生中排得上號的了,我不可能丟下你們不管。” 章敦似乎是有意緩和氣氛一般,開玩笑一樣地問道:“我該榮幸嗎?” 沈略點了點頭:“當然,你們也能算數(shù)一數(shù)二的位置了。除此之外,你以為你們就沒有犯錯嗎?她被徹底傷害,我們都是幫兇——她同我一樣,有一視同仁的力量與意愿?!?/br> 章敦笑道:“因為你的生活里也不過一兩個人罷了?!?/br> 沈略并沒有被扎心的感覺,只是口氣平淡地回答:“我為我的孤獨驕傲?!?/br> 章敦在經(jīng)歷短暫的沉默之后,緩緩道:“走吧?!?/br> 沈略有些茫然地看著他,而他并未有更多動作。 章敦似乎也看出了沈略眼中的困惑,終于笑了起來,像是什么jian計得逞的模樣,但是口氣溫和極了:“我會陪著你的。” 上天入地,刀山火海。 他當然是一個并不怎么高尚的人,他也少有迎合旁人的機會與意愿,但是這并不說明在他愿意的時候,不會付出一點真心。 即便這真心幾乎算得上廉價了,于他也是難能可貴。 所有人都藏了起來,他們中的大部分都遠離了這一片區(qū)域,致使廊道上只有他們兩人孤零零的腳步聲與心跳聲。 沈略同章敦打算去控制倉找一下卡文迪許,那里可以藏身的地方比較多一些。 兩人此時一點頭緒也沒有,也只能在心中暗自祈禱,白人魚此時也毫無頭緒。 除此之外竟然沒有更多的辦法,一切都看時間與運氣,而沈略從來不覺得自己的運氣多么好。 他們摸了個空,在墻壁上找到了一個用碳棒畫上去的記號,潦草的、能看出留下這個記號的人的時間緊迫。 “我在這里?!?/br> 沈略正好撲了個空,有些無奈地嘆了口氣。 章敦伸手把那串記號擦去,袖子上臟了一片,他也不曾在意,只是口氣平靜地說道:“他曾經(jīng)同我說過,他是世界上最優(yōu)秀的捉迷藏者,沒有誰能找到他?!?/br> 這個優(yōu)勢聽上去與世界上最會翻花繩這個技能一樣無用,卻沒有想到在此時此刻派上了用場。 “不過他為什么和你說這些東西?”捉迷藏能手聽上去不像是卡文迪許閑暇聊天的時候會談及的話題,實在是既沒有趣味,也沒有什么 學術上的建設。 章敦似乎回憶了一下,然后緩緩道:“也許是為了心理疏解?”他半是詢問地回答道。 章敦知道很多人的秘密,也許這就是其中之一。沈略于是住了嘴,不打算繼續(xù)剖析卡文迪許內心深處不愿意透露給更多的人的心聲。 有些東西也不一定要追問。 沈略走出控制倉的時候,才知道什么叫做糟糕透頂?shù)倪\氣,白人魚慢悠悠地從廊道里晃了過來,臉上的神情像是在某個公園里散步,悠閑無比,似乎下一秒就能哼出歌來。 沈略和章敦一同定住了步子,僵硬的感覺像是從背后的某個位置冒出來,然后大力地攥緊了他們的咽喉,就像貝多芬當日攥住了命運的咽喉一般。 沈略屏住了呼吸,沉默地站在了原處,而白人魚卻只是目光游離地在沈略的身邊堪堪經(jīng)過,卻熟視無睹地掠過了他們。 白人魚確實在哼歌,那似乎是一首外國童謠,她的音色是童話故事中的空靈優(yōu)美,而調子卻透著難以言明的詭異。 沈略等待著她消失在了走廊盡頭,才轉過身看向剛才和自己保持著一樣動作的章敦。他也看向了自己。 沈略幾乎有些篤定地說道:“她看不見。” “可即便如此,我們也沒有任何擊敗她的辦法,”章敦緩緩說道,“她自然有別的辦法看到我們。” 沈略無法辯駁,只是點了點頭:“是啊,我們甚至不如一個盲眼者。” 誰才是真正的盲眼者? 沈略幾乎有些自嘲地想著,一邊向著另一個方向行進,他們得找到卡文迪許。 “等等。”沈略的頭忽然撇向另一邊,目光警惕地望著白人魚離開的方向。 章敦也看向了她,然后聽見她語氣沉沉地說道:“他來了?!?/br> 第54章 捉迷藏(3) 波塞頓來時是怎么樣的一種感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