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節(jié)
幸而上衣足夠長,足以遮羞。 也許她是被路過的航船給救了? 沈略覺得也并非沒有這樣的可能性。 她從船上坐了起來,一切都很陌生,只有一片紅色的鱗片是她所熟悉的,那鱗片被端端正正地擺在她的枕頭邊上,她這個時候才嗅到一股氣味,那是一種布料放得太久的味道,來自她的枕頭和被套。 波賽頓去哪里了? 現(xiàn)在發(fā)生的一切似乎都很詭異,沈略不安地抓緊了雙手,徒勞無獲地攏了一手的空氣。 沈略扶著床角站起身來,緩慢地走了兩步,終于是從一種神游天外踩著棉花走路的感覺中抽身而出,小房間并沒有窗戶,她無從觀察外頭的狀況,而如履平地的穩(wěn)妥感覺似乎說明了暴風(fēng)雨退去的實事。 她往前走了兩步,打算去扭開門鎖,卻發(fā)現(xiàn)門只要輕輕一推便開了,她有些困惑地看了一眼那門上掛著的鎖,是她沒有見過的,但這種rou眼能看出的老舊設(shè)計,她想她的父親也許見過。 她的目光離開了門鎖,抬起眼睛,一眼望穿了狹長逼仄的走廊,走廊間昏暗無比,只有一盞壁燈發(fā)著枯朽的光芒。她沒能捕捉到什么人的聲息,而她的四周似乎都透出一股無人的死寂來。 沈略微微皺起眉,終于感受到了不對勁,她余光瞥見了剝離的壁紙,露出頹敗的慘白來。那昏暗的廊燈,竟然還生長了苔蘚,致使 乒庵型賦鲆凰殼陳蹋整個環(huán)境都透露出一種無端的詭異與訝異。 她踏出一步,才感覺到了長廊地面的濕滑,仿佛此處曾漫過海水。 所有的痕跡都透露出一種老舊與衰弱來,她忽然疑心自己早已死去,是困在這一艘船上的亡魂,而她自己卻遺忘了這件事情。 大部分航船的設(shè)計都很相似,即便這艘船只老舊無比,也有著一定相近的規(guī)劃,沈略借著往日的經(jīng)驗,摸出了有些令人窒息的走廊,她走上那通往甲板的階梯時,天光一瀉千里,落在了她的發(fā)間,她忽然騰升了一種重獲新生的感覺。 風(fēng)浪過后的陽光猛烈且肆無忌憚,它灼烤著沈略的皮膚,使其發(fā)燙發(fā)熱,沈略卻沒有什么躲避的意思,這種感覺,與那壓抑昏暗的走廊比起來,真是好得太多。 她在那陽光下站了一會兒,脖子開始發(fā)紅才挪動了步子,往著餐廳摸去。一路上她連一個人的鬼影子都沒有見著,仿佛這艘船上真的只有她一個人。 終于沈略在餐廳里找到了一個“人”,可惜這個人無法同她交流現(xiàn)狀。 餐廳的容量很大,似乎能夠來一場盛大的晚宴,地上鋪著毯子,大概質(zhì)量不錯,隱約可見先前的奢華姿態(tài),但卻因為積水,布料被浸泡得顏色暗淡,堆積著破碎的瓷器,那是瓷器支離的骨骼。 沈略在圓桌的底下找到了很多具骷髏,他們的衣服都有了一定程度的腐朽,死前似乎有過極其痛苦的掙扎。其中一個似乎被眾人拉扯著,他的頸骨和四肢上有利器砍過的痕跡,行兇者沒有能夠割下他的腦袋。她沒能找到兇器,只是在地毯的另一邊找到了幾把把已經(jīng)生銹的刀子。 沈略站在原處,看著骷髏身上攀附的海生生物,無聲地打了個寒戰(zhàn)。但她最終只是微微皺眉,越過了那幾具骷髏,走到了廚房里,冷著一張臉翻找櫥柜。 她確實餓得有些發(fā)昏了,生存下去的念頭一時間讓她沒有了任何思索的欲望,她找到了一些生銹的罐頭,上面沒有保質(zhì)期和生產(chǎn)日期——也許是三無產(chǎn)品,但是沈略知道如果她看見了年份,大約也是不打算吃的。 她只能是打開了下一個櫥柜搜索,終于找到了一些防水袋,沈略在那里頭找到了好幾袋壓縮餅干。沈略深思熟慮了一下,帶著一切重在實踐的想法,打開了其中一袋,沒有鼓氣,聞著的氣味也似乎正常。 她大著膽子咬下一口,味道還不算差。才有了力氣繼續(xù)翻看壓縮餅干邊上的意外收獲。 一些子。彈……和幾把鳥槍。 沈略拎出其中一把,叼著餅干解放了雙手,一手托著槍,將槍托頂在自己的肩膀上,微微瞇起一只眼睛,試圖用準星瞄準。 她這么把玩了一下,最終還是放棄了掙扎,她到底沒有一點經(jīng)驗,不知道這玩意兒究竟要怎么使用,為了自己的生命安全,她還是把鳥槍放回了原處。然后拎起了這一袋子的東西,繼續(xù)往外走。 她兜兜轉(zhuǎn)轉(zhuǎn),沒有能找到更多的死人,于是便向著控制倉走去。 那里也許有人,盡管大概是死人。 沈略緩慢地行走,帶著體力不支的感覺,探索的欲望卻勝過了身體上疲憊,帶著些一往無前的求索。 她推開控制倉那已經(jīng)喪失了任何作用的破銅爛鐵,撲面而來的死亡氣息,那死亡的氣息太過馥郁,物極必反一般的有了一種可怕的力量。 她深吸了一口氣,邁步走了進去,副駕上有一個死人,地上還躺著一個姿勢詭異的。 沈略上前胡亂地擺弄了一番船上的機器,確認無誤它們都已經(jīng)損壞得徹徹底底,才將眼神挪到了那兩人身上。 她不信鬼神,知道死人乃是世界上最安全的東西了,除非它們突然動了——但很顯然,他們不可能再動了,他們已經(jīng)真真切切地死去了。 沈略從副駕上的那具骷髏身上找出了一串如今已經(jīng)毫無用處的鑰匙和一塊已經(jīng)尚在走動的懷表。 她打開懷表時,從里面穿出了悅耳的八音盒的聲響,從容穿越了漫長的時間,不留余力地演奏出輕快的、動人的歌聲。懷表的一側(cè)有著一張婦人與小女孩的合照,她隱約猜出那是這人的妻兒,卻什么也不能做。 或許她們也早已死去了,或許婦人改嫁了,或許她永遠在港口等待著永遠不可能回去的歸人。船員的生命永遠停留在了此處,而做工精細的懷表比一個人要更叫堅不可摧,它無聲地并且堅定地,與歲月抗衡,并且以微弱的優(yōu)勢勝利了。 沈略的冷漠使她沒能掉下兩滴鱷魚的眼淚,只是有些遺憾的感覺涌上了心頭,使她的心口忽然有了一處空落落。 她沉默著將懷表關(guān)上,將它放回了那位死去船員左胸前的口袋里,這樣能靠著他曾有跳動心臟的胸腔更加近一些。 接著,她動作沒有什么遲疑地彎下腰來,檢查地上那具尸體身上有什么可以使用的東西,最終卻有些索然無味地站起了身,死者已經(jīng)腐朽做白骨的手指里包裹著一個十字架,是他生前最后的寄托。 她掠過了那人,向著他所擋著的那條路通向的船長室走去。船長室里有兩張小窗,還有一張吊床,一邊的繩子已經(jīng)腐朽斷開,它頗為破敗地垂落在地上。 也許這里應(yīng)當有三個人,沈略想起了控制倉里的兩具尸體,忽然有些發(fā)懵,她無從確認死者的身份,故而也無法確定少掉的一人究竟是誰。 沈略蹲下身開始翻找里面的東西,在床柜的最下層收獲了另一些沒有被海水浸透的壓縮餅干。里面還包裹著一本航行日記,主人似乎是以英文為母語,上面滿是凌亂地,幾乎要飛起來的英文字符。 她看到的一瞬間幾乎要頭大了,但還是硬著頭皮從第一頁翻起,她腦海中浮現(xiàn)出餐廳里混亂的尸體和謀殺現(xiàn)場,她確實很想知道,她所置身的這條“幽靈船”上,到底發(fā)生過了什么。 泛黃的紙張的第一頁,寫著一個名字“約翰”,是一個很普通的名字,十個英國人里有五個叫約翰的,是上帝的禮物。 她不知道誰是約翰,但她在心底唾棄他的書寫規(guī)范。 第一頁寫著這艘船的介紹,這艘名叫“特修斯”,他用一些莎士比亞式的排比句贊美了一番這艘船的雄偉華麗,并且揚言“即便是最兇猛的風(fēng)暴,也無法摧毀它”。 這艘船是一艘豪華的游輪,似乎是上流社會者特定時間聚會的場所,年輕的船員約翰并不富裕,卻在船上得到了一位年輕貴族女子的青眼。 如果不是言辭過于粗鄙,沈略會覺得這可能是一個《泰坦尼克號》式的故事。 她的眼角抽了抽,頗想跳過這一段惡俗的,有些偏向于意yin意味的愛情故事,并且困惑地重新回到了封面,確認了一下這是一本航海日記。 就在她幾乎要放棄的時候,她的眼光忽然捕捉到了一個令她眼前一亮的詞。 輪船大王,約翰·科汀。 年輕而貧窮的約翰在文中抱怨,這艘輪船的擁有者,富裕的、與他同名的科汀先生,他與他同名,卻擁有著與他截然不同的一生,并且——他是這位年輕小姐的未婚夫。 沈略從章敦他們口中知道了諾亞的顯赫背景,他有一個擁有輪船大王稱號的祖父。她知道這件事情之后,就輕而易舉地忘卻了,畢竟這同她沒有什么關(guān)系。卻沒有想到,會在這個時候,遇見熟人。 沈略幾乎覺得太巧了。 她繼續(xù)往下看,便看到了船員約翰持續(xù)的大量的抱怨。 沈略幾乎可以確定這本航海日記幾乎是這位約翰一人專用的了,但為了了解情況,只能忍受著那些過于粗野下流的言辭,往下看著事情的發(fā)展。 船員約翰與年輕小姐偷情,他仿佛一個色情狂,極盡露骨的詞匯描寫他們在最骯臟破舊的小船艙里zuoai,描寫女主角動人的身段,因情欲發(fā)紅的臉龐,和媚眼如絲的眼神。 約翰不曾在日記中提及那位小姐的顯赫身份,但沈略在字里行間能讀出約翰在面對她時由內(nèi)而外的自卑感。 因為這種令人絕望的自卑感,他對著約翰科汀大聲詛咒,他對著那位小姐近乎匍匐在地地歌頌贊美。 在扭曲的字跡中,沈略挑著讀了下去,終于在最后幾頁找到了正常的內(nèi)容,雖然大部分依然是他瑣碎的生活記錄。 “1932年9月18日,約博格先生(一位游輪上的旅客)聲稱自己看到了人魚,我們想他大概是在海上航行了太久,以至于出現(xiàn)了癔癥,隨行醫(yī)生打算治療他,但他拒絕了?!?/br> “1932年9月20日,今天吃飯的時候約博格先生沒有出現(xiàn),今天有美味的土豆泥和鱈魚,他們吃得不多(貴族們的矜持),剩下的都被我們分享了,這簡直是人間絕味。我想約博格先生大概是錯過了一頓美餐?!?/br> “1932年9月21日,我再也沒有見到過約博格先生?!?/br> “1932年9月23日,今天的她依然美麗,但神色倉皇,她說她在船艙上行走的時候看見海里有一條美麗卻奇異的生物,她告訴了她那個該死的未婚夫,但他并沒有相信。該死的,她用那樣的眼神同人說話,怎么可能會有人拒絕相信呢?!?/br> “1932年9月27日,我的姑娘她不見了?!?/br> 沈略讀到這里的時候忽然產(chǎn)生了一種毛骨悚然的感覺,整個船長室靜悄悄的,只有她一個人,她卻忽然產(chǎn)生了背后有什么東西擦身而過的錯覺。 再后來的文字里不曾再次提及土豆泥或是鱈魚,失去了他的姑娘,他似乎也失去了滿腔斗志,船上似乎出來什么意外,但是他沒有寫明白。 下一行文字沒有日期,只是用簡單的表達和亂七八糟的拼寫拼湊出了一句話—— “我看到了人魚?!?/br> “我要殺了約翰?!?/br> 那種涼意轉(zhuǎn)瞬即逝什么,她無法說清,她并不相信怪力亂神,但是她確實有些害怕了。 船員約翰要殺死他厭惡的那個輪船大王,是在他看見人魚之后草率做出的決定。 這是整本書的最后一頁,后面殘留著破碎的紙張,像是被什么人強行撕去。 沈略發(fā)現(xiàn)了這一點,滿腹猜疑,就在這個時候外頭忽然響起了嘈雜的聲響,一些紛雜的,人的聲音,他們用英文大聲叫嚷,其中也有一些中文和其他沈略聽不明白的語言,但她知道,來的人一定不少。 有人登上了這艘幽靈船。 沈略微微皺起眉頭,遲疑著將手中的鳥槍取出,裝上了子彈。她沒有任何可以抵抗這群不知來意的入侵者,只能借著□□帶來的殺傷力給予自己一絲安慰。 他們的腳步聲在甲板上,從沈略的頭頂傳來,有一種無端的壓抑感。沈略將那本航海日志放到了自己身上那件略顯寬大的外套中,衣服的兜很大,足以放下很多東西,她這個時候才想起來,這身衣服同那些船員身上的衣服十分相似。 她沉默著走到了控制倉里,不敢再踏出一步,人多勢眾從來都有絕對的優(yōu)勢,他們有裁判權(quán),并且可以用少數(shù)服從多數(shù)來壓制你的怨言。 沈略站在門后,把槍對準了隨時會有人來的門口。 她知道如果是海上的人,他們的行動軌跡大概也會與她相同,廚房,再來控制倉,他們也許很快就會發(fā)現(xiàn)廚房里有人動過的痕跡,然后會加快動作找過來,現(xiàn)在出去,無異于自投羅網(wǎng)。 沈略思考著自己的未來,卻只能將它寄托在一柄她甚至不太會使用的槍桿上。 門被忽然推開,沈略后退一步,正好和來人對上了雙眼,門口站著兩個人,一個矮胖,一個高瘦,高瘦的那位瘦字更加顯眼,幾乎有些像骷髏了。他們看到沈略的時候目光驚奇,像是在打量什么有趣的玩意兒。 沈略覺著槍向他們用英文發(fā)出命令,指尖傳來她也無法抑制的顫抖:“不要出聲,按我說的做。” 高瘦的男人十分配合地舉起了雙手,但他的臉上帶著一絲淺笑,一點也沒有危機感的笑容讓沈略忽然產(chǎn)生了一種不安。 高瘦男人甚至沒有任何動作,她的槍就忽然被掀費了,落在地上的時候發(fā)出一聲巨響,下一秒那個矮胖男人用一種非人的力量抓住了她的脖子,將她提離了地面。 是異能者! 她掙扎了一下,但是徒勞無功,她知道對方?jīng)]有想要殺死她的意思,所以她現(xiàn)在還能有力氣掙扎,她瞇起眼睛打量著兩人,高瘦男人笑了笑,沖著她拍了拍手:“幽靈船上的小東西?親愛的,你是幽靈嗎?” 矮胖男人笑了笑,捉著她的脖子的手的力道沒有一點減少,他用一種猥褻的目光掃過了沈略的光裸的雙腿,似乎能用眼神將她像剝雞蛋一樣剝干凈。 他沖著那個高瘦的男人笑了笑:“哦,約翰,她渾身上下散發(fā)著熱氣,我喜歡端著槍的女人,在床上也很辣,我的上一個女友也拿槍指過我?!?/br> 約翰笑著回答:“可惜她死了,我就知道你喜歡這種調(diào)調(diào)?!?/br> 沈略沒有在意那些過于輕浮的,將她作為一件物品似的議論的言辭,她被這個名字震了一下,畢竟這艘船上已經(jīng)有足夠多的約翰了。 但是十個英國人里有五個約翰,不是嗎? 她努力露出一個討好的笑臉來:“嘿,我是一個活人,一個好人,能否松開我,我逃不掉的?!?/br> 約翰見她態(tài)度良好,沒了剛才拿槍指著自己的兇神惡煞,便笑著點了點頭,矮胖子無奈地松開了手,那有些黏膩的目光在她的身上掃了一圈,遲遲不愿離去地流連著。 沈略忽然覺得作嘔,不知道是因為剛才那幾乎把她掐死的力道,還是因為此時猥瑣是目光。她抬手摸了摸脖頸,在心底嘆息了一番它的多災(zāi)多難,便繼續(xù)問道:“你們有多少人?” 約翰看著她回答:“挺多的,你不用多想了,如你所說,逃不掉的?!?/br> 沈略皺起眉頭:“除了你,還有另一個約翰嗎?” 約翰愣了愣,終于哈哈大笑了起來:“哦,親愛的,你是一個了不起的預(yù)言家嗎?你又是怎么知道的?” 他說話的方式rou麻,但是沈略并不能從中體會到半點親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