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茂抬手將那些消息一點(diǎn)一點(diǎn)撕碎，然后投入了火盆。

    無論云皇多么平庸，多么狹隘，但只要他在皇帝這個位置上坐上一日，他便始終擁有這世上最高的權(quán)柄。

    所以一旦龔寧紫消失不見，持正府中那些下屬無論多么武功高強(qiáng)，多么忠心耿耿，依舊敵不過那薄情寡義的白若林，也敵不過那些為錢為權(quán)而來的烏合之眾。

    多么諷刺……

    林茂盯著火盆中騰起的火苗，神色有些恍惚。

    常小青一聽到龔寧紫這個名字便覺得胸悶氣短，正待說話，旁邊便傳來了一個干巴巴卻額外認(rèn)真的聲音——

    “我去殺了那些討厭的人?！?/br>
    常小青額角一跳，嘴唇緊緊地抿住了。

    說話的人，自然便是伽若。

    之前進(jìn)城的時候，他作為一個頗為顯眼的和尚，被塞進(jìn)了戲班子的箱籠之中掩人耳目，因此并未和林茂等人一起目睹持正府旁那一幕相互爭斗的慘劇。

    但這并不妨礙這和尚察言觀色，探到林茂心緒不佳的端由。

    “多謝好意，但是不用……你也千萬不可輕舉妄動?！?/br>
    林茂嘆了一口氣，飛快地打消了伽若的提議。

    其實(shí)直到此刻，林茂心中依舊有一種不真實(shí)之感。

    龔寧紫竟然會重病殆死？還會被他自己親手養(yǎng)大的徒弟奪取權(quán)柄地位而無能為力？

    無論如何，林茂都沒相信龔寧紫會淪落到這種境地。

    “此事終究還是不對勁……”

    林茂在屋內(nèi)來回走了幾圈，喃喃出聲。

    也就在這個時候，他忽然想起來白天里見到的那人為何那般熟悉。

    他在年輕的時候，曾經(jīng)與這人見過！

    當(dāng)年他與龔寧紫決裂之后數(shù)十多年，每逢年節(jié)便有人隱姓埋名將大批奇珍異寶以年禮的名義送入忘憂谷，然后又被林茂派人一一將東西扔出谷外。

    而當(dāng)時來送年禮的人，就是這林鐵頭！

    只是那個時候的林鐵頭不過一個沉默寡言的中年人，時過境遷，林茂沒想到自己再見他時候，對方已經(jīng)變成了這般老麥不堪的模樣。

    想起林鐵頭的身份之后，常小青抬頭看向常小青，然后是伽若。

    “入夜之后，你們兩人可否帶我進(jìn)持正府探查一番？”

    其實(shí)按照常理來說，林茂本應(yīng)該先去探看自己的徒弟季無鳴才對。

    但是白日里的所見所聞實(shí)在讓林茂心中不安至極，如今倒也顧不得那么多了，先去持正府中看看情況才能讓林茂心安。

    更何況，那林鐵頭既是熟人，林茂就更加不可能任由他被那白若林派的敗類欺侮至此。

    第199章

    既是林茂提出了要求, 房中常小青與伽若兩人又怎么可能不一口答應(yīng)。

    那常小青更是忍不住多看了伽若一眼, 正巧對上伽若直愣愣的目光——這兩人互相都不甚喜歡對方, 但此時卻

    是心有靈犀一般，不過目光一碰，便知道彼此都有暗暗較勁之意。

    于是三人草草計議了一番, 在那客棧中等到天將將擦黑，便一齊從窗口翻了出去。林茂之前定了這客棧房間便是看中客棧旁邊便是一片野林少有人來。這時常小青與伽若一人托著他的一只胳膊，從那二樓落到地上卻是一點(diǎn)動靜也沒有發(fā)出。

    因為不敢搭車露了形跡, 三人便借著夜色在巷陌樓閣的屋檐墻沿上一路飛縱潛行, 暗暗摸到了持正府的院墻之下。

    這建城乃是僅次于京城的繁華大城，持正府的分舵建在這里也是氣勢恢宏, 金碧輝煌，并不比京城持正府遜色多少。而且恐怕因為武林盟在此而江湖人士眾多的緣故, 建城持正府建得要比別處復(fù)雜許多，亭臺樓閣一層疊著一層, 即便是登高望遠(yuǎn)窺探其中布局也只能看到一片密密麻麻的屋檐窗欄，更不消說，從持正府的墻邊開始, 那一道一道的機(jī)關(guān)便也如同京城持正府一樣密密麻麻地布下來, 普通江湖人士倘若貿(mào)然闖進(jìn)去，恐怕真要落個尸骨無存的慘狀。

    林茂與常小青和伽若三人從那持正府門口一掠而過，余光一瞥便見著那朱紅色大門兩側(cè)與上下都有八卦釘骨陣和長春陣，另外還有若干天機(jī)閣壓箱底的險惡機(jī)關(guān)。

    從正門破陣而入倒也不是辦不到，但是林茂既然要夜探持正府, 為的也就是避人耳目?？扇嗽倮@了持正府走了一圈，才發(fā)現(xiàn)此地竟然宛若鐵桶一般全無死角——那大門固然布置得險惡，但環(huán)繞了整座持正府的高聳的那一片“鐵壁”卻更是難以解決的大麻煩。

    “這持正府好大的手筆……”

    常小青輕輕抬手在一面“銅墻”上撫了撫，輕聲嘆道。

    他手下的磚石從表面和用途來看倒是確實(shí)與普通青磚并無兩樣，但也不知持正府做了什么工序，一整片磚墻摸上去竟然冰涼如鐵，滑到蒼蠅都站不住腳。

    這便是持正府鼎鼎有名的“鐵壁”了，經(jīng)過某種特殊工藝砌成的鐵壁冰冷如鐵光滑如冰，刀槍劍戟等閑留不下痕跡，想憑著輕功在上面飛檐走壁更是因為無處借力而變成妄想。

    伽若聽得常小青一聲感慨，赤瞳微微一縮，幾根藤蔓看似緩慢時則迅捷自手腕蔓生而出，眼看著便要往那墻頭探去。

    “別——”

    林茂一眼看見，一聲低呼，一伸手拽著伽若猛然往后一躍。

    只見墻頭似有金屬光澤微微一閃而過，那藤蔓頂端一小截嫩芽被一切為二，軟軟掉落在地上。

    林茂抬眼瞥了一眼墻頭，低聲解釋道：“持正府墻頭處多設(shè)有鐵風(fēng)車，無論鳥獸亦或者閑雜人等一旦探過界限便會被鐵風(fēng)車切碎?！?/br>
    “……”

    伽若默不作聲地將藤蔓收了回來。

    常小青眼看著伽若這般行事，面上表情不變，眼中神色卻顯得頗為滿意。

    剛才他那一聲感慨，說白了就是特意說給伽若這滿腦子草的和尚聽的。

    林茂有些責(zé)備地越過伽若瞪了常小青一眼，然后踱步靠近了墻角。

    之前也說過，持正府的這繁復(fù)機(jī)關(guān)對于普通的江湖人士來說十分難辦。

    但偏偏這一次來到的持正府墻下的，是林茂。而林茂對于持正府來說，還真不是什么“普通人”。

    林茂留了林茂與伽若兩人各分一邊，兩方放風(fēng)，而他自己沿著持正府高聳的院墻來回走了幾趟，嘴里念念有詞計算著院墻的距離，沒過多久，他忽然便停了下來，雙手在那平平無奇的院墻上尋了幾個磚塊，按照某種特殊的順序依次輕輕按下。

    “咔嚓——”

    一聲細(xì)小的聲音從那磚墻石縫中細(xì)細(xì)傳出。

    只見那堅不可摧的“鐵壁”上平平移開了一道只能容一人側(cè)身而過的小門出來。

    林茂回頭看了看身后兩人，垂眸平平開口道：“……持正府中也是有人需要掩人耳目偷偷出入的。”

    而林茂這一次打開的，正是僅供持正府暗線進(jìn)出持正府內(nèi)外的后門之一。

    這后門的密令嚴(yán)格說起來，只有持正府高位的那幾個人才能知道。但林茂手頭不僅有著密令，這密令還與其他人所拿到的截然不同。

    哪怕紅牡丹這種令主之一，手中的密令其實(shí)也只能打開特定的幾扇后門或者解開某條路線上的機(jī)關(guān)。

    但林茂卻單憑手中這道密令，在偌大一座持正府中暢行無阻：不僅是最外圍的那道小門，還有接下來的各層機(jī)關(guān)陣法，都被他輕輕松松便解除通過。

    這讓原本還以為會有一場又一場惡斗的常小青多少感覺有些微妙和奇異。

    “師父好生厲害?！?/br>
    又過了一道關(guān)卡后，常小青凝望著林茂的背影笑嘻嘻贊嘆道。

    要知道剛才那道關(guān)卡之兇險精妙已是舉世難見，常小青在通過之時在心中暗自揣摩了一下機(jī)關(guān)發(fā)動時的狀況，即便是身負(fù)那么高的武功，也依舊難掩后怕之意。

    倘若不是林茂出手率先解除了那些機(jī)關(guān)的發(fā)動，恐怕光走到這里，他和伽若兩人之間必有一人要重傷。

    不過常小青卻不知道他那一聲贊嘆，反倒讓林茂身形微微僵硬了一瞬。

    林茂手上的這道能夠讓他暢通無阻的“金鑰匙”，自然是來自于那位與他決裂已久的龔寧紫。

    可當(dāng)初剛得到這密令時，他與龔寧紫尚是可交心交命的摯友。

    當(dāng)年持正府不過初建，龔寧紫便眼巴巴地將那密令送到林茂手中，之后還要鄭重其事地囑咐——

    【“你記得這幾個字的順序，只要我還在人世一天，我便能保證你在持正府中橫著走都安生無事?！薄?/br>
    【“噗……就你那破府邸的一點(diǎn)粗淺機(jī)關(guān)，還要讓我記這些沒用的東西嗎？那些陣法這般簡陋，我跨一腳便可以過去了……”】

    依稀記得，當(dāng)時的自己似乎還嘲笑過龔寧紫吧？

    林茂在心中暗暗嘆道。

    誰又能想到之后的持正府會成為這么一個人人生畏的龐然大物……

    而他本人又僅靠著那么多年前記下的密令，在這個龐然大物的內(nèi)部四處探聽消息，只為了去救龔寧紫？

    所謂世事弄人，不過如此。

    林茂心下甚是苦澀，腳步卻不曾有半點(diǎn)停歇。

    這持正府內(nèi)先前固然是一片肅然，但一切都是井井有條按部就班，所有人各司其位不曾見半點(diǎn)慌亂。但現(xiàn)在的持正府內(nèi)卻是今非昔比。

    該有的次序依舊還是有……但也不過是勉強(qiáng)維持罷了。

    林茂與常小青伽若兩人隱于暗影之中四下刺探，所見之人要么是不知天高地厚，輕浮散漫的新來之人，要么是惶恐不安滿腹心事的懦弱舊故。

    整個持正府中一片人心惶惶，所有人都是心浮氣躁的模樣，林茂在持正府中閑逛了大半夜，竟沒有一人有所察覺。

    “若是龔寧紫知道此事，恐怕會要生氣很久了。”

    林茂從某個持正府成員的窗下離開，抬頭看了一眼天空正在逐漸西沉的明月，苦笑著說道。

    這一夜下來，三人聽了無數(shù)消息八卦，有用的東西卻半點(diǎn)沒尋到。

    而就在這時，常小青忽然頓下腳步，側(cè)耳做出傾聽模樣。

    “有悶哼聲?！?/br>
    常小青道。

    “血的氣味……”

    伽若也隨即開口。

    林茂聽到兩人開口，眼神頓時一亮。

    “總算找到了！”

    他伸手在常小青和伽若的肩頭各自一拍，面色終于松快了些許。

    林茂此次夜探持正府，一是為了探查關(guān)于龔寧紫的消息，二便是要去救那與他有過贈年禮之緣的林鐵頭。

    既然有人在悶哼又有血腥味——想來這持正府的刑堂便在不遠(yuǎn)處了。

    果然，有常小青和伽若循聲辨味，這一次三人倒是相當(dāng)順利地找到了那極為隱蔽的刑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