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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4節(jié)

    反而是一直在旁看著兩人的林茂眼見持香長老便要斃命于常小青的掌下,忍不住驚聲喊道:“小青,留他一命!”

    才讓常小青臨時撤去殺意,險而又險地避開了這和尚的要害,留了他一條小命。

    但即便如此, 持香長老如此這般被常小青拍了一掌,也僅僅只是留了性命而已——只見他“噗嗤”一聲,一注鮮血從口中蓬然射出,小小的身形遠遠地往后墜去,半晌都沒能再爬起來,顯然已是受了重傷。

    “天香,你,你怎么樣……”

    林茂看著持香長老的慘狀,自然而然便喚了一聲。只不過這一聲出口,反而是林茂自己微微一愣。

    天香?眼前這人……真名便是天香?

    那持香長老低咳一聲,踉踉蹌蹌?chuàng)沃饎傉?,好半天才慢慢站起身來看向常小青與林茂。

    他擦了擦嘴角血跡,嘆了一聲:“時隔百年,總算又聽到有人喚吾真名了,也好……也好……”

    他的目光在常小青與林茂之間來回轉(zhuǎn)了幾遍,嘴唇微微一動,卻并未再說出些什么來。

    常小青穩(wěn)穩(wěn)立于持香長老與林茂之間,忽然往旁邊踱了一步,有意無意地擋住了持香長老的視線。

    一時之間,三人都是一陣靜默。

    最后是林茂慢慢走上前,站在了常小青的身邊,對著持香長老開口道:“我的這徒弟乃是常青之子,持香長老之前難道與我?guī)熜忠灿惺裁搓P(guān)聯(lián)?”

    之前持香長老三番幾次走神,面對常小青又是那么古怪,這樣的情形,林茂自然不可能忽略。

    事情發(fā)展到這般地步,林茂才發(fā)覺自己的心情竟然一點一點地平靜了下來。

    不,與其說是平靜,到不如說是疲憊。

    比起自己已經(jīng)不生不死幾百年,甚至連人都說不上這件事,持香長老當(dāng)初與師兄有什么不為人知的聯(lián)系,反倒只是無關(guān)緊要的小事了——至少在聽到持香長老接下來那番話之前,林茂心中是如此想道。

    “也對,常少俠若是能活到現(xiàn)在,也不應(yīng)該是這么年輕的模樣?!?/br>
    持香長老面露恍然之色,幽幽說道。

    他忍不住又看了一眼林茂。

    那樣的一個少年,如花下輕柔如夢的月光,似虛似幻。

    【“他那個人啊……很嬌氣的,又愛哭,又笨,若是不能守在他的身邊,我是不可能安心的?!薄?/br>
    恍惚間,持香長老仿佛又看到了當(dāng)年那個英俊俊朗,然而神色之中卻總有掩不掉的疲倦的男人。

    【“說起來其實也知道,只要能得到他的人恐怕都會愛他若狂,他畢竟長得那么美。但是,那些人會對他很好,卻不見得能讓他感到開心……而我卻只希望他活在這個世界上,能夠開開心心的。”】

    【“我最喜歡他的,卻不是他絕世傾城的模樣?!薄?/br>
    提起口中的小師弟時,男人眼底的疲憊與絕望一點點褪去,留下的只有純?nèi)坏娜崆槊垡狻?/br>
    即便只是想起那個人,看似無情的薄唇便會不由自主地勾起,露出一絲淺淺的笑容——明明是手染鮮血,殺人無數(shù)的冷情之人,提起林茂的時候,神情卻像是個初識情竇的小小少年。

    【“我喜歡的就是他的嬌氣,愛哭,還有傻乎乎。哪怕他變成這世上最丑最惡心的模樣,他也依然是我心中最最珍愛的人?!薄?/br>
    【“所以啊……我怎么舍得讓他難過呢。"】

    當(dāng)年的持香長老還只是個普通的和尚,有個可笑的名字叫做天香。

    無論常青是如何訴說林茂的可愛,在天香和尚的腦海中浮現(xiàn)出來的,卻始終是那個神色狠戾,眼底泛著猩紅血色的“林生”。

    所以無論如何,他也無法理解為什么那個本可名滿天下榮華一生的劍客,愿意為了那個連人類都稱不上的“林生”付出那么多。

    直到這一刻……

    持香長老的眼瞳之中,倒映出林茂與常小青的身影。

    被常小青小心翼翼保護在臂彎之中的林茂,以及被林茂毫無保留相信并依靠著的常小青。

    刨去性別成見和師徒名分,真真可用“一對璧人”來形容。

    (原來如此……)

    持香長老聽到自己心底有個聲音輕柔地嘆息了一聲。

    他垂下眼簾,掩去了眼底的那點怔忪,然后開口道:

    “不過是錯認而已。當(dāng)初忘憂谷的常少俠曾找到過我,企圖求凌空寺的空花花瓣一枚,去救他那因毒毀容的小師弟……我與那位少俠的接觸也不過如此。只不過時隔多年再見其后人,倒以為昔日故人再來,不免心思有些紛亂而已?!?/br>
    持香長老臉上的傷痕在他說話之際便已經(jīng)漸漸地愈合,只是這時候的他看上去,比起先前仿佛又要年幼許多,就連身上那袈裟都顯得空空蕩蕩,松垮了下來。

    “竟然只是這樣而已嗎?”

    林茂道,神色愈發(fā)端凝。

    持香長老先前看到常小青,誤以為對方是常青之后竟然是那樣的方寸大亂,林茂又怎么可能真的相信對方與常青之間不過是一段求藥的關(guān)系?

    “正是這樣?!?/br>
    那和尚認認真真地回答,仿佛自己真的一點不曾撒謊。

    林茂正待再開口問話,場中卻忽生變故——

    “呲——”

    只見一根枯黃的藤影驟然從土中迸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便將持香長老整個人一把纏住往后拖去。

    持香長老猝不及防之間已被拖出去幾丈之遠,還待使出千斤墜穩(wěn)住身形,卻覺得身體一陣微微發(fā)麻,仿佛整個人的身體與頭顱之間多了一道屏障,再感覺不到身體的各個部位。

    “伽若?!”

    林茂一聲驚呼,這才發(fā)現(xiàn)不知道什么時候開始,之前尚在昏迷的伽若竟然已經(jīng)徹底地清醒了過來。

    只是這一次他清醒之后,看上去與之前又大有不同。

    他看上去比先前更加高大,也更加俊美。

    那一藍一黑的雙眼,如今已經(jīng)徹底轉(zhuǎn)化為鮮紅的瞳色,映襯著他原本就比普通人要蒼白很多的皮膚上,仿佛雪地之中落下的兩滴鮮血。

    那些枝枝蔓蔓,漫天遍野的藤蔓已經(jīng)全部枯黃而死,隨著伽若的一舉一動,絲絲縷縷的根部慢慢地從那具健壯而高大的軀體之中脫落出來。

    一步,兩步,三步……

    伽若每走一步,地上便要噼里啪啦掉下許多枯藤。他的頸后與脊椎上隨即多了數(shù)個碗口大小的血洞,慘白的皮膚下方是暗紅色的肌rou,洞口之中隱隱能看到什么東西正在蠕蠕而動。

    “滴答……”粘稠的紅色漿液從血洞中流淌出來,卻叫人很難說出,那究竟是血液,還是空花的漿液。

    到了最后,伽若身上便只剩下一根細長的藤蔓,藤蔓自伽若的尾椎處蔓生而出,最粗處也不過手腕粗細,色澤微黃暗淡,表皮光滑柔韌,與其說是植物,倒不如說更像是什么動物的尾巴。

    這根藤蔓,也正是此時將持香長老捆得嚴嚴實實,完全無法動彈的那一根。

    “空……花……”

    持香長老怔怔看著此時的伽若,口中喃喃嘆道。

    伽若抬起眼睫與他對視了一眼,神色微怔。

    “持香長老?!?/br>
    他輕聲喚道。

    常小青神色一凝,伸手將林茂撥到了自己的身后,目光炯炯釘在伽若身上,態(tài)度異常的警惕與戒備。

    無需多言,在場任何一個人都能看出,這一刻的伽若與之前那副懵懵懂懂一派天真的樣子截然不同。林茂躲在常小青的身后,恍惚間覺得眼前這個人,與最開始月下戴著鐐銬身背麻袋的那個古怪和尚重疊在了一起。

    依舊是那副萬事不放在心間,殺人也只道平常的樣子。

    “你為什么要殺我呢?“

    伽若嘆息一聲,開口道。

    持香長老看著伽若,半晌之后平靜地開口答道:“因為我在這之前,最怕你會變成如今的模樣?!?/br>
    伽若點了點頭,道:“那便只能嘆一聲遺憾了。”

    持香長老笑了笑,卻并沒有再開口。

    伽若便嘆了一口氣。

    林茂聽得這一聲嘆息,心頭一跳,已經(jīng)覺不妙。

    “別殺他!”

    林茂喊道。

    但是,話音剛落,那持香長老臉色一暗,瞳孔微微一縮,隨即那雙清澈的雙眸便瞬間暗淡了下去。

    他死了。

    林茂在持香長老想要殺掉伽若之時倒是順順利利地阻止了前者,但是當(dāng)伽若想要殺掉持香長老時,卻完全束手無策。

    藤蔓放開了持香長老的尸體,看似小心翼翼地其放在了地上。

    等到卷曲的藤蔓從孩童的身體上放開,便見得一股鮮血從持香長老的脖子旁邊的血洞中汩汩流了出來——伽若竟然是將其血管直接洞開,讓其血流殆盡而死的。

    第187章 番外:初遇

    那是異常悶熱的一個夏日。

    太陽白晃晃地從天空中落下來, 眼前的這片森林里卻依然像是后透不了光一般陰沉沉的一片幽暗。

    只有熱氣毫不留情地從那些茂密的樹葉間隙中跌落到林下不知道堆積了多少年的落葉與腐土之中, 再合著那腥臭的潮意裊裊升騰而起, 化作一團一團仿佛帶著毒的瘴氣。

    “嘎吱——”

    一聲濕漉漉的腳步聲響起,低垂的樹葉間一條墨綠色的蜥蜴倏然一驚,刺溜鉆進了龜裂的樹皮縫隙。

    “唔, 還真是糟糕……”

    清雅的男聲在這片杳無人跡的樹林之中響起,語氣中帶著一絲淡淡的無奈。

    螞那是一個身材修長的青年,大概也不過二十來歲。他穿著南疆這地在林間行走時必備的土布短打, 從衣領(lǐng)到袖口還有小腿處, 都被當(dāng)?shù)靥赜械慕怂幩穆椴紬l纏得嚴嚴實實,腳上還穿著一雙看似可笑的木鞋——那鞋子鞋面是用麻繩纏成的, 鞋底卻是做得又寬又薄,好似一艘小船。

    密林之中多沼澤和經(jīng)年累月堆積而成的腐土, 也只有這種特殊的鞋子才有可能在其間行走。

    從那青年的這番打扮來看,倒像是十分老練的南疆林客。

    然而若是細看他面目, 便會發(fā)現(xiàn)他其實生得十分白皙俊朗,與南疆這地皮膚黝黑五官深邃的本地男子截然不同。

    他的眉目異常分明,眼角微微向上挑起, 瞳孔卻清澄如寒潭中浸著的黑石, 嘴角自然而然有個弧度,看上去倒像是一抹若有若無的微笑。光只是這張臉,便能讓人忍不住道一聲“好俊的兒郎”。

    就在剛才那一瞬間,伴隨了青年半月之久的那雙“船鞋”鞋底已經(jīng)綻裂開來,徹底報廢。

    而那青年的右腿也因為這樣, 立刻就陷進了又粘又臭不可聞的腐土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