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0節(jié)
只見那藤蔓帶著那和尚的尸體在半空中稍稍一甩,天空中便平白落下了一連串的血雨。 “檀云師兄!” 第二息—— 幾聲悲憤慘叫驟然響起,等那藤蔓帶著尸體落到地上來,掛在枝頭的尸體卻已經(jīng)變成一小團又干又癟的皮囊,內(nèi)里的血rou已經(jīng)被盡數(shù)吸吮干凈。 第三息—— 大概是因為終于吸到了足夠的血rou,伽若頭顱下方掛在的那團慘不忍睹的rou體,終于也補上了最后一塊,成了一具完完整整的身體。 第四息—— “砰——” 隨后,便又是一聲金屬的振鳴。 又是一根金剛杖被彈出,好在那旁邊的和尚這一次總算躲得奇快,沒有因為那倏然現(xiàn)身的藤蔓當場斃命,不過即便是這樣,那人也依舊被藤蔓絞走了一只胳膊和一只腿。 鮮血橫飛。 伽若卻并未因為這一次的收獲小而拒絕進食。 轉瞬間,那被纏在藤蔓之中的胳膊和腿也被吸得干干凈凈。 第五息—— 而伽若身體上的那些血痕與縫隙,也隨著這一口額外的點心,漸漸地變淡,然后褪去。 第六息—— 伽若重新化為了一個人。 一個全身赤·裸,卻比任何人都要來的高大,來得完美的男人。 而這個男人,有一雙一黑一藍異色的雙瞳。 第七息—— 藤蔓的攻勢依舊兇殘,可伽若在此時卻像是一點都沒有看見那些臉色慘白,咬著牙同他拼命的和尚。 伽若先是低下頭,看了看自己的手心。 寬厚,有力,皮膚細膩而白皙,沒有哪怕一個細小的傷疤。 令人實在不敢相信,就數(shù)息之前,他的身上還全是丑陋到極點的拼接血縫。 第八息—— 伽若朝著林茂轉過頭來,他定定地看著林茂,然后,露出了一個甚至有點兒靦腆,或者說孩子氣的笑容。 “林……貓……你看,我又變成了人……” 第九息—— 話還沒有說完,伽若的目光忽然落到了林茂的手腕上。 那個依然在往外汩汩留學,顯得異常猙獰可怖的傷口。 伽若臉上的笑容倏然變得僵硬。 那雙看上去異常詭異的異色雙瞳中一點一點浮現(xiàn)出驚訝,詫異,還有不敢置信。 也就是到了這個時候,伽若才終于隱隱想起來一點自己之前的所作所為。 “你,你的傷口……” 伽若的聲音顫抖了起來。 他有些笨拙地使用著自己的身體,朝著林茂的方向踏了一步。 然后,第十息到了。 伽若的身體晃了晃,他睜大了眼睛,一瞬不瞬到地凝望著林茂的方向。 然后,他便保持著這個姿勢,轟然倒地。 倒下的并不僅僅是伽若一人,還有他身上的那些藤蔓。 明明在一剎那之前,那些藤蔓還顯得格外猙獰兇猛,在這一剎那之后,那些藤蔓便像是忽然間被砍去了根,它們齊刷刷地落在了地上,碧綠的枝葉以rou眼可見的速度變得干癟和缺水,表皮泛起了干枯一般的皺紋。 【“林茂。”】 在這個時候,伽若像是已經(jīng)預感到了什么,他無聲地囁嚅道,然后無法控制地緩緩閉上了眼睛。 第182章 伽若既然昏迷, 之前那被藤蔓困住的邢杏林與捆成樹繭的常小青便也騰然落下。 藤蔓松散地從那兩人身上耷拉了下來, 邢杏林倒地之后依舊一動不動, 反倒是常小青自樹繭中滾落出來,竟然還是神智清醒的。 只是他身有金針,便是藤蔓松了, 這時候也依然不能動彈。 他抬眼看見林茂正關切地望著他,眼中驟然精光一閃,嘴唇微動, 無聲無息地喊了一聲“師父”。 林茂一看常小青這般情態(tài), 知他無事,心中頓時一松, 但隨即他便想到了伽若—— 眼看著這藤蔓這般軟爛,甚至連常小青都能放開, 伽若本身肯定很是不好。 林茂趕緊又去看伽若,卻只能看到那人雙眼緊閉, 毫無動靜的樣子。 一瞬間,林茂那剛剛放松的心立刻又收緊了。 難道,難道伽若已死? 林茂此時已被伽若吸血吸到奄奄一息, 可眼看著伽若在他眼前這般倒下, 卻并未讓他心頭好受半分。 相反,自伽若連并著那些藤蔓徹底倒地一動不動,林茂只覺得自己身體內(nèi)部仿佛有什么東西忽然碎裂,叫他莫名騰起一股惶恐驚慌之意。 “伽若?” 林茂強行支起身子,臉色慘白地看著那幾名臉色肅然, 一步一步緩緩向著伽若走去的和尚。 那些和尚身上的袈裟都已經(jīng)破碎不堪,布滿鮮血,身上更是傷痕累累,不乏深可見骨的巨大傷口。但他們看上去卻對身上所受之傷并不在意,面色平靜宛若木雕泥塑——這樣比起來,反倒是先前被伽若攻擊時展露出來的那一星半點驚慌,更讓他們看上去像人。 這群和尚的神態(tài)和步伐,讓林茂感到一種說不出的不舒服。 尤其是他們之中那位最為引人注目的男童,看上去也不過是孩童的樣子,可偶爾瞥過來的一眼之中,眼神卻深邃漠然,仿佛已經(jīng)對繁華俗世沒有絲毫掛念的百歲老人。 也就是在這男童的示意下,林茂眼睜睜地看著他們遠處牽來數(shù)根漆黑沉重的精鋼鐵索,鐵索的正是兩副鐐銬,恰好能將伽若的的四肢都牢牢困住。那鐐銬還與普通的形制大不相同,內(nèi)部特地鑄上了四根半指長的鐵針,一旦拷上人的四肢,鐵針便會刺破皮rou,深深地扎入關節(jié)。不用想,那被拷之人,定然是痛苦難當,煎熬至極。 而一看到那鐵索,林茂腦海中靈光一閃,瞬間便想起來多日前與伽若初見的那一幕。 當時的伽若,腳踝之上,不也同樣拷著這樣的鐵索嗎?唯一的區(qū)別,可能就是如今這些和尚拿出來的鐵索,遠比那蛇潮涌動的夜晚林茂所看見的更粗更沉,也更加殘酷。 “你們是凌空寺的人?!?/br> 林茂眉頭皺起,忍不住嘆道。 不過,既然連這縛人的鐵索都拿來了,想必伽若此時只是昏迷過去而已。想到這里,林茂心頭的大石反倒輕聲了幾分。 “你們……想要對他做什么?” 他忍不住又問道。 那位持香長老先前的所有心思其實都放在了伽若身上,倒是并未將那倒在路邊動彈不得的三人放在眼中。 但聽到林茂道破他們一行人的身份,讓他忍不住腳步一頓,抬眼朝著林茂看了細細看了過來。 “是你……” 長老沒注意林茂時,神色一派平靜安然,一如之前眼睜睜看著同門被伽若的藤蔓肆意屠殺時那樣。可當林茂的面容清清楚楚印入他的眼簾,那份平靜竟然在瞬間消失殆盡,換上了滿面驚恐與詫異。 不過這份情緒波動也不過是短短一瞬,不過眨眼功夫,持香長老便恢復了平靜——只是那張本應充滿了童稚的臉上,這個時候卻是難以辨別的復雜神色。 “竟然是你,這便可以說得通了?!?/br> 長老輕聲呢喃了一聲,也不知道是說給林茂聽,又或者是說給自己聽。 在他身側的一名和尚聽到這一聲低語,不由朝著他的方向投來滿是疑惑的一瞥。 林茂眼見那男童神色變化,眉頭頓時鎖得更深,問道:“你認識我?” 持香長老苦笑了一聲,輕聲道:“說認得,倒也算是認得。說不認得,也可以說不認得。真是好久不見了,林施主……” 聽得那長老一聲苦笑,林茂還沒有什么反應,反倒是凌空寺幸存的那幾人,竟然齊齊一抖,互看了一眼,滿眼驚疑。 持香長老仿佛也對身側之人的狐疑若有所覺,眼看著那帶著長長鎖鏈的鐐銬就要扣上伽若的手腕和腳踝,持香長老卻一抬手,阻止了那些人的舉動。 “罷了。” 他一聲低嘆,也不知道又做了什么手勢,其余那幾名和尚便將手中鐐銬放下,默然轉身,退出了百步,然后背對著林茂與持香長老兩人,默默開始誦經(jīng)。 這邊是凌空寺中人所說的“不看不聞不聽”,事已至此,林茂哪里猜不到這是因為那看上去有些莫名其妙的孩童有話要跟自己說。 “距離上一次與林施主相見,已過去一百二十年之久,不知林施主這一世過得可好?” 果然,凌空寺的小和尚接下來的第一句話,便是匪夷所思,石破天驚的一句。 “一百……二十年?” 林茂怔怔看著和尚年幼的面龐,輕聲重復了一句。 持香長老一笑,盤膝在林茂面前坐了下來。 “沒錯,正是一百二十年?!彼瓜卵垌旖切θ萆盍艘环?,“可是覺得吾如今模樣年幼童稚,所以說的話也像是孩童的胡言亂語了?” “……” 林茂只是沉默不答。 持香長老道:“是了,想來你如今也忘記了,吾因修煉那寶相回生功,因此與尋常人自幼而長,由長自老的身形變化截然相反,乃是從老身修成青壯,再又由青壯漸生為幼童,直自化身為嬰,最后化為一點元神化入天地。你我兩人初次見面之時,我寶相為百歲老人,老朽不堪,而汝縱然身受重傷,卻是絕世傾城,不愧天人之稱。” 林茂依舊沒有說話,但他自己知道,他的心跳正在一點,一點地變快。 持香長老對于林茂的沉默也不以為意,繼續(xù)說道:“沒想到如今我化身為童,再過十年便要修得圓滿重歸天地,再見你時,你卻依然如同舊日模樣。唉……”他忽然嘆了一口氣,“想來,那位公子殫精竭慮一生一世,到頭來還是未能成功吧?!?/br> “我不懂你在說什么?!?/br> 林茂盯著持香長老,一字一句,緩緩開口。 但只有他自己知道,他此時身體微微戰(zhàn)栗,心跳已經(jīng)快到仿佛整顆心都要破胸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