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1節(jié)
章瓊的聲音傳過來,情真意切地顯得疑惑。 龔寧紫倏然抬眼看了看桌旁那朝氣蓬勃的少年,眼神微深。 真是個年輕人啊…… 身姿修長挺拔,皮膚光潔而眼神清亮。 恰好是龔寧紫最不喜歡看到的樣子。 林茂若是真的起死回生并且恢復(fù)到了少年模樣,恐怕也會與這樣的青蔥少年更加般配吧? 即便理智不停告訴龔寧紫,他的設(shè)想毫無根據(jù),虛無縹緲得近乎幻夢,但那種毒火一般的嫉妒之心卻早已不受控制地暗暗燃起。 龔寧紫并非那等不修邊幅之人,他甚至很清楚自己如今的皮相依舊稱得上是風流倜儻,蠱惑人心時稱得上是手到擒來。可是他也知道,自己的鬢角已有花白頭發(fā),而眼底和嘴角更是有歲月風霜刻下的淺淺皺紋。 他的眼睛在燈火微暗之時,有了視物不清的癥狀。 每一年冬雪來臨之際,曾經(jīng)受過傷的膝蓋和關(guān)節(jié)便會隱隱作痛。 龔寧紫從來不曾在意過這些細枝末節(jié),可自從知曉了常小青身邊忽然多了一個容貌傾國傾城,又自稱叫做木非真的少年后……龔寧紫便覺得自己心中漸有魔障。 而那正在好年華的章瓊,便變得格外礙眼了許多。 “龔寧紫,你別嚇我徒弟……” 墻角忽然傳出一聲清脆女聲。 原來是那章瓊竟然被龔寧紫的目光看得背后發(fā)毛,不過片刻時間額角已經(jīng)冒出了一層細密冷汗。 紅牡丹看上去全程都在墻角殺人分尸不曾在意這兩人,但其實注意力半點都沒敢放開。 她甚至多少還猜到了一些龔寧紫為什么看章瓊?cè)绱瞬豁樠鄣恼鎸嵲颉?/br> 【唔,煩人啊……】 紅牡丹用袖子擦掉臉上的那些血滴,用中指勾著一小塊依然在滴答往下淌血的rou皮,朝著房間另一頭走去——在那邊的墻上原本是有一張山水畫的,只不過如今山水畫早已移開,露出了畫卷后面的黑洞洞的暗門。 紅牡丹與龔寧紫之前,便是僅有這一道暗門,順著密道輕而易舉地進入這間專門為章瓊精心準備的囚室的。 大概白若林也沒有想到,他在持正府中這么多年,可是持正府的真正秘密,龔寧紫卻是半點都不曾向他透露吧。 紅牡丹站在密道前,回頭看向龔寧紫。 “那我就先把這塊皮送到老朱那邊去了,明天那些人來帶我們這位瓊太子入宮前應(yīng)該能把面具做出來?!彼p聲道,“而且啊,你明天既然還要借著我這個徒兒進宮,多少也是讓他幫你辦了事,你今天就別在他面前擺那張臉了。老是這么挑著眉毛冷笑容易長皺紋,顯老?!?/br> 聽到紅牡丹最后那句話,龔寧紫不由臉色一僵。 作者有話要說: 番外劇透tip—— 其實龔寧紫聚聚現(xiàn)在喝的酒里頭都還泡了枸杞呢。 第171章 章瓊很是驚訝地發(fā)現(xiàn), 在紅牡丹說完那句話之后, 龔寧紫再回過頭來同他說話時, 臉上的表情竟然被刻意放松了許多。 但即便是這樣,他對于龔寧紫的忌憚卻并未消失。 在龔寧紫的眼睛里,章瓊看到了一種讓他并不舒服的光芒。 章瓊曾經(jīng)見過天下第一鑄劍師尺一師傅的鑄劍, 跟尋常冶煉師不同的是,尺一有一只特殊的鑄劍爐,里頭燃燒著的, 據(jù)說是從天而落的天火。 那火焰同章瓊見過的任何火焰都絕不相同。 光芒是微暗的, 泛著特殊而瑰麗的淡青色。 即便是靠的很近了,也不會有滾滾熱浪噴涌而出——因為所有的光和熱, 都被擠壓收縮在了小小的一團天火之中。現(xiàn)在龔寧紫眼中的那一點光芒,莫名地就讓章瓊想到了那一叢天火。還記得尺一師傅的那一把名劍尚未鑄造完成, 人卻已經(jīng)被喜怒無常的云皇下令投入了那點著天火的爐子中。只不過是一瞬間而已,彼時尚且還是個稚童的章瓊, 便看見那鐵塔一般高大的男人瞬間被那幽暗的火焰燃成一捧輕飄飄地飛灰。 龔寧紫眼中的那點光,是否也會將他自己也燒灼成灰呢? 章瓊的腦海中,飛快的掠過了這樣一句莫名其妙的問話。 “天亮之時, 宮中會來人。” 就在這個時, 龔寧紫忽然幽幽說道。 章瓊點了點頭:“我知道?!?/br> “云皇會見你。若是按照他的心意,明日之后,恐怕此生,你便再也出不了皇城?!?/br> “是因為……”章瓊皺了皺眉,想起了王太監(jiān)臨死之前狂妄自大說出的那些話, “是因為他已經(jīng)找到了所謂的長生不老之道?” 章瓊相信那并不是自己的錯覺,光是聽到長生不老四個字,龔寧紫便露出了非常明顯的厭惡神色。 對于他這樣心思深沉近似妖魔一般的人來說,這樣的情緒外露實在罕見至極。 “呵,到底是長生不老,還是歪門邪道……”龔寧紫冷淡開口道。 不等章瓊接話,他又看似平常地說起了似乎與兩人先前所談風馬牛不相及的另外一件事情:“這些日子,皇城之中據(jù)說發(fā)了相當厲害的疫病,數(shù)日之中,死人無數(shù),宮中空蕩竟然已經(jīng)到了需要另選宮人入宮的程度?!?/br> 章瓊的眼皮輕輕一跳。 “如今正是寒冬臘月,疫病難行,怎么可能會……”話說到一半,他心中倏然一突,“等等,你是說宮中死人無數(shù),跟我父皇得到的那‘長生之道’有關(guān)?” 其實也不需要龔寧紫的回答,在話說出口的瞬間,章瓊心中便已經(jīng)有了答案。 答案定然是肯定的…… 云皇此人早些年多多少少還殘留著些許明智,可這些年來卻日益瘋癲。章瓊生在宮中長在宮中,生死懸于一線,對這位父皇是再了解不過。 只要能夠求得他夢寐以求的那所謂的長生,別說是用宮人的性命相抵了,就算讓這全天下的人都去死,恐怕云皇陛下連眼睛都不會眨一下。 更何況,在那座此人的宮墻之中,還有一位妖邪駭人的蓬萊散人…… 在那人的蠱惑之下,云皇無論做出什么事情來都不會令人驚訝。 只不過,當章瓊想到云皇終于走到這一步時,心中難免還是會泛起一絲連他自己都感到驚訝的空洞與迷茫。 “我父皇他……到底做了什么?” 思索了片刻后,章瓊還是忍不住問道。 章瓊很快就想到了關(guān)鍵之處,那位瘋瘋癲癲的皇帝恐怕是做了什么相當駭人聽聞的事情,倘若只是單純的宮中死人,以龔寧紫如今狀況,也不至于要想方設(shè)法跟著章瓊潛入宮中。 “我不知道?!?/br> 沒想到龔寧紫卻異常坦然地給出了這樣一個答案。 沒錯,就是因為不知道云皇究竟做了什么,他才要入宮探個究竟。 “持正府在宮中釘下的暗探眼線乃至‘小鳥’,在幾日之前忽然同時沉默,沒有半點消息傳出。跟宮中斷了聯(lián)系之后,新派進去的探子也都石牛入海,有去無回。” 龔寧紫聲調(diào)平緩地說道。 “有去……無回?” 章瓊的眉頭幾乎快要直接打結(jié)。 既然龔寧紫說那些人是“有去無回”,那意味的可不僅僅是沒有消息傳出來這么簡單的事情??峙履切┤?,到了最后連尸體都沒能送出來。 “這,這說不通啊……” 持正府就像是一把淬了毒的匕首般插在云皇的帝國之中這么多年,安插在宮中的各種眼線暗探不下于千人——這個人數(shù),還只是章瓊知道的。 那些章瓊不知道的人,又或者只是立場上稍稍偏向于龔寧紫的人,恐怕還會更多。 龔寧紫這么多年的布置之下,那些人就算是死了也應(yīng)該能送出一些能用的消息才對。 “沒有消息也沒有尸體,這太奇怪了。宮中不可能有地方囚禁那么多人,父皇也不可能真的直接殺那么多人……不對,就算殺了,那些尸體也要處理才是……不對,這太不對了……” 章瓊?cè)滩蛔∴哉Z起來。 殺人從來都不是一個輕松的活計。 殺上數(shù)千人還能保持消息不外泄,并且還能悄無聲息地處理掉那么多人的尸體,就更加是一個近乎天方夜譚的活兒??升弻幾嫌纸^不是一個會輕易妄言的人…… 這廂章瓊百思不得其解,那廂龔寧紫的心底,卻隱約有個模糊而可怕的猜測。 當年的忘憂谷…… 也曾經(jīng)在那么多年里,暗自處理掉了那么多無辜之人的性命和尸首,并且沒有引來任何人的注意。 要知道,跟宮禁嚴密,院墻深深的皇城不同,當年的忘憂谷就算是再厲害,說到底不過就是江湖上的一個門派而已。它越是強盛,便越是樹大招風,那么多年來無數(shù)雙眼睛一直盯著忘憂谷看,最后卻什么都沒看出來。 若不是逍遙子自己之后自亂陣腳,谷中又發(fā)生內(nèi)亂,恐怕時至今日,忘憂谷依然會是武林中的第一門派吧。 成為持正府府主之后,龔寧紫曾經(jīng)無數(shù)次到回顧那些關(guān)于忘憂谷之亂,還有逍遙子此人的卷軸,而那些卷軸無一例外,都提到了忘憂谷最隱秘最黑暗的那個秘密。 長生不老藥。 逍遙子以人為蠱,活生生將整整一座山做成了蠱壇。數(shù)十年間,周邊百姓家中早逝,失蹤之人不知多少,有很多村落干脆便是全村消失殆盡,再不見人影…… 更可怕的是,云皇登基后的第四年統(tǒng)治不穩(wěn),玉峰之北同林與通元兩地發(fā)生民亂,根據(jù)記載,怕是有數(shù)萬人流民為避戰(zhàn)亂,翻過了玉峰企圖南逃…… 可是,那些流民從此之后,就再也沒有了消息。 官員們送上來的文書上寫的是流民在經(jīng)過玉峰時候被雪崩所掩埋,可明眼人都知道這不過是糊弄人的說法。 那不是幾百人,不是幾千人,而是數(shù)萬人…… 就算是遇到了雪崩,也不可能讓這些人一個不留的全部死在山中。退一萬步來說,就算真的有那樣可怕的雪災(zāi)將幾萬流民全部掩埋殆盡,等到來年開春之時,也該有人能找到那些人的尸骸。 可是,沒有。 沒有人知道那些人之后的消息,沒有人再見過他們的蹤影,也沒有人找到過他們的尸體。 那些人全部都消失了…… 又或者…… 即便是龔寧紫這般冷情冷心的冷血之人,在當年第一次看到那些卷軸之后,也禁不住因為自己腦海中的那番推測而全身戰(zhàn)栗,遍體生寒。 誰都知道,逍遙子事敗之后,官府聯(lián)合江湖中十大門派對忘憂谷后山進行了清理。 當時便清理出了數(shù)千白骨和無數(shù)殘肢,那殘忍至極的一幕幕引發(fā)了江湖中一番動亂,更有數(shù)人被嚇到心神渙散,回去之后便自殺而亡。 可是誰又能想到,其實那忘憂谷中被清理出來的那些殘骸,不過只是冰山一角。 曾經(jīng)……曾經(jīng)有數(shù)萬人,默默無聞地湮滅在了逍遙子布下的人間地獄之中,至今也不曾被人得知。 龔寧紫忽而嘆了一口氣,他轉(zhuǎn)過頭看向窗外,漆黑一片的夜色已經(jīng)漸漸轉(zhuǎn)淡,天空的一角在不知不覺蒙上了一層薄灰之色。影影綽綽立在墻角院邊的枯樹亂枝之間,偶爾響起幾聲有氣無力的寒鴉低啼。 天快要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