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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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著車廂,林茂聽得常小青這句話, 忍不住一怔 因為看不到那個人, 所以那聲音聽起來才會格外迷惑人心—— 那句話聽起來, 竟像是很久以前常師兄說出來的。 【貓兒, 我好怕我護(hù)不住你……】 多年前的過去與現(xiàn)在奇異地混合在了一起, 林茂心中驟然涌出一抹強烈的酸楚。 “唔……” 幸而正在林茂怔忪的瞬間,那已經(jīng)人事不省的章瓊頭歪向一邊,嘴里溢出一聲細(xì)小而痛苦的悶哼。 林茂打了一個激靈, 瞬間回過了神。 常師兄的影子倏然遠(yuǎn)去, 擺在他面前的只有容不得他患得患失,優(yōu)柔寡斷的嚴(yán)峻現(xiàn)實。 林茂定了定神, 慢慢開口。 “難為你了, ”他又想了想, 然后嘆了一口氣,“如今城門已封, 今晚怕是還要在城內(nèi)再湊合一夜。到了明天,就按照你說的,趁著這些人還沒有察覺到端倪, 趕緊出城才是。那香城的境況恐怕還不如這里,也不需再去了。等出了城, 便在城外的渡口買一艘船, 直接順流往建城去罷了?!?/br> 雖說坐船的話,往建城去的路途便要因為水路曲折而多費上將近二十天,可如今陸上追兵甚多, 身邊又帶著一個體弱多病的被人追殺的太子,水路反倒要比陸路穩(wěn)妥太多。 不過即便是這樣,如今三人想要在城里湊合一夜,卻也并不容易。 按照林茂與常小青原本的想法,他們本可以花些錢掩人耳目地求個民宿將馬棚或后院租借給他們過上一夜。奈何如今汀水鎮(zhèn)中人來人往好不熱鬧,便是那馬棚與后院中都早已住滿了常客。 而常小青幾人又偏偏不敢泄露身份,便是尋個住處也是小心翼翼心驚膽戰(zhàn),這般一直找到天黑幾乎快要宵禁的時候,才勉強尋了一個人家愿意收留這常小青這個“老頭兒"一家。 只是,這個人家里之所以有個空位,卻跟這人做的營生有些關(guān)系——說巧不巧,這要了足足一吊錢才挪了一處破破爛爛了荒蕪后院來給林茂等人的,竟然就是那天仙樓里做事的一龜公。 那人看著已經(jīng)年近六旬,帶著幾個年紀(jì)極小的養(yǎng)子養(yǎng)女在一處破落房子里住著,大概是平日里假笑得多了,蠟黃的一張臉上滿是皺紋,面無表情的時候看著反倒有些猙獰。 即便是接了常小青那一吊錢,那老頭兒對著常小青是一點親善都沒有。常小青牽著驢拉著車進(jìn)到他那破院子里時候,那龜公老頭還要雙手環(huán)胸耷眉聳眼地站在一旁監(jiān)視著,好似常小青還能從他的地方摸走什么寶貝一般。 而這人光是站在這里,都讓常小青心中泛起一陣惡心。 惡心之后,卻是沉沉殺意。 常小青低著頭弓著背從那老頭身邊慢慢走過,眼角在后者松弛的脖子上一瞥而過。 “啊嚏——” 老頭忽然打了一個噴嚏。 “嘖嘖,這鄉(xiāng)下人的味兒,真他媽熏人。老子也是如今發(fā)了善心,不然你便是給我一錠金,老子我都不會讓鄉(xiāng)下人臟了我的地兒——” 正巧,那個噴嚏打出來的時候,驢車的車廂正查著那老頭兒的面前經(jīng)過,那龜公立刻就習(xí)慣性地罵咧起來,可是話說到一半,他卻猛然咬掉了下半截咒罵。 “哎?” 他忽然聳了聳鼻子,面上浮現(xiàn)出一抹狐疑之色。 “這味道……好香?!?/br> 老頭子不由自主舔了舔嘴唇,喃喃道。 “喂,那鄉(xiāng)下老頭兒,你給我站住?!本o接著,龜公喊住了常小青。 “嘎吱”一聲,已經(jīng)疲憊不堪的瘦驢踢了踢蹄子,驢車在院中停下了。 常小青緩緩回頭,看向龜公。 “請問老爺有何事?” 他慢吞吞地,一字一句地問道。 那龜公眼底一抹精光四射,宛若看見了肥rou的野狗一般,連喘氣都變得粗野了許多。 他走到了驢車的車廂旁邊,伸手敲了敲車廂的木板,然后咧開嘴,露著一口黃牙,笑了出來。 “我說,老頭兒,你之前是說帶了被狼咬傷的小孫子來城里看病?你該不是誆我的吧?” “哦……不知大老爺為何忽然這樣說?什么誆不誆的,倒是怪嚇人的。” 常小青不徐不緩地說道,然而在說話的同時,他的雙手卻在袖子的掩蓋下微微一動,真氣無聲無息地凝在了他的掌心。 那龜公并未立刻回答常小青的話。 他一雙眼睛死死盯在靜默無聲的驢車上,眼神中泛著一抹貪婪之色。 原來就在剛才那破爛的驢車搖搖晃晃駛過來時,車廂上的門簾自然也隨之晃蕩。那一抹細(xì)微到極點的馨香,就這樣飄入了這老頭的鼻子中。 這人雖說身形猥瑣令人作嘔,但是能夠在喬家的天仙樓里做事,卻自然有他的長處。不巧的是,他的長處便是善于嗅香——這香也并非是花香,酒香亦或者是藥香。 他真正善于嗅的,卻是美人香。 世人都道,所謂美人,不僅需要容貌妍麗,還需要膚白,rou細(xì),骨均勻——當(dāng)然,即便是做到這些,按照行內(nèi)人的說法,也不過是外道美人。 真正的絕世美人,尚有內(nèi)媚。 這里頭的門道細(xì)究起來也是一門高深學(xué)問,不過這龜公專精的只有一項。 那就是美人的香。 那是絕世美人自娘胎里帶出來的體香,絕非尋常人用熏香等外物能匹敵,也斷無作假可能。有的美人年紀(jì)輕輕尚未長開時,看著只是個清秀丫頭而已,可是聞起來,皮rou之中卻能散發(fā)出淡淡甜香,等到長大了,倒不能說那人一定就有花容月貌,不過無論如何,風(fēng)姿上都有過人之處。 這龜公在春風(fēng)里干了四十多年,都已經(jīng)快要記不清靠自己的鼻子嗅出過多少美人胚子,但卻從未像是今天這樣,嗅到這樣讓他渾然忘我,飄飄欲仙的香氣。 龜公知道自己這只鼻子從未失靈過,光是靠著這香味,他便已能隱約勾畫出那車廂中美人的輪廓。 要知道,便是他之前那些年嗅過的全部美人的氣息加起來,也比不過這驢車中人的萬分之一。 這該是個怎樣傾國傾城的絕色啊…… 龜公心中砰砰作響,一時間幾乎有些不能自己。 【莫不是,讓我無意間撿到個寶貝?】 龜公心中想道。 他見常小青如今打扮狼狽,便當(dāng)對方是個落魄貧農(nóng)。又想著常小青之前說的那番言辭,心底已經(jīng)給了另外一個假設(shè)—— 【恐怕這車廂里的便是這老頭的女眷吧,有這樣的香氣,想來是容貌不俗。這老頭怕女眷惹禍,才假惺惺說里頭躺了個快死的小孩不讓人看。嘿嘿,只可惜是騙不了我——該我的,自然就是我的?!?/br> 不過短短瞬間,龜公心中已有萬千思緒轉(zhuǎn)過。 能有這樣一位絕世美人在手,又何愁金山銀山不來? 那龜公也沒理會驢車旁邊看上去木訥得連句話都說不出來的老頭,手一抬,就想去掀車簾子。 “哎,大老爺,我家孩子病得重,大夫說不能見風(fēng)——” 龜公余光瞥見那老頭踉蹌著往自己這塊撲來,也不以為意,急吼吼地就把脖子往車廂里拱,想要好好看看那有如此香氣的美人兒…… 車廂里,一個瘦弱的少年一聲痛苦的呻吟,似乎是要躲避光線一般躺在驢車車板上翻了個身。 恰好,就將那平坦的胸口和已經(jīng)腐爛發(fā)黑的傷口展示在龜公的面前。 “哇……” 那龜公鼻子最是靈敏,頓時就被迎面撲來的腐臭熏得差點吐出來。 這車廂里竟然還真就是個氣息奄奄,好似下一秒就要蹬腿的小孩。 龜公還特意往那小孩臉上看了一眼——說的上是清俊,可是與他預(yù)想中的那等驚天地泣鬼神的絕世美人,卻有十萬八千里的距離。 在聞到那股難以形容的美妙香氣之前,這人心中有多期待,如今他就又多失望。 “唰——” 一把摔下車簾,又穩(wěn)了穩(wěn)步子,龜公站在原地半晌沒說得出話來,臉上頓時紅一陣白一陣,一股惡氣騰然而起,捶得他胸口悶疼。 “大老爺,這車?yán)镱^,真的就是我孫子?!?/br> 一聲從牙縫里一字一句擠出來的話語幽幽地在龜公身后響了起來。 “哎喲!” 猝不及防之間,龜公被那聲音嚇了一跳。 他猛地回過頭,才發(fā)現(xiàn)不知道什么時候,那滿頭白發(fā)的糟老頭竟然已經(jīng)無聲無息地貼到了自己的背后。 “我累個擦你他媽這是要死——”龜公下意識便破口大罵起來,而這個口一開,他胸口的那股憋悶之氣就像是忽然之間找到了出口。 “之前不是說只是被狼咬了嗎?我怎么看著你這孫子都快被狼吃了?不行不行,你給我滾出去,這小崽子要是今天晚上死在我家里該怎么辦?那多晦氣啊,你該不是存心要來害我的吧?” 第127章 在一連串的罵聲中,那龜公又從常小青那里半搶半要地將車廂上掛著的那些野味捋了一半去, 這才叉著腰出了院門, 給院中人留下了清凈。 “呼……” 直到那人腳步聲去得遠(yuǎn)了, 常小青才緩慢地將胸腔中積存的一口氣慢慢吐出來。 “小青, 為難你了?!?/br> 車廂里傳來了一聲清澈動人的安撫, 自然就是林茂的。 剛才也就是林茂,從常小青的掌下救下了那龜公的一條性命。 那是一聲極為細(xì)微的“住手”,龜公沒有武功又正是激動的時候, 自然不曾聽到。常小青卻是聽得明明白白真真切切, 在那掌風(fēng)即將擊碎那龜公半個腦袋的一瞬間,強行撤下了力道。 哪怕常小青武功再高, 這時自然也有些胸口煩悶。 一陣窸窸窣窣之后, 林茂掀開車簾下了車, 只不過下車時一個踉蹌,差點兒跌倒在地。常小青一眼瞥見林茂身形不穩(wěn), 一個健步?jīng)_上去就將林茂抱在了懷里。 “師父可是身體不適?” “無妨,不過是剛才困在藤箱里,稍稍有些腳麻?!?/br> 林茂答道。 原來之前那龜公生疑叫停驢車時, 林茂便已察覺到不對。他當(dāng)機立斷便躲到了章瓊先前所在的箱子里,又讓章瓊側(cè)身擋在箱子前面, 果然將那討嫌的家伙糊弄了過去。不過即便是這樣, 林茂也是嚇出了一身冷汗。 尤其是他躲在箱子里聽得那龜公腳步越來越近,而常小青的聲音漸沉,心中自然而然便知道恐怕彼時常小青已經(jīng)欲要取人性命——畢竟, 很多年前,他也就是這樣眼睜睜看著常師兄那樣滿面笑意,不動聲色地將人一擊斃命。 林茂一直都知道常小青與他的父親有著讓人感到不安的相似,但他真的沒有想到,竟然連這凜冽的殺意,常小青都能與常青一模一樣。 明明這個孩子是被他一手養(yǎng)大…… 明明他從未遭受過常青當(dāng)年遭受過的那些非人苦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