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節(jié)
“唔唔……” 林茂情不自禁,再次開口低呼救命,然而嘴唇才一張開,便有一根須鉆入他的口中。緊接著,他便覺得身上倏地一陣微涼,全身衣物竟已被那無數根須的盡數絞成碎片…… 此時此刻,林茂終于是徹底清醒過來,可眼下情勢,卻已是無力回天。 且不說他此時全身癱軟嗎,連根指頭都來不及動彈,即便是他行動如常,那根須已經宛若無數條靈蛇一般將他全身上下捆縛嚴實,沒有絲毫逃脫的可能。 林茂這么多年來纏綿病榻,自詡早已看破生死,然而到了這個時候,卻第一次體會到了瀕死的恐懼——忽然便想起了那一日在三里莊的夜晚,站在墻頭上眼睜睜看著那些來不及逃脫的武林人士被蛇潮覆蓋,當時他只是再旁圍觀,那慘狀已是不忍目睹,可如今,他卻是切身體會到了那些人的刻骨恐懼。 終于,那些樹根的根須將他活生生拉到了樹下…… 林茂猛然睜大了眼睛,瞳孔緊縮,整個人更像是發(fā)了狂一般掙扎起來,卻終究掙脫不開身。 他現在便因為飲血而神智暈眩,口中又被那空花樹根的根須填的嚴嚴實實,本就呼吸不暢,這時候面對這等可怖惡心的場景,終于在此后的遭遇下,按捺不住心中極度的驚恐慌張,直接暈了過去。 那空花之樹的行動,卻并未因為林茂的暈厥有半分放緩。 眼見著它便要再行一些可怖可惡之事,卻有一道雪亮的銀光伴著一聲低喝驟然一掠而過。 “爾敢?!” 話音剛落,先前將林茂整個人捆得嚴嚴實實的數十道樹根根須便在銀光之下,齊齊斷裂,摔落在地。 “噔——” 再聽得一聲金鳴自身,一只長劍直直地釘在地上,劍身在原地震顫不已,而在那泛著隱隱虹光的劍刃之上,卻還殘留著一絲細細的粉色粘液。 那粘液香氣逼人,正是空花花樹的樹漿。 但是劍的主人卻并沒有理睬那口名劍,在樹根斷裂的同時,一個灰色的影子便快如閃電地掠向了林茂,將他整個人直接從樹根之中扯拖出來,避到幾丈遠的地方,才小心翼翼將他放下。 而那空花的花樹受到如此重創(chuàng),卻依舊沒有停下想要將林茂搶回的舉動。先前被砍斷的樹根落在地上,便又發(fā)出了新枝,蠕動著往林茂與灰影襲來。 不得不說,這一棵花樹竟然做出這等舉動,場面看上去確實十分駭人。 灰影面對此情此景,不動不避,反而低聲開口道了一句:“廢物,到了這個時候竟要我動手才行嗎?敢問你來這里是干什么的?” 他這樣開口,后半句話尚未完全說完,從空花花樹的另一面,又閃出了一道青影。 “你急什么?!感情你是怕了嗎?” 帶著nongnong南方口音的咒罵響起。 只見一個人鬼魅一般閃到了白色沙丘紙上,也看不清他究竟是如何動作,但見一條暗青色的影子伴著一陣腥風卷起,那空花樹根生出來的新須便全部被連根拔起,然后又被那青影甩入沙丘旁邊的湖中。 說來也怪,這樹木根須本不應怕水,然而這些須根顯然又與尋常樹木不一樣,落到水里只聽得幾聲“絲絲”響聲,便化為了一團一團青黑色的濃漿,失去了形狀。 等到將滿丘的根須這般全部拔起之后,那人才定下身形,往那灰影處望去。 “看什么看——到頭來,還不是讓俺出面才行?!儂個死老頭,倒是還有臉罵俺……” 他說話時,總像是咬著了舌頭一般,便是這般惡狠狠說話的腔調,也更像是某種山中野雀連聲的嘟囔一般,常人難以聽懂。再看說話這人的打扮,果然也是南疆那邊的模樣。 那人驟然望過去,乃是一個年輕英俊的男子模樣,只有那眼眶中一雙微金的瞳孔,上去頗有些異樣。 他打著赤膊,手腕與脖間都掛著叮叮當當無數亮晶晶的金銀飾品。腰間更是圍著一圈層層疊疊的各色布料,用拇指大小的珊瑚珠與綠松石還有金鏈子綁住……若只看到這里,這人不過是個尋常南疆人,可是再往下看過去,卻是怎么樣都讓人不敢相信的場景。 只一條粗壯的蛇尾正從腰間布料下方延出來,蛇身怕有水桶粗細,碩大的鱗片每一片都有巴掌大小,呈現出暗暗的青色——先前那威力無邊的“鞭子”,顯然就是這條蛇尾。 倘若此時這里有旁人在場,見到著人身蛇尾模樣怪人,是要尖叫出聲的。 偏偏面對著怪人的灰影,說氣話來聲音卻毫無起伏,顯然是見怪不怪。 “讓你好好地看著他,最后卻能讓他獨自一人跑到這空花樹前,還差點惹出大事。事到如今,你不是廢物又是什么?” 話音落下,只見灰影袖口一震,先前已經釘入土中的長劍一聲長鳴,倏然化為白虹,收回了那人的手中。 這一手真氣外放的功夫,放到武林上,怕是能讓一干人等驚嘆到五體投地 偏生那灰影細看之下,卻只是一個面容消瘦,神情憔悴的老人。 林茂這個時候若是清醒過來,定然立刻便能認出,這個人赫然就是之前在忘憂谷外被人襲擊之后失蹤的無名老人。 無名老人將林茂珍重地抱在懷中,便是與那蛇尾人說話時,都沒有將目光移開半分。在那對渾濁的眼睛里,卻蘊含著一絲濃烈到極致的情愫。 他伸出手,想要將纏在林茂身上的那些黑黝黝的根須一根一根扯下來。然而在林茂如今柔軟白皙宛若美玉一般的肌膚的映襯下,他那干癟枯瘦的雙手,便如同某種動物的爪子一般,愈發(fā)顯得不堪入目。 無名老人的手在半空之中遲疑了片刻,終究還是緩緩探到那些根須上面,將根須扯下來的時候,老人屏氣凝神,連指甲都不敢觸到林茂半分。 那蛇尾人在一旁眼見無名老人如此,臉上浮現出了刻骨的鄙夷,他正待開口,無名老人卻像是已經知道了他心中所想,淡淡說道:“你以為他見著空花,便能好起來?” 第95章 蛇尾人一滯,顯是被無名老人說中心事。 無名老人隨即冷冷一笑, 雖并未再多說半句, 可那笑聲中嘲諷之意, 卻比話語本身還要來的挖心入髓。 聽得那聲冷笑, 蛇尾人一對金燦燦的瞳孔驟然變得愈發(fā)明亮, 眼中異樣自然也比之前來的顯眼,原來此人瞳孔竟然也如同那冷血長蟲一般,是條窄窄的豎線。他被無名老人嘲諷得心中火起, 原本平滑光潔的臉上, 若有若無地透出了片片菱形的皸紋來,看上去愈發(fā)顯得怪異。 只見得他咧開薄唇, 口唇間一條細長的紅舌絲絲作響道:“他之前遭逢大難, 你那般用盡全力也沒能留住他的性命, 如今反倒還有臉在這里振振有詞,耀武揚威。明明是虧了他身有長生不老之能, 才能這般死里逃生重歸人世。只是你先前強留他困在那爛rou人身之中損了他的元氣,如今他死而復生之后,才會落得這般rou身不全, 血脈生虛。這空花圣樹與他原本便是相生相伴之物,我家貓兒哥哥若是能與其相交, 自然……自然不會像是這段時間這般渾渾噩噩, 需飼血而生……” 他尚未說完,無名老人忽而插口緩緩道:“姚仙仙,我先前便覺得你蠢, 可我卻偏偏沒想到,原來你竟然真的能蠢到這般地步——” 原來那蛇尾人身之人,竟然便是之前在忘憂谷無名老人的小屋里,那對著林茂又抱又摟的南疆怪人姚仙仙。 那無名老人繼續(xù)說道:“你看看你身后那空花——當真還是你們山林里那什么圣樹的模樣嗎?” 姚仙仙一聽,縱然依舊是一幅極不高興的模樣,但還是順著那無名老人的話,往自己身后望去。 結果這一望,就望見了地上簌簌而生,重新從沙地之中冒出頭來的無數根須。只是與先前相比,這些根須周身俱是血紅,身上暴虐之氣愈發(fā)繁盛,蠕動之間便恍若那惡極的毒蛇一般迅猛狠毒。放眼望去,只見沙丘一片蠕動鮮紅,就宛若某種被活剝了表皮的惡鬼正在逐漸起身亟待嗜人一般。 姚仙仙頓時臉色鐵青,喃喃道:“這……為何會這樣?” 說話間,他便依照之前所做,蛇尾一掃,又將其中一些根須卷起拋到水中。 原來這空花樹根中伸出的這根須,原本只是為了攝取某種特殊液體而生,雖能攝取小型物體,但細說起來那根須遇水即溶,力氣也十分弱小,與那南疆樹林中常見的捕蟲草豬籠草并無兩樣。很顯然,如今姚仙仙與無名老人眼前的這棵空花樹,卻實在說不上“弱小”。 那姚仙仙目光轉而又落在了空花樹的樹根上,那里還殘留著之前那團太歲留下了的些許碎屑,姚仙仙金瞳之中瞬間便透出滔天怒火,忍不住低聲吼道:“竟然有人用那等污穢之物養(yǎng)我族圣樹!他們怎么敢——” 說話間,卻有那根須悄然盤在他的蛇尾尾尖之上,鮮紅的根須表面滲出大量濃稠的淡紅濃漿。姚仙仙甩之不脫,那濃漿卻在他的蛇尾甩動之中涂滿他的大半蛇尾。姚仙仙忽然聞到一絲甜香,身體一震,看到尾上那濃漿,忍不住暗道一聲“不好”——那空花的花朵中會分泌出一種讓動物酥麻無力,神智飄忽的花露,這花露原先是用來澆在樹下獵物身上,好交它們不多加掙扎的。只是姚仙仙怎么也沒有想到,這被凌空寺用了詭異秘法飼養(yǎng)出來的空花產生了何種變異,竟然在根須之中也開始分泌出同等效用的粘液了。 而等到姚仙仙發(fā)現這點的時候,他的尾巴已隱隱覺得有些酸軟無力,行動中遠不如之前兇猛有力。偏偏那空花花樹根須卻依舊洶涌如潮地往三人處涌來,姚仙仙的尾巴稍稍緩下一些,沙地之中便有幾根根須騰然躲過他的封鎖,往無名老人與林茂這處鍥而不舍地蠕動過來。 無名老人面色不改,手指微抬,轉瞬間便用手中長劍將那幾根根須砍成數段。 那姚仙仙逐漸往后退了些許距離,神色之中已添了幾絲陰影。 “不對,這已非空花……”姚仙仙低聲吼道,他身下那條駭人蛇尾逐漸酥軟無力地垂下來,他頓時面露惱意,卻也不由地漸戰(zhàn)漸退。 忽然,他的身形一抖,臉色大變,尾尖一彈,整個人俯身下去,伸手如電將尾巴上一根根須給扯了下來。 “呼啦……” 幾點鮮紅從姚仙仙的尾部濺起。原來那空花的根須另一頭,竟然已經悄無聲息地鉆進姚仙仙尾部鱗片的縫隙之中。如今驟然被扯出來,便將他一塊鱗片帶著些許碎rou也銜在根須端頭一齊帶了出來。 讓姚仙仙大感驚悚的是,他這一族蛇尾本是極為敏銳的部位,可這時候被那根須扯下血rou來,他卻也只是感到傷口處微微有些酸軟,并無疼痛的感覺。 【這并非空花,而是邪物!】 姚仙仙面對面前搖擺不停的樹須,這下是真的露出了慌張的神色。 圣樹空花與空華相伴相生,空花花開誘得獵物讓空華攝血而生。 而這空花天性嬌貴,只能由世間最為純凈清潔的液體養(yǎng)活——所以空華飽腹之后,需得供上自身精露灌溉空花。 然而姚仙仙也曾經聽到族中老人偶爾說起,因空花那能短時間內催發(fā)萬物生機的玄妙,曾經也有人潛入圣地將空花偷走,結果那人不明空花養(yǎng)育之法,道聽途說用那童男童女祭祀空花之樹,結果最后那空華之樹雖是活了,那盜花之人所在的全村卻也都在一夕之間盡數喪命——原來只要沾上污穢血rou,那空花若不成活還好,倘若真的于污穢之中成活,空花便會變得嗜血暴虐,淪為邪物。 “我們得快些帶著貓兒先走才是!這花若是不吃飽,定然不會罷休……” 姚仙仙急道,身后的空花樹上無數猩紅花蕾盡數綻放,恰與樹下那舞動不停的根須相互映照?;ㄏ阌l(fā)濃烈,而香氣之下,紅花黑樹卻貪婪嗜血宛若妖魔。樹下根須行動雖不至于太過迅速,卻是無休無止,不停不歇,直往三人而來。 無名老人口鼻處都縈繞著空花那讓人身形酥軟的香味,整個人看上去,卻是半點影響都沒有。 他看著已經稍稍有些狼狽的姚仙仙,冷哼一聲。 緊接著,便見著他一手提劍,一手抱住昏迷不醒的林茂慢慢站了起來。 “好個廢物。” 他低聲道。 隨后便看到他伸出手,指尖一抖,也看不清究竟拋了個什么東西出去——反正那空花的樹須在地上騰然停滯了片刻,忽然便像是那退潮時分的潮水,滋滋蠕動著,慢慢地向后退去,只在地上留下了一層粘膩微粉的粘液。 “你,你做了什么……” 姚仙仙登時僵住,他死死盯著無名老人,滿臉不可置信。 無名老人卻只是低著頭,依舊在凝視著懷中林茂睡去的面龐了,連一絲目光都未曾分給姚仙仙。 好在不過片刻,姚仙仙便從那些樹根的行動上察覺出了端倪。之間它們相互糾纏,慢慢蠕向了不遠處某個毫無聲息的身軀。 那是伽若的尸體。 而在他的尸體胸口處,則插著一把模樣怪異的匕首,匕首的一段已經沒入伽若的尸身,露在外面的手把上,卻掛著一只白布縫成的香囊。 “好,好香……” 姚仙仙忽然抽了抽鼻子,神志恍惚地嘆了一句。 一怔之后,他忽然反應了過來,回頭望向無名老人,驚嘆道:“你在那布口袋里放了什么?怎的聞起來這般像是我家貓兒哥哥的味道?” 無名老人卻并未回答,他將林茂放在地上,然后起身越過了姚仙仙,弓著背拖著腳步,與那無數風燭殘年的老人一般慢吞吞徑走到已經妖邪變異的空花樹旁。 “喂,你不怕死——” 姚仙仙眉頭一皺,忍不住叫道。 先前空華樹須的兇狠他可是切身體會到的,被污穢血rou養(yǎng)大的空花便如同那淪至餓鬼道的惡鬼,永遠饑渴貪婪而不得滿足??v然無名老人如今用了不知道什么方法,讓那伽若的尸體聞起來竟像是林茂的rou身一般,但這也不表示空花會隨意放過已經送到嘴邊的新鮮血食。 姚仙仙這句話,依舊沒能完全說完。 因為他在開口的時候,便見到無名老人若無其事地貼著空花樹站著,然后抬手,將樹枝上一朵開得極為茂盛的鮮紅空華給摘了下來。 而那空花樹也像是無知無覺,沒有對無名老人做出半點回應。 無名老人將空花花朵中的花露盡數傾倒干凈,又從懷中取出一只玉盒,將空花的花朵放了進去——那花朵便依舊停在鮮艷如火,晶瑩剔透的模樣。 “走吧。” 無名老人又慢吞吞地走了回來。他將林茂重新抱回懷里,然后說道。 姚仙仙眉頭一挑,忍不住嘲諷道:“事到如今,你竟還有心思收集藥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