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唔……”

    一縷唾液沿著林茂閉合不攏的嘴角流出，林茂的掙扎變得強烈了一些，青年這才抽出手，將林茂強行按回了棺材，片刻之后，林茂的身體總算是慢慢地松弛下來，靜靜地躺在棺材之類悄然無聲——那青年含笑朝著棺材內(nèi)看去，林茂在那里呼吸平穩(wěn)，面色紅潤，露打海棠一般睡得十分香甜。

    青年這才將身體靠近林茂，一雙手撫上那少年的身體，將他身上那件被血污得狼藉的綢衣慢慢褪下來。

    林茂的身體一寸一寸展露在那青年的視線中，實在是生得骨rou勻亭，纖瘦柔韌的好身形，肩頸胸腰，無一處不美，只是胸口偏右處，隱約能看到一道桃色的細(xì)長痕跡，乍一看，倒像是有人用指甲挑了一點兒胭脂，在那美玉一般的胸口輕輕劃了一道似的——正是之前差點兒要了林茂命的那道駭人劍傷。

    因為林茂皮膚白皙的緣故，那傷痕看著倒是多少有些明顯。

    “可惡——”

    青年目光觸到那劍傷，臉上頓時便涌起極痛惜的神色。

    以他之前配的那道方子，按理來說再怎么沉重的傷勢也該被童男子血氣中蘊含的陽氣真元修復(fù)，痊愈到不留一絲痕跡的程度才對。

    偏生到頭來最最緊要的關(guān)頭的卻出了差錯——常小青的武功實在是不能用常理判斷，那道劍氣本應(yīng)該是落在喬暮云身上，運劍時自然比平時還再加上幾分毒辣。青年任由林茂在常小青身上取血取到后者瀕死，到頭來，林茂身上卻還是留下了一道淺淺的印子。

    青年伸手，指尖沿著那桃色劍傷輕輕滑過，身形顫抖，差點兒因為心痛而落下淚來。

    “真該殺了那傷了你的人……”青年停了一刻，又咬牙切齒，狠毒地改了口，“不，死了該多便宜……其實到應(yīng)該一寸寸捏斷那蠢貨的骨頭，截斷血脈，在那團(tuán)臭rou中塞上斷心蝕骨蟲才對?！?/br>
    他轉(zhuǎn)過頭瞥向橫臥在棺材一側(cè)，呼吸微弱的常小青，隨后便重重一腳踩在了那白發(fā)男人的胸口。

    “咔嚓——”

    就在這一腳下，常小青體內(nèi)傳來一聲微弱的悶響，也不知道是哪根骨頭被青年活生生踩斷。而即便是這樣，那青年依然像是不解氣一般，飛起一腳，又將常小青整個人咕嚕嚕踢飛好遠(yuǎn)，直到身體沉重地撞到墻角，整座茅草屋簌簌一動，將屋頂上雪花抖了許多下來才堪堪停住。

    常小青側(cè)身倒在地上，面如金紙，口鼻處卻也只是隱約滲出了丁點兒血珠，顯然已經(jīng)是被吸血到半干，只勉強留著一口氣了。

    “罷了，看你養(yǎng)得一身好血好rou——饒過你罷?！?/br>
    而目目睹常小青如今慘狀，那青年偏生還露出一副“便宜你了”的遺憾神態(tài)，輕輕拍了拍手，扯著嘴角皮笑rou不笑地嘀咕一聲。

    說完，他又轉(zhuǎn)向林茂那處，一手撐著棺材邊沿，慢慢探身下去，將自個兒臉貼到林茂身上，嘖嘖有聲在那玉脂一般的皮膚上落下許多親吻。

    呼吸漸粗，而他捏在棺材邊沿的關(guān)節(jié)，隱隱透出了點骨節(jié)的白。

    片刻后，那青年忽然像是溺水之人一般猛地抬起身，仰著臉發(fā)出一聲急促漫長的抽氣聲，而后軟軟地跪倒在棺材一側(cè)，面色潮紅，目光瑩瑩如水。

    好一會兒，那青年才像是緩過氣來，慢吞吞站起來，神色哀戚。

    “若不是我如今落到這種地步……”他按著自己的胸口，依舊是那樣貪婪地凝視著林茂，怨毒地開口低喃，“又怎么會輪到那臭男人為你飼血……”

    他仔仔細(xì)細(xì)將林茂凌亂的衣衫重新穿上，系攏衣帶，然而扶起林茂的身體靠在自個兒懷里，擺好姿勢后，慢吞吞從領(lǐng)口中扯出了一根用紅繩系好的木梳。

    那木梳做工實在是粗糙，只能勉強辨認(rèn)出背脊上雕著銅錢大的梅花和一只歪歪扭扭的喜鵲。

    若不是那木梳被染成了紅色（不過就算是那紅色，也因為天長日久的摩擦而褪得差不多了），恐怕沒人能認(rèn)出來這竟然是一把喜梳——不過平心而論，就算是再貧苦的人家，娶嫁時恐怕也都看不上這樣一把粗制濫造，宛若孩童游戲之作的梳子。

    可這琥珀眼的青年捧著這把梳子，卻像是捧著這世界上最珍貴不過的琉璃珍寶。

    他小心翼翼攏起林茂披散的長發(fā)，將那梳子插入漆黑的發(fā)間。

    “一梳梳到頭,富貴不用愁;二梳梳到頭,無病又無憂;三梳梳到頭,多子又多壽;再梳梳到尾,舉案又齊眉;二梳梳到尾,比翼共雙飛;三梳梳到尾,永結(jié)同心佩。有頭有尾,富富貴貴……”

    一下一下為林茂細(xì)細(xì)梳頭時，那青年輕聲地吟唱道，聲音繾綣。

    若林茂還有意識的話，怕是會覺得這歌聲耳熟得令他害怕——這正是他在那詭異噩夢中聽到的歌聲，縈繞不斷，哀怨凄婉，每一聲吐息，每一個詞，每一句歌，都透著入魔一般的狂熱與偏執(zhí)。

    “貓兒哥哥，等到你徹底大好了，可不要忘記仙仙我對你的情啊，說好的永結(jié)同心，不離不棄，你可不要再食言……吾真的不愿再毒融這張臉，”唱完那一段顛三倒四的唱詞，青年同林茂臉貼著臉，極親昵地開口低語道，“吾是真不愿傷你，可誰叫你要做那殺千刀的負(fù)心人，白眼狼，傷了吾對儂的真心。”

    說到最后，這自稱作“仙仙”青年又是“心肝兒”“冤家”地同昏迷不醒的林茂說了一堆瘋瘋癲癲的甜言蜜語，話尾中又帶上了些許掩飾不住的南方口音。

    總算，這位“仙仙”好歹為林茂梳完了頭，之后便慎重地將梳子收回衣領(lǐng)內(nèi)貼身戴著。想了想，似乎又覺得不夠，他便又貼著林茂的鬢角，輕輕在那發(fā)絲間親了許多下——

    “咔，咔咔——”

    一絲輕響夾雜在呼嘯的風(fēng)雪中響起。

    沉浸于甜蜜親昵中的仙仙忽然間感到背后汗毛炸起，來不及多想，他霎時間雙手抱攏起林茂飛身一躍避開了一丈之遠(yuǎn)，再回頭時，卻發(fā)現(xiàn)那讓他心中警鈴乍響的危險氣息，卻是來源于墻角一道踉蹌爬起的人影。

    “什么？”

    在看清楚那身影之后，仙仙臉色一變，忍不住低呼了一聲。

    那從墻角爬起來的人，自然便是常小青。

    只是之前只有九分像鬼的白發(fā)男人，這一刻卻是真的宛若惡鬼臨世。

    那男人失血過多的皮rou透著尸體一般的灰，睜開的眼睛中幾乎難見眼白，只有一對烏黑空洞的瞳孔中，透著一點詭異的紅光，直直地對準(zhǔn)了仙仙和林茂的方向。

    “師……父……”

    常小青發(fā)出一聲金石磨礪般的粗糙聲音，依舊在呼喚著林茂。

    一聲呼喚未盡，那枯瘦的白發(fā)男人身形一顫，昏暗的茅屋頓時劇烈地抖動起來，搖搖欲墜——原來是常小青內(nèi)力激蕩，涌起的內(nèi)勁竟然在屋內(nèi)騰起了狂風(fēng)般的氣浪。

    原本就已經(jīng)殘破不堪的茅屋被撕開了幾道敞亮的豁口，風(fēng)雪尖叫著撲涌進(jìn)小屋之內(nèi)，將地面，桌椅，乃至那口棺材的表面都覆上了薄薄一層白雪。

    “怎么會這樣？！”

    仙仙牙縫間擠出一聲不可置信的質(zhì)問。

    這么多年以來他在醫(yī)術(shù)一道上浸yin多年，自然知道之前常小青是什么狀況——多日來驚怒憂懼哀早已像是烈火燃燈一般熬干了他的全部精氣神，隨后怕是又與武功高強之人對打許久，傷了根本從之前常小青那副瘋癲的狀態(tài)便能看出他早已神魂不穩(wěn)，即便是之前與喬暮云一行人對戰(zhàn)時展現(xiàn)出了強橫的功力，卻也只是外強中干，幾乎到了油盡燈枯之時。若不是如此，仙仙在林茂取血之前，也不會刻意讓常小青服下罕見的奇藥以助他聚集血氣，免得他暴斃而亡。

    那奇藥倒真像是他之前所說的，有“活死人，醫(yī)白骨”的療效，可即便是如此，那藥的作用，也不過是吊著常小青的一條命，讓他能夠喘上一口氣，活過林茂渴血的這段日子。

    可是，現(xiàn)在常小青的模樣，那里有絲毫奄奄一息的模樣？

    以仙仙的武功，這一刻面對常小青，卻有一種骨髓里透出來的悚然之感——除了當(dāng)年出道時武功不濟的那十多年，他已經(jīng)許久都未曾有過這樣恐怖警醒的時刻了。

    此刻若是有人站在茅屋外的半山腰朝著無名老人的小院望去，定然會比此刻的仙仙更加驚悚：呼嘯的寒風(fēng)和冰雪在靠近小屋的瞬間，竟然像是被無形的引力吸了過去，無形的力量如同海潮般席卷而出，這天地間的自然威力，在這一瞬竟然被人所驅(qū)動，沿著那飄搖的小屋盤旋而轉(zhuǎn)，晶瑩剔透的雪花更是在這狂亂的風(fēng)中化為了細(xì)碎的冰雪齏粉。

    “嘩啦——”

    破舊的小屋終于承受不住屋內(nèi)某人的內(nèi)力沖擊，腐朽塌軟的茅草并著褐色的破碎房梁騰然而起，直接被卷入了風(fēng)中，片刻便被風(fēng)刃攪碎成碎片。

    屋頂被掀開之后，三人的周圍反倒是敞亮了許多。

    仙仙淡金色的瞳孔縮成了細(xì)細(xì)的一點，似笑非笑的臉上破天荒的露出了一抹凝重。

    “呵，該說不虧是我心肝兒養(yǎng)大的好徒弟嗎？”

    他愣了愣神后，勉強咬牙道，隨后長袖一展，一道內(nèi)勁如劍，直直刺開常小青周身狂風(fēng)，往他身上幾處大xue刺去。

    可在仙仙的這等手段攻擊之下，常小青卻也只是身形稍晃。

    “師父……你不要……不要走……不要離開我……”

    惡鬼一般的男人，口中呼喊卻帶著隱約的惶恐之意，而開口的同時，他便已經(jīng)拖著腳步，一步一步朝著仙仙和林茂而來。

    仙仙死死抱住林茂，又往后退了幾丈的距離，而那常小青看似宛若僵尸一般身形沉重，實際上卻形如鬼魅——仙仙腳尖尚未碰地，他便已經(jīng)站到了兩人之前呆的位置。

    “哪里來的小怪物？！”

    仙仙發(fā)出一聲低呼，步伐不停，提氣又掠開了一段距離。

    而僅是一瞬之間，常小青便又跟了上來——不僅跟了上來，他還直直地伸出了手，卻是想要直接從仙仙懷中將林茂奪走。

    說時遲那時快，不過是眨眼的功夫，仙仙已同常小青對上了數(shù)十招。

    “噗——”

    “噗——”

    “噗——”

    ……

    攻擊之下，常小青總算是步伐一頓，那赤裸的上半身，幾處死xue都迸開了指頭大的小的roudong——不過就跟之前一樣，即便是受了這樣的傷，那傷口中也只是隱隱透出了絲絲暗紅。

    而仙仙看上去縱然是占了上風(fēng)，可也說不上是不狼狽。

    遠(yuǎn)遠(yuǎn)站定之時，他的呼吸已是亂了節(jié)拍，緊接著，他又感到臉上一陣微麻，他抬手隨意在那處一抹，隨后便是一愣。

    雖然沒有血，指尖皮開rou綻的觸感卻告訴他，他的臉上已是被常小青割了一道。隱約間，已經(jīng)能從皮rou的傷口中摸到一點兒微硬的骨頭。

    “草你個瓜%…割了老子的頭發(fā)還破老子的相，他媽的*%￥#——”

    仙仙頓時暴怒，薄唇中又冒出一連串土話，光是從語氣來聽，便也可以判斷，恐怕那是極惡毒的咒罵。

    而常小青在這咒罵下也只是微微偏頭，面無表情，抬腳便繼續(xù)朝著仙仙追來。

    仙仙也一改之前避讓之態(tài)，被激得提身一縱，手腕微動之間，指尖已經(jīng)勾起了一把彎如新月，異香撲鼻的黑刀。

    而那把刀的刀尖，正對著常小青的胸口——可以說，仙仙這回是真的已經(jīng)動了徹骨殺意。

    之前尚且還能勉強顧及林茂的渴血需求而留下常小青的命，如今他卻已經(jīng)是顧不得那么多。

    一半是因為毀容斷發(fā)的怒火，而另一半，卻是因為再不動殺招，他卻已經(jīng)有些接不住常小青的攻擊了！

    第23章

    風(fēng)雪乍亂，殺意如刀。

    年輕高挑的青年手持利刃一躍而起，大鳥般在空中停了一停，然后長袖一舒，猛地朝著茅屋間雙目空洞的常小青掠去。

    常小青紋絲不動站在原地，滿頭銀發(fā)在狂風(fēng)中活物般狂舞，僅憑著本能粗淺地格擋了一番，胸口要害毫無遮擋，門戶大開。

    眼看著那把黑刀還差一厘便要刺入常小青那毫無血色的皮rou，挖出那紅通通熱乎乎的心臟——一道暗勁忽然從旁邊一射而來，正彈在仙仙的刀刃之上。

    仙仙手中黑刀一偏，那暗勁力道極大，竟然將他整個人也往旁邊帶了一帶。

    落地的瞬間，他整個人忽然間又連連往后退許多步，而每退一步，他的腳尖之前落地之處便“噗噗噗”有無形氣勁炸開來，在那泥土夯實的地上留下了一連串拇指大小的小坑。

    “什么人？”

    仙仙厲聲低喝了一聲，驀然抬手在空中騰騰格擋了數(shù)下，隨后身形一頓，整個人驟然墜下，略有些狼狽地踉蹌了幾步，隨后便半跪在了地上，半晌動彈不得。

    而在他身前一丈之地，赫然散落著一圈灰白色的小蟲，那小蟲顏色與雪花略相似，若是普通人怕是要非點兒眼力差能將其從雪地上揀出。這便是仙仙之前接著格擋的功夫灑出的一捧斷心蝕骨蟲，看似不起眼的小蟲性情卻十分兇狠貪婪，觸到活物便能在轉(zhuǎn)瞬間轉(zhuǎn)入皮rou之中，將活人牲畜吃得只剩下一團(tuán)軟綿綿的rou皮。多年來仙仙借著這不起眼的小蟲縱橫武林，倒是從未有過失手，只是如今他精心飼養(yǎng)的小寵物們卻齊刷刷被無形內(nèi)力炸開了頭身，墜落在地，已成了一小團(tuán)接著一小團(tuán)的蟲泥。

    而緊接著，那之前多少逼得仙仙有些狼狽，狀若瘋狗的常小青，身體卻是搖晃了一下，最后便悄無聲息地一軟，砰然倒在了地上。

    “嘖——”

    目光在那白發(fā)男人的身體上草草一掃，仙仙臉上反而騰起一抹妖邪的怪笑，他站起身時雙手微微一抖，袖口中簌簌輕動，竟然就這樣爬出了兩條漆黑發(fā)亮的黑蛇來。

    然后他冷笑一聲，對上那氣勁射來的方向——只見之前躺在墻邊薄木板上那死得不能再死的老人尸體抖了抖，慢騰騰地直著腰板，坐了起來。

    “姓姚的廢物，我留著你這條命，可不是讓你來壞事的。”

    蒼老，粗糲宛若砂紙相互摩擦一般的聲音從那枯瘦干癟的身體里冒出來，無名老人頂著一張依然帶著尸青色的臉，緩緩地轉(zhuǎn)過了頭，對上了那姓姚名仙仙的南方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