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節(jié)
林茂正好看到了這一幕。 他的一只手已經被喬暮云死死地抓住了,少年人的掌心guntang,像是那年輕的皮rou之下還藏著一團燒熱的炭火。不管這個年輕人給他添了多少亂,林茂總歸是不愿意他就這樣不明不白死在自家徒弟的手上。 【別——】 林茂的眼睛猛地睜大了。 電光火石間,林茂下意識地身形一轉,纖細的身形瞬時已經橫在了喬暮云的胸前,面對常小青凌厲的劍式,他卻自然而然地抬手往那劍身上拍去。 雖說武功平平,常小青的基礎劍招卻也是林茂手把手給教出來的,哪怕之后林茂身體愈發(fā)衰弱而常小青功力一日一日深厚,為了讓林茂能舒展身體,常小青也長長手持一把木劍,玩鬧般陪同林茂喂招??梢哉f,這世間恐怕再無人跟林茂一樣對常小青的招式如此了如指掌,而危急之時,林茂便習慣性地用上了之前練得爛熟的招式,企圖化解掉常小青這手殺招。 可是,林茂卻忘了,如今他的身體病弱毫無內力可言,面對的常小青也遠非那個將他視為易碎琉璃般的貼心徒弟。林茂的一擊,僅僅只是讓常小青的劍尖微晃了一瞬,那冰冷的劍刃在雄厚的內力推送之下,依舊兇狠地刺入了溫熱的血rou之軀中。 “噗——” 一股鮮血噴出,染紅了雪白的狐貍皮。 僅僅只是一剎那,卻是極安靜,極漫長的一剎那。 喬暮云只感覺到懷里的少年猛地顫了一下,最后便聞到了寂靜空氣中涌起的甜腥氣息。他看到站在他對面那惡鬼般的白發(fā)男人面容一僵,枯瘦的面頰上濺上了一線血珠,手中的劍絲毫不動,也像是驚住了。 仿佛心臟被冰雪凍得實了,冰塊一般堆積在胸口,然后被人猛地砸成了碎屑,那黑紅的碎屑四散開來,每一塊都帶著棱角,帶著血,喬暮云在這一刻,甚至無法去思考究竟發(fā)生了什么。 直到他懷里的少年失去了所有力氣跌在他的臂彎里,喬暮云才意識到,那把差點取他性命的劍,刺入了木公子的胸口。 “不……” 喬暮云的雙目驟然變得血紅,不過在他暴起持劍襲向常小青之前,后者卻在這一瞬之間一掌將他拍開。喬暮云只感覺到自己懷中一空,隨后便遠遠地朝著雪地中飛去。 摔倒在地時候,他看到的場景,便是那白發(fā)男人神色恍惚地將血流如注的木公子抱在了自己的懷里,那張毫無血色的臉上,竟然有些驚慌。 “師父……?” 也許是因為內傷過重,喬暮云竟然隱約間從那白發(fā)男人口中聽到一聲不敢置信的驚慌低問。不過喬暮云并未將那一聲“師父”放在心中,因為那人這時候看上去竟然是想要將木公子帶走的樣子,喬暮云悶哼一聲便打算再次迎上去,企圖將林茂救回自己身邊。 只是也不知道為什么,他掙扎了幾次都無法站起身,衣服濕漉漉像是浸了雪水,變得又冷,又冰,又滑。而玉無心的驚叫聽上去,倒像是在非常遙遠的地方傳來的。 白發(fā)男人將臉貼在了木公子的胸口,喬暮云雙目充血地看著他,他懷里的木公子雙手軟軟地垂下來,被血染紅的狐貍皮變成了深褐色,蕩蕩悠悠地垂在那細弱到宛若一張剪紙般的身形下方。 作者有話要說: =l=其實我真的很愛狗血的…… 喬暮云:哇嗚嗚嗚嗚我的美人兒給我擋`了`劍!!!啊啊啊啊啊…… 林茂:等,等一下,你誤會了……我只是忘記了我現在沒武功…… 常小青:…… 第20章 “不準……動……他……” 喬暮云想要嘶吼,可聲音卻像是堵在了喉膿中完全傳不出去。他還待起身,玉無心卻已經神不知鬼不覺地摸到了他的身邊,以掩耳不及迅雷之勢將喬暮云頸后與背后迸出的數十根金針齊齊按了回去。 “唔!” 喬暮云發(fā)出一聲悶哼,頓時身形一軟,軟倒在地。而喬家剩下的暗衛(wèi)齊齊掠出,擋在了喬暮云和玉無心的身前。 數十把劍如臨大敵對準了常小青,同僚的尸體還在雪中,沒有人出擊,沒有人會小看那個看上去恍惚瘋癲的白發(fā)男人。凝神屏息中,暗衛(wèi)們小心翼翼地帶著喬暮云暗自后退,只求能從這位殺神手里搶到自家大少爺的一線生機。 銀灰色的天空中雪花落得愈發(fā)的急了,暴雪驟降,似乎只在一瞬間,風雪就大到了讓人睜不開眼的程度。紛亂的雪花似乎要將這世間的一切溫度席卷而去,依舊殘留在地上的殷紅之色漸漸地褪了色。而恰好在此時,從山腳處傳來了一聲尖銳的呼哨,若是在外人聽來,那更像是山間雀鳥受不住凍發(fā)出的一聲寒號,但原本神經已經繃緊到極致的喬家人卻在聽到那聲音后眼神一亮——這是喬家暗衛(wèi)之間相互通信的暗語,剛才那一聲呼哨,正代表援兵的趕到。 暗衛(wèi)們總算是心中稍定,持劍的手也更穩(wěn)了一些。只不過,當他們再凝神朝著那惡鬼般的白發(fā)男人處望去時候,卻詫異地發(fā)現,不過是一瞬之間,那男人之前待的地方竟然是一片白雪茫茫,空蕩無人。 只留下了地上一捧被血染紅的雪,也漸漸地,快要被狂風暴雪掩去。 ****** 【疼——】 林茂被掩在一個冰涼而堅硬的懷抱里,神智混沌。他只覺得自己的胸口處似乎被人烙上了燒紅的鐵,讓他不由自主地在小徒弟的懷里打著顫。 腥甜的鐵銹味混合著皮裘上熏的上好梅花香,伴隨著常小青終年伺候湯藥時染上的苦澀藥氣,渾濁的翻涌上來,像是一只看不見的手按在林茂的口鼻處,讓他慢慢地就有些喘不上氣來。 常小青的手捏著一團麻布,死死地壓在林茂的傷口處,可是血還是源源不斷地涌出來,連帶著那雪花似乎也越來越冷,落在林茂的肩頭,卻像是可以漸漸浸到人的骨頭里去。 “師父……師父……我錯了……我認出你來了……” 常小青喃喃地說。 他不會錯認林茂之前的那一掌——哪怕那一掌已經虛弱而幾乎看不出招式——常小青依舊認出來了。 那是林茂的掌法。 這么多年,點點滴滴深入骨髓的相知相處,哪怕林茂如今換了一幅皮囊,常小青還是能夠察覺出自己師父的魂靈……哪怕之前因為瘋癲的緣故,讓他未能在第一時間認出林茂,剛才的那一掌,卻石破天驚地點醒了他。 是師父。 是林茂。 只是他如今又犯了錯,竟然真的傷了師父——好不容易才回來的師父! 常小青沒有心思去深究為何早已死去的師父竟然又回到了自己的身邊,他也不想去探究……是借尸還魂也好,是滿天神佛鬼怪總算是聽了他的祈求讓他如愿也好……哪怕馬上那鬼神便要如他祈禱的那般拿走他的性命也無所謂。 只要師父回來就好。 常小青身形宛若鬼魅在嶙峋的山石間騰挪跳躍,腳尖踩在被薄冰裹得滑溜的石尖上絲毫不見搖晃,沙啞的聲音卻因為極度的惶恐而發(fā)著抖。然而就算是這聲音,也漸漸的變得模糊而遙遠。 林茂迷迷瞪瞪地聽著常小青在自己耳邊一聲一聲呼喚,那一聲“師父”入耳,心中十分欣慰。只是這欣慰外頭終究包裹著黯然——實在是因為這番師徒相認稍晚了一些。他如今情況不妙,只怕一個不好,要讓本已經傷心成狂的常小青又經歷一番生離死別。這樣一來,林茂也只能拼命地睜著眼不讓自己死過去。 林茂的頭抵在常小青的脖頸處,潮水般涌上來的昏睡之意讓他幾乎抬不起眼皮,只能昏昏沉沉看到小徒弟泛青的下顎和上下滾動的喉結。 已經滿頭白發(fā)的小徒弟面目猙獰,尸體似的面容,看上去簡直比林茂這瀕死之人氣色還差,枯瘦的臉上還沾著林茂自己的血,已經干涸了,變成了泛著紅的褐色。 不知道怎么回事,林茂漸漸地便只能盯著那血跡看,世間的其他東西都褪色,只留了那陰沉沉的一點紅。林茂喉頭干澀得厲害,忽然間有種百爪撓心般的焦躁感,神智恍惚間,竟然想要就那樣伸出舌尖,好好地將那滴血舔舐干凈才好。 而正在此時,原本飛奔的常小青忽然間從一處斷崖下踩著橫起的一截斷松直直躍下,然后猛地停住了腳步。 林茂只覺得自己身體一重,一口血又是順著喉嚨往上一涌,胸口劍傷鮮血淋漓,痛得他又打了一個寒戰(zhàn)。 “師傅,我們到了……撐住……” 常小青在林茂耳邊急急說道。 林茂強撐著往身邊瞥了一眼,才發(fā)現自己已經被常小青帶到了一處山間小院之中。這小院看起來倒是平凡無奇,一間茅草勉強堆成的房子,院子四周都圍著柴垛,看著倒像是山間獵戶入山時歇腳用的臨時居所。 那熟悉的破敗景象入了眼,林茂一愣,心口重壓卻總算是松了一松。 原來,忘憂谷附近,多年前來了一位形單影只的無名老頭,花了一年三吊銅錢的價格租賃下了山腰處的廢棄小院,然而老人平日里卻并未有什么營生,終日只是坐在院子里發(fā)呆。只是一個極為偶然的機會,林茂才發(fā)覺這老人一手醫(yī)術極為高明,幾乎不在當年喬洛河之下??蛇@無名老人性格古怪,從不說自己的來歷,林茂嘗試著派人在江湖上打聽了一番,發(fā)現這人似乎也從未在江湖上有過蹤跡。當時忘憂谷一干人等都覺得老人來歷可疑,要將其趕走,林茂卻覺得老人醫(yī)術雖高,身體卻不甚健康,觀察許久后也未見歹意,便難得的獨斷專行,做主依舊讓老人留在那小院處。這么多年下來,偶爾林茂倒也得了那老人幾次幫助,身死之前更是從老人這兒求了幾服藥,勉勉強強續(xù)了幾月性命。 可是,也正是因為發(fā)現到了無名老人這處,林茂強撐的那口氣松了下來,依在常小青的懷里氣息便無法控制地微弱了下去,只把常小青駭得全身巨顫。 “師父,你會好好的,你別怕……你會好的……我錯了……” 常小青一邊抱著林茂朝著那茅草屋沖去,一邊在他耳邊語無倫次地說道,深陷在眼眶中的兩顆眸子亮得像是兩團鬼火在燃。 可是,他的那點希望,卻在破開木門后的瞬間驟然冰封。 茅屋的正中央原本應該是一張瘸了腳的破木桌,這時候木桌卻已經被挪到了一邊,取而代之的是一口單薄的雜木棺材,而無名老人的身體毫無聲息地躺在茅屋一角用薄木板架起的床板上,臉色鉛灰,毫無生息…… 顯然已經死了。 而一個瘦高的青年男子站在那薄木板床前,手中捏著一張灰白麻布正要往無名老人臉上蓋去。 木屋驟然被踢開,寒風并著雪花沖入屋中,那青年男子像是嚇了一跳,回過頭來一眼看到宛若惡鬼般的常小青,手指一顫,麻布落在了地上。 “儂要干嗎——” 青年有些慌張地開口,說話時,略微帶著點怪異的南方口音。 第21章 常小青的臉色比已經死去的無名老人更加灰敗,更加難看。 他沒有等青年說完一句完整的話,便已經掠到了青年旁邊,鐵箍般的手指死死卡在了青年的脖子上。 “無名老人呢?” 常小青沙啞地問,眼睛直直地瞪著被他掐住的青年,臉上的肌rou在不自覺地微微抽動。之前的那點清明早已褪去不見,眼底的癲狂之色愈濃,顯然是因為驚懼而半瘋。 “嗬嗬……唔……” 男青年掙扎著,喉嚨里擠出一連串難以辨別的聲音,一張雪白臉皮兒瞬間便被常小青掐成了紫紅色,一雙手摳在自己的脖子上,拼命地掰著常小青的手指頭。 眼看著這破茅屋里頭又要多一個死人,常小青的視線不經意間又重新落在無名老人的尸體上,他忽然間就松了手。那青年頓時身體一軟,撲通一下伏在了地上,頓時掩著臉爆發(fā)出一陣驚天動地地咳嗽。 可常小青就像是壓根沒意識到自己剛才做了什么一般,徑直繞過了那青年,傀儡般直著膝蓋走到了無名老人的尸體前。 “你救救我?guī)煾浮?/br> 滿頭白發(fā)的男人神情恍惚地沖著老人的尸體說道,身上原本就已經襤褸的衣衫已經被林茂的血染成暗紅,而他自己之前在胳膊上劃出的劍傷,也在真氣激發(fā)下泉涌一般流淌出來,血沿著臟污的袖口流淌下來,凝成斷斷續(xù)續(xù)一注血線落在了泥土夯實的地面上。 無名老人躺在床上,眼睛緊閉,毫無動靜。 常小青的瞳孔頓時縮得宛若針尖,眼白處血絲密布。 “你得救他,你得救我?guī)煾浮?/br> 他語無倫次地說道,干枯的眼眶中流下兩行薄紅的血淚,瘋癲中他依舊將老人當做是活人,見到老人不應聲,神情狂亂,一只手高高舉起,眼看著就要往那老人胸口拍去: “儂要做啥???!” 男青年恰在此時抬起了頭,看到這一幕,啞著嗓子尖叫了一聲。原本虛軟無力的人從地上一彈而起,奮不顧身便朝著常小青撲了過來。 怕也是巧合,按理說以常小青的身手,就算是喬家暗衛(wèi)那等高手都近不了他的身,偏偏這青年撲過來的時機卻很巧妙,恰好從常小青的空門處竄了過來,一把抱在了他的胳膊上。 因為顧忌著瀕死的林茂,在胳膊上陡然間掛上了一個男人后,常小青動作頓時一僵。 而借著這稍縱即逝的機會,男青年在被常小青一掌拍飛前扯著嗓子喊了一句話:“吾也會醫(yī)術——” 話未說完,那常小青神情一凜,長臂一展,活生生將已經飛到了半空的青年一把勾住,重新擒在了自己掌中。 “你會醫(yī)術?” 常小青睜著血紅的雙眼看著那青年問道。 那青年的后領被抓在常小青的手中,一對上常小青的眼眸,便像是害怕一般飛快地避開了眼睛,額上滿是冷汗,顯得格外狼狽。 “吾,吾,吾其實就是略懂——”話未說完,他便看到常小青神色一變,臉色驟然變得更加蒼白,連忙又改口道,“舅姥爺的醫(yī)術,吾其實也學得蠻好?!?/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