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8節(jié)
擠在前面的幾個小孩興奮道。 這小鎮(zhèn)中人口不多,一旦有了熱鬧事,傳呀傳呀的便也人盡皆知了。 面色暗黃的中年男人坐在酒廬里要了壺酒。 外面雷霆震震打得這鄉(xiāng)間小篷里嘈雜不堪,他卻悠閑的很。 “今兒個又去賭了?” 老板娘掂量著手中碎銀問。 坐著喝酒的男人眼底浮腫,一看便是縱/欲/過度。 這張老三是村里有名的賭徒在賭坊里早已輸?shù)膬A家蕩產(chǎn),昨日里差點(diǎn)讓人將手指也剁下。這會兒倒有錢喝酒了。 “他哪兒有錢,還不是偷了這和尚的?!?/br> 說話的是收了攤子的屠戶。 張老三確實(shí)又輸了,這次人家也不要他的欠條直接便是要一雙手,刀子砍下的一刻卻被一個白衣僧?dāng)r下了。 “這世上竟真有代人受難的和尚?!?/br> 幾人討論著,卻未見那酒館的二樓處靜靜站了道人影。 那是一個很美的姑娘,白衣裊裊,低垂的眉眼像是海棠枝頭欲落的春/露,讓人不禁生出挽留的心思來。 吳裙安靜地看著水車上的青年,白衣僧人即便是在這種狼狽的境地也依舊神色從容。微閉的雙眼像是安然的佛塑,透著絲無情的慈悲。 “我其實(shí)并不討厭他?!?/br> 她輕聲道。 那微微有些嘆息的聲音讓抱著劍的白發(fā)青年指尖微頓。 “你想要什么?” 他終于說了第一句話。 男人聲音清朗,即便是語氣淡淡亦有同塵之感。 “在你們這些人看來,有些事情不過是天經(jīng)地義的?!?/br> 低著頭的美人慢慢抬起眼來,似是沉煙雋月,無端透著絲蠱惑妖異。她說到這兒輕輕笑了笑,聲音凄婉如泣:“葉英,你們什么都不懂?!?/br> 第118章 天色漸漸黯淡, 這水車旁圍著的人也都散了。 吳裙坐在屋頂上靜靜地看著月亮。 她眉眼輕揚(yáng)的樣子極美,像是裊裊散開的海棠在春深霧重的夜晚捧出一抹溫柔月色來。 他們誰都沒有說話, 這樣的夜里也并不需要說話。 劍客,美人, 還有被綁在水車上滿身狼狽的白衣僧人,在這落著薄薄細(xì)雨的小鎮(zhèn)上各自思緒。 葉英斜倚在窗前, 閉目抱劍聽雨。 還有一日便是名劍大會, 今夜過后無論是天策府的馬蹄, 還是江湖中暗藏不軌的洶涌波潮都要一見分曉。 碧羅百鳥裙,本就不該重現(xiàn)于世上。 白發(fā)溫潤的青年叩在劍鞘上的手頓了頓卻又想起她昨夜的話來:“葉英,你們其實(shí)什么也不懂?!?/br> 她語氣孤獨(dú), 像是他少時持劍不語的靜默, 有著少年意氣的固執(zhí)。 葉英第一次見她并非是在破廟中。 杭州春來甚早, 殘冷還未消新柳便已嫩綠。 西子湖畔的竹林中,白發(fā)少年一遍一遍揮著劍。 他生的俊秀清雅, 看著亦是眉眼聰慧之人,可這劍法卻是與山莊眾人相差甚遠(yuǎn)。 藏劍山莊劍法聞名天下,葉英為家中長子自生下便被寄予了厚望。 負(fù)手立在竹林外的中年男人看著林中揮劍的少年微微嘆了口氣。 四季劍法乃是葉氏入門劍法, 他已習(xí)得多時卻仍舊如此生澀。 “或許他生來便不適合拿劍?!?/br> 葉孟秋目光失望,未再看林中最后一眼。 黑色靴子踩在落葉上,在簌簌寒風(fēng)中幾不可聞。 葉英揮劍的手頓了頓,又繼續(xù)刺出了第十劍。 那少年緊抿著薄唇, 溫雅的眉眼有些孤獨(dú), 吳裙坐在樹上三日從未見他說過話。 他的眼里專心的只看得到手中的劍。 那生澀的劍法便連樹上青雀也未曾驚動, 吳裙拆開手中糖膏扔進(jìn)嘴里。 湖畔憶盈樓的姑娘們做的梨膏甜的膩人,原本清冷的竹林中似也沾了些香味。 白發(fā)額花的少年終于抬起頭來,那是一雙很安靜的眼睛,像是林外清明的天色,吳裙在他眼中看到了手上尚未使出的劍。 這柄劍已勝過了世上任何鋒利寒刃。 她看著那靜立在林中的少年,忽然笑了起來: “你的眼睛真好看?!?/br> 烏發(fā)雪膚的美人唇邊梨渦淺淺的,宛若江南從未有過的冰雪消融。 葉英持劍的手頓了頓。 此后一連一月她都在樹上等他,那姑娘平日里也安靜不說話,只是會在他停歇下來時遞過一塊梨膏糖來,像是獎勵一般。 葉英曾在她伸出的手指上見過淡淡的薄繭,那是只有常年握劍的人才有的,她也是一位劍客。 白發(fā)少年默然。他生來沉靜不喜多語,兩人雖已相處一月,說過的話卻只是寥寥。 山下舊柳覆上了一層清露。 吳裙坐在樹上數(shù)了數(shù)手中的銅板兒,白玉似的腳踝兒露在外面輕輕搖晃著,惹得銀鈴隨風(fēng)聲聲翠耳。 那是很好聽的聲音。 葉英閉眼握劍靜靜聽著,心中若有所悟。 那少年每日都要被罰跪只因使不出那一套完整的劍法來,可分明那么孤獨(dú)的人,眉眼卻始終安然。 吳裙支著手看著他:“我要下山去了?!?/br> “你有什么想要的嗎?” 見他回過頭來,烏發(fā)雪膚的美人頓了頓道。 她聲音溫柔,彎著的眼眸像是湖中清輝的月色,纏綿動人。 葉英似是有些意外,抬頭看著樹上的白衣人,她發(fā)上云鬢已經(jīng)散開,鴉羽似的青絲柔柔的垂在兩肩。 白發(fā)少年手指動了動,最后卻是微微搖頭。 他又開始練劍了。 林中天色昏沉,不知何時已下起了雨。綿綿雨絲落在少年白發(fā)之上,無端清寂。 吳裙離開時回頭看了葉英一眼,他眼里映著白雪,像隔著一片遠(yuǎn)山。 葉英很少離開藏劍山莊。 他向來木訥,劍術(shù)未成前不敢懈怠一日。 雨下的越大了,已近深夜,那離去的白衣姑娘卻是還未回來。 持劍少年緩緩皺眉,額間妙花在影影竹瑟中一片清寒。 第一日,第二日,第三日。 少年依舊在竹林中揮劍。 兩月后,那烏發(fā)美人又回來了。 吳裙坐在樹上微微晃了晃腳腕,銀鈴惹得枝頭幼雀驚飛。 她手中還拿著根糖葫蘆,目光帶笑。 葉英收了劍,便見那姑娘將手中糖葫蘆遞了過來。 她身上拂了清照,眉目也映著云光:“給你的?!?/br> 披著白披風(fēng)的姑娘唇畔梨渦淺淺的,像是雨后散去的輕霧。 葉英微微怔了怔。 那一年名劍大會召開之時白發(fā)少年以一己之力戰(zhàn)敗了明教法王,自此名揚(yáng)天下。 無人知曉那連連貫劍法也使不出的少年竟有如此實(shí)力――除了吳裙。 “我要走了?!?/br> 她坐在樹上看著遙遙月色,聲音溫柔。 這世上沒有女人不喜歡漂亮裙子,吳裙尤甚。可能被她看上眼的裙子向來很少,百鳥裙卻是個例外。 這是唯一一條她主動想要的裙子。 吳裙在西子湖畔等了很久,等到那人終于來求她。 韋后身死,李隆基逼宮,李裹兒如今也沒有了任何砝碼,于是她選擇了與她作交換。 沉沉夜色襯的美人面容如霧如幻。 葉英指尖頓了頓,在黎明將至?xí)r才道:“我能見見你的劍嗎?” 白發(fā)少年還是和以前一樣安靜驀然,只是眉間愈加清寂。 暗暗云色褪去,一抹天光自山外升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