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節(jié)
那聲音軟又和藹,與方才那般叫喊倒像是變了個人一般…… 第88章 朱清和靠著椅背, 雙手環(huán)胸:“你老人家身子骨倒是硬朗,我在樓上都能聽到你在罵我。” 朱老爹老臉微紅,粗聲粗氣地回:“做長輩的數(shù)落做錯事的孫子難道錯了?你怎么當(dāng)兒子的?你爹摔傷在醫(yī)院躺著,你連問都不問一聲?誰沒犯過錯?你怎么這么小心眼,和大人有什么好計較的?你長本事了,連你媽都嚇得不敢來找你。” 朱清和側(cè)首看向眼神躲閃地朱媽:“有臉來嗎?沒把路走通,還想從我這兒撈好處, 天底下哪來這么好的事情?現(xiàn)在又找了個幫手?我很忙,沒空理會你們那些腳毛蒜皮的小事?!?/br> 朱老爹一輩子頭一回進(jìn)這么氣派的地方, 一時間有些緊張,一聽朱清和話頭不對, 臉沉下來:“你老子都住院了, 這是小事?是不是非得他躺在床上起不來快死了才是大事?你媽不行,我這張老臉能請動你嗎?” 朱媽對朱老爹比剛才軟了幾個度的口氣也是一陣鄙夷, 但對她來說, 家里的日子全在她頭上扛著, 要是朱清和能給點(diǎn)實(shí)在的東西,她就能松口氣,好歹朱玉田就是惹出什么事來, 也不用自己擔(dān)著,她就這么一副小身板,實(shí)在抵不住這么的折騰。她還是小聲地說:“清和,你爺爺這么大年紀(jì)了,你忍心讓他站在這里和你說好話嗎?你年紀(jì)小也受不住。我說什么, 你爹也聽不進(jìn)去,你一會兒去勸勸他,讓他少做些吃力不討好的事情。” 朱清和任他們怎么說都是紋絲不動:“不就是摔傷了腿又沒斷,這么大驚小怪做什么?別人斷了腿還得找活干,又不是活得精細(xì)的人,這么虛。要是真不行了,你放心,我會請最好的大夫去給他治病。所以小病小痛,自己消化,時間不早了,我還有事要出去。” 兩個年紀(jì)加起來是朱清和幾倍大的人,被他這么攆,臉色更是不好看,朱老爹沒忍住,又是一頓吼:“你還是人嗎?你聽聽你自己說的是人話嗎?你日子過得好了,幫襯家里難道不是天經(jīng)地義的事情?你去村里看看,誰發(fā)達(dá)了不拉扯自己的老子兄弟一把?你倒是好,擺著這么大的架子,就你這德行,我看你這買賣也長久不了,早點(diǎn)關(guān)門的好。” 朱清和騰地站起身,俊朗的臉上滿是怒氣,大步走到兩人身邊,扯著人就往外面拖,冷笑道:“你們當(dāng)初不管我死活的時候,不是說什么不想著沾我的光?現(xiàn)在厚著臉皮上門和我說什么孝順不孝順,也虧你們能說得出來。一人得道雞犬升天?這種好機(jī)會,給趴在我腳下的狗都不會給你們,這一次是我最后一次對你們客氣,要是再這么不知死活,有的是人教訓(xùn)你們。” 朱老爹本就年紀(jì)大了,剛才罵了老半天早口干舌燥了,現(xiàn)在被朱清和拎雞仔似的往出拽,又急又怒,氣息稍有些不穩(wěn),急道:“別推,你這是要我的老命呀,我自己走?!?/br> 換做旁人還真怕有個三長兩短,到時候說不清,卻不想朱清和臉上的表情十分的猙獰,惡狠狠地說:“不想讓我清凈,我要是一個不痛快,說不定還真要了你們的命。被仗著自己年紀(jì)大,在我面前擺什么長輩的架子,回去好好撿點(diǎn)撿點(diǎn)這幾十年到底做了多少缺德事,我一心慈悲繞過你們,地底下的閻王爺可沒我這么好說話,到時候他老人家會好好的跟你們清算?!?/br> 雖然社會在進(jìn)步,但是有些思想不是那么容易就能抹去的,村里人更加在意報應(yīng)一詞,做壞事的時候什么都不想,但是只要別人稍稍一點(diǎn)撥,心里立馬像是裝了秤砣一樣,七上八下的。陳老爹年歲大了,多活一天都像是偷來的,沒法料定自己的生死,別看在別人面前總說沒幾天好活了,還是死了省心,其實(shí)是最怕死的。 朱清和的話像是一把大錘狠狠地敲的他的心還顫抖,伸手指了指,愣是一句話都沒說出來。 朱媽見公公臉色鐵青,生怕他真有個好歹,也顧不上數(shù)落朱清和,扶著老人家小心地往樓下走,誰成想朱清和還嫌火不夠大,在不遠(yuǎn)處涼涼地說:“要是哪天想不開了,就來找我,我會幫你好好回憶你老家當(dāng)初做的那些壞了心的事情,也好讓你心里有個數(shù),免得真到了要和你算賬的那天,你接受不了?!?/br> 朱老爹一步踩空,干瘦的身子晃了晃,哪還有剛來時的囂張,顫顫巍巍的好似當(dāng)即就要倒下去。倚老賣老,最后卻被人堵的啞口無言,出了樓門,看到走過來的寶貝女兒,抹著眼睛說:“苗啊,家門不幸啊,朱清和這個混小子,他竟然咒我死,咱們老朱家怎么出了這么個黑了心肝的。” 朱玉苗瞪了一眼嫂子,不快道:“你上了年紀(jì),這些家事本就不該你管,好好的養(yǎng)老不比啥強(qiáng)?我在里頭忙,不知道你來鬧,要是給我看見,別說清和收拾你,我也不會手軟。這是什么地方?是讓你們跟潑婦一樣撒潑的地方嗎?一點(diǎn)見識都沒有,讓外人指指點(diǎn)點(diǎn)一陣子,臉上貼金了?好看了?爹,你以后少聽別人的鬼吹燈出來瞎胡鬧。安分點(diǎn),人還惦記你,不然當(dāng)心我也不管你,你要給二哥出頭,以后讓他管你。我讓金州送你回去。” 朱老爹被訓(xùn)了一頓,也不敢說什么,臨走還不死心,小聲地說:“老二還在醫(yī)院,跟前也沒個人照顧……” 朱玉苗不耐煩地說:“知道了,等不忙了,我進(jìn)城去看他一回,你回去吧。二哥就是個討債鬼,也不知道上輩子欠了他什么?!?/br> 朱媽也想跟著走,朱玉苗拉了她一把:“嫂子,你也差不多點(diǎn)得了,一來二回的這么折騰,不累嗎?外人都知道的理兒,你怎么就是不認(rèn)呢?清和難的時候,你知道嗎?大冬天的,我來給他送吃的,下了那么厚的雪,孩子腳上穿的還是單鞋,腳都凍傷了。都是當(dāng)媽的,你那會兒怎么想不起來有這么個兒子?現(xiàn)在吵吵嚷嚷讓孩子孝順你,你們怎么能開出這個口?是他爹媽又怎么著?你養(yǎng)他還恩,你不養(yǎng),他也不欠你的,別太過分了?!?/br> 朱清和回到辦公室,在阮穆的柜子里拿出煙和打火機(jī),那小子要是來了癮會聞聞味兒,所以一包都沒怎么動。他也已經(jīng)好久沒抽過了,現(xiàn)在什么事情都裝不進(jìn)腦子里,一片空白,他點(diǎn)燃一支,特有的味道刺激著神經(jīng),一支接一支,很快煙灰缸里就堆滿了煙頭。 辦公室的門被人推開,他微微楞了一下,回頭見是姑,將抽到一半的煙給摁滅,手摸著下巴,尷尬地笑,聲音沙?。骸肮谩?/br> 朱玉苗被嗆的咳嗽了兩聲,徑直推開窗戶:“小小年紀(jì)學(xué)什么不好?瞧瞧把屋子弄的烏煙瘴氣的。我知道你心里不痛快,那也別和自己過不去啊,多不值當(dāng)?家人不是咱們能選的,凡事都得想開點(diǎn),日子還長著呢,要不然接下來怎么過?好了,別愁眉苦臉的了,要是心里實(shí)在不痛快,和姑說說,也好出出氣?!?/br> 朱清和的指間沾染了淡淡的煙草味道,他笑著搖頭:“也沒什么失望和難受,就是忍不住想抽兩口。幸虧老朱家還有姑這么個明白人,不然一大家子想著來對付我,我還真怕自己吃不消。” 朱玉苗在他對面坐下來,笑著說:“他們哪能不知道什么是好壞?只不過是裝傻充愣而已。一見過好的,再過這種清貧日子就接受不了,你現(xiàn)在有了家底,他們自然想著沾光。怎么做人,全看自己怎么想,這一輩子,心上坦蕩就夠了。別人欺負(fù)過來了,傻子才不還手,你做的沒什么不對,不用在乎別人怎么想。其實(shí)我有時候想,咱們老朱家來這世上走一遭,是不是就是給人來當(dāng)笑話的?人家一致對外,咱們倒好,鬧得個窩里不太平。好了,打起精神來,正經(jīng)事姑幫不上忙,其他事姑能給你撐著,我已經(jīng)數(shù)落過你爺爺了,他不會再來了。” 朱玉苗頓了頓,低頭笑道:“你和青丫是我心頭最放不下的人,等什么時候你們兩個成家立業(yè)了,孩子能跑動了,我也就放心了。到時候我還是守著我那幾畝地,好好的種些你們愛吃的菜,要是你們忙不過來,我也能給你們帶孩子,這日子想著也怪美的?!?/br> 朱清和笑了笑:“您放心,我沒事,我想得明白。成家孩子的事……您想的太遠(yuǎn)了,我們都還小呢。姑,您想做什么就去做,我一直把你當(dāng)我親媽看待,我的就是您的,不要有顧慮。哪能一直讓他們這么在我門口來去自如?等過陣子,手頭的事情處理完,我會做相應(yīng)的調(diào)整?!?/br> 朱玉苗也不懂,笑著站起來:“滿屋子煙味,等一會兒散的差不多了趕緊把窗戶關(guān)上,小心感冒了。中午我出去一趟,總得去醫(yī)院看看,看他是怎么回事?!?/br> 朱清和趕忙開口:“我讓宋釗送您去,也省得在路上耽擱時間?!?/br> 朱玉苗擺擺手拒絕:“別胡鬧了,就我這大老粗哪用得著這個?行了,你忙吧,我也下去忙了。我給你開小灶,蒸了一碗雞蛋羹,到時候記得下來吃?!?/br> 如果知道接下來會發(fā)生那么可怕的事情,他肯定會堅(jiān)持讓宋釗送她去,可是…… 朱清和吃完午飯,在辦公室里瞇了一陣,他提前和某單位的負(fù)責(zé)人約好了,了解新建煤礦需要什么手續(xù),還沒來得及動身,剛下樓,就見保安魏叔跑過來,說道:“朱總,你姑被車給撞了,現(xiàn)在在醫(yī)院里,金主任已經(jīng)趕過去了。” 他當(dāng)下愣在那里,耳邊響起一陣嘈雜的聲音,他費(fèi)了好大的勁才將那些礙事的聲音給揮開,啞著聲音問:“怎么就……她那么小心的人……嚴(yán)重嗎?我,我這就去?!?/br> 魏叔嘆了口氣:“聽說是從醫(yī)院里出來,路過的人說她不高興,低頭過馬路,沒看到前面有車過來,就……” 看似鎮(zhèn)定的樣子,但是聲音里的顫抖出賣了他,他的手也忍不住跟著抖,宋釗將車子開過來,朱清和打開車門坐進(jìn)去,手緊張地扣著下巴,雙眼無神,但愿沒事才好,前幾個小時才和自己說出她的小心愿,怎么這會兒就進(jìn)了醫(yī)院?這幾年,他雖然經(jīng)常不在家,但是姑總惦記著他,一有空就會幫他把屋子收拾一遍,除非太忙顧不上,年年如此從沒落下過,以前放寒暑假,她會把缸里填滿米面,還是他特地叮囑過不必了,她這才作罷。 有些人總是如眼前的水流一般不起眼,但是當(dāng)某一天她不在的時候,整個世界里充斥的都是她的影子,她的好像是決堤洶涌而出的洪水一樣剎那間將人吞噬。還記得家長會那次尷尬又窘迫的情境,她一聲大嗓門將那些嘲笑他的人全給吼住了;他考上宮中,要去縣城里住校,她大包小包收拾了不少;成為村里頭一個考上大學(xué)的人,她跟誰都夸,那股高興勁兒,讓人忍不住酸她,說又不是你的親兒子。 六年的時間,他其實(shí)挺少穿阮穆郵寄過來的衣服,多的是經(jīng)她一手做的。這些事都太平常,卻早已層層滲透到內(nèi)心最深處,再也沒辦法從身體里剔除。 他低頭,用手抹了把臉,一絲涼意從指縫間沁出來,他以為他忍得住……走到半路上,情緒平復(fù)下來,他突然想明白了,肯定是朱玉田說了些什么話惹怒了姑,不然她不會發(fā)那么大的怒氣。心里壓著的怒氣再度升起來,他這一次絕不會再放過他。 急救室外,姑父靠坐在椅子上,整個人像是被抽去了力氣,一臉呆滯。 朱清和在他旁邊坐下來,出聲問道:“姑,怎么樣了?” 金州長長地嘆了口氣:“醫(yī)生說左腿撞得厲害,還不知道能不能保住,身體別的地方也有損傷,我也不知道她現(xiàn)在在里面怎么樣了。青丫還不知道,沒敢和她說,我不敢想,要是嚴(yán)重了,我該怎么辦?要是……我真怕。” 朱清和兩眼緊緊地盯著那扇緊閉的門,手放在姑父的肩膀安慰道:“會好的,姑心那么好,老天爺肯定會保佑她的?!痹诓豢深A(yù)知的現(xiàn)在,朱清和也不知道這話是說給誰聽,也許是自己,從廠子到這里,他的心一直被一只手緊緊地攥在掌心里,連呼吸都不那么暢快,而且像是只要稍稍用力過猛就有可能切斷所有新鮮的空氣。 兩人全都沉默,安靜地等著那扇門開啟,突然姑父開口說:“其實(shí)我挺不樂意她管你們家的事情,你爹媽是個沒良心的,不管她出多少力,都不會記得她的半點(diǎn)好,現(xiàn)在因?yàn)槟愕?,差點(diǎn)連命都要送進(jìn)去了?!?/br> 肇事司機(jī)滿頭大汗地從樓下上來,一臉蒼白,顯然受驚不小,他喘著粗氣說:“我已經(jīng)付了一部分錢,但是大兄弟,你們得講理啊,我看到她已經(jīng)踩剎車了,我是依照交通規(guī)則正常駕駛的。算我倒霉?!?/br> 只是他的話并沒有讓呆坐的兩人臉上有任何的表情,他們很緊張,期待著躺在里面的人能夠平安無事的出來。 時間一分一秒的流逝,朱清和微微動了動有些僵硬的身體,而就在這時,那扇緊閉的門打開了,姑被推出來,醫(yī)生滿臉疲憊的交代:“讓病人安靜休養(yǎng),所幸其他地方的傷不嚴(yán)重,要是撞的在重一點(diǎn),那條腿肯定廢了?!?/br> 肇事司機(jī)臉唰地又白了些,他緊張地說:“信號燈是綠燈,我的車速快,我……” 朱清和冷聲道:“閉嘴?!彼叩揭苿硬〈策吙粗樕珣K白的姑姑,心里的火氣再度冒起來,真正的肇事者卻在那里安然無事,他轉(zhuǎn)身離開,一句話也沒說。金州的心思全在媳婦身上,這個女人雖然看起來粗糙的跟個爺們一樣,但是這么多年的感情,只有他才能明白,這個人好在哪里,家里的半邊天就這么塌下來了,真是想都不敢想,接下來的日子要怎么過。 朱清和查到朱玉田所在的病房,他走進(jìn)去,朱玉田這會兒正背對著門睡覺,床頭柜上攤開的吃了一半的飯菜是從廠子食堂里帶來的。他的瞳孔縮了縮,走到朱玉田身邊,手在柜子上叩了叩。 朱玉田一臉不耐煩地轉(zhuǎn)過來,見是朱清和當(dāng)即眉開眼笑道:“我就知道我兒子不會不管我的,你們看,這是我那出息的兒子,大老板呢。你是來接我回去的嗎?我覺得渾身不得勁,得在醫(yī)院好好觀察兩天。” 朱清和居高臨下地看他,聲音很冷很淡:“沒病住什么院?當(dāng)心咒得自己得了絕癥,收拾東西走?!?/br> 朱玉田心里一陣不舒坦,但是大庭廣眾之下,他也不好拒絕,他來的時候沒帶什么東西,也沒什么好收拾的,唯一難的是自己的腿,雖然當(dāng)初他處處留意了,但是不對自己狠一點(diǎn)肯定沒人相信,他費(fèi)力地坐起來,等著朱清和幫忙穿鞋子,朱清和冷冷看了一眼,先一步出去了。他只得自己吃力的動手,有人幸災(zāi)樂禍:“你這兒子脾氣不小?!?/br> 朱玉田一瘸一拐地追出去,吃力地下了樓,已經(jīng)疼得他滿頭大汗,他趕緊抓住走在前面的兒子,討好地說:“你怎么來的這么晚?要是真有個什么好歹,你也只能見我最后一面了?!?/br> 朱清和幫他打開車門,等他坐進(jìn)去,他在外面平復(fù)了好一番心情才繞到另一邊坐在副駕駛位置上,淡聲說道:“我看你這不是好好的?能走能跳的,為什么要住院?對了,我姑來看你了?” 朱玉田摸著車座,高檔貨就是不一樣,兒子雖然口氣不好,但是和自己之間的關(guān)系已經(jīng)近了一大步了,時間還長,慢慢來,聞言頭也沒回地應(yīng)了一聲:“你姑真是越來越過分了,當(dāng)著那么多人的面數(shù)落我,她有什么資格?小時候仗著你爺爺疼她,還真把自己當(dāng)什么人物了。老子活了大把的年紀(jì),還要受她的鳥氣。我知道你和她親近,所以給她留了點(diǎn)面子。你讓他們一家人沾光去廠子里干活就已經(jīng)很不錯了,她想做什么?當(dāng)咱們家的掌家人?想的倒是美,也不看看哪兒輪得到她?我早跟你說過外人信不過,你還不聽。她是不是聽到你要來看我,所以急了?怕我回去和她搶東西?她現(xiàn)在就是給咱們家打工的,我還用和她搶?我警告過她了,要是她敢圖什么,到時候我們之間也沒那層兄妹關(guān)系了?!?/br> 朱清和涼薄的眸子微動,在那汪深潭下集聚了太多濃黑的霧氣,愈來愈烈,仿佛在醞釀一場大的風(fēng)暴:“所以你和姑吵架了?” 朱玉田望著窗外飛快倒退的景色,從市區(qū)到塵土漫天的土路上,他嘖嘖心疼:“這么好的車走這種地方可真是可惜了,什么時候給我也弄一輛吧,到城里一趟多方便。我沒和她吵,就是口氣重了點(diǎn),她不就是個多管閑事?lián)坪锰幍模课艺f錯她了嗎?她還朝我發(fā)火。怎么,她找你告狀了?別搭理她,存心想破壞咱們父子之間的關(guān)系。” 朱清和的喉嚨間像是堵了什么,說不出話,之后是一陣漫長的沉默,朱玉田不明白,為什么好好的這個兒子不說話了。 車子一直在朱家門口停下來,朱清和率先下車,走到后面打開車門,提著朱玉田的領(lǐng)口將人拖進(jìn)院子里像是扔?xùn)|西一樣扔出去。朱玉田一時沒防備,摔了得很狼狽,碰到傷處,疼得更是齜牙咧嘴:“你小子有毛?。俊?/br> 朱清和脫下外套扔在一邊,擼起袖子,臉黑如炭,重新將好不容易爬起來的朱玉田抓在手里:“我今天就打死你這個不是人的東西,那幾年只有姑心里裝著我,不管做什么都落不下我,現(xiàn)在我日子過得好點(diǎn)了,你居然說她算計?你有什么資格滿嘴放炮?” 朱玉田敵不過朱清和的力氣,剛瞪大眼要罵,朱清和一拳頭砸過來,他的臉不由自主地撇向另一邊,整個腦子都轟的一聲像要炸開了。 “就因?yàn)槟恪依锶兆幽敲措y過,在我要出去上學(xué)的時候還拿出幾百塊,不讓我在外面因?yàn)楦F而讓人看不起,你們做什么了?有什么臉找我要錢?嗯?我今天打你是為了我姑出氣,你以后再敢滿嘴胡說八道,我把你的牙全給你敲光?!?/br> 院子里的動靜驚動了屋里的人,朱老爹和朱媽從各自的屋里出來,看見這陣仗,趕緊上來拉,朱清和抬了下胳膊將朱媽從自己身上甩出去,猩紅嚇人的兩只眼睛里的憤怒像是要燃起火焰,異常的可怖,他沖著朱媽不客氣地吼:“你裝得累不累?見我一次就演一場戲,電視劇里的演員都沒你演的好。做人還是真實(shí)一點(diǎn),你擺出那副可憐兮兮的樣子,就能讓我忘了你心里記掛的還是朱清亮?把誰當(dāng)傻子?哪一次不是想從我身上套好處?我早看夠了,假惺惺?!?/br> 朱媽還是第一次朱清和這副樣子,滿身戾氣,瘋狂又可怕,他手上卻一點(diǎn)也沒停下來,朱玉田像是個沙袋已經(jīng)被揍得鼻青臉腫了。 朱老爹顫顫巍巍地用煙桿指著朱清和:“反了你了,敢這么打你老子,快放開,不然我喊人了?!?/br> 朱清和稍稍停頓,冷笑一聲:“今天咋醫(yī)院躺了大半天,什么都不用干,等人伺候的滋味好受吧?等了半天,也只有我姑給你送過午飯去,好吃嗎?嗯?”他的手劃到朱玉田的脖子用力收緊,咬牙切齒:“怎么沒一口噎死你?你這種只貪圖享受不事生產(chǎn)的廢物為什么要活在這個世上?我姑,因?yàn)槟悖卉囎擦?,現(xiàn)在躺在病房里,還沒醒,你滿意了?高興了?老天真是瞎了眼,讓你這種東西活在世上,糟蹋一切好東西。我今天就讓你好好地躺著,躺個夠!” 朱老爹手里的煙桿掉在地上,一聲清脆的聲響之后,他不可置信地問:“你說什么?玉苗怎么了?不行,我得去看她,今兒早上還好好的,怎么這會兒就……” 朱清和打累了,站起身,朱玉田已經(jīng)被痛蓋了腦子,連爬都爬不起來了,像是一塊破布,只能呼吸。 與朱清和來說,他的拳頭一下一下砸在朱玉田身上的時候,心里的壓抑并沒有得到半點(diǎn)好轉(zhuǎn),越怒越覺得可悲,因?yàn)檫@種人遭那樣的罪多不值得。他抬頭看向那個蒼老的老人,片刻猶豫之后,繼續(xù)說道:“他和我姑說了難聽的話,害得我姑出了車禍,這就是你偏袒的好兒子。當(dāng)初你當(dāng)著眾人說的那些話我全擠記在心上,現(xiàn)在眼巴巴地盯著我的錢,臉不紅嗎?我早上和你說的話,你還是好好想想,這輩子到底做了什么,我姑那么好的人……我絕對不會給你們半點(diǎn)翻身的機(jī)會?!?/br> 外面有幾家鄰居往這邊張望,瞧著朱清和的目光也怪怪的,朱清和抿嘴笑了笑,外人怎么想與他有什么關(guān)系?揍朱玉田一頓,實(shí)在太便宜他了。 “回醫(yī)院,一會兒看有什么短缺,你出來買一趟?!?/br> 宋釗看著坐在自己旁邊閉著眼睛不知道在想什么的人,不知道為什么他覺得這個老板身上好像藏著很多的事情,他剛才在外面一直看著,本來也想進(jìn)去拉架,可是畢竟是人家的家事,自己一個外人不好摻和,這位老板年紀(jì)雖然小,但是剛才打人的樣子,好像身上堆積了好多年的仇恨一樣,不是仇人,怎么會招招下狠手 這樣的一家人真是讓人看不明白,好像在一起就是為了互相給彼此添不痛快一樣。 朱清和已經(jīng)提前囑咐過了,給朱玉苗所用的一切都必須是最好的,天來橫禍,既然躲不過,只希望她能早點(diǎn)好起來。 天快黑的時候,朱玉良陪著朱老爹兩口子一起來了,兩人在外面看著躺在病床上沒蘇醒跡象的人,全都忍不住紅了眼眶。他們要進(jìn)門,朱清和沒讓,姑姑現(xiàn)在最脆弱,他不想人來打擾。 朱清和坐在病床旁邊,姑父出去安慰老人,在屋里還能聽到他們小聲交談的聲音,姑父說:“玉苗是個刀子嘴豆腐心,她心里其實(shí)記掛著二哥,這幾年遇到了機(jī)會就勸著,是為了什么?誰知道好心沒好報,他沒事,反倒把玉苗害成這樣。爹,當(dāng)著你的面,我和您說清楚,以后我就當(dāng)沒二哥這個人,這輩子都不會再和他來往。玉苗要是能好利索還好,要是……我到死都恨他?!?/br> 朱老爹哭得眼睛紅腫,眼睛還不住的往里面張望,抹了把眼淚,說道:“按你說的辦吧,我已經(jīng)用笤帚敲了他一頓了,我怎么生出這么個禍害東西。說到頭還是怪朱清和,要不是他手里有幾個臭錢,讓他爹惦記著,就不會有這么多事情了。我可憐的玉苗,打小就喜歡跳,這在上面得躺多長時間?” 朱清和認(rèn)真打量著睡顏分外安靜的姑,其實(shí)她是個長得很漂亮的人,因?yàn)槌D暝诖謇?,疏于管理,歲月的氣息將她原本的風(fēng)華掩蓋。想來姑也是意識到這樣太吃虧了,所以才會叮囑青丫好好念書,在體面的公司里上班,守著兩畝地,圍著太陽轉(zhuǎn),沒什么出息。 他拉起那只沒有受傷的手,小聲地說:“你快好起來吧,我心里真覺得對不住你,我和他們的事情,其實(shí)你不管最好?,F(xiàn)在把你害成這個樣子,我真覺得沒臉見青丫了?!边@個人給自己的太多了,有時候能虧待了自己的女兒,也要先緊著他,到頭來自己給他們的回報竟是這樣。 “等你醒過來,我會把他帶到你跟前來,讓他為他說的那些話負(fù)責(zé)。只是為什么你還不想放棄?他們已經(jīng)沒救了,在他們的眼里除了自己誰也裝不下,你一次次的勸,他們一句都不曾聽到心里去?!?/br> “清和,你讓開,我想看看你姑。” 頭頂傳來一道滄桑又暗啞的聲音,朱清和下意識地回頭,他看著奶奶,有些驚訝。不知道為什么,從他記事起奶奶就不管家里的事情,不管對誰都很淡,朱清和還小的時候她就這般,連話都很少說。他不由地起身讓開了位置,人世血脈親情,也許只是在他這里沒什么用罷了。 晚上朱清和本來打算守夜,但是被姑父給往出轟:“我會照顧她,你還有很多重要的事情,有什么情況我會通知你的?!?/br> 朱清和只得離開,他沒有回家,坐在空蕩蕩的辦公室里,望著窗戶外面的那輪圓月,干坐了很久。他曾經(jīng)以為,這一世哪怕沒有任何人與他親近,他也會活的很好,但是身邊有太多的人將豎起來的冰墻給敲碎,讓他越發(fā)的貪戀這種溫暖。家人的擔(dān)心,就是他此時的心情吧? 他的心從來沒有這么空過,有一肚子的話想要往出倒,而能聽他說這些話的只有阮穆。對這個人,他可以沒有任何的保留,自然除了他是活了兩世的老妖怪這件事。 屋子里沒有開燈,他拿起話筒,借著數(shù)字底下的光撥打了一串號碼,阮穆說過,回去之后會住在當(dāng)初兩人住過的那座院子,一個人清凈些。響了兩聲,那邊就接起來,好聽悅耳又溫柔的抱怨:“怎么這么晚擦給我打電話?很忙嗎?” 朱清和吸了吸鼻子,笑著說:“嗯,出去了一趟,本來打算要睡了,想起來給你打個電話。你在那邊的事情還順利嗎?能不能……”已經(jīng)到了嘴邊,但是他卻說不下去,表露情意這種事,他從來沒做過,不知道該怎么說出口。 阮穆手邊堆積了很多事情,他在廚房里沖咖啡,聲音響了些,但還是抓住了朱清和嘴里小聲卻又最為關(guān)鍵的三個子,挑眉笑問:“能不能什么?早點(diǎn)回去嗎?我也想,不過堆的實(shí)在有點(diǎn)太多了,最快也得四天才能完。下午陪客戶吃飯,喝多了些,有點(diǎn)頭昏腦漲?;貋砹艘膊槐仍谀沁呡p松,什么時候你能和我一起回來,我就能減少很多工作量,同甘共苦?!?/br> 朱清和整個人都窩在椅子里,屋子里有暖氣,但他還是覺得有些冷,雙眼看著外面不變的月,輕聲說道:“那是你的東西,和我有什么關(guān)系?阮穆……” 阮穆聽到那邊的聲音驀地壓低了幾度,心跟著一緊,問道:“怎么了?” “我今天揍人了,我恨了那么久的人,可是為什么動手的時候,我心里一點(diǎn)都沒覺得痛快?有一瞬間,我真的想直接掐死他,一切都清凈了。不過我很快就想明白,為了這種人不值當(dāng)?!?/br> 阮穆端著咖啡坐進(jìn)沙發(fā)里,對著滿桌子的文件和資料一陣頭發(fā),聽到朱清和的話,他抿了抿唇,坐直身體,嚴(yán)肅地逼問:“你有事情瞞著我,朱清和,難過就說出來,別在心里憋著。如果你不說,我明天就訂票回去。” 朱清和被他認(rèn)真地口氣給嚇了一跳,但是還不想告訴他實(shí)話,只是說:“能有什么事,他們不死心又上門來找麻煩,我火上來就動手了。” 那邊一陣沉默,好長時間之后,他聽到阮穆嘆氣地聲音:“朱清和,你撒謊的本事并不高明,你的語氣已經(jīng)出賣了你。每次只要從你嘴里說出失真的東西,你的聲音就會不自覺地往上挑,你不知道吧?我現(xiàn)在已經(jīng)知道你在說假話了,最好不要再瞞我了。” 朱清和咬了咬唇,而后悶聲說道:“姑,被車給撞了……我在急救室外面等著的時候,感覺心跳都快停了,如果姑要是真有個三長兩短,我……太可怕了,那種感覺……喘不上氣來,不舍得放開,卻被強(qiáng)行終止,你知道嗎?死亡的感覺,就是那樣的。我真怕……” 阮穆卻在朱清和混亂的話中敏銳的發(fā)現(xiàn)了什么,雖然話就要到嘴邊了,但他還是咽下去,現(xiàn)在的朱清和哪像當(dāng)初那般倔強(qiáng),好像無堅(jiān)不摧,低啞的聲音里隱隱帶著哽咽,之后變成低低的啜泣聲,連說話都一抽一抽的:“我……我……忍……不住?!?/br> 如果在他身邊,阮穆真的很想摸著他的頭發(fā),安慰他:“姑的心腸那么好,肯定有大福,你也別太悲觀。往后的時間還長,不知道還有多少大風(fēng)大浪,我會扶著你一起走。別多想,時間不早了,洗把臉去睡吧。明天早上十點(diǎn)鐘記得接我的電話?!?/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