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1節(jié)
江春忙上前給她請安,道:“外頭風(fēng)大,母親屋里請,圓姐兒曉得祖母來瞧她,都不知怎歡喜哩!” 大秦氏這才略微不自在的笑了笑,避過江春伸過來攙扶她的手,自己一馬當(dāng)先的進(jìn)了院。 江春也不以為意,請了眾人進(jìn)屋。 眾人見了十一皇子在,又行了禮,待折騰完畢,小圓姐兒又開始打哈欠了。 大秦氏對上前請安的淳哥兒視若無睹,只抱起正打哈欠的圓姐兒,神色激動的在她臉上親了又親……雖然將小丫頭親得“啊啊”幾聲躲不過去,但江春覺著,此時的大秦氏,終于有點“祖母”的感覺了。 只是,她對淳哥兒……江春不得不想起那年的事,她居然是毒害淳哥兒的罪魁禍?zhǔn)?,委實令她意外?/br> “哎喲!要我說啊,這白胖的圓團(tuán)子才招人喜歡,翰林張家前幾日也生了,生下個瘦不拉幾的小子來……哎喲!你們是沒見著,都不像足月生的孩子。” 馬上就有人附和道:“可不是,他們家啊……嘖嘖嘖!” 江春不喜歡這種捧圓姐兒還要踩旁的小孩兒的行為,在任何一位母親眼里,自己孩子都是最好的,哪里喜歡被貶低了?只轉(zhuǎn)移話題,說起圓姐兒趣事來。 眼見著大秦氏都抱了孩子好大會兒了,江春怕她手酸,幾次伸過手去接,都被她避開去。有那幾個見縫插針奉承的婦人,就笑著道:“瞧瞧,瞧瞧,咱們竇夫人多稀罕孫女,抱了就舍不得放手哩!” 恰在此時,門口就有一把陰陽怪氣的聲音傳來——“可不是,竇夫人現(xiàn)可是只稀罕孫女,不稀罕孫子了呢,唉,可憐咱們淳哥兒,人是有后娘就有后爹……可憐見的,他還有個后祖母哩!” 第146章 麗娘 這不懷好意的幾句話,惹得屋內(nèi)眾人大眼瞪小眼,誰也想不到,以竇家現(xiàn)在的聲勢,居然有人敢這么不給大秦氏臉面。 江春聽到那似曾相識的聲氣,極其熟悉的大理口音,心內(nèi)就微微有些不適……那是竇元芳的前岳母。 果然,片刻功夫,就有個老婦人進(jìn)了屋來,正是頭發(fā)花白的段老夫人……這兩年間,她仿佛又老了許多。 屋內(nèi)有識得她的,都尷尬著與她招呼,當(dāng)初給江春梳頭的工部尚書夫人,就笑著打圓場:“段老夫人也來了?不知是哪日進(jìn)的京?” 段老夫人似笑非笑望了她一眼,淡淡道:“老身哪日進(jìn)京有何要緊?自我家麗娘去了,這都是人家的家了……我來亦不過是礙人眼罷了!只是可憐我的淳哥兒,爹是個有了新人忘舊人的,恐怕都已記不起他這兒子來了!” 這話說得難聽,江春個尷尬的繼室身份,此時最好是什么都別說,但淳哥兒也算個“當(dāng)事人”了,她不出聲,又怕孩子多心敏感,真覺著自己是爹不疼娘不愛了……她只得對著珍珠使了個眼色。 珍珠會意,對著紅姑恭敬道:“紅姑姑,各位內(nèi)侍大人,府內(nèi)人多事忙,還請小皇子移步花廳,那邊設(shè)了個大肚小口花瓶,玩投壺再合適不過了。” 小皇子蟬哥兒一聽“投壺”就眼前一亮,雖他小小年紀(jì)也投不進(jìn),但男娃天生就對這種簡單的類似于騎射的游戲感興趣,自己背著手小大人似的先走了。 身后的淳哥兒也想去頑,只是方才外祖母提到他名字了,又有些猶豫,到底該不該走……想要找個能拿主意之人,下意識的就看向母親。 江春對著他點點頭,小家伙松了口氣,忙叫上文哥兒留姐兒幾個出了門去。 江春眼見著段老夫人來者不善,也不管婆婆面子不面子了,強(qiáng)行將閨女抱過,交與珍珠,令她將孩子抱去祖母院里。 大秦氏眼見著孩子被抱走了,有兩分不悅,皺了與竇元芳一般的長眉。 江春只作未見,招呼著眾人:“諸位夫人,咱們先去園里走走,前幾日祖母剛請匠人來翻了翡翠閣?!?/br> 竇家的翡翠閣雖說叫“閣”,其實是一間大屋,里頭收藏著不少罕見的首飾擺件,許多都是竇家自個兒鋪子里出的,市面上已賣斷貨了或是絕無僅有的珍品……類似于個人珍藏展覽了。 女人哪有拒絕得了的?紛紛點頭答應(yīng)。 段老夫人討了個沒趣,微微瞇了瞇眼看著江春,心內(nèi)不痛快極了。她的姑娘,拼死拼活給竇家生了兒子,輕易就被這農(nóng)女養(yǎng)的閨女搶了風(fēng)頭去。 她清楚的記得,她的淳哥兒當(dāng)年,哪里有辦過甚洗三滿月酒?只是出了百日簡單的吃個飯而已!憑甚她的孩子要受這等待遇?還只是個姑娘! 這是她想不通的。 只是哪里愿意去想,當(dāng)年甫一出生就喪了母的孩子,要人家如何辦洗三?如何張燈結(jié)彩辦滿月? 偏執(zhí)起來那一刻,她甚至想,若自己閨女未給竇家生這孩子就好了,她就不會死。 若當(dāng)初自己未做主將她許給竇元芳就好了,她更不會死。 若……她當(dāng)時應(yīng)下秦昊的求娶,將麗娘許給他……或許,他雖文不如元芳,手亦無縛雞之力,但他會對麗娘好罷?他們會好好的在一處,生兒育女,白頭偕老,壽終正寢。 可是,這世上沒有如果。 她器重竇家十三,將掌上明珠許了他,然后……她就與女兒天人永隔了。 這種悲痛,即使已時隔多年,依然無法忘懷。她恨竇元芳未將閨女護(hù)好,恨竇家上下的喜新厭舊,以前還想著要給淳哥兒留后路,即使有恨亦只記在心內(nèi),如今,人家不止有了新人,還有個萬千寵愛于一身的閨女……這種痛與恨終于找到了出口。 “春娘子請留步,老身有一事不明,還望娘子解惑。” 江春不得不停下腳步,回首對著她行了一禮,道:“段老夫人遠(yuǎn)道而來,不妨先移步祖母院中,歇息片刻?”提醒她竇祖母可能還不知她來了。 “無妨。老身只是覺著奇怪,你進(jìn)門也一年了罷?可曾向先頭娘子上過香?” 因竇家祖孫二人從未提過這一茬,江春在認(rèn)親日經(jīng)二老夫人“提醒”,也主動跟竇祖母提起過,她老人家只嘆了口氣,讓她“莫將此事放心上”……也不說讓她去,還是不去。 這事也就這般耽擱下來了。 此時被段老夫人一提,確實是她理虧了,不說這時代的宗法禮教,就是作為一個現(xiàn)代人,見了稍微與自己有點干系的人的靈位,上柱香也是個心意。問題是她當(dāng)日同元芳進(jìn)祠堂時,到底可有見著段麗娘的牌位? 她半絲印象皆無。 其實她對段老夫人的感官比較復(fù)雜。 一面感激她當(dāng)年讓自己去縣學(xué)讀書,才讓她有站在此地說話的機(jī)會。但要說是她給自己這機(jī)會吧,又有些牽強(qiáng)了,畢竟當(dāng)年她走了就再無音訊,后來也是竇元芳幫她走的后門……這老人估摸著也就是隨口一說,早拋之腦后了。 一面,江春也同情她喪女之痛,尤其是自己也有了姑娘后……但這種同情又不足以令她包容她不分時間地點的胡攪蠻纏。 于是,江春就這么呆愣愣的站著不知所措。 胡老夫人眼波微動,接了句嘴:“老身以前在金江,對大理郡守夫人,歷來只聞其名,現(xiàn)沾了我這干孫女婿的光,可終于見著一回了……原是這般‘通情達(dá)理’之人哩!” 那幾個以前就看不慣段麗娘的竇家本家媳婦,也跟著附和:“親家母倒是好氣度,咱們有話可到大伯娘院里說去,春兒新媳婦面嫩得很,她哪里做得了主?” 今日來赴宴的,都是浸yin后宅的積年主婦了,最會見風(fēng)使舵,明哲保身,見有竇家人起這頭了,紛紛跟著附和。一時倒將段老夫人擠兌得面紅目赤了。 江春只覺這場面膩歪得很。 “段老夫人,家來了怎也不說一聲,若非淳哥兒說嘴,老身還不知他外祖母來了?!备]元芳扶著祖母,從園子另一頭走過來。 段老夫人心內(nèi)這把火,終于找到正主了,咬咬牙望著那一家子的團(tuán)圓和睦,恨從心來,話就脫口而出:“你們竇家就是這般待我閨女,這般待我外孫的!” 竇元芳臉色鐵青。 竇祖母面色也不好看,只是念著今日乃圓姐兒的好日子,笑著道:“外頭風(fēng)大,咱們老婆子有甚說的,不如進(jìn)屋去慢慢聊?她們年輕人,就莫拘著她們了?!?/br> 說罷對江春使了個眼色。 江春忙會意,出聲道:“諸位夫人,翡翠閣這邊請,我昨日瞧著,有兩樣頭面倒是頗有意思。”將眾人給引著走了。 竇家祖孫二人將段老夫人迎進(jìn)了同德院,一時分主賓坐下,也無人敢來上茶。 段老夫人又被護(hù)著“新人”的竇家人氣了一頓,這回眼睛是真紅了,說出口的話也帶著股怒氣:“我的好女婿!果真是有了新人忘舊人!可憐我兒,為你生下這孩兒,也被你們教得親疏不分,善惡不辨!” 元芳只鐵青著臉,不吭一聲。 竇祖母也氣不過,回了句:“親家母還請好生說道說道,我孫兒如何了?淳哥兒是我重孫,我竇家上下自問無有待他不妥之處。只是,若老夫人還要揪著麗娘之死不放,老身還是那句話,我竇家問心無愧!” 段老夫人被“問心無愧”四字氣得胸口起伏,險些說不出話來,自個兒撫著胸口順過那口氣后,方紅著眼問:“果真問心無愧?你竇家人可敢對天起誓?” 竇祖母果然就要發(fā)誓,元芳忙拉住祖母柴手,嘆了口氣道:“祖母,是孫兒不孝。此事……不該將您老人家牽扯進(jìn)來,不若就先讓竇三送您回去?” 自從段麗娘嫁來竇家,她滿心滿眼的不樂意,除了婚后第二日來請過安,她這孫媳婦從未給她晨昏定省過,更遑論對下頭的大秦氏了……反倒對小秦氏親近不少。 但即便如此,她也未說過她一句不是,該給的安國公嫡長媳體面一樣不少。 若說愧疚的話,也只是當(dāng)年她歿于難產(chǎn)……但這事,最好的大夫,經(jīng)驗最豐富的接生婆,頂頂名貴的參芪蟲草,她都備好了,能做的都做到位了,她自己還是未曾闖過這道難關(guān)。 大理這位遷怒,她能理解,但在這種日子里來胡攪蠻纏,她也氣不過。 況且,聽她語氣,莫非還將麗娘難產(chǎn)之事怪在元芳頭上?她還真相信外界傳聞的孫兒“好大喜功”“忘恩負(fù)義”?想著愈發(fā)不能忍了!哪里肯聽勸回避開去? 二人都只冷著臉看著對方。 元芳面色愈發(fā)鐵青,置于膝上的手就握成了拳,似在忍著極大的氣憤……與難堪。 段老夫人見此,以為他也一般氣自己胡攪蠻纏,只覺心口大痛,哭著罵出聲來:“竇十三,算我眼瞎,瞧錯了你!我苦命的姑娘,當(dāng)初若不是你老娘瞎了眼,又怎會將你推進(jìn)這火坑里!如今你在地里,化作一抔黃土,人在高官厚祿嬌妻貴女的逍遙自在著……我苦命的麗娘??!” 女人大抵如此,作為一位母親,悲痛起來時,哪里還管得了自己的身份修養(yǎng),只盡著發(fā)泄,將心內(nèi)悲痛與憤恨,化作一句句傷人的“利劍”。 竇祖母的氣,在她的哭訴里,也漸漸消了去。 不斷勸說自己:罷了罷了,也不過同是苦命人罷了。 元芳卻突然“嘩啦”一聲站起,險些掀翻了身旁的小桌。 竇祖母嘆了口氣,勸道:“元芳,罷了。” 竇元芳似乎忍了一忍,面上神色難明,仿佛無奈比氣惱更多些……終究看不過段老夫人的濁淚與痛訴,淡淡的說了句:“她還活著。” …… 她還活著?“她”是哪個?段老夫人的手微微顫抖。 她使勁抹了把模糊的淚眼,望著元芳半無奈半難堪的神色,恨不得按住怦怦亂跳的心,小心翼翼問道:“你……是說麗娘?” 竇元芳也不答話,只幾不可見的點點頭。 “轟!” 段老夫人只覺耳旁一陣轟鳴,麗娘還活著?!她的姑娘還活著?! “那她現(xiàn)在何處?”問得急了,還嗆咳起來,好半日停不下來,外頭也沒個伺候人。 只任由她咳的停歇了,才聽她追問:“我的麗娘現(xiàn)在何處?” 竇元芳皺著眉頭,似嫌棄,似氣惱,又似無奈……總之神色復(fù)雜,半晌才道:“秦家?!?/br> 段老夫人突然就歇了聲。 秦家……難道是當(dāng)年那秦昊家? 她難以置信的皺起眉來,他家?怎么會是他呢?不不不,應(yīng)該問怎么可能不是他呢?她的閨女她還不了解嗎? 竇元芳見她反應(yīng)過來了,道:“淳哥兒我竇家會好生待他,只請老夫人往后莫再在我竇家提起段氏之事?!边B“岳母大人”也不喊了。 段老夫人還未從“我姑娘還活著”的震撼與驚喜中回轉(zhuǎn)過來,況且也不知麗娘究竟如何去了秦家,不敢再開口妄言,怕同方才一般鬧好大一出笑話……只呆愣的應(yīng)了聲。 屋內(nèi)靜默片刻,段老夫人突然就似著火了一般起身,嘴里念叨著“我要去瞧瞧”就匆匆走了。 剩下竇家祖孫二人相顧無言。 “說罷,究竟怎回事?”竇祖母嘆了口氣,率先開口。 竇元芳突然就起身,撩起衣袍,“噗通”一聲跪下去,挺直著腰認(rèn)起錯來:“孫兒不孝,一直瞞著祖母?!?/br> 竇祖母雖然也氣惱孫子將這事滿了這么久,但他身為男人,自己結(jié)發(fā)妻子……怕是比哪個都?xì)鈶嵙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