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5節(jié)
“與娘娘說完了?” “嗯?!彼植辉僬f了,都知這次是要分別了。 兩人與竇淮娘辭別過,出宮路上也沉悶著無話可說,只覺著好容易得來的安寧日子又要打上句號。 待回了府,竇祖母一看二人神色就知又有事了,問道:“可是你姑姑說甚了?” 元芳終于愧疚的看了江春一眼,道了聲“是”。 “幾時動腳?”祖母嘆了口氣,問出江春也想知道的問題。 元芳又望了江春一眼,低聲說了句“后日晨起”。 江春/心頭就懨懨起來。待后頭祖母再說了甚,她也只過耳不過心。 直到二人回了院子,江春的情緒還低迷著。才看到院門,想到里頭是二人還未睡熱乎的床鋪,院里種了些她都未曾認(rèn)全的花草,服侍下人也未識遍……而她的男人,就要跨越大半個大宋,去那生死不知之地,不知何時才能歸來。 想著愈發(fā)不愿進(jìn)門了,只放慢腳步,在院門口的鵝卵小徑上踟躕著。 “做甚?還不進(jìn)屋?” 江春仰首,見他正皺著眉看自己裙角下露出的鞋尖。江春也不回他,只望著鞋面上的并蒂蓮出神。 低垂著的腦袋,從竇元芳的高度看去,就只看得見她發(fā)髻上一只輕輕晃著的步搖……定是又吃氣了。 “可是娘娘的話令你不快了?” “嗯?”江春抬起頭來,瞬間反應(yīng)過來,正想說“未曾”。世人皆知是她高攀了竇元芳,若非竇祖母與元芳執(zhí)意,這樁婚事是決計成不了的……故竇淮娘的不滿,她也能理解,不至于不快。 “娘娘殺伐決斷慣了,脾性……日后我不在,你少進(jìn)宮就是了?!备]元芳見她還是不快,只說出這么一句來。 江春/心內(nèi)一暖,他的意思是若自己不快就少去竇淮娘跟前露面?其實(shí)她對竇淮娘還挺欣賞的,這女子與竇元芳一般,都是光明正大行事之人,就是對自己不滿意,也未曾真正為難過她分毫……她估摸著那不爽也只會是一時的。 倘若自己真避著不見,那才是適得其反了。 “嗯,我曉得。” “待會兒可想吃米線?”竇元芳又問了句。 江春險些笑出來。他可很少會主動問自己吃什么的,這家伙,今日倒像換了個人。 她嘴角含笑,慢慢抬起頭來,望著他微微垂首與自己對視的目光,里頭有毫不掩飾的擔(dān)憂。 江春只覺那里頭情意,莫名的沉重,使她不敢與之對視,只轉(zhuǎn)了視線,看到院子門匾之上有“同德院”三字。 “同德”……她腦海中就想起前日,他去迎親時,跪在江老大與高氏面前說的“互敬互愛,同德一心”,這算是他對她的承諾了罷? 江春/心內(nèi)又有說不出的滿足,他們是要過一輩子的啊,現(xiàn)在也不過是短暫分開一段時日而已,何必怏怏不樂? “好啊,我做給你吃罷?!彼Z氣里的明快與輕松,令他神色也一快:不賭氣就好了。 待回了屋,江春招來珍珠,將院里人事認(rèn)識一番,各人姓甚名誰,籍貫何處,家中幾口人,各在何處當(dāng)值都了解完了。竇元芳又從前院打發(fā)竇四領(lǐng)著兩個小廝過來,交與她調(diào)配。 待了解完了,江春才發(fā)現(xiàn),現(xiàn)在的竇家,人口委實(shí)簡單,數(shù)來數(shù)去算上“成佛”的大秦氏,也只五個主子,仆從也只余四十來人,府內(nèi)空屋甚多,園子又大,愈發(fā)顯得竇家不如從前了。 江春手邊暫時也無得用之人,只將嫁妝鑰匙給了珍珠,單子謄抄了一份,給了另一個叫玉珠的,自己手上各留了一份,外加當(dāng)時竇祖母予的城南莊子鑰匙。 待日暮時分,阿陽來傳祖母話,道讓他們夫妻兩個自行用膳,不消再去陋室了。江春忙凈過手,在小廚房里忙亂起來。 對于燒火做飯啥的,于她而言早就是家常便飯了,現(xiàn)有人給她專門燒火擇菜切菜,她只消動動手,用沸水燙兩碗米線出來,澆上一勺灶上自制的rou醬,淋上兩勺雞湯,點(diǎn)綴幾葉青菜就可。 想著早已入了春,天氣漸熱,吃點(diǎn)涼菜開開胃也好,又拌了一碟涼拌黃瓜。熬湯剩下的雞rou,又加了粳米放灶上慢慢的熬粥,若元芳吃不慣米線可吃粥。 不過她多慮了。 竇元芳雖不甚喜吃米線,但因著是新婚妻子親手做的,倒還十分給面子的呼啦呼啦全吃完了。估摸著是滿滿一大海碗還未吃飽,江春碗中吃不完的也被他全接過去吃了,當(dāng)然,最后粥才熬好,又就著爽口黃瓜吃了一碗粥。 江春終于見識到他的食量了。 以前少有的幾次同食機(jī)會,他估計都沒吃飽吧……江春又不厚道的笑起來。 白日忙著還好,待二人洗漱好躺下,她才覺出身上的酸痛來,全身似被車輪碾過一般,腰酸背痛也就罷了,連四肢都是酸重使不上力氣來。 江春估摸著自己怕是要傷寒了,這乍暖還寒時候,不防吹個春風(fēng)就要遭罪,得趁現(xiàn)在還是初起時候,將人體正氣給捂住了。遂也不管身旁男人只蓋得住一床薄被,想要自己加一床棉被來。 元芳見她縮手縮腳從自己身上跨過,低聲問:“怎了?” 江春忍著身上酸痛,只要一斷定自己傷寒了,仿佛連鼻音都帶出來了,甕聲甕氣說了句“加被子”。 剛跨了一條腿過去,元芳就伸手拉了她一把,猝不及防的江春情急之下只得撲到他身上去。 元芳仔細(xì)瞧她眼睛,見皮膚細(xì)白,目珠黑亮,眼下除了有點(diǎn)未睡好的青黑……并無紅腫水光——那就是沒哭了。 那甕聲甕氣是怎了? 元芳微微歪著腦袋瞧她,見她臉色慢慢的緋紅起來,想要掙扎著坐起來,不防就將衣裳領(lǐng)口動得大開了,從他那角度看過去,倒是風(fēng)景獨(dú)好。 自己也就跟著呼吸急促起來,心不在焉問她“乖乖怎了?” 江春怕他又食髓知味,只開始作樣子裝可憐,盡量悶著鼻子,啞著嗓子道:“我怕是傷寒了,身上冷得慌?!惫宦犞拖窀忻傲?。 哪曉得元芳立馬就道:“不怕,不消加被子,我給你暖就是了?!闭f著不待嬌妻反應(yīng),他就猛然將她轉(zhuǎn)了個身,壓在身下去。 …… 江春晨起才想好的要勸他“節(jié)欲養(yǎng)生”“適度調(diào)夑陰陽”的大話,可惜也來不及了。 想到他白日間對自己的屢次維護(hù)與示好,她也只得嘆口氣,告訴自己,忍忍就過去了……反正他后日就得走了,就當(dāng)出遠(yuǎn)門前給他吃頓飽飯罷了。 只是,她未曾想到,他不止吃米線胃口大,食量驚人,就是吃“rou”,也食量驚人…… 夜深了,無人知曉秦府內(nèi)的另一人,已絞爛了幾方手帕。 第140章 回門 翌日,外頭天色還未放亮,累積的江春被一聲聲的“娘子”“娘子”給喚醒了。 睡夢中的她又忘了,自己已經(jīng)成親了,玉珠那兩聲“娘子”喚的不是旁人,正是她。 “娘子,該起了,咱們今日要去梧桐巷回門呢!” 一聽“回門”,江春徹底醒過來。只是身旁床鋪早已空蕩一片,竇元芳的人不知何時早起了。 “郎君卯時初刻就起了,與奴吩咐,令娘子多歇半晌?!庇裰檫m時解釋了一句。 江春只“嗯”了聲,心道這家伙倒是毅力不錯,才五點(diǎn)鐘就起了,遂也就著她打來的溫水漱過口,凈過面,方由她伺候著穿上件銀紋繡百蝶度花裙,外披大紅織錦褙子,顯得成熟不少,再配上婦人常梳的朝天髻,將額前留海全捋上去……雖眉眼尚顯青澀,但整體看著倒是成婚婦人打扮了。 待她梳妝妥當(dāng),竇元芳也從外院回來了,江春見他也不消人伺候,自己找出件朱紅的常服,欲換去身上練武穿的短打,忙出聲攔住了:“元芳哥哥穿那件紫色的罷!” 說著不待他拒絕,就忙去將他絳紫云紋的直裾找出來,主動幫著他換上,又簪了只深色的古樸發(fā)簪,配上深黑色皂靴……既適合他年紀(jì),又將他周正大方的五官襯托得異常出彩。 果然,二人去祖母院里請安時,竇祖母見著就笑起來,打趣:“元芳可是獨(dú)自個兒粗糙慣了,春兒要多費(fèi)心了。” 淳哥兒也眼巴巴望望這個,瞧瞧那個,最后問了句:“阿爹,母親,兒能將自己的木馬帶去舅家玩麼?”倒是難得的小兒心態(tài),有好東西要與小伙伴分享。 竇元芳卻立馬皺了眉,不悅道:“今日是回門請安,你帶那勞什子做甚?” 小兒立馬低下頭去,一副受氣包模樣,似個鵪鶉般垂著頭。 江春看得不忍,淳哥兒從小就沒什么玩伴,以前還有二房的瑞哥兒玩耍,現(xiàn)兩府不來往了,他整日盡在府里讀書,除了夫子,一個外人都見不著……留姐兒是個鬧騰的,他這般安靜的小男娃與她玩不到一處去,而好容易有幾個愿意帶他玩的“小舅舅”,自然就成了他少有的玩伴。 江春勸道:“無事,屆時咱們大人說話就不消拘著他了,讓他與文哥兒幾個玩玩也無妨……快去拿上你的木馬,咱們用過早膳就出發(fā)咯!” 淳哥兒偷偷望了元芳一眼,見他未再黑了臉,又看見曾祖母與母親鼓勵的眼神,這才一溜煙回房去。 只是竇元芳在身后見他那偷眼瞧人的樣子,縮手縮腳走路,臉又黑了黑,想要訓(xùn)斥幾句,顧忌著新婚妻子的臉面,若自己這一家之主都當(dāng)面駁她面子,那日后她還怎服眾?遂只得忍下。 直到上了馬車,江春才有機(jī)會與元芳溝通,說起他對淳哥兒的態(tài)度問題。似祖母那般無條件溺愛肯定不對,但像他這般動輒黑臉訓(xùn)斥也矯枉過正了。 “小兒心智不全,你與他發(fā)悶火又有何用?只不過是嚇得他愈發(fā)畏懼于你……不如多些耐心,與他慢慢解釋一番,他也八歲的孩子了,自是能聽懂的?!?/br> “他可不知自己八歲了,那小氣模樣……”與他親娘倒是如出一轍。元芳不欲多說,只住了口。 “況且,他不過是想要與玩伴分享玩具罷了,你又何必發(fā)恁大火?咱們哪個不是他那年紀(jì)過來的……” 江春苦口婆心半日,也只換來竇元芳一聲“嗯”。 “淳哥兒身子骨還弱,待你從遼北家來了,每日晨起帶著他打打拳,強(qiáng)體魄方能堅意志,最簡單的,少生病也能少受兩回罪……” “你不知。” “嗯?”江春不明白他黑著臉冒出這么一句來是何意。 “你可怕……我打拳?” 江春雖覺他問得沒頭沒腦,但還是認(rèn)真回答:“怎會?我還覺著你威風(fēng)堂堂哩!”這是真話,江春理想的“英雄”標(biāo)配就是得有一副高大威武的身材,一身不論刀槍拳掌皆通的武藝。 果然,她才說完,就感覺對面男人又沒頭沒腦的笑起來,笑得放心又得意,好像松了口氣似的。 “他與他母親極像,見了我練武只避之不及?!?/br> …… 江春這才反應(yīng)過來,他這是拿自己與段麗娘比?因著淳哥兒母子不喜他武夫形象,所以連帶著對淳哥兒也不滿?但也未免殃及池魚了。與他不睦的是段麗娘,與淳哥兒何干?小孩子都是離不開教育引導(dǎo)的,淳哥兒從小就未得他親近,對著象征父親權(quán)威的拳腳武術(shù)自然也就親近不起來。 江春還想再勸,但他已轉(zhuǎn)移話題,說起日后安排來:“我走后,學(xué)里的課業(yè)不能落下,若有臨診安排,最好還是選東京城內(nèi)之處,吃住在家,照顧好祖母……也教養(yǎng)好淳哥兒?!?/br> 江春自從成婚后,早就有了這自覺,不消他多說,都一一應(yīng)下。 待馬車進(jìn)了梧桐巷,速度就漸漸慢下來。路旁玩耍的小兒,全都往江家門口跑,待他們一下了馬車,就“新姑爺來咯”的叫喚起來。隔壁的文哥兒三兄弟扶了高家外公外婆,也來了江家。 而里頭的江家人,早就將院子并各屋收拾得干干凈凈,一家老小換上新衣裳,站院門口等著。 元芳依然一進(jìn)門就朝江老大夫婦倆行了一禮,口稱“小婿拜見岳父岳母”,慌得二人手足無措扶起他,又才與四位老人見禮,見過幾個叔叔嬸嬸并高洪舅舅。 此時的高洪精神又好了兩分,雖比不上出事前,但見外甥女婿氣度不凡,江春又精神煥發(fā),嬌羞滿面,自己也放心的露出個大大的笑臉來,被江春引著多說了幾句話,眾人歡喜。 只是,二叔二嬸才說過幾句話,就不見了人。江春奇怪,一般這種有客人上門的露臉機(jī)會,二嬸是不會錯過的……忙問王氏,惹得老人家笑得合不攏嘴。 “嗨!你二叔兩個,老早就鬧著要出門干活去,只你們還未回門,待吃過新姑爺?shù)牟?,就?股生刺的出門了!” 江春不解,他們才來汴京兩個月,哪來的活計可干?難道是找著短工了? “你那主意可好,往日磨洋工找竅門的兩個,這幾日念著拿不出銀子來,只能多出力多干活了,你老伯昨日去買了菜種來,二十畝地已經(jīng)翻過一遍,咱們明日開始就要去點(diǎn)菜籽了……他兩個耐不住,今日先去看看附近可有牛屎豬糞的,先買幾挑去潑上?!?/br> 王氏種了一輩子的地,可自來了東京,左鄰右舍全是土生土長的小市民,說起種地來,哪個也接不上話。終于大孫女家來了,她那憋了兩個月的話,可找到傾訴處了。 一會兒說汴京不止寸土寸金,連糞便都能賣錢,要是將江家那兩圈豬雞搬來,光賣糞都得不少銀錢。 一會兒又說江家的兩頭牛賣了好生可惜,過幾日出城干活都不方便了…… 江春耐著心思聽她叨叨,高氏卻沒心思扯自家事,只一個勁的趁著婆婆歇?dú)夤Ψ騿枴肮脿敶闳绾巍薄八坷锟捎腥恕薄澳呛⒆尤绾巍钡脑挕?/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