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3節(jié)
竇家請來的是當(dāng)朝工部尚書夫人,也是六親俱全的全福夫人。只見她先客氣著閑聊幾句,說幾句喜慶話,吃過高氏端上來的糖水,凈過手就開始梳頭。 竇祖母前幾日遣人送來了一瓶宮里娘娘用的茉莉芝麻頭油,江春還擔(dān)心著摸上去會一頭的芝麻油香味。尚書夫人見了卻喜得直夸,小心翼翼打開抹了一層在她發(fā)上,除了茉莉花的清香,一點兒油氣皆無,反倒將她多余的碎絨頭發(fā)全打理順了。 尚書夫人嘴里念著“一梳梳到尾,二梳梳到白發(fā)與齊眉,三梳梳到兒孫滿地跑”,手上輕輕的將她頭發(fā)梳理順了。 只可憐江春發(fā)量本就不多,發(fā)質(zhì)又軟又碎,想要梳京里流行的并蒂百合頭,卻發(fā)量不夠,攏不起那復(fù)雜的發(fā)髻,王氏在旁出主意,道不如戴一個鬏髻(jiu ji)。 江春汗顏!她才不要戴著個假發(fā)套結(jié)婚呢! 原這鬏髻是半年來京內(nèi)新流行起來的發(fā)飾,多用銀絲合著頭發(fā)編成高聳的發(fā)髻,上頭鑲嵌各色首飾頭面,對于江春這等發(fā)量少又愛美的女子,倒是個好東西——想要甚樣式的買幾個來,日日換著不重樣的戴……金江還沒有,王氏是來了東京城才曉得有這等“好東西”的,此刻就急著出主意。 江春個現(xiàn)代人,哪里接受得了戴著假發(fā)套成親。 但尚書夫人看著她薄薄一層青絲,也好生為難。成親是女子一生中最美的時刻了,哪個不想打扮的好看些?遂也跟著出主意,道:“春娘子莫怕,京內(nèi)可流行戴鬏髻了,也不只你獨個,再說了,咱們你不說我不說,拜堂時紅蓋頭一遮,哪個曉得它是真是假?” 江春還想說,若不好梳復(fù)雜樣式,那就隨意盤個發(fā)罷。哪曉得王氏已自作主張支使高氏了:“你前幾日不早就替她備著了?快去拿來罷!” 于是,直到高氏捧著個金絲鬏髻進(jìn)了門來,江春都還沒從“我媽居然給我買了個假發(fā)套結(jié)婚用”的驚愕中回過神來。 尚書夫人摸了摸那上頭金絲盤的發(fā)飾,神色不變的替她將真頭發(fā)盤上去,再壓戴上去,綁牢固了方給她照鏡子。 江春雖知以高氏的經(jīng)濟(jì)能力,不可能買得起真金絲做的,估摸著也就是銅鍍金的罷了,但從鏡子里,她還是未看出假象來,只覺著金光閃閃的鬏髻逼真極了,將她發(fā)量稀少這一硬傷完美遮蓋,看上去果然是個綠鬢朱顏的嬌娘子了。 她喜得多照了兩次鏡子。 剩下妝面啥的就簡單多了,尚書夫人也是這年紀(jì)過來的,曉得年輕人不喜畫得濃厚的新娘妝,況且江春皮膚細(xì)白,只淡淡抹一層珠光粉即可。 待天色放亮,江春身子端得快僵直了,她的新娘妝發(fā)終于出爐。高氏與蘇外婆上前來替她換上錦繡如意祥云的紅嫁衣,奶奶、幾個嬸嬸并左鄰右舍的婦人都來給她送嫁。 其實所謂送嫁并非將她送到夫家去,不過是拿些鞋子帕子臉盆之類的日常用具,陪她說說話罷了。有這多人陪著,江春也終于不再緊張了。 直到遠(yuǎn)處隱隱約約傳來一陣“噼里啪啦”的爆竹聲,江春曉得,竇元芳迎親來了。 果然,文哥兒領(lǐng)著幾個小娃娃就跑出去,伸長了脖子看一眼,又跑進(jìn)來,進(jìn)了江春屋子大聲嚷嚷“我姐夫來了!到巷子口嘞!” 眾人大笑,笑罵“你小子倒是嘴甜,就喊上姐夫了!”都故意逗他們“你們姐夫坐轎還是騎馬?”“你姐夫穿了甚衣裳?”“領(lǐng)了多少人來“等話題。 這時候就體現(xiàn)出斌哥兒是個有成算的了,別的孩子只是瞧一眼爆竹在哪里炸又“嗖”一聲縮回來了,只他是仔細(xì)瞧清楚的,將“穿著紅綢衣裳騎了高頭大馬,領(lǐng)著許許多多人”給說得清清楚楚。 惹得眾婦人又夸他出息。 曉得元芳就快到了,騎著白馬,就像她曾經(jīng)幻想過的意中人一般,身披鎧甲,威風(fēng)凜凜,正氣浩然……就像曾經(jīng)救過她的數(shù)次一般,來接她了。直到此時,江春才開始緊張起來,她今日就要真的嫁人了,他們會一同上孝長輩,下育子女,互敬互愛,風(fēng)雨同擔(dān),相濡以沫。 真是,想想就覺著歡喜呢。 她是歡喜了,高氏卻“嗚嗚”的開始哭起來,先是小聲嗚咽,哭著哭著愈發(fā)忍不住,她的姑娘,懂事貼心的小棉襖就要嫁了,難得的眾人勸也勸不住,她嘴里固執(zhí)的“我的春兒”“春兒要常家來”“受了委屈家來說,你幾個兄弟給你做主”反復(fù)念叨。 江春想到穿越來這六年,這個嬌小軟弱的女人,給她帶來的種種感動與溫暖,大冬天的早起給她燒熱水洗臉,出去換工省下旁人給的糖與她吃,眾人為了省錢都只想讓她直接讀縣學(xué),只有她會擔(dān)心她是否吃力,擔(dān)心她在學(xué)里可吃得飽…… 雖然都只是些細(xì)微小事,小到若非特意回想,她都想不起來,就像散落在記憶長河中的幾粒流沙,河水流得越遠(yuǎn),留下的越少,越來越模糊。 想著想著,也跟著掉眼淚,在她以為自己穿越來一無是處虛度時光之時,是她給了她這些微小而堅定的力量!是她在這六年里給了她不亞于前世母親一般的關(guān)懷與愛護(hù)。 江春也說不出話來,只緊緊抱住這個瘦小的女人,哽咽著說了句“謝謝你”。 爆竹聲已經(jīng)響到了門口,眾婦人忙著勸:“快莫哭了,新姑爺來了!” 高氏千忍萬忍,好容易才忍住哽咽,由著奶奶王氏教導(dǎo)了她為婦之道,幾個小兒跑進(jìn)來喊“新姑爺接媳婦來咯!”高氏與王氏各扶了她一手,牽著她出了“閨房”,分別與江老伯、爹老倌叔伯幾個,以及高家二老話別,拜謝過養(yǎng)育之恩,方來到石階前。 竇元芳下了馬,大紅的喜服襯得他面色也亮了些,濃眉大眼,嘴角努力扯出一抹笑意來,撩起喜服下擺,“噗通”一聲就跪到地下,口稱:“竇家元芳在此,承蒙岳父岳母大人不棄,得以將江氏春娘許嫁于小婿,日后定當(dāng)互敬互愛,同德一心?!?/br> 說罷起身,深深鞠了一躬,又跪下連磕三個響頭,驚得江老大忙拉他不住。 這時代女子出嫁本該由兄弟背出門,江春親兄弟幾個都還算小兒,就由舅舅高洪來背她。 只見他微微呆愣著神情,見蘇外婆推他,才反應(yīng)過來,走到石階下,微微彎了腰,弓著背。江春看了一眼他瘦弱的脊背,又望了一眼退到門前定定望著自己的竇元芳,就好似有了無數(shù)的力量與希冀。 爬上舅舅的背,江春就不敢再回首,怕看見爹娘淚眼,看見兄弟的懵懂眼神,她只梗直著脖子,看向前方,身旁尚書夫人端著一簸箕谷豆,一把一把抓了撒地上。 轎門前,舅舅放下她,喜婆子上來給她蓋上紅蓋頭,扶著她上了轎子。 竇家接親的轎子,領(lǐng)著身后長長的嫁妝隊伍,出了巷子,不可再走“回頭路”,避開來迎親時走的路,繞上朱雀大街,從朱雀門出了城,沿著城郭,再從東門進(jìn)城,上了梁門大街,居然堪堪花了一個多時辰才到竇府門前。 江春端著身子坐在喜轎內(nèi),被喜樂聲、爆竹聲擾得心煩意亂。終于,就在她迷迷糊糊有了睡意時候,轎子停下了。 沒有傳說中“新郎射轎門”的橋段,直接被喜婆掀開轎簾,江春被扶出了轎子,手中塞了段紅綢。她曉得紅綢另一端是竇元芳在牽著她,為了照顧她蓋頭遮面的不便,特意將腳步放得極慢……蓋頭下的江春,就抿著嘴角笑起來,放心的跟著他,跨過火盆,進(jìn)了府里。 喜堂上早已或坐或站來了滿滿一大屋子的人,聽聲音男女老幼皆有。 江春些微緊張的站在元芳右側(cè),聽著林統(tǒng)管將宮里娘娘長長一串賞賜并祝福之語念完,謝過恩,方迷迷糊糊跟著“一拜天地二拜高堂”。直到最后一句“夫妻對拜”,終于松了口氣,她被扶著進(jìn)了洞房。 只是,剛進(jìn)洞房,還沒來得及喘口氣呢,就有男子在門外喊“竇十三,來吃酒,躲洞房也沒用!”洞房內(nèi)幾個婦人就笑“元芳侄子倒是躲不過咯”。 接下來什么撒花生吃餃子的,江春以前也見過,反正人家讓吃就吃,問生不生就“生”,直到各種程序都走完了,身旁終于有孩子催著快“掀蓋頭”“瞧新娘子”。 江春斂神,在蓋頭下調(diào)整好面部表情,元芳也不啰嗦,接過喜婆遞來的喜稱,輕輕撩開蓋頭……然而,江春并沒有等來自家相公驚艷的眼神。 她清楚的看見,竇元芳本來稍微有絲笑意的眼睛,在看到她頭上那坨金光閃閃的鬏髻時,幾不可聞的皺了皺眉,江春估摸著……是嫌棄吧。 果然,直到交杯酒都喝完了,竇元芳的神情還未回轉(zhuǎn)過來。 那幾個婦人都夸“新娘子花容玉貌”“金玉做的可人兒”,取笑“元芳侄子都看傻了”……江春本來因著戴假發(fā)不好意思的,被旁邊婦人一逗,險些笑出來,他可不就是“看”傻了。 “竇十三,今日這酒還吃不吃了?”門外又有男子喚他,房內(nèi)眾人也催著“快去吧,你媳婦兒在這跑不了”。 元芳這才給了江春個“等我”的眼神,出了門去。 當(dāng)然,竇元芳這一去,就去到了不知何時。 為何不知? 因為江春直等到竇家旁支那幾個媳婦子全走了,也未等到他,本天未亮就被叫醒,現(xiàn)哪里還耐得住?強(qiáng)撐著吃過阿陽送來的飯食,她自己喚進(jìn)丫頭來洗漱過,在喜床上枯坐。 坐著坐著,不知何時就睡著了。 第138章 月圓 竇元芳“吃飽”一回后,喘了兩口氣,才抱著她轉(zhuǎn)屏風(fēng)后去洗漱。當(dāng)然,江春是與他分開洗的,她還不習(xí)慣同浴。 待二人收拾停當(dāng),已經(jīng)過了子時,到四月初九了。 經(jīng)了這么一遭,江春也放開了,徹底接受自己是已婚婦女的覺悟,自動去床里頭躺下。二人先是各自平躺著,女的是哭笑不得,男的估摸著是難堪?羞憤? 沉默片刻功夫后,竇元芳先開口:“將才……未弄疼乖乖罷?” 江春:肚臍眼不疼??! 本來也就是肚臍眼遭的“罪”啊,雖然他也并非有意……不過,想想也是好笑哩! 元芳等了半日未見她出聲,以為是真?zhèn)剿?,忙?cè)過身去,哄道:“乖乖,是我沒輕沒重……日后再不會了。” 江春見他道歉,覺著他也不是那么直男了,遂也轉(zhuǎn)過身來面對他,笑著問:“現(xiàn)酒醒了?”一開始還酒醉哩,讓她懷疑他到底可是借酒裝瘋,酒壯慫人膽。 元芳不自在的輕咳一聲:“是我失態(tài)了。我……未做甚出格之事罷?” 出格之事……剛才那場不管不顧的荒唐算不算出格事?拉著她就要在屏風(fēng)前胡來……畢竟,他平素是恁正經(jīng)個人哩! 想到那出格,江春就紅了臉,不好意思再與他面對面,輕輕轉(zhuǎn)過身去平躺了。只是,或許是龍鳳燭的光線刺眼,或是他炯炯目光太迫人,她又不自在的側(cè)了身,面朝里頭去。 于是,那動人的曲線就展現(xiàn)在他面前,一覽無余。 元芳腦子不受控制的就想起方才所見的動人風(fēng)景來……居然悄悄咽了口口水。 元芳忍了又忍,最終還是輕聲問:“可累?” 剛睡了一覺,現(xiàn)倒是精神頭正好,江春不知他后話,只實話實說:“不累哩,你吃了多少酒?” 竇元芳意猶未盡的盯著她背影瞧,想起剛才的風(fēng)景來,只恨不得時光倒流,小豆芽再爭氣一些,只看到rou,還沒吃著就自己飽了的感覺,真的要命! 遂只心不在焉說話:“已不記得吃了幾盅了,來了禁軍中相好的幾個,高燁自己來不了,卻攛掇著那幾個折騰我?!?/br> 原來是他禁軍中的友人,江春“嗯”了一聲,表示知曉了。 “阿陽給你送過吃食了罷?” 江春又“嗯”了聲。兩個人又無言起來。 突然,竇元芳試著伸出手去,試探著搭在她肩上。江春感覺到了,心內(nèi)本就歡喜他,也任由著他。 見她不反對,那手又繼續(xù)下移,慢慢到了腰間。 隔著薄薄的衣裳,江春腰間肌膚被燙到了一般,微微顫了顫。元芳終于又被鼓勵到,剛“假飽”了一回的小豆芽,就開始精神煥發(fā)。 就如吃飯一般,飯前先喝過湯,墊墊肚子,再來吃rou,胃口就會大開,能吃的時間也要久些……好在竇元芳雖“餓”極了,但還曉得細(xì)嚼慢咽,江春也理解他辛苦,極力忍住剛開始的不適,慢慢的也漸漸如魚得水起來。 當(dāng)然,這種“如魚得水”只是竇元芳覺著而已。 江春只在“迷失——痛楚——清醒——迷失”里循環(huán),被他“乖乖怎這般白”“乖乖是怎生的”給羞得閉緊了眼,不時又是“這般紅,怕是我將才弄傷的罷”的混賬話……江春從不知他原是這般聒噪一人!就不能好好的安安靜靜的吃飯嗎?豆芽不餓嗎?摔!邊吃飯邊說話真不是個好習(xí)慣! 終于熬到敲過更鼓,男人才意猶未盡偃旗息鼓……這頓飯終于吃完了! 身上膩得難受,但人又極累,江春只面色緋紅,閉著眼喘氣,想著待勻過這口氣來再說。身旁的竇元芳也閉著眼,剛朝外頭喊了個“竇……”字,想起自己現(xiàn)在新房內(nèi),慣常伺候的幾人都未跟來。 于是,就只睜開眼睛瞧江春。 見她汗?jié)窳说陌l(fā)絲黏在額角,在燭光里都覺著烏黑發(fā)亮……他突然又皺起眉來,冷不丁問了句:“今日怎弄那副怪模樣?” 江春還未從事里回過神來,只隨意“嗯”了聲。 元芳于是就坐起身子,“居高臨下”望著她粉面,道:“你今日頭上頂了個甚?瞧著好生古怪?!?/br> 江春憋笑,那是假發(fā)套啊,直男! 當(dāng)然,你是欣賞不來的。不過,她還是明知故問:“我戴那鬏髻如何?她們都贊青絲云鬢哩!” “哄你罷了,甚假?!?/br> 江春:……你可以委婉點嗎? 兩人東一句西一句的聊著,也不知說到了什么,居然惹得二人同笑起來,門外的珍珠強(qiáng)撐著眼皮,又打了個呵欠,心道:二郎和娘子何時才要水??! 江春漸漸累了,才想起來東拉西扯還未洗漱哩,掙扎著起身,無奈腰酸腿軟,一個不防又跌回去。惹得元芳皺了眉問“怎了”,她紅著臉答“洗漱”。 竇元芳卻是個糙漢子,再艱苦的十天半月洗不上一次澡的日子都過慣了,哪里在意這個,只隱約聞得外頭雞鳴,勸阻道:“今日太晚了,明日再洗罷?!?/br> 江春卻忍耐不住,輕聲嘀咕了句:“膩得難受?!?/br> 竇元芳眼神就被這幾字撩得火熱起來,想到將才二人“琴瑟和鳴”的場景,只覺心尖又酥了,居然放縱自己胡想:反正都到這時辰了,再來一回也無妨罷? 想到就又哄著她,千聲“好乖乖”萬聲“好乖乖”的想要再戰(zhàn)沙場。江春哪里肯,只躲著他,忽而裝睡,忽而假借不適,反正就是不給他可乘之機(jī)。 男人的口舌功夫,在這種時候終是發(fā)揮到了極致,就是平素寡言少語的竇元芳也不例外,偏要哄著她“瞧一瞧不適之處”“有藥膏子可替你抹一抹”,江春氣力難敵,被迫著讓他瞧了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