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節(jié)
徐純自己鬧了場不痛快,踢了胡英豪一腳,兩人勾肩搭背出門去了。 江春覺著吧,小冤家們這種互懟的相處模式可能終其一生也改不了了罷? 胡沁雪神清氣爽渾身通泰地拿出硯臺與墨條研磨起來,待會兒顧夫子要開始講授山水下筆了,天冷,先把墨化開,用起來才不澀手。只見她去后排徐紹的座位上加了一小灣硯臺中的清水來,身體站直,左手捏起館服右邊袖子,右臂垂直端正,捏住墨條上端,就著清水慢慢地研磨起來。 顧夫子講過,磨墨講究“輕重有節(jié),緩急有度”。力度過輕,速度緩慢,不止費時且墨浮不穩(wěn);用力過重,速度過急,則又墨粗而生沫。胡沁雪每次磨出的墨,均是濃淡得宜,且不論家學(xué)淵源如何,單就這基本功來說,卻是將顧夫子學(xué)了個八|九分了,若是再長個七|八歲,定會有幾分夫子的風(fēng)采。 小江春卻沒這熱情,只拿了四書默默背起來,她只想早日縣學(xué)肄業(yè)考太醫(yī)局,陶冶情cao靠書法就夠了。 說到書法,她難得有點欣慰,連續(xù)幾日的用竹竿沾水練字已有兩分成效了,至少這《大學(xué)》已是能通篇工整地默寫出來了。 “啪”,只聽近旁一聲脆響。身旁的胡沁雪剛想避開,卻已是來不及了,那剛磨到六七分的墨汁一盒全打在衣裳上了,硯臺順著衣裳往下滑,四分五裂地碎在了地上,而那正是濃郁的墨汁兒順著石青色曲裾長裙滴啦而下…… “沁雪meimei,對,對不住啊,jiejie不是故意的……你,你莫生氣,過幾日我再賠你一把……你,你千萬莫生氣?!鼻由f著就已是輕輕啜泣起來,還一副生怕胡沁雪怪罪的樣子,小心翼翼覷著她的臉色,這副小受氣包的樣子,再配上她那梨花帶雨的姿態(tài),嗯,“黛玉”meimei演技很到位。 為何說“演技”呢?胡沁雪這正經(jīng)受害者都還未說甚呢,她就梨花帶雨哭起委屈來,打碎別人物件、染臟別人衣裳賠禮道歉不是該當(dāng)?shù)膯幔克鼈€甚?況且這硯臺本是置于桌頭靠江春的位置,她行經(jīng)胡沁雪那旁的過道,又不是徐純那般不長眼的大老粗,怎就將這硯臺給碰倒了? 可惜小江春未得見過程,但端看她這副姿態(tài)她就不喜。 嬌花“受委屈”了,自有那“護花使者”挺身而出。 “喂!胡沁雪你莫欺人太甚,淑茵meimei既都已道過歉了,你還想作甚?可莫欺人太甚!” 轉(zhuǎn)過頭來對著林淑茵又是另一面孔:“淑茵meimei,你莫理這女霸王,她橫行慣了的,千萬莫與她一般見識……你放心,她不敢對你怎的,否則我馮毅第一個不饒她!” 可憐胡沁雪自始至終一句話未說呢,已被護花屎者貼上了“橫行霸道”的標(biāo)簽。她本就看不慣這母女二人惺惺作態(tài),此時被男學(xué)生一冤枉,想到自己這身染臟了的衣裳要在最喜歡的顧夫子面前出丑,自是委屈萬分的。 這份要在愛豆面前出丑的委屈江春也能理解,但更為頭疼的是下午的禮樂課,那夫子是個最重禮義廉恥的,開口閉口“德容言功”,這被墨污了的衣裳少不了要被他責(zé)怪,若回學(xué)舍換作常服,不著館服那也是少不了一頓說教的…… 只胡沁雪平日雖口齒伶俐,現(xiàn)今不知是氣昏頭了還是怎的,居然只紅著眼角,氣鼓鼓地,一句話也說不出。 這在那幾個充當(dāng)護花屎者的男學(xué)生眼里,又自動翻譯成“裝委屈”“故作姿態(tài)”了,正要對著她一頓好諷呢,江春已忍不住站起道:“這本是人家兩表姊妹的事兒,你幾個男子漢不問緣由是要作甚?‘君子不失口于人’,對女學(xué)生橫加指責(zé)可逞不了你們的威風(fēng)!” 以馮毅為首的幾個男學(xué)生被她說得臉上難看,想要回罵句“牙尖嘴利”,但與她纏斗下去,豈不是更失自詡的“君子之道”了?就這般任她指責(zé)吧,又豈不是承認自己無禮了? 好在不用太過糾結(jié),林淑茵已是雙目泣淚,可憐兮兮地“認錯”了:“你是江meimei罷?jiejie不是故意的,還望你從旁勸著沁雪meimei些,切莫為我這浮萍般的人物氣壞了身子……” “林jiejie且先將淚收一收,女子講究‘身不垢辱謂之婦容’,jiejie面上妝容有些花了呢,快將淚痕擦凈罷!”每日出門都要妝點一番的林淑茵面有赧色。 “況且,胡jiejie平素走路最是小心不過的,這般打碎同學(xué)東西卻是第一次呢,古人只云‘人誰無過,過而能改,善莫大焉’,而今看來知錯認錯,亦是善莫大焉呢。林jiejie說說可是這道理?”林淑茵被問得啞口無言。 馮毅等人還想多言,江春小大人似的嘆了口氣道:“既林jiejie都道認錯道歉是理所應(yīng)當(dāng)?shù)模躐T毅哥哥幾個還要橫加阻撓呢?這認識的都道你們護花心切,不了解內(nèi)情的只道你們是要讓林jiejie出爾反爾,表里不一,不好做人哩……” 林淑茵自是不會眼看著自己的“護花使者”被為難呢,只見她輕輕拭了眼角的淚,哽咽出來:“多謝馮毅哥哥為meimei做主……江meimei莫為難他們了,千錯萬錯均怪我,誰讓我是浮萍一般的人物,整日寄人籬下……” 既然她還不想見好就收,那江春自然也不會就此打住:“林jiejie這般妄自菲薄,豈不是寒了胡家老祖宗的心?且不曉得汴梁城里是何種規(guī)矩呢,我們金江這邊,姐是姐,弟是弟的,若沒記錯的話,jiejie屬虎,自是比馮毅哥哥幾個大了兩歲的……jiejie這般自稱meimei,不知汴梁風(fēng)俗的還道是jiejie你長幼不分哩!” 林淑茵臉一紅,眼淚也忘了擦,心道:這臭丫頭果然牙尖嘴利! 胡沁雪聞得江春這般說法,忙道:“可不是嘛,馮毅你還自稱哥哥呢,人家比你還大哩,你也是臉大!” 幾人在學(xué)舍內(nèi)你來我往,卻不知外頭走廊上已有兩人將其盡收眼底。 “山隱,令你見笑了,愚兄在這不毛之地,民風(fēng)尚未開化,連女學(xué)生都是能逞口舌的。”白衣男子笑著自嘲,若有丙黃班學(xué)生出得門來,自是能認得這是他們的竇夫子。 旁邊的青年卻未搭話,只心內(nèi)暗想:看來這小兒在學(xué)堂里混得風(fēng)生水起吶,用大道理教育起人來是一套一套的。那小牙齒果然夠尖的,該屬兔子才對,一言不合就亮牙齒咬人。 見他未出聲,白衣男子又補充道:“山隱別小看了,這名女學(xué)生在九章上倒是頗有幾分天賦?!?/br> 青年終有了點動靜:“哦?” “幾次隨堂小試均遙遙領(lǐng)先呢,看不出來農(nóng)家女娃還有這天分,果然是要我等錙銖必較之人方適合學(xué)這一門?” 青年聞得他自嘲的“錙銖必較”幾字,皺了下眉,仿若未聽出他弦外之音似的,只略有兩分不耐地道:“莫喚我‘山隱’了,‘元芳’才是正經(jīng)名字?!?/br> 竇夫子眼神微閃,嘴角笑容意味難明:你想作“元”,不想作“山隱”,卻不知我也是不想作“丞”的。 第48章 月試 待十七這一日,小江春用手里零花錢給高氏買了兩斤酸梅子提家去,才曉得女人懷孕的不易。 同樣是懷孕,境遇卻不同。二嬸不止沒孕吐,每頓還能吃得下兩大碗糙米飯,整日臥床坐胎外加兩個紅糖蛋補得紅光滿面,若非她有意作出扶腰挺肚的樣子來,實在是不會將她與孕婦聯(lián)系到一處。 高氏的孕吐卻還是未有絲毫減輕,晨起必吐兩口清水,聞見雞蛋味、rou味也得吐,可憐凡是農(nóng)家能拿出的“好東西”她都吃不得,只每日在房里偷著含兩枚酸梅子,喝碗糖水下去才好過些。二十多天沒見,她已是瘦得厲害了,兩頰顴骨高突,手背上青筋愈發(fā)明顯,按后世算法,懷孕也才十周左右,但小腹已有些看得出來了。 江春|心里窩著口氣,初七那一集江老大來縣學(xué)看她,問高氏情況他只打馬虎眼云“一切皆好”,現(xiàn)在倒好,人都瘦了一圈! 趁高氏撫著她肩膀的時機,她將三指輕輕搭在高氏橈動脈處,只覺著脈位深沉,脈象滑利,如珠走盤,雖有孕脈,只關(guān)脈不足,這是明顯的胃氣有傷的表現(xiàn),且尺脈也有些沉,說明胎元不足。問起生姜汁可還有再服用,王氏在旁接嘴道:“春丫頭你莫亂說,女人家懷孩子吐吐是正常的,吐著吐著也就習(xí)慣了……是藥三分毒,吃多了都不好,待你|娘忍過了這頭三月就好了。” 江春可不贊同,后世那么充足的醫(yī)療條件,尚有吐到四五個月,下不了床的孕婦,這般落后的古代,她可不放心。 雖說“是藥三分毒”,這所謂的“有毒”亦只是相對而論的毒副作用、不良反應(yīng),并非絕對的對人體機能的損害。江春相信,只有不會用藥的醫(yī)生,沒有真正“有毒”的藥。后世熟知的劇毒|藥砒|霜,都可用來治白血病,這就是對藥物的合理使用;若使用不當(dāng),則“大黃救人無功,人參殺人無過”了。 高氏都已瘦得脫了形,還忌諱著“三分毒”,那豈不是矯枉過正了?且生姜是被譽為“止嘔圣藥”的,何為“圣”?圣者無過,這是對藥物偏性的最高概括。只要合理運用,胃寒嘔吐直接用其辛溫之性,胃熱嘔吐伍以竹茹、黃芩等亦能制約其熱性,發(fā)揮止嘔之功,只要配伍使用得當(dāng),藥物偏性也就不是“毒”了。況且現(xiàn)代藥理研究亦證明了,生姜內(nèi)的姜烯具有保護胃黏膜細胞的作用,而其中的姜油酮確實是具有神經(jīng)末梢性鎮(zhèn)吐作用,委實是對癥的,并非臆測捏造,古人的生活、用藥經(jīng)驗總結(jié),若要科學(xué)證明,也是可以的。 江春找借口,再次爭取道:“奶,你放心,前幾日我去熟藥所問過老所長了,像我阿嬤這般妊娠嘔吐確實是可以生姜汁兌水喝呢,不止不會影響肚里的小弟弟,還能令阿嬤多吃兩碗飯,讓小弟弟長得壯實些呢。” 王氏一聽,既是縣里老先生都說了可以的,那就是可行了,況且這“小弟弟”的話,她愛聽! 二嬸在旁聽得撇撇嘴,不痛不癢地道:“這春丫頭就是能耐,果然‘有其母必有其女’……大嫂可是真能藏的,懷上這般久了都悶聲不吭的,現(xiàn)還沒怎勞累呢,就已嬌弱成這樣,果真是小姐的身子……我當(dāng)年懷夏兒的時候,可是不論嚴寒酷暑都得下地嘞!” “阿嬤快少說些話,好好養(yǎng)養(yǎng)精神,給我生個胖胖的小弟弟?!苯牡臅徊皇前啄畹?,已經(jīng)會截娘老子的胡了。 江春看著高氏那欲言又止?jié)M懷愧疚的樣子,唉!這樣的性子,也不知道當(dāng)年蘇外婆是怎教的! 且不說本就各懷心事的江家,因著妯娌倆的孕事,又生出些浪花來。 回了學(xué)館,這近一月的時光里,江春起早貪黑,已是將四書背得滾瓜爛熟了,雖有些句子還未吃透,但起碼是可以提頭知尾的了。另外詩畫課上雖有些吃力,禮樂課平平無奇,九章科卻是遙遙領(lǐng)先的,就憑這,她都要感謝前世教過自己的所有數(shù)學(xué)老師! 待學(xué)業(yè)慢慢步上正軌,江春就捉摸著該是出去找些零工做做,補貼下家用了,擺在眼目前的,學(xué)寢燈燭費也要交了。故二十三這一集她就未家去,獨個上街去轉(zhuǎn)了一圈。 照著“前世”看小說的經(jīng)驗,書坊是首選,若有那需要抄書的可試試,不止能練字,還能熟悉書本知識??上窒攵嗔?,連續(xù)兩家書坊問過,人家見她是個矮戳戳的黃毛丫頭,先自不信兩分,又讓她寫幾個字來瞧瞧,受魏晉遺風(fēng)影響,本朝讀書人獨重魏碑,凡是參加科考的,人人寫得一手規(guī)整的魏碑,她那幾個字又顯得不夠看了,書坊老板均搖搖頭,使她尋另一家。 這“禍水東引”,聽得江春哭笑不得,看來不練出一手好字來,就別想著掙零花錢了。 南街背后人煙稀少處倒是還有一家私人書坊,只規(guī)模太小,門庭冷淡的,那老板捏著山羊胡,笑瞇瞇地問道:“女公子可會寫話本兒?若能出些男學(xué)生愛看的話本兒倒也可以,字跡不重要,只消好看有趣就行。”說著從一堆陳舊的科舉專書下面翻出幾本更加破爛的小冊子出來,遞與她參照。 江春一看那不知被多少人捏過,翻出毛邊來的小冊子,猶如后世天橋底下賣碟的……定睛一看,有碼的叫《春閨秘史》《春宵錦帳》《鴛鴦飛》,最下邊兒居然還有兩本《玉rou團》《搗花|徑》估計就是無|碼的了。 江春紅著臉頰:……老板這碟我不買!你讓我個黃毛丫頭寫這玩意兒?! 有骨氣的小江春拂袖而去。 看來書坊這條路是走不通了,余下繡坊布莊倒是招使女,只她這般只能集日來上工的,那幾個繡花娘子也就笑著拒了。倒是有個掌柜聽聞她是縣學(xué)的女學(xué)生,詩畫課是顧瑯華夫子教授的,忙問她可能畫花樣子。 江春雙眼一亮,這也是許多穿越女發(fā)家致富的絕招呢,想她在后世甚花樣沒見過?孰料她又忘了自己幾斤幾兩了,詩畫課上勉強過關(guān)的人,照著腦海中后世花開富貴、麻姑獻壽的樣子勉強琢磨出兩幅來,掌柜的道:“這般尋?;游覀冇袑iT的師傅哩!” 好吧,那她只能憑著記憶,硬著頭皮畫一幅后世流行的簡筆畫汪喵圖來,那掌柜一看,笑著道:“女公子你們縣學(xué)還未學(xué)到花鳥寫意罷?這般光有骨架無毛皮的活物,還欠了九分功夫哩!” 江春:摔!古人為嘛這般難糊弄?說好的穿越人士隨便畫只簡筆貓都可愛有趣呢?說好的新奇呢?說好的出奇制勝呢?感覺自家不止給穿越人士丟臉了,就連顧夫子臉也被自己丟了!摔! 連畫花樣子的工都找不著,難道只能去酒樓打雜了?可酒樓她是首當(dāng)其沖就排除了的,高舅舅在迎客樓呢,自從舅母去世以后,她與舅舅之間仿佛就隔了層什么似的,若非迫不得已,她是不想在高洪面前露臉的……若自己去了別家,金江地方就這般小大,自會被他發(fā)現(xiàn),到時候免不了一番說教……況且,酒樓后廚打雜是體力勞動,她這副剛“補”起來一點的小身板不一定能扛得下高強度的勞作。 不如去人流密集的南街給人寫家書對聯(lián)?通訊手段原始,古代書生都這么掙外快!但今日被打擊夠夠的江春已不是那么樂觀了,只懷著試一試的心態(tài)來到南北街交界處,人倒是不少,只支了小桌子做這營生的書生也有三個呢。 只見一個掛著塊番,上書“代寫情真意切家書,每百字五文”;旁邊另一清秀男子的桌上貼了張紙,上書“代寫紅白聯(lián),每副十文送橫批”。 江春:……競爭好激烈! 只對面一微胖書生樣的人沒掛牌,見有人過就大聲招呼“代寫家書對聯(lián)狀紙文書,只收筆墨費嘞!” 江春:看來這是唯一一個意識到需代寫的人都是大字不識的,果然做事得從實際出發(fā)! 看來給人打工是不行了,難道自主創(chuàng)業(yè)?但據(jù)她所知,在這小小的金江縣,能生存下去的也就只有開食鋪、裁衣裳這些了,可她廚藝一般,還得上學(xué),自是沒把功夫琢磨的;至于衣裳……她前世就非專業(yè)人士,手工女紅無甚拿得出手,想要靠著后世的幾件牛仔褲衛(wèi)衣去搞服裝設(shè)計、服飾搭配來糊弄古人……她搖了搖頭,還是算了罷!就算是趙德芳貴為九五之尊也沒將牛仔褲普及出去。 唉!懷念后世各種招聘網(wǎng)站!再不濟也有人才市場吶! 正感慨著呢,卻見前頭有人圍攏一處,隱約聞得“牙婆”“短使”字眼,小江春眼前一亮,忙跟過去。 卻見是一五短三粗擦脂抹粉的婆子,在挨個兒挑人哩,她面前站了一十歲出頭的小姑娘,穿著勉強能蓋住腰臍的補丁衣裳。 那婆子問了幾句“家住何處”“日常做甚”的問題,后頭有一老婦人使勁戳著小姑娘的腰,那小姑娘害怕得轉(zhuǎn)過頭來,剛要開口喊“奶”,就被婦人一眼瞪回去。小姑娘只得老老實實磕磕碰碰答了,牙婆勉強點點頭,道二十八去試工,若得用下月初三就進府,單初三一日就得工錢兩百文,那老婦人喜笑顏開,露出滿嘴黃牙來。 江春也覺著不錯,幫工一日能得兩百文,可抵得上江老大在碼頭上搬貨七八日了,況且又是休學(xué)日…… 于是她也擠上去,在牙婆面前露了個臉,那婆子見她穿著干凈整潔,雙目清明的,聽聞在縣學(xué)讀書,定是個做事有條理的,先就歡喜定下了。道二十八巳時初在此處集合,先去試工,初三上工一日,宴后就結(jié)錢,若能趕上喜慶彩頭的,說不定還能得些賞錢呢。 找了一天兼職已精疲力竭的小江春自然大喜。 休完二十三這一日,學(xué)里氛圍開始緊張起來,月試的腳步越來越近了。 不用小江春督促,胡沁雪清晨里都能自個兒背書了,學(xué)舍里搖頭晃腦背誦的人不少,這般氛圍,徐純幾個也都勉強拾起書本了,可惜臨時抱佛腳也沒用。 二十四的經(jīng)義課上,張夫子慣例先抽背經(jīng)義條文。老人家平素抽背內(nèi)容皆為上次課程講授過的,頗有規(guī)律可循,倒也好應(yīng)付。只這日因著臨近月試了,抽背條文就不是那么的“有規(guī)律”可循。 卻見今日抽到徐純背《大學(xué)》何謂“致知在格物”。若光問這一句,因《大學(xué)》全書皆是講這些哲學(xué)道理的,或許所問還太過寬泛,但夫子已提醒了“聽訟,吾猶人也”一句,范圍就局限了。 “聽訟,吾猶人也”是引自《論語.顏淵》的一句話,已熟背《論語》的江春自是曉得的,說的是孔子聽訟的目的在于“必使無訟”,以大德服人,“大畏民志”,方謂“知本”,以“所謂致知在格物者,言欲致吾之知,在即物而窮其理也”為點睛之筆。大意是教育學(xué)生,獲得知識的途徑在于認識、研究萬事萬物,想獲得知識,就必須接觸事物而徹底研究它的原理。 而現(xiàn)實是“人心之靈莫不有知,天下之物莫不有理”,人的心靈天生就有認知能力,天下萬物亦是有其自身的原理,“惟于理有未窮,故其知有不盡也”,只不過這些原理還未被徹底認識,所以使得掌握的知識有所局限。 故《大學(xué)》的目的就是“凡天下之物,莫不因其已知之理而益窮之,以求至乎其極”,用已知探求更多的未知,長此以往必豁然貫通,做到“眾物之表里精粗無不到,吾心之全體大用無不明”,則“此謂物格,此謂知之至也”,這就叫萬事萬物被認知、被研究了,這就叫掌握知識達到最高了。 在江春看來,這些都是富含哲理的句子,只不過枯燥了些,與以前高中學(xué)的哲學(xué)課差不多,反正多背多讀就對了,正所謂“書讀百遍,其義自現(xiàn)”。 只可憐徐純本就不是讀書的料,又三心二意,只故作投機取巧將《大學(xué)》第一篇給順溜地背出來……估計那是他唯一能背的內(nèi)容了罷! 余下眾生大笑,都曉得他這用“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解釋“格物致知”,簡直就是牛頭不對馬嘴。 早已耗盡激情的張夫子摔下手中書,一改往日溫溫吞吞的性子,用力捶了桌子一下,隨著“啪”一聲,眾生皆被夫子嚇了一跳。 “沒兩日就月試了,你還這般不知所云,剛講授的又還給為師,為師上輩子可是作了你們債主,怎這輩子一個個都用學(xué)識還債?看你們到時怎考!”江春憋笑。 不過張夫子可能已習(xí)慣了這樣的學(xué)生罷,發(fā)過火氣后,自己撿起剛?cè)拥臅?,照樣又開始搖頭晃腦講授起來,江春也是佩服。 不知其他人怎想的,一上午的經(jīng)義課過去,江春與胡沁雪意識到形勢的嚴重性了,愈加用起功來,午食后也不睡子午覺了,只轉(zhuǎn)回學(xué)舍溫習(xí)功課。當(dāng)然,江春又見到了那日早起誦讀的少年了,經(jīng)后來接觸,曉得他姓楊,名世賢,住縣里南城區(qū),家中只余一寡母幼妹,倒是有繼祖母在世,只來往不多。 江春歷來對這類認真努力的孩子都是有好感的,可能是“同類相吸”?或者叫惺惺相惜罷!那楊世賢卻是感念江春上次為胡沁雪仗義執(zhí)言一事,覺著她年紀雖小,卻是個好相與的,有意無意地也愛與她多說話,兩人倒是慢慢熟悉起來了。 兩人招呼了聲,埋頭各看各的書來。 因著下午是眾生皆喜的詩畫課,學(xué)舍里人到得較齊,除了徐純幾個無心課業(yè)的講小話,其他人都安靜地自看自的書,只余窗外幾聲鳥鳴,微風(fēng)吹拂著外頭的桂樹,發(fā)出嘩啦啦的聲響。 在這般安靜的午后,走廊外小童一聲“丙黃班江春,你爹老倌提了兩個大rou包子在學(xué)館門口等你”的喊聲就顯得那么……嗯,突兀,以及喜劇。 眾人先是沒反應(yīng)過來,待小童加大嗓音喊到第二遍的時候,這回就聽清楚了。 “啊哈哈哈,小江春,你爹提了大rou包子在等你哩,嘖嘖嘖,快去吃你rou包子去,啊哈哈……”這是徐純那廝的取笑。 “切,就兩個包子還巴巴送到學(xué)館來,鄉(xiāng)巴佬果然沒見識!”這是馮毅為首的護花屎者在借機報復(fù),能踩則踩。 “春meimei,江叔叔真給你送包子來了?你阿嬤親自做的嗎?定是好吃的吧,與上次的南瓜餅比起來味道如何?”這是吃貨胡沁雪在好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