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越來半年多的江春，終于第一次摸清這個時代的成才路子。對她來說，這是最好的時代，自己的專業(yè)終能派上用場。但想要從最底層的深坑爬出去，除了升學(xué)考試別無他法，對于雙商有限、資歷平平的她來說，這是需要拼命努力，認(rèn)真下功夫的時代。

    話說回來，古學(xué)錄將各課程安排完畢，就直接點了班里幾個身強(qiáng)體壯的學(xué)子去搬新書了，沒有后世的第一堂課“自我介紹”，小江春好奇，他是如何將學(xué)生名諱準(zhǔn)確無誤地點出來的。

    倒是身旁的胡沁雪，生了會兒悶氣，終是憋不住轉(zhuǎn)過頭來，與小江春說起話來：“方才我喊來的那三個，只除了徐家老二你都識得了吧？”

    江春點點頭。其實徐二她也算“認(rèn)識”了，只不曉得幾人是何種因緣。

    “那是我姑母家的侄子，叫徐純，就是我表哥的堂弟，別看他人高馬大的，其實才與你同歲，最是個愛惹是生非的，你要躲著他點兒?！苯恨D(zhuǎn)頭望著空了的座位，嗯，這個“純”字倒是與他在館前的表現(xiàn)相稱。

    “喂，小呆子！你又望她作甚？她可不是好相與的，你可莫被哄了去?！焙哐┱`以為她還在回望那“班花”，著急了。

    “胡jiejie，你識得她？”小江春試探著問道。

    “算是吧，她娘是我家老太太侄女?！彪y得小話嘮只說了這么一句就沒下文了，江春也就不再追問。

    沒好久，男學(xué)生將書冊搬進(jìn)了學(xué)舍，按著座位發(fā)放下去，江春得了《論語》《孟子》《大學(xué)》《中庸》《禮記》共五冊，望著桌上散發(fā)著油墨芬芳的書冊，她只覺得亞歷山大！

    看來這個時代對“四書五經(jīng)”的學(xué)習(xí)，還是遵循著先基礎(chǔ)、后專業(yè)的順序，第一年皆是先以“四書”打底的，外加封建禮教特色的《禮記》。然而，對于自己這個《千字文》《百家姓》都沒學(xué)過的后進(jìn)生……難度還是太大了！

    當(dāng)然，除了“教科書”，學(xué)里就未再多供一物了，散學(xué)后少不得與胡沁雪約著門口筆墨書坊買了流行的羊毫、字帖、手札等物，因著造紙術(shù)和活字印刷術(shù)的成熟，筆墨紙張倒也不算貴。

    晚間兩人用了晚食，有一女學(xué)生來將胡沁雪喚走了，道是她兄姐尋她。江春雖奇怪未曾聽她提起有“姐”，但仍不多言，只獨個在學(xué)寢里，將上午領(lǐng)的新書拿出來，翻開最基礎(chǔ)的《大學(xué)》看起來。

    第一篇即是“大學(xué)之道，在明明德，在親民，在止於至善……古之欲明明德於天下者，先治其國；欲治其國者，先齊其家；欲齊其家者，先修其身；欲修其身者，先正其心；欲正其心者，先誠其意；欲誠其意者，先致其知。致知在格物……自天子以至於庶人，壹是皆以修身為本。其本亂而末治者否矣。其所厚者薄，而其所薄者厚，未之有也”的內(nèi)容，即是后世熟知的“明明德、親民、止于至善”的三綱領(lǐng)和“格物、致知、誠意、正心、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的八條目。

    其后附有程顥程頤兄弟與朱熹等人的注解，句讀分明的，字雖然都認(rèn)識，但這從右往左的豎排版……真的很費眼力。

    雖后世科舉教材多以朱熹《四書集注》為主，但這時代可能是受穿越者的影響，以朱熹為代表的程朱理學(xué)之派未得到大行其道的機(jī)會，科舉教材對其書作尚未全盤接受，這點倒是令她欣慰的。

    小江春眼看天色還早，將《大學(xué)》拿手里熟讀，一個人在學(xué)寢里從左走到右，從東走到西的，來來回回背誦了個把小時。初春天氣，天黑得早，眼見著才戌時（晚七點）不到，天色就已暗了下來。學(xué)舍里是有油燈與蠟燭的，只若要點燈的話得自己花這燈燭費，每月月末自有專人來回收，若有短少了的，補(bǔ)上錢財即可。

    且胡沁雪還未歸來，她一邊等著她，一邊倒是可以將就著混一下，點燈就待她回來吧。

    書紙上的小楷不點燈是看不清了，她只拿出白日買的字帖來，斗大的字兒挪到窗前透光處，看起來一點也不困難。

    她又打了一盆水來，用手指頭沾了涼水在地上描摹，雖沒有筆墨寫出來的真實感，但能描出指下的用力、回轉(zhuǎn)之感，對于她這個從未練過字的現(xiàn)代人來說，亦是不錯了。當(dāng)然，最主要的原因是能省下好些筆墨費呢！

    只手指頭用力碾磨在地磚上，久了難免有點火辣辣的疼，想著明日出去找?guī)赘窆芑蜓蚝链值哪竟鱽?，先練出感覺來了再用紙筆。

    前世因農(nóng)村出身的關(guān)系，也沒條件專門報興趣班啥的。工作前，江春只能寫出靠每日寫作業(yè)“練”出來的那么幾個楷不算楷的學(xué)生字；工作后，病人太多，若再氣定神閑一筆一劃寫學(xué)生字，后頭病人已是催起來了，寫急了就連筆帶筆簡寫全上陣，硬生生逼出了一股“狂草風(fēng)”；到后來，藥房小meimei都會打趣“江醫(yī)生的字越來越難認(rèn)了”。

    故這一世，沒有時間限制，沒有著急忙慌的病患催促，她想心平氣和地好好練練字。

    這頭正寫著呢，外間學(xué)寢里傳來了腳步聲，因?qū)W寢門是特意為胡沁雪留著的，倒未上鎖。江春|心道，這丫頭可回來了。

    “胡jiejie，怎才回來，外頭天都黑了，看你白日出去穿得也不多，怕手腳都凍僵了罷？我去打壺?zé)崴畞斫o你暖暖?！闭f著合攏字帖，準(zhǔn)備往學(xué)寢管理員那兒借壺打水。

    卻不料久蹲后起得急了，這幅小身板又長期營養(yǎng)不良的，氣血上不去頭腦，眼前有兩分發(fā)花，反倒晃了一晃，還好身后有人伸手過來扶了她小臂一把，才沒摔倒。

    不過這個身高，倒是不似胡沁雪。

    她定了定神，轉(zhuǎn)過頭去，見是徐紹扶著自己。她頗有點不自在，忙抽出小臂來，頷首道了聲謝。

    那頭徐紹卻未與她客氣，只低下頭來看了看她剛沾水寫的“芳”，因天冷蒸發(fā)慢，倒是還未干透，字跡清晰可見。

    內(nèi)心暗道：這小友倒是個認(rèn)真勤勉的，單看這幾個水寫的“芳”字，也有兩分“速起急收，點劃峻利”的意味了，倒是難得。

    “初學(xué)者習(xí)魏碑倒也不錯，只這天寒地凍的，若要練字可到古學(xué)錄處借取往日老生用剩的廢舊紙張，這初春的涼水還是莫沾了。”說著眼神不由自主望向她那白嫩的指尖，只見那細(xì)嫩的右手食指已是紅透了的，或是涼水凍得，或是青石板上磨出來的。

    江春又多了兩分不自在，買不起紙筆練字被人家看破……她只得不自在地將右手往袖子里縮了縮?？上Ы袢沼昧送硎郴貋?，她就換下院服，只穿了平日在村里穿的衣裳與褲子混搭的一套，袖子已是短了好幾分的，手也無處可藏了……

    她的臉“呼”地赤紅一片，這大概就是窮人的尷尬吧。

    徐紹卻道：“今晚沁雪就在家中歇了，她讓我來告你一聲，莫與她留門了。還讓我與你帶了罐雞湯來，那丫頭專門為你留的?！闭f著露出提著個瓦罐的另一只手來。

    只見他從容地拉開對面靠墻的凳子，將瓦罐置于桌上，找出蠟燭來用火折子點了。

    火苗慢慢地由小到大，學(xué)寢里一下就亮起來，不知可是心理作用，隨著那淺黃色的光暈逐漸散開、擴(kuò)大，學(xué)寢居然也暖和起來。

    他又準(zhǔn)確無誤地拿過她放桌上的瓷碗來。

    小江春臉又紅了，她與胡沁雪的碗是放一處的，他能一眼就挑出自己當(dāng)時圖便宜買的那只大土瓷碗來……相較胡沁雪的青花瓷碗而言，自己那光禿禿無甚花色，還是燒壞了出窯沏水沒沏好，外頭靠碗口處有兩絲裂紋……圖便宜才用了兩文錢買來的。

    唉！條件有限沒法子啊，不然年輕女娃哪個不愛俏？

    徐紹卻仿若不知她那別扭的自尊心，笑著不經(jīng)意解圍道：“沁雪這丫頭還是走哪兒都最愛青花的?！边呎f邊拿了她的碗過來，端起瓦罐傾下，倒出小半碗冒著熱氣的濃湯來，對著呆愣愣的她招手：“小友，快來趁熱喝了罷，練字也不急于這一時?！?/br>
    直到半碗熱雞湯下肚，小江春還在感慨，這古代大家族培養(yǎng)出來的謙謙君子就是不一樣，怪不得人說“富三代才出貴族”呢，這種骨子里與生俱來的謙遜有禮和高情商是需要累世的教養(yǎng)才能具備的。

    而以后，不論是什么樣的女子嫁與他，都該是幸福的吧。

    江春滿肚心思地喝著湯，徐紹則將她放桌上的《大學(xué)》翻開來看了看，見一冊不甚厚的書頁已被她翻過了三分之二，倒是難得地挑了挑眉頭，嗯，委實是個認(rèn)真勤勉的小友呢。

    兩人就著淺黃的光暈，慢慢聊了些學(xué)業(yè)上的話題，直到小江春喝完滿滿一罐的熱雞湯，肚腹周身暖洋洋的，還舒服到輕輕悄悄打了個嗝，徐紹方囑咐江春鎖好學(xué)寢門，帶上瓦罐回了男寢。

    夜了，江春一個人在學(xué)寢，也不怕打攪到哪個了，將天未黑時自己背的《大學(xué)》篇章又重新溫習(xí)通背了兩遍，方洗了臉腳躺床上。

    可能是徐紹兄妹倆的雞湯“有功”吧，她居然覺著今晚這不甚厚實的被窩亦是暖烘烘的。

    作者有話要說：“四大高等院?！背t(yī)局設(shè)定是參考《中國醫(yī)學(xué)史》，武學(xué)、律學(xué)在北宋當(dāng)真存在過，有《宋史》可查，太學(xué)為老胡的腦洞，巨大的腦洞。從文：私塾→縣學(xué)→太學(xué)→參加科舉考試，進(jìn)士科分等次，入仕（后世熟知）從武：私塾→縣學(xué)→武學(xué)/補(bǔ)武學(xué)→參加武舉考試，分等次，入仕從醫(yī)：私塾→縣學(xué)→太醫(yī)局→結(jié)業(yè)考初試合格者參加省試，考入翰林院醫(yī)官局從法：私塾→縣學(xué)→律學(xué)→結(jié)業(yè)考成績合格者，直接由朝廷司法部門選拔，入仕

    第44章 夫子

    第二日，外頭天色未亮，小江春因著是在家早起做活慣了的人，到點兒就醒來片刻了。既是躺不住的，不若起來，收拾干凈床鋪，待那冰涼的洗臉?biāo)畵湟话训侥樕希艘簿颓逍蚜恕?/br>
    既然昨晚已是點過蠟燭的，想著以后自家用功也定是要點上的，這份銀錢看來是省不掉了，只能想辦法怎么掙了。她也就不再摸瞎，將那剩下的大半截蠟燭點上，翻開昨晚的《大學(xué)》，趁著清晨記憶力旺盛，將剩下的一半也給通讀了。

    要不怎說兒童與青少年時期是記憶力最強(qiáng)大的呢，感謝前世語文課本上的“熟讀并背誦全文”！她這才三四十分鐘就將那剩下一半也背誦下來了，趁著館里大鐘還未響，她又將《大學(xué)》全本連起來，通篇背了一遍。

    待“當(dāng)當(dāng)”的鐘聲響起，吹滅了燭火，收拾好書兜，又將胡沁雪丟在桌上的鵝黃色書兜也收拾好，一并給她背了去。

    到得外頭空地上，又將《論語》拿出來通讀，因初高中就學(xué)過其中好些名篇名句，像什么“有朋自遠(yuǎn)方來”“溫故而知新”“五日三省吾身”讀起來就熟悉多了，也不消多大會兒，只天色全亮，她就背下好些了。

    呼吸著清晨半山的清新空氣，小江春|心滿意足地往珍饈堂去吃了兩碗小粥，趁著無人注意，又多吃了兩個饅頭，肚里才覺著飽了些。

    三十歲的江春扶額，她決計沒想到自己也有對食堂的東西“如饑似渴”的一日。

    待她來到丙黃班，學(xué)舍門大開，里頭已坐了個少年在誦《大學(xué)》了，看來也是個認(rèn)真勤勉的小少年啊。

    江春與他打了聲招呼，亮出細(xì)細(xì)的小白牙笑了笑。哪曉得那少年卻是個靦腆的，見此拘束地招呼了聲“早啊”，忙將那書冊慌慌張張地胡亂塞進(jìn)了抽屜。

    江春：……少年，不用害羞，jiejie已經(jīng)背過了。

    她倒不覺著努力上進(jìn)有甚可值得害羞的，尤其是這種勤勉的學(xué)子，她是最有好感的。為緩解他的尷尬，待坐定了她也拿出自己的《論語》，兩耳不聞窗外事地誦讀起來。

    那少年呆了呆，也就放開膽子地讀起來了。清晨的學(xué)舍，還靜悄悄的，只聞丙黃班兩道清脆的讀書聲。

    學(xué)生漸漸來得多了，見有人在誦讀，亦有幾個開始搖頭晃腦地讀起來。嗯，這樣的學(xué)館風(fēng)氣，江春很喜歡！

    可惜，總有人要作這“老鼠屎”。

    “喲呵，黃毛丫頭你誦這般大聲作甚？”那與徐二嘻嘻哈哈一同進(jìn)館的少年從旁經(jīng)過，故意逗她道。要問為何，倒不是江春真有多大聲，只他本性就是個愛頑的，又與徐純“近墨者黑”了幾日，曉得她是個“牙尖嘴利”的，有意來招惹一遭。

    還有個原因，估計是男孩子的通病了吧，見著那矮小不愛說話的女學(xué)生，尤其是江春這么矮小的，坐她后首的男女同學(xué)，除了看到她那黃絨絨的兩個小揪揪，只露出一片細(xì)白的耳后來，自有男學(xué)生愛逗惹她的，仿佛能將她惹哭就能成就幾分似的。

    江春個滿懷心事的成年人了，自是懶得與他回嘴的。

    “黃毛丫頭，誦這般大聲，渴否？可要相公送你杯茶水？只消你喊聲‘相公’來聽聽。”這“相公”的不明意味，后首自有不嫌事大的男學(xué)生笑起來。

    “善！大志向！古有甘羅拜相，待你真如荊公般作了相，自是少不了一聲‘相公’的。只現(xiàn)今你已過了甘羅之年，卻沒當(dāng)宰拜相的，只能喊一聲‘公——公’哩！”其實關(guān)于“相公”這一稱謂，本是對宰相的尊稱，后民間逐漸演變成了對男子的泛指。本已無人會揪著這稱謂不放，也是他們太無聊了。

    這回又有幾個男學(xué)生笑將起來，當(dāng)然，對這種與他們性別相關(guān)的話題，自是笑得更大聲了。

    “哼！果然牙尖嘴利的黃毛丫頭一個！”那少年紅著臉扭頭而去。

    江春：就這都能臉紅？戰(zhàn)斗力不行，下次多練練再來挑事兒！

    臨近開課時分，胡沁雪方姍姍來遲，進(jìn)了學(xué)舍也不似往日的嘰嘰喳喳，見著自己書兜，只與江春道了聲謝，就自個兒坐著出神。

    江春看她雙目紅腫得跟核桃似的，定是出了什么事的，忙拉了她的手問起來，只她也是雙目含|著淚，不肯多說。正好夫子進(jìn)門來了，她也就不再多話。

    今日是二十五，上的自然是九章課。本以為會進(jìn)來個須發(fā)花白的老夫子呢，誰曉得來的是一十八|九的青年，班上有那十五六的，與他看起來倒更像同學(xué)了。

    這夫子道自家姓竇，乃太學(xué)九章科學(xué)生。下頭少男少女一聽，“呼”的一聲，再加他相貌清俊，自有兩分雅致氣度，又是講得一口標(biāo)準(zhǔn)的官話，就跟小地方來了個斯文的北大清華高材生一般，雖沒有驚艷的形容，但還是人人激動的。

    這竇夫子講學(xué)好生有趣，就連腫著眼的胡沁雪都被他逗笑了兩回，江春佩服。其實若論內(nèi)容，他講得也淺顯，就是些加減乘除四則運算的，這群孩子里早就會了的也比比皆是，可能還是略顯小兒科的，但大家都耐著心思聽完。

    一個上午的課，他正經(jīng)講課的時間只花了小半個時辰，剩下個把時辰的功夫都用來逗學(xué)生了?？赡苁切咀犹狭耍瑢λ切┟钫Z連珠、隱喻雙關(guān)的打趣，江春總是想扶額嘆息。但其他學(xué)生皆是覺著他語言風(fēng)趣，散學(xué)了還意猶未盡。

    只能感慨：人老咯！現(xiàn)在只想著好好掌握這時代的應(yīng)試教育，三年后能順利考上太醫(yī)局，像這些與考試無關(guān)的……總覺著浪費時間。

    心內(nèi)記掛著，一散了學(xué)她就忙起問胡沁雪來，這不問還好，一問她眼淚又出來了，江春忙拉著她往人少處走去。

    “不是……呃……不是……呃……不是我不說與meimei聽，委實是那家子欺人太甚。”小丫頭哭得打出兩個嗝來。

    胡沁雪最終還是道明了原委來。原來她昨晚是被胡英豪與林淑茵喊走的，而林淑茵就是徐紹的同桌，即“班花”同志。

    事情須得從二十五年前說起，當(dāng)時胡沁雪的父親還不是現(xiàn)今這個落魄的胡大夫，他是金江有名的俊俏郎君，自是倍受眾女郎追捧，當(dāng)中就有自己母親的親侄女張氏，表兄妹倆朝夕相對總還是有了幾分情義的。

    但當(dāng)時的“俊俏胡”卻無心科舉，只作個醉心醫(yī)術(shù)的清閑公子，這張氏自是不滿在心的。后又有汴京來的青年才俊窮追猛打，最后張氏還是迷失在了才俊的糖衣炮彈中，“嫁”與了那才俊。

    若她從此過上王子公主的幸福生活，也許就不會有后頭的糟心事了。哪曉得那“青年才俊”在汴京是早已娶了妻的，張氏終日游走于才俊之中，哪曉得也有被雁啄了眼的時候。雖已有了夫妻之實，但有當(dāng)?shù)卮笞搴覟樗鲋?，亦還是可以爭取上幾分的，到時候不去汴京也就罷了，反正這婚聘之書亦是作假的，過個一兩年，再選門上進(jìn)后生，嫁過去做正頭娘子都是妥妥的。

    哪曉得她自己又經(jīng)不住那“才俊”的花言巧語，被他整日描繪的汴京浮華給遮住了雙眼，作死地要跟著回汴京去。倒也算她有兩分“本事”了，居然不出三年就將那正頭娘子給熬死去，自己又生了兒子姑娘立下足跟來，雖還未扶正，但也過上了管家理賬、說一不二的當(dāng)家夫人日子了。而金江的“俊俏胡”兩年后亦是娶了心儀女子為妻，艱難多年后也有了親生姑娘，就是小沁雪。

    若各自安好那也就“天下太平”了。哪曉得那張氏，當(dāng)家夫人的癮沒過上幾年呢，家中男主服石后往林中狩獵，被甩下馬來踩了個稀爛，死無全尸的。族里叔伯自是如豺狼虎豹般撲向林家豐厚的家財，最終母子三個被豺狼叔伯趕出了林家，卷著包袱皮來金江投靠親姑姑。

    若她安分做個客居表小姐也就罷了，往后胡家頂多是陪她女兒一副嫁妝。她自己卻是個不安于做個打秋風(fēng)的親戚的，每日間望著胡家成箱的珠玉財寶流進(jìn)門來，而自己母子三人卻只得夾起尾巴節(jié)衣縮食……想到當(dāng)年嫁給表哥的人若是自己，那不管他這些年間如何落魄，但少說這家財有三分之一就是自己的，是自己的也就是兒子的……說到自家兒子，少不得又令她打起個歪主意來。

    原來她那兒子林僑順，已是二十一二的年紀(jì)了，以前在京里時，她是左挑右選，定要挑個身世了得的媳婦兒。哪曉得就她那副模樣，狗rou包子——上不得臺面的，自是被那世家大族看不上的，兒子的婚事也就一直耽擱到家道中落。

    待現(xiàn)今如喪家之犬了，亦還是不放過“身世了得”的擇媳標(biāo)準(zhǔn)，舔|著臉打著胡家的旗號，將這金江縣令、縣丞、典簿、師爺、把總、千總……凡是有品階有閨女的文武官員家的門檻全給踩爛了，最后無果，只得退而求其次，將目標(biāo)對準(zhǔn)胡家現(xiàn)今唯一的姑娘——胡沁雪。

    昨晚家宴上那張氏就是哭天抹地自家身世坎坷，命途多舛，此生不再多求，只惟愿姑媽能將胡沁雪與自家兒子湊一對。那老太太又不是瞎的，那林僑順自來了胡家，已是將他母子三人院子里的大姑娘小媳婦全給禍害了一遍的人了，只念著那么點血緣情分未給他難堪罷了，怎會將自己的寶貝孫女許給他？自是打著哈哈推拒了的。

    哪曉得宴后，那林僑順卻將胡沁雪堵在了園里說了些胡話，若非有人來往著，恐怕就要被他上|下|其手了。

    小沁雪眼目前看著雖是千嬌百寵的，但前首十年在京里亦是受了好些委屈的，沒個親娘在旁，她爹又是個醫(yī)癡，無人與她耳提面命的，此番受了這般委屈，亦是如往常一般自己哭著忍過去了。

    望著小姑娘那哭得一抽一抽的肩膀，雖她未明說，但江春自是能想象那癩子是如何葷言葷語嚇唬她的。她既心疼小姑娘一直以來受的委屈，又恨她軟弱，這種事情自是要與自家親爹說的，“落魄胡”就她一個獨姑娘了，這個主自是會為她做的……不行也得往親祖母那兒告狀啊，光自家蒙起被窩來哭算什么？！

    唉，罷了，罷了，小姑娘從小就沒個女性長輩在旁教導(dǎo)的，又天真浪漫，這番也算是讓她見識一下人性的骯臟吧，畢竟還未造成多少實質(zhì)性的傷害……

    于是江春只得抱了她肩膀，輕輕捋著脊背，待她哭得歇下來了，再好言好語教她以后若再遇著他定要躲得遠(yuǎn)遠(yuǎn)的，少不了得去至親長輩面前求個公道。

    “那，那我去找祖母求公道，若是讓他們將計就計硬要我嫁過去怎辦？祖母答應(yīng)了怎辦？畢竟他是祖母后家的血脈……”原來這是小姑娘的擔(dān)憂。

    “胡jiejie你還不相信自己祖母嗎？她自是不會害你的，這種時候她老人家定會為你做主的，現(xiàn)今女子可進(jìn)學(xué)可做官的，又不是被他戲弄一遭就得非他不嫁了……大不了你還可自立女戶啊，難道還會怕了他們？”

    其實她心內(nèi)也是打鼓的，女人嫁人了不忘拉扯后家實屬正常，只不曉得胡家這位老太太會不會是那種能將親孫女“補(bǔ)貼”回去的人物……但至少要教她立起來，光躲著哭有什么用。

    小姑娘含|著淚點了點頭，江春松了口氣。這丫頭也太過天真了，可能就是缺少女性長輩的教導(dǎo)吧，果然是“沒媽的姑娘像根草”??！后世不乏這樣的例子，從小沒有母親的女孩子，總是更容易受欺負(fù)，受了欺負(fù)都要么忍氣吞聲招致更甚的欺侮，要么解決不當(dāng)，最終誤入歧途……自己以后少不得要多看著她點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