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節(jié)
姜廷恩說:“請假就好嘛,不過也得大哥愿意帶,他肯定不帶我?!毙÷暅惤?,“大哥一來就和我換位置,你惹他了?” 紀慎語無奈笑笑:“應該是吧?!彼瘜γ嫱?,撞上丁漢白投來的目光,冷冰冰的,倏地撇開,不欲與他有任何交流。他不愛上趕著,移開看姜采薇,發(fā)現(xiàn)姜采薇在織手套。 姜采薇說:“織完了,勾好邊就成?!?/br> 丁漢白撇開的目光飛過去,將紀慎語那期待笑容瞧得一清二楚,冷哼一聲,煩道:“怎么還不開始?主事兒的干嗎呢?” 廚房熱水燒開,沏一壺毛峰,丁延壽熱茶下肚才說:“我這陣子鬧病,過兩天就讓漢白替我往赤峰跑一趟?!?/br> 店里石料主要是巴林石,因此每回采買量都不小,一多就容易出錯,向來要有做伴的商量著。丁厚康說:“我也不去了,最近天一冷,總是膝蓋疼?!?/br> 這擺明是把機會留給年輕人,丁漢白無聲喝茶,等著年輕人毛遂自薦。兩口的工夫,姜廷恩躍躍欲試:“大哥,我想去!” 不等丁漢白開口,姜漱柳先說:“你爸你媽能同意?安生待著?!?/br> 丁可愈見狀道:“還是大伯和大哥挑吧,我們誰去都行?!?/br> 丁漢白一聽來了精神,瞄一眼老三的故作懂事,似笑非笑地說:“爾和跟我去?!闭f完環(huán)顧一圈,垂下眸,“再加一個。” 他像故意吊人胃口,思索半天。 實際很冤枉,他的確糾結(jié)。 忽一抬眼,見紀慎語抿著唇摳飭茶杯,一股子置身事外的勁頭,又湊到姜廷恩身邊,嘀咕杯底的落款。 丁漢白心想,他要是出門不在,這小南蠻子豈不是過得太舒坦?今天和姜采薇吃巧克力,明天與姜廷恩打撲克,再哄著他爸媽,忙死他了。 良久的沉默有些怪異,丁漢白終于打破:“加上紀慎語?!?/br> 按年紀和資歷,且輪不到紀慎語,并且手藝好未必眼力好,這下老三老四悶著氣不高興,丁爾和倒是未發(fā)一言,似乎沒有意見。 紀慎語自己都沒想到,應該說他根本不曾肖想過。環(huán)顧一圈,讀不出那些表情下的想法,求助般看向丁延壽,丁延壽卻只顧品茶,高高掛起。 “師哥,我能行嗎?”他問得委婉,言下之意是他不行。 丁漢白說:“不行就學,學不會就路上給我拎包?!?/br> 散會,行程暫定,就算有不滿也無人敢提,因為丁漢白不需要紅臉襯場,自己就能將白臉唱得驚天動地。人走茶涼,紀慎語躲前院臥室里,東拉西扯,守著丁延壽廢話。 可丁延壽道行高,就不挑破,紀慎語只好問:“師父,我真的跟去赤峰?我覺得三哥四哥都想去,不該輪到我。” 丁延壽說:“什么年代了,還按資排輩?” 紀慎語又說:“反正將來還有機會,或許我應該往后等等?!?/br> 片刻安靜,丁延壽卻問:“之前出事兒了,對不對?”他咳得厲害,卻微微笑,“那天涮羊rou我就猜到了,你師哥向來有火就撒,恨不得戳著對方腦門子,之所以指桑罵槐不明說,是想瞞著我?!?/br> 紀慎語點點頭,那件事兒已經(jīng)妥善解決,他沒想細究。 “慎語,雖然你師哥兇巴巴的,但他最坦蕩,不會暗地里欺負人?!倍⊙訅壅f,“可其他人未必,你本來好好干自己的,結(jié)果被使絆子。那索性就莽撞大膽些,也不考慮那么多了?!?/br> 紀慎語很晚才離開,聽丁延壽說了許多,又陪著丁延壽說了許多。紀芳許沒別的孩子,卻也沒如此和他促膝長談過,沉穩(wěn)的聲音,按在他肩上的手掌,都讓他視若珍寶。 并且隱隱的,他覺出丁延壽很偏向他。 一切就這樣定下,年輕的男孩子出門,無論做什么正事兒都難免興奮,何況是去有大草原的地方。丁漢白給紀慎語請了假,車票買好,擎等著出發(fā)。 前一晚,三人聚在丁漢白的房間,正合計到赤峰后的行程。往年無論誰去都是住在烏老板家,他們這回也一樣。丁漢白琢磨道:“仨人至少兩間房,算算烏老板家閨女也大了,要是不方便咱們再找旅館,不打擾人家。” 商量完住所,丁漢白鋪開過往的采買單,并參考近兩年石料的消耗數(shù)。丁爾和說:“咱們租面包車去巴林右旗,巴林雞血每年要的量最大,不會有所波動?!?/br> 丁漢白未置可否:“到時候再看吧,也許今年出的雞血一般?!?/br> 紀慎語像個是局外人,他既對當?shù)夭皇煜?,又毫無采買經(jīng)驗,只安靜聽那兩兄弟商量。漸漸的,他心中驀然一軟,久久存在的傲氣一寸寸消融。這行真不是光靠手藝就能屹立不倒,丁漢白和丁爾和僅二十歲而已,就能去那么遙遠的地方獨立進料,要挑選,要與當?shù)禺a(chǎn)商周旋,實際情況只會比想象中更難。 他凝神聽,聽不出丁爾和什么,但能聽出丁漢白回答時敷衍。等商量完,丁爾和回東院,他問:“師哥,你今年不想進太多雞血石?” 丁漢白看他:“我可沒說。” 紀慎語有點得意:“那我也能猜中?!?/br> 說者無意,聽者的心思卻百轉(zhuǎn)千回,為什么猜中?是不是暗示心有靈犀一點通?丁漢白無端揣測許多,惱羞成怒般推紀慎語出去。 等腳步聲離開,隔著一扇門,他又舍不得。 丁漢白嘆息一聲,有點后悔腦熱選擇紀慎語,這一路估計欺負不到別人,反而折磨自己。他搖著頭收拾衣服,一拉衣柜看見未拆包的袋子,是他買給紀慎語的棉衣。 去內(nèi)蒙穿正好,只是送的時候說什么? 丁漢白立于柜前,能言善辯的本事沒了似的,在心中掂掇數(shù)遍開場白。算了,他一把拎起,有什么好說的,擱下就走,愛穿不穿。 他大步流星去隔壁,及至門外,聽見姜采薇在里面。 姜采薇是來送手套的,剛織好,被紀慎語戴上不愿意摘。“謝謝小姨?!奔o慎語十分喜歡,“塞了好多棉花,果然不那么大了?!?/br> 本來是織給丁漢白的,所以才大,姜采薇不好意思地笑。她幫忙裝衣服,叮囑道:“內(nèi)蒙冷,多帶幾件厚衣服,沒有的話到那邊再買。冷了餓了別忍著,告訴漢白?!?/br> 紀慎語應:“我戴著這副手套就不冷了?!?/br> 丁漢白恨不得一腳踹開門,這小南蠻子怎么從不對他嘴甜?還有姜采薇,織一雙破手套能耐的,早不送晚不送,偏偏這時候插親外甥的隊! 他在門外腹誹,卻不進去,直到天晚姜采薇離開。 紀慎語還捂著那雙手套滿足,見丁漢白進來,想都沒想便說:“師哥,你看小姨給我織的手套,特別厚!” 丁漢白咣當踹上門:“一雙破手套,至于那么高興?” 紀慎語不好意思地低下頭,以為丁漢白覺得他沒見識。再抬起時丁漢白步至面前,將袋子硬生生塞給他。一件米色棉衣,大帽子,兩只口袋,沉甸甸的。 “給我的?”紀慎語沒穿過這么厚的衣服,又驚又喜。 丁漢白被這驚喜樣子安撫,溫柔下來:“試試。” 紀慎語問:“是因為去赤峰,特意給我買的嗎?”拉開拉鏈穿上,內(nèi)里還沒暖熱,但已經(jīng)覺出暖和,“好像有一點大,但我很喜歡。” 丁漢白將衣服拽下來:“傻子,只套襯衣當然大,套上毛衣再試試。”他忽生一寸私心,故意說,“本來不是買給你的,是買給梁師父徒弟的?!?/br> 紀慎語說:“可我就是梁師父的徒弟?!?/br> 丁漢白刻意強調(diào):“買的時候我又不知道,一心買給人家的,如果知道是你才不買?!?/br> 紀慎語拿著毛衣有些扎手,左右都是他,可叫丁漢白這么一說,無端覺得失落?!叭绻娴牧碛衅淙?,這棉衣你就不是給我了?”他反問,知道答案,可知道才嘴硬,“我也沒有很喜歡?!?/br> 氣氛僵化,兩個人心里酸法各異。 丁漢白口舌之爭一向要占上風,說:“不喜歡就算了,也沒非要你收下?!痹挼竭@份兒上,等于盤旋至死路,紀慎語rou眼可見的尷尬,將衣服卷卷塞回他手里。 他一手拽衣服,一手在衣服下拽對方的手,問:“生氣了?” 紀慎語掙不開,若無其事地搖搖頭。丁漢白這一寸私心不過是想看對方吃味兒,吃味兒說明在乎,他享受夠了,但不能真把衣服拿回去。 “你就不奇怪?我給別人買,尺寸卻依照你?!彼f。 紀慎語不信:“那你早買好,為什么現(xiàn)在才給我?” 丁漢白心想,他糟心這么些天,剪不斷理還亂,哪兒顧得上送禮物。不料紀慎語還沒完,追問:“你老躲著我,當我不知道?如果青瓷瓶那么讓你生氣,我再也不提,三萬塊我一點點給你補上,你別對我陰陽怪氣行嗎?” 丁漢白神經(jīng)線都輕顫:“我怎么陰陽怪氣了?” 吃飯時坐別處,目光冷冰冰卻靜悄悄,話也全是抬杠……紀慎語按下不表,被攥著的手很熱,熱得他煩亂。倏地松開,丁漢白從衣柜挑出一件純棉上衣,讓他套在毛衣里。 紀慎語已失去試穿的心情,接過不動。 丁漢白服軟:“保證不陰陽怪氣了,馬上就要出門,難不成一路上跟我鬧別扭?” 這人說軟話也討人厭,明明是他自己情緒無常,話頭也是他先挑起,反而怪對方鬧別扭。紀慎語姑且翻篇兒,抬眼打量丁漢白是真是假,瞧完說:“應該合身,我洗完澡就試?!?/br> 丁漢白糾纏:“現(xiàn)在就試,讓我看看?!?/br> 紀慎語恍生錯覺,怎么丁漢白好像目光灼灼?他只好答應,一顆一顆解扣子,將襯衫脫下。丁漢白露骨地盯著,那肩膀,那胸膛,那穿衣裳而抬起的纖韌手臂,想囿于方寸,讓紀慎語困在他的眼皮子底下。 紀慎語套上毛衣,頭發(fā)有些飛毛。最后穿上棉衣,整個人像藏在蛹中,毫無防備。他的確沒有防備,丁漢白靠近將他抱起時只發(fā)出驚呼。 他問:“你干什么?” 丁漢白不答:“你喜歡手套還是棉衣?” 紀慎語說:“都喜歡?!?/br> 丁漢白箍得對方發(fā)痛:“只能選一樣。”他實在沒有信心,生怕聽見不想要的答案,“你要是答不好,我就把你扔池子里,和那幾條死魚睡一宿?!?/br> 這人怎么這樣壞?紀慎語兇巴巴地說:“棉衣!喜歡死了!” 丁漢白將人放下,不解釋擁抱的因由,只默默看著對方。他知道紀慎語的回答是審時度勢,他此刻也不奢求真心。 誰料紀慎語背過去換衣服,嘟嘟囔囔:“我裝了幾本書路上看,金書簽就在里面夾著,那琥珀墜子也日日掛在包上晃悠?;卮鹣膊幌矚g還要威脅我,你送的東西哪件我不喜歡?都巴不得每天用。你這個人——” 丁漢白一把扳過紀慎語,心緒沸騰:“我這個人怎么了?叫你討厭?” 紀慎語警惕道:“……你是不是又誆我?不討厭!” 不討厭……丁漢白心思百轉(zhuǎn),不討厭不就是喜歡?喜歡不就是愛?愛不就是愛得死去活來?愛得死去活來不就是非他不可? 他神經(jīng)病,他發(fā)了瘋! 他動了情……他當了真。 第35章 赤峰之行(上) 月末這天出發(fā), 下個月就是在內(nèi)蒙古開始了。 火車早八點啟動, 丁漢白他們?nèi)齻€在臥鋪車廂,小門一拉倒是安靜。紀慎語已經(jīng)穿上棉衣, 比平時圓潤兩圈, 拉鏈拉到頂, 臉都遮住半張。 丁爾和好笑道:“不熱么?先脫了吧?!?/br> 從出門就覺得熱,忍耐許久了。紀慎語抬手要脫, 不小心瞥見一旁的丁漢白, 那人又犯了病,盯著他, 抿著唇, 仿佛這衣服一脫就要與他恩斷義絕。他只好作罷, 熱一點也沒什么,就當哄這瘋子師哥開心。 紀慎語揣著口袋看風景,漸北的地界都是農(nóng)田,沒什么河流。過去一會兒, 他實在熱得冒汗, 便另辟蹊徑, 對丁漢白說:“師哥,我想喝冰鎮(zhèn)汽水?!?/br> 丁漢白失笑:“脫了吧,我上哪兒給你找汽水?!?/br> 紀慎語總算解放,脫得只剩一件棉布衫。左右待著無聊,他拿出一本《酉陽雜俎》消遣,剛翻到夾書簽的那頁, 丁漢白湊來,作勢要和他一起看。 丁漢白厚著臉皮,面上卻裝得無謂,手里驀然一沉,紀慎語將書塞給他。也好,他拿著,紀慎語靠著他,更添親昵。 不料紀慎語又掏出一本:“你看吧,我這兒還有本《神異經(jīng)》?!?/br> 心中的小九九驟然翻車,丁漢白覺得索然無味,許久才讀出樂趣。時間悄然而過,沿途短暫停留時丁爾和去透氣抽煙,丁漢白自打抽過第一根沒再碰過,便也跟去,兄弟倆對著吞云吐霧。 三人待久無聊,再次啟動后大眼瞪小眼,紀慎語合上書,又從包里摸出一副撲克牌。這牌是姜廷恩給他的,讓他無聊玩兒幾把。 “玩兒嗎?”他只和姜廷恩玩兒過,輸?shù)粢淮Ш蛿?shù)顆原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