奚川一愣，然后明白過來，從案臺上拿過一把非常厚實的手工鍛刀，說：“這是師父常用的?！?/br>
    孫佑宸接過來，深情地摩挲一下：“我想帶走?！?/br>
    奚川看了他一眼，點頭說：“好，拿走。給我吧?！彼眠^孫佑宸手里的菜刀，這把刀比自己的刀還沉，他用一塊布將兩把菜刀裹起來，帶了出來。

    王光旭看見他們從廚房里出來，走過來問：“你們拿了什么？”

    奚川耐著性子說：“我和師父的菜刀，這是我們的私人物品，不屬于店里的東西吧？”

    王光旭干笑了一聲：“不算，不算。師弟，你真的不留下來嗎？師父說你可是七匹半圍腰呢，你要是留下來，我可以提拔你當總廚，小雅園肯定還會像從前一樣紅火?！?/br>
    奚川冷冷地說：“多謝抬愛，我受用不起?！闭f完拉著孫佑宸轉身就走。

    孫佑宸狠狠瞪了王光旭一眼，眼睛都要噴出火來，這人也是爸爸的徒弟，為什么要背叛爸爸？

    王光旭看著奚川的背影冷笑一聲，小聲嘀咕：“就他還七匹半圍腰？還以為七匹半圍腰跟大白菜似的滿街都是呢?！睂O伯英沒少在眾人面前夸過奚川，王光旭十分不以為然，同一個師父教出來的，能比自己強到哪兒去，若是真有他說的那么神，那肯定是老頭子偏心，藏了私?jīng)]教給自己，老頭子那本菜譜絕對交給奚川了，要不就是留給他兒子了，要怎么才能弄到手呢？

    孫佑宸對廚師行業(yè)的術語不懂，回到奚川的房間他才問：“川哥，什么是七匹半圍腰？”

    奚川說：“沒什么?！彼^七匹半圍腰，是舊時對川菜行業(yè)中招待、墩子、爐子、冷菜、籠鍋、白案、水案和雜務等這些工種的總稱，后來人們將那些樣樣精通一專多能的廚師稱為“七匹半圍腰”，這是川菜廚師無上的殊榮。師父對他的表現(xiàn)非常滿意，覺得自己后繼有人，所以跟人戲稱他的小徒弟是個“七匹半圍腰”，但是奚川知道自己還年輕，需要走的路還很長，并不把這個當真，只是當成一種目標來鞭策自己。

    孫佑宸這時才注意到奚川已經(jīng)收拾好行李了，他小聲地問：“川哥，你要搬去哪里？”

    奚川說：“暫時搬到我朋友那里，然后去租房子。對了，你要怎么辦？你是繼續(xù)住在家里嗎？”

    孫佑宸低下頭，好久才黯然地搖頭：“那已經(jīng)不是我家了，我也想搬家，但是不知道去哪里。”

    奚川抬手摸摸他的頭：“那就搬來跟我一起住吧，等我找好房子，你再搬過來?！?/br>
    孫佑宸眼睛一亮，抬頭看著奚川：“那你工作呢？”他知道奚川已經(jīng)丟了工作。

    奚川笑了一下：“嗨，工作另外找唄，你川哥我手藝這么好，還怕找不到工作？放心吧，我養(yǎng)得活你?！?/br>
    孫佑宸心里暖暖的，這個時候有人對他說這樣的話，無異于寒冬里的一團火，驅散了他內心深處的寒意，從里到外都是暖暖的：“我爸好像給我留錢了，不知道有多少?！闭f起父親，又不由得悲從心來。

    奚川將那張卡拿出來，放到他手里：“對，有空了去查查。”

    孫佑宸將卡推回去：“你幫我拿著吧?！?/br>
    奚川猶豫一下，點點頭：“好吧，我先幫你收著?！闭f著掏出錢夾子，將那張卡單獨塞到一個口袋里。

    第4章 火鍋

    曾波很快就到了，他是個快遞員，個子不高，比較敦實，自己買了一輛二手面包車，每天在東奔西跑地攬件派件。有時候晚上會跑到小雅園來吃夜宵，當然食材都是他或奚川準備的，由奚川做，然后一起喝一杯，有時候干脆就跟奚川擠一張床，關系非常鐵，所以奚川給他打電話的時候，他連問都沒問，就直接過來了，真是隨叫隨到。

    孫佑宸看著曾波幫奚川搬東西，突然伸手拉住奚川的衣服下擺，臉上露出一些不安的神色：“今晚你住哪兒？”

    奚川立即明白過來，說：“我先將東西送到曾波那兒，然后去你家陪你?！?/br>
    孫佑宸臉上明顯放松下來。

    曾波回頭問奚川：“你今晚不住我那兒？”

    奚川說：“暫時不過去住，東西放你那兒。我先去師弟那兒住幾天，等我找好房子，我們再搬過去。”

    “咱們另外租房子？你不早說，我才交了一個季度的房租?！痹ò櫰鹈?，“要不你先在我那湊合一陣得了，等房子到期了咱們再找？”

    奚川搖頭：“不是，你不用搬，我跟師弟一起搬?！?/br>
    曾波不解：“他不住家里嗎？”

    奚川拍拍他的背：“回頭跟你解釋。先搬東西?！?/br>
    孫佑宸聽見奚川這么安排，隱隱松了口氣，晚上不用自己一個人待著了。

    從小雅園出來的時候，天已經(jīng)黑了，王光旭還沒走，目送他們離開，不咸不淡地說：“師弟慢走，以后?；貋砜纯窗??！?/br>
    孫佑宸站住了，冷冷掃了王光旭一眼，然后抬頭看著昏暗中小雅園黑底金字的招牌，他聽他爸說起過很多回，那是蓉城著名的書法家鄭綿親筆題寫的，鄭綿曾經(jīng)是小雅樓的老食客，后來又成了小雅園的忠實顧客，最愛他們家做的蒜香鲇魚，一次吃高興了揮筆，為小雅園寫了這幅字。老書法家已作古多年，幸未見得小雅園今日的潦倒落魄，不然該多傷心。

    奚川放好東西，看見孫佑宸還站在門口望著招牌出神，走過來：“走了，佑宸?！?/br>
    孫佑宸突然咬著牙說：“總有一天，我要將小雅園重新拿回來?！?/br>
    奚川回頭看著孫佑宸嚴肅的小臉，他漂亮的眼睛里目光堅定，并沒有半點孩子氣，不由得微微一笑：“我會幫你的。”

    孫佑宸看奚川一眼，他并不覺得自己這是癡人說夢，也沒有覺得可笑，而是選擇幫助自己，不由得感激地對奚川說：“謝謝川哥?！?/br>
    奚川摸一下他的腦袋：“好了，走吧?！?/br>
    上了車，奚川對曾波說：“小波，咱們找個地方先吃飯吧，你都忙一天了?！?/br>
    曾波說：“別在外面浪費錢了，去我家吧，我今天早上買了不少菜，打算晚上吃火鍋的，你去了正好，給我炒底料?！眲偛虐釚|西的時候，他已經(jīng)聽說了孫家的事，知道奚川丟了工作。

    奚川點一下頭：“可以，還要再買點什么嗎？”

    “不用了，菜足夠我們吃了。”曾波說著發(fā)動了車子。

    奚川回頭對孫佑宸說：“我們去小波家吃火鍋吧。”

    孫佑宸點點頭：“好，謝謝波哥?！?/br>
    曾波比了個手勢：“不客氣，不嫌棄就好?！?/br>
    曾波在城東租了套一室一廳的小公寓，房子有點舊，是個老小區(qū)，單身男人住著，總是有些臟亂的，進了屋之后，曾波迅速地將沙發(fā)上的衣服褲子拿開了，一邊不好意思地說：“家里有點亂，別介意啊，隨便坐?！?/br>
    “直接進去吧，不用換鞋?！鞭纱◣兔忉專靶〔ㄆ綍r特別忙，也沒什么時間收拾，你隨意一點就好?！?/br>
    曾波說：“小川你自己先收拾一下，我去洗菜。開水什么的自己燒吧，我就不招呼你了?！闭f著進了廚房。

    奚川將自己的行李搬進客廳，堆放在墻角，也沒去收拾，反正過兩天就要搬走的。他去拿了熱得快燒熱水，對孫佑宸說：“你坐啊，喝不喝茶？”

    孫佑宸搖頭，在沙發(fā)上找了一處坐下來，這跟他以往接觸的環(huán)境落差有點大，房間小而且舊，墻壁都有些發(fā)黃了，以后自己也要住這樣的房子了吧，他深吸一口氣，開始將這房子當自己的家來適應，去接受它，無論如何，總比露宿街頭強多了。

    奚川將水插上燒著，對孫佑宸說：“開了你就自己倒水喝，茶幾下面有一次性杯子，我去弄菜做飯?！?/br>
    孫佑宸點點頭，過了一會兒，他又站起來，一個人坐在陌生的房子里太無聊了，走到廚房門口，聽見奚川在說話：“你這菜刀也太鈍了，我連個rou都片不出來，磨刀石呢？”

    曾波嘿嘿笑，指著案臺邊說：“磨刀石是什么？太高級了，我這沒有。你在這兒刮刮就成了?！?/br>
    奚川無奈搖頭，將刀子放下來：“算了，我去拿我自己的刀?！币晦D身看見孫佑宸站在門口，語氣立刻柔和下來，“怎么了？”

    孫佑宸說：“要我?guī)兔?？?/br>
    曾波搶過話頭：“不用了，廚房里太窄了，三個人轉不開身，你在外面看電視吧，要不我給你連個wifi？信號最滿的就是我家的，密碼是520boge888。”

    孫佑宸無心玩手機，不過還是道了謝。奚川走出來，從行李里拿出了自己的刀，解開布巾，試了一下刀口，非常滿意地點頭：“這才是菜刀啊?！?/br>
    孫佑宸無事可干，便站在廚房門口看他們忙活，奚川一拿起菜刀，就仿佛換了個人似的，特別專注投入，他比曾波高了大半個頭，微微躬腰站在案臺前，低頭專心致志地片rou，廚房的燈從這邊照過去，正好落在他的左臉上，勾勒出一張完美的側臉，使他顯得分外帥氣。孫佑宸突然想到，爸爸做飯的時候會不會也是這樣帥氣呢，可惜從前他總是只顧自己的事，從來沒有關注過他做飯是什么樣子的，這個遺憾永遠也補不了了。孫佑宸低下頭，看著自己的鞋尖，從此以后再也沒有人任由自己點菜了，他失去了被寵愛的資格。

    奚川片完手頭的牛rou，一扭頭，看見孫佑宸一臉落寞地發(fā)起呆來，知道他又開始胡思亂想了，便拿了幾個蒜頭過去：“佑宸，你幫我剝幾個蒜頭吧?！?/br>
    孫佑宸一聽，趕緊點頭：“好?！?/br>
    其實奚川并不需要人剝蒜，只是想找點事轉移孫佑宸的注意力，他加快了手上的動作，這樣才能夠盡快吃上飯?；疱伒琢鲜乾F(xiàn)炒的，曾波家也沒有牛油，只能用菜籽油替代，不過奚川的手藝還是很好的，就算材料不盡完美，也不影響美味，不久廚房里就飄出了誘人的香味，正好外面燒的水也開了，倒進來一煮，很快就開了。像黃喉、毛肚、鵝腸這些火鍋料都是買的現(xiàn)成的，根本不用處理，所以這頓飯比孫佑宸預想的要早點開飯。

    曾波拿出啤酒，又猶豫了一下：“算了，還是不喝了，一會兒還要開車送你們回去?！?/br>
    奚川說：“沒事，喝點吧，我們一會兒坐地鐵回去，也方便?！?/br>
    曾波拿了三個杯子，給奚川倒上之后，又要給孫佑宸倒，奚川攔住了：“別，他還沒成年呢，不能喝酒?！?/br>
    曾波笑了起來：“那行，我給小孫拿瓶可樂。”

    奚川說：“叫什么小孫，多見外啊，叫佑宸就好了?！?/br>
    “嘿嘿，好，佑宸，以后有什么需要波哥我?guī)兔Φ?，只管開口，只要我能幫得上的，波哥在所不辭?！痹犧纱ㄕf了孫佑宸家的事，對這孩子打心眼里同情，但是覺得這么大的孩子，正是自尊心最強的時候，所以一直都忍著沒表露出來，直到這時候才開始表態(tài)。

    孫佑宸接過可樂：“謝謝波哥?！?/br>
    奚川說：“好了，開吃吧，佑宸你喜歡吃什么？我給你燙?！?/br>
    孫佑宸其實沒什么胃口，下午吃過飯好像也沒過多久，但又不愿拂了對方的好意，便說：“鵝腸。”

    “好嘞，我給你燙。燙鵝腸七上八下，十五秒剛好，超過就老了。”奚川夾著一根鵝腸涮了涮，看差不多了就放進孫佑宸的醬碟里。

    曾波笑著說：“得了，說得誰不知道似的，都是從小吃到大的?！?/br>
    “謝謝?！睂O佑宸吃著脆爽鮮嫩的鵝腸，不由得想起了父親，每次吃火鍋的時候，也都是他忙著給自己燙菜吃，如今父親不在了，奚川無意識地替代起了父親為自己做的事，他抬眼看著奚川，不知道這種陪伴又能維持多久。

    奚川又給他夾過來一塊燙好的毛肚，與他視線正好對上，溫和一笑：“吃吧?！?/br>
    孫佑宸說：“我自己來，川哥你吃吧，不用管我?！?/br>
    奚川點頭，開始吃飯，和曾波一起碰杯喝啤酒。曾波喝下一口啤酒：“小川，你還是去酒樓里當廚師嗎？”

    “對啊。我倒想自己開店，但是沒本錢啊?！遍_店是每個廚師的終極夢想。

    曾波說：“其實開個大排檔也不錯，成本低，只要做得好吃，也是很賺錢的。”

    “我知道，等我攢點錢，過兩年再說?！鞭纱m然在小雅園干了好幾年，但當學徒和幫廚的時候工資都不算高，升了廚師后工資剛好一點，去年家里修了房子，又碰上他媽病了一場，動手術花了不少錢，現(xiàn)在手頭只有兩萬塊錢，如今又失業(yè)了，還得去租房子，哪來的錢自己開店啊。

    孫佑宸默默聽著，沒有說話，奚川的手藝很好，甚至都不會比他爸差，不管是開店還是當廚師，肯定都非常受歡迎，而且開店當然比做廚師賺錢。

    曾波說：“需要多少，我可以借你一點?！?/br>
    “別，你不是說要攢錢買房嗎？還是自己留著吧，我現(xiàn)在找工作工資應該能高點兒了，很快就能攢夠本錢了?！鞭纱ê攘艘豢谄【?，其實心里也有點沒底，他在小雅園拿的工資是八千，因為吃住都在店里，錢倒是都能攢下來，但如果換一份工作，就算不比這份工資低，那還得刨除房租，剩下的也不會太多，得好好攢兩年才行。

    吃完飯，奚川和孫佑宸一起回孫佑宸家，出了小區(qū)，孫佑宸看見路邊有個自助取款機，對奚川說：“川哥，我爸給我的卡呢？”

    奚川喝了一瓶啤酒，腦子反應有點慢：“??？哦，等一下。”他過了一會兒才反應過來，掏出錢包拿出卡給了孫佑宸。

    孫佑宸拿著卡，走到自助取款機前，將卡插進去，卡沒有設密碼，他直接查詢余額，看見上面的數(shù)額，他默數(shù)了一下零，一共是十五萬，他粗略打了一下算盤，確實差不多夠他上大學的，但是僅僅是差不多，因為他平時的衣食住行也得指望這筆錢，以后得自己養(yǎng)活自己了。他將卡退出來，奚川在他身后問：“你取好錢了？”

    孫佑宸問：“川哥，開個大排檔需要多少錢？”

    奚川皺眉想了想：“七八萬十來萬？具體我不太清楚，總而言之需要好幾萬吧?！?/br>
    “那這個應該夠，你拿去用吧?！睂O佑宸將卡給他。

    奚川抬起眼睛看著孫佑宸，滿眼疑惑：“干嘛？”

    孫佑宸說：“川哥說想幫我奪回小雅園，但是我一無所有，也不會做菜，只有我爸給的這十五萬了，你拿去開店，算我投資，咱們四六開，我四你六，或者三七開也行，幫我積累一點原始資金吧?！?/br>
    奚川笑了起來：“我會開店的，但不是現(xiàn)在，這錢是師父留著給你上學的，我是不會動的，你收好吧?！?/br>
    孫佑宸說：“我不想上學了，川哥，以后我跟著你學做菜吧。”

    奚川的眼睛猛地瞪圓了：“你胡說什么呢？你不上學要當廚師？這話我就當沒聽見啊，下次再這么說我就替師父抽你?！?/br>
    孫佑宸并不怕他威脅，他低著頭說：“我什么都沒了，以后連吃飯住宿都成問題，我還上什么學啊。我覺得做廚師挺好的，有一門手藝，永遠也餓不著，川哥你會教我的對吧？”

    奚川揮了一下手：“想都別想。你還是好好上你的學吧，別的都不用cao心，吃飯住宿我會幫你解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