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佑帝又是一聲冷笑，倒也沒有再說什么話。

    周莞寧自回京后，一直被軟禁在三皇子府內(nèi)，再不能輕易出去。

    在元佑帝的示意、喬六的cao控之下，京中漸漸流傳了三皇子妃因為生病而使得容貌有了瑕疵，故而一直躲在府里不敢見人之類的話。這同時也解釋了為何早前流言傳得那般厲害，都沒有見她現(xiàn)身澄清。

    畢竟似她這般姿容出眾的女子，自然更加愛惜容貌，又豈會讓人瞧見她不完美的一面。

    當(dāng)然，這番話自然也不是人人都相信的，只不管如何，到底也傳揚開了。

    元佑帝對周府的處判也下來了，除救駕有功，且不曾參與謀逆的長房外，包括曾經(jīng)的周首輔在內(nèi)的其他各房人，一律流放千里。

    旨意傳下的前一日，前周首輔大罵前去獄中探望的長子，放下話將他逐出家門。從今往后周氏一族與他周懋再無干系。

    周懋一直低著頭讓老父罵，到最后被趕了出去，還在牢門外恭恭敬敬地叩了好幾個響頭，嗚咽著感謝父母的生養(yǎng)之恩。這一幕，讓不少路過的百姓看了個正著，待他悲痛萬分地離開后，略一打聽便知道了緣由。

    此事一傳開，朝野上下對這周府自然便是更加鄙棄了。與此同時，便是對周懋的愈發(fā)同情。

    如此不忠不仁不義之家，脫離了更好，倒是可惜了這位長房的周大人，品行多貴重的一個人啊，竟然攤上了這么一家子。

    “這老匹夫臨死前倒是做了一回好事?！眴塘弥罄浜咭宦?，隨手給自己倒了一杯酒。

    正在收拾著書案的魏雋航聽罷動作頓了頓，不過須臾便又若無其事地將案卷放回柜中，不緊不慢地道：“以其說這周老頭子做了一回好事，倒不如說咱們那位周大人反應(yīng)夠快，一下子便將自己摘清了，還能順便贏得朝野上下的同情，從今往后，再不會有人膽敢說他不孝?！?/br>
    “原來如此，倒真是位不可小覷之人！”喬六恍然大悟。

    “他從來便不是位簡單人物，否則又怎能從周府脫穎而出，這些年周府經(jīng)歷的那般多，回回他都能全身而退，并且不曾讓陛下對他起過疑心。若非受家人所累，只怕如今的他離位極人臣也不會遠(yuǎn)了?！?/br>
    說到這，魏雋航還是生起幾分惋惜來。

    周府被流放千里那日，京城不少百姓都去圍觀，對著他們指指點點，也不知是什么人起的頭，突然從人群中響起一聲‘打死這賣國求榮的畜生’，話音未落，一顆雞蛋驟然從人群里飛了出來，險險地砸在了方碧蓉頭上，引來她的一聲尖叫。

    緊接著，數(shù)不清的蔬菜、雞蛋等物紛紛砸了過來，而官兵也沒有阻止的意思，不過瞬間，周府這些人頭上、身上便沾滿了各種諸如爛蔬菜、臭雞蛋之類的污物，十分狼狽不堪。

    而這其中，以方碧蓉最為狼狽。

    也不知是怎么回事，落在她身上的東西總是比其他人要多。

    得知方碧蓉在流放途中殺了人的消息時，沈昕顏正在準(zhǔn)備著給沈慧然的賀禮。

    早前因為二皇子一事，太子與三皇子被連累得囚禁在宗人府，而朝廷大軍也一度連吃敗仗，陳府與靖安伯府不得不將兒女的婚期延后，畢竟太子出事，身為太子妃娘家親戚的陳府，也沒有什么心思辦喜事。

    而兩府也不希望這門親事草草辦了，一合算，干脆延期。

    故而，沈慧然仍以十八歲的“高齡”待字閨中。

    如今戰(zhàn)事已經(jīng)平息，這門親事自然不能再拖，兩府重新定下了婚期，便在這個月的十八日，即是三日之后。

    娘家侄女出嫁，沈昕顏自然無比歡喜，趁著這日得閑，她干脆便到了庫房親自挑選賀禮。

    “夫人，齊夫人出事了。”春柳一臉凝重地進來，在她身邊壓低聲音道。

    沈昕顏好一會兒才反應(yīng)過來，這個齊夫人指的是她的庶妹，已經(jīng)許多年不曾見過面的沈昕蘭。

    自從當(dāng)年沈昕蘭為著夫君齊柳修之事求上門無果后，姐妹二人再不曾往來，沈昕顏也就早前從許素敏口中得知，這沈昕蘭與方碧蓉走得比較近，兩人還不知怎的與鹽幫搭上了關(guān)系，私底下賺了一筆不義之財。

    “她出什么事了？”她合上手上錦盒，皺眉問。

    “齊夫人死了，被流放途中的方五夫人殺死了！”

    什么？！沈昕顏吃驚地瞪大了眼睛，簡直不敢相信自己所聽到的。

    “流放途中如何殺人？這押解的官兵還在盯著呢！再說，沈昕蘭無緣無故的去找那方碧蓉做什么？”

    宮變之后，元佑帝清理朝堂，新任的吏部尚書齊柳修位置還沒有坐熱便被捊了下來，直接扔進了大牢，不久前也被判了個抄家流放。

    等等，流放？沈昕顏忽地心思一動，追問：“難不成那齊柳修流放之地與方碧蓉一樣，兩人在途中還遇上了？”

    “夫人說的沒錯?！蔽弘h航的聲音在身后響了起來，沈昕顏連忙將手上的東西交給春柳，迎上前去。

    “回屋里我仔細(xì)說與夫人聽。”魏雋航牽著她回了屋，將她輕按在軟榻上。

    “此事說起來也是蹊蹺得很，兩方隊伍中途相遇，不知怎的那方五夫人與那齊柳修便避人耳目聚起了舊，又不知怎的竟被趕來送夫君一程的齊夫人給撞了個正著，兩位夫人便纏斗了起來，糾纏之間，方五夫人失手殺害了齊夫人?！?/br>
    “如今，官府正因為此事正商量著如何處置方五夫人?！?/br>
    魏雋航緩緩地將事情經(jīng)過道來，直聽得沈昕顏臉色幾變。

    片刻，她蹙眉：“此事確是古怪得很……”

    魏雋航探出手去，輕輕將她的眉間撫平，似是有些漫不經(jīng)心地道：“其實，細(xì)究下來，我也多少猜得出背后是何人設(shè)計的這一出，為的又是什么。”

    “你既知道，那怎不快跟我說說?！鄙蜿款佊行┬募钡貙⑺氖掷?。

    難得見她這般急切的模樣，魏雋航啞然失笑，也不欲再逗她，清清嗓子道：“早前京里傳出三皇子妃被賊人所擄之話，夫人可還記得？”

    “這個自然?！?/br>
    “這番話的源頭正在那位方五夫人。”

    沈昕顏眉梢微微挑了挑，倒也不覺得意外，因為她也懷疑是方碧蓉所為。

    “那么……今日此事是周大人所為？為的便是替他的女兒出氣？”她試探著問。

    魏雋航贊許地望著她，一副與有榮焉的模樣：“我的夫人果然聰慧。”

    沈昕顏不理他，繼續(xù)問：“只是，周大人此為，便不怕……”

    “他能有什么好怕的？周府除了他們一房，其他幾房人早就徹底惹了陛下的厭。尤其是那位五夫人，著實是自作聰明，三皇子妃可不僅僅是他們周家的姑娘，可還是皇室中人，壞了她的名聲，皇室可會饒過她？”

    “周大人想來也明白這一點，故而出手毫不遲疑。那位五夫人，接下來的日子必然要比流放千里還要難過?！蔽弘h航搖搖頭。

    方五夫人與那位齊夫人，一個是大嫂的meimei，一個是夫人的meimei，兩個都不是省油的燈，落得如今這般下場，也有幾分咎由自取的意味。

    沈昕顏倒是一番感嘆，沒有想到這輩子的沈昕蘭居然死在了方碧蓉手上，心里倒也有些復(fù)雜。

    她深恨上輩子沈昕蘭聯(lián)合外人陷害自己不成，反倒連累秋棠慘死。這輩子她也不過是希望與她作一對陌生人，卻沒有想過要對她怎樣，不曾想她最終落得了這么一個下場。

    “舅兄著人前去收殮了，她的一雙孩子也接回了伯府?！蔽弘h航忽地又道。

    沈昕顏訝然，只想一想又覺得最是正常不過。

    沈昕蘭死了，齊柳修被流放，齊氏族人想來避他們一家子如蛇蝎，又怎可能會替她收尸，更不必說還要收留她留下來的孩子。這一切，自然便落到了沈昕蘭的娘家人，如今的靖安伯頭上了。

    況且，以靖安伯那個軟性子，會這樣做一點兒也不意外。

    只不過……

    沈昕顏眉間皺得更厲害。

    就怕這對孩子會如他們的母親那般，是兩頭養(yǎng)不熟的白眼狼，而到時兄長便是引狼入室了。

    第146章

    她記得沈昕蘭的長子今年已經(jīng)十六, 女兒也有十三了, 這樣的年紀(jì)說大不大，說小也不算小, 但性情均已成型, 并非能輕易改變的。

    這輩子她與這兩個孩子并無接觸, 上輩子又太過于久遠(yuǎn), 印象亦不深, 一時倒也不知他們性情到底如何。

    只是不管怎樣，這對孩子既然姓齊, 父族那邊又不是沒有人，不應(yīng)該成為靖安伯府的責(zé)任。

    這一點, 她還是得找個機會與兄長說說才是。

    而元佑帝處置了亂臣賊子, 自然也到了論功行賞的時候。

    英國公魏雋航已經(jīng)貴為超品國公爺, 封無可封，元佑帝只是下了嘉獎旨意，賞賜了不少奇珍異寶。反倒是世子魏承霖被提為四品鎮(zhèn)威將軍。其他有功將士也得到了相應(yīng)的嘉獎。

    鎮(zhèn)國將軍晉封鎮(zhèn)北侯，襲三代。

    鎮(zhèn)國將軍顫抖著跪下謝恩, 心里卻是百感交集。只道陛下果真是位仁厚之君, 并沒有因為逆子一事而牽連慕容氏一族，并且也沒有抹殺他們慕容氏的功勞。

    魏雋航卻知道，若不是因為慕容滔之事, 鎮(zhèn)北侯這個爵位就不會只是襲三代, 而是世襲罔替。慕容滔做的那些事自然不能擺上臺面, 但是也不會代表著元佑帝心里便沒有疙瘩, 只瞧著如今這個‘襲三代’的侯爵便知道了。

    周懋垂眸，仿佛絲毫不在意殿內(nèi)發(fā)生的一切，只是在鎮(zhèn)北侯謝恩時飛快瞅了他一眼，隨即又垂下眼簾，一副老神在在的模樣。

    沈慧然出嫁那一日，沈昕顏等人一大早就到了靖安伯府。

    如今的靖安伯府內(nèi)宅由靖安伯嫡長子沈峰之妻崔氏掌理著，崔氏到底年輕，也是頭一回主持婚嫁之事，一時有些手忙腳亂，一見沈昕顏到來便先松了口氣。

    不管怎樣，有個長輩坐鎮(zhèn)著總是更讓人心安，更何況還是一個頗受夫家人敬重的長輩。

    沈昕顏被崔氏拉著說了好一會兒話，好不容易脫身，才往沈慧然屋里去。

    進屋便見里頭除了魏盈芷外還有隔房的幾位侄女在，正圍著沈慧然說著話，見她進來，連忙上前見禮。

    當(dāng)年在以為伯府會被梁氏連累時，二房和三房慌不迭地提出分家，打那以后，沈昕顏與這兩房人便少了往來，僅僅維持著表面的禮數(shù)，不至于讓人看了笑話，可若是再要親近些便沒有了。

    如今再看到這兩房的人，她倒也沒有太大的感覺，一一含笑回應(yīng)了。

    “許些日子不見，姑母倒是瞧著像年輕了好些，愈發(fā)光彩照人了！”二房的姑娘率先道。

    “可不是么，若是與盈兒表妹走在一起，不知道的還以為你倆是姐妹呢！”三房的姑娘不甘落后。

    “我瞧著好些日子沒見，你們幾個丫頭的嘴巴倒是愈發(fā)會說話了。”嫡親的侄女兒出嫁，沈昕顏心情甚好，難得地與她們開起玩笑來。

    見她這般笑容滿面，語氣親切，眾女精神頓時一震，愈發(fā)的奉承起來。

    “你這幾位堂姐堂妹可真是會說話，瞧把我娘給哄得眉開眼笑的?！币慌缘奈河茰惖揭呀?jīng)梳妝好的沈慧然耳邊，戲謔地道。

    沈慧然嗔了她一眼，如同小時候那般往她嘴角上捏了一把：“你若是出馬，想把姑姑哄得眉開眼笑還不是輕而易舉之事？”

    魏盈芷嘻嘻地笑，替她扶了扶發(fā)髻上的鳳簪，又聽沈慧然問：“今日可有把安哥兒帶過來？我還不曾見過他呢！卻是不知是長得像你，還是像侯爺更多些?！?/br>
    “這人來人往的，哪敢把他帶過來，若是哭鬧起來，豈不是要誤了這大好日子？至于長得像誰，外祖母和娘她們都說長得像蘊福多些，如今蘊福整日在我跟前得意，只說兒子長得像他，真真氣人！”想到蘊福那得意洋洋的模樣，魏盈芷便覺得心理不平穩(wěn)了。

    她十月懷胎好不容易生下來的兒子，據(jù)聞除了眉毛眼睛外，其余的都像他爹。

    “兒子長得像爹自是更好，若是他像侯爺小時候那般勤奮好學(xué)又乖巧聽話，那你這個當(dāng)娘的可就是福氣四溢了?！鄙蚧廴惠p笑。

    姐妹倆正說著話，那廂好不容易將眾女打發(fā)了的沈昕顏便走了進來，將兩人的對話聽了個分明，遂笑道：“安哥兒容貌是像他爹，可那愛鬧騰人的性子，卻是更像他娘?！?/br>
    “娘！”魏盈芷聽出她的取笑之意，不依地嗔道。

    三人笑鬧一番，魏盈芷便被崔氏叫走了。

    “姑姑，這是我娘讓我轉(zhuǎn)交給你的。”待屋里只剩下姑侄二人，沈慧然才翻出一個描金錦盒輕輕地推到沈昕顏跟前。

    “你娘給我的？是什么東西？”沈昕顏不解地問，順手接過那錦盒打開，見里面居然放著好厚的一疊銀票，好家伙，張張的數(shù)額還不算小。

    “我娘說，這是當(dāng)年她欠下你的，如今連本帶利全部還給你。”沈慧然輕聲道。

    不等沈昕顏說什么，她忙又回了句：“姑姑放心，我娘說，這些都是她這些年做生意賺的，存了好久，都是干干凈凈的錢。”

    沈昕顏眼神有些復(fù)雜，并沒有想到梁氏居然還記著當(dāng)年她貪了自己嫁妝鋪子里的銀兩一事，并且一直在默默地存著錢要還給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