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昕顏雙眉不知不覺地皺了起來，對她這番話有些不悅，淡淡地道：“周姑娘多心了，犬子乃是奉了皇命離京赴任，與姑娘毫無瓜葛?！?/br>
    “最近每個夜里，我都在作一些零碎而又奇怪的夢，我原本不相信夢里的一切，可那些夢境太過于真實(shí)，仿佛確確實(shí)實(shí)發(fā)生過一般?！敝茌笇幾匝宰哉Z般又道。

    沈昕顏已經(jīng)沒有心思再逗留聽她的胡言亂語，轉(zhuǎn)身便要離開，才剛走出幾步，便聽身后的周莞寧幽幽地道：“母親，你便當(dāng)真恨我至此？為此不惜一切代價要分開我與夫君么？”

    如同一道驚雷在腦中炸響，沈昕顏整個人便愣住了，不可思議地回過頭來，震驚地望向她。

    “原來如此，原來夫人竟也作過那樣的夢，所以才會對我諸多防備。如此說來，那些夢中之事應(yīng)是前世發(fā)生過的?！敝茌笇幍恼痼@不亞于她，一會兒覺得有些心酸，一會兒又覺得心里泛起幸福之感，可最終，卻化為一聲聲不甘的質(zhì)問。

    “你為何要這般對我？縱然是上輩子，你也是對我諸多挑剔，萬般不滿?？墒牵矣肿鲥e了什么？夫君心里沒有沈慧然，是我的錯么？盈芷意外身死，又是我的錯么？”

    “你既然夢到前世事，那便應(yīng)該知道，我與夫君情深意重，是不可分割的夫妻，你為何借著夢中記憶諸多阻撓，千方百計拆散我們？！”

    沈昕顏心里翻起了驚濤駭浪，不敢相信自己所聽到的，更不敢相信，眼前的周莞寧，竟然不知什么時候擁有了一些屬于上輩子的記憶。

    不過，她很快便又冷靜了下來，冷冷地望著滿臉忿恨不甘的周莞寧，不疾不徐地道：“周姑娘這些話是什么意思？什么前世今生？什么上輩子這輩子？難道是糊涂了不成？”

    “子不語怪力亂神。更何況，人死如燈滅，過奈何橋，喝孟婆湯，前塵往事皆化于無，說什么夢中憶起前世事，周姑娘這些話簡直是荒謬！”

    周莞寧被她訓(xùn)得臉色一白，她本就不是擅言辭之人，被她這么一懟，頓時說不出話來。

    是這樣的么？難道一切真的是她的一場夢境，是她不愿面對自己將要嫁給別人，故而才會有那樣的“美夢”？

    不，不會的，那些夢那樣真實(shí)，夢里的魏大哥待她是那樣溫柔，與現(xiàn)實(shí)中的他待自己一模一樣，又怎可能不是真的！

    “你騙人，方才我喚你母親，你臉上的震驚是騙不了我的！”她深深地吸了口氣，鼓起勇氣對上對方。

    “姑娘此話當(dāng)真可笑，無緣無故被一個外人喊作母親，誰不會感到吃驚？更何況，這個外人還即將嫁入皇家，是當(dāng)朝皇子未過門的正妃！”說罷，沈昕顏的臉色又沉下了幾分。

    “還有，姑娘還是要注意些為好，這一口一個‘魏大哥’地喚，若是讓人無瑞猜測，犬子的名聲倒也罷了，若是連累了姑娘清譽(yù)，那便是他的罪過了?！?/br>
    “我府里還有些事，恕不奉陪了！”扔下最后一句話后，沈昕顏再不久留，邁著步子離開了。

    只有她自己知道，她是以多大的耐力才讓自己保持著冷靜，才不會讓周莞寧再看出破綻。

    不管上輩子如何，這輩子長子與周莞寧已是男婚女嫁各不相干，她著實(shí)不希望在這個時候還橫生枝節(jié)。

    “夫人！”紫煙見她從亭子里離開，快步迎了上來。

    “回府吧！”沈昕顏吩咐道。

    車簾放下來的那一瞬間，沈昕顏才徹底松了口氣，也發(fā)覺自己的背脊竟然滲出了冷汗，便是掌心處，也是一片汗?jié)n。

    這輩子，她只想和所有姓周的離得遠(yuǎn)遠(yuǎn)的，兩府各自安好，互不干擾不好么？為什么到了這個節(jié)骨眼，竟然讓周莞寧夢到前世事！

    她不敢想像若是周莞寧對那些夢境深信不疑，她會做出些什么來。

    周莞寧怔怔地望著她離開的背影，整個人還是恍恍惚惚的，半天回不過神來。

    是么，只是一場夢境么？可是，會有那般清晰、那般真實(shí)的夢境么？

    她只覺得腦子里一片混亂。一會兒像是有個聲音說，那些不是什么夢境，而是上輩子真真切切發(fā)生過的事；一會兒又像是有另一道聲音反駁，哪有什么作了一個夢便知道前世事的，還真真是作夢呢！

    “姑娘，你不要緊吧？”流霜見她呆呆地站著不知反應(yīng)，擔(dān)心地上前來扶著她輕聲喚。

    “我、我沒事，沒事，沒事的?！敝茌笇庎鼗卮?。

    西延守備府。

    魏承霖滿身疲累地歸來，近幾月西延山匪越來越猖狂，他每日不是忙于練兵，就是帶兵剿匪，基本上都是卯時不到便要起來，到將要亥時才歸來。

    可盡管如此，他卻絲毫不覺得日子難捱，每一日的所見所聞，都在刷新他的認(rèn)知。

    此處是完全不同于京城之地，沒有皇宮大族，沒有繁華精致，可每人都在努力地求生存。京中的祥哥兒還能在父母身邊撒嬌淘氣，可西延與他同齡的孩子，卻已經(jīng)開始幫著家人做些力所能及之事。

    “大人，京里來信?！彼纯斓?fù)Q洗過，那廂下人已經(jīng)將晚膳擺好，來祿便帶著從京城國公府里來的信函進(jìn)了進(jìn)來。

    他順手接過，問：“留下一起用晚膳吧，也不必再多麻煩后廚一回了?！?/br>
    來祿笑了笑：“來壽已經(jīng)吩咐后廚給屬下留了飯，這回便不打擾大人了?！?/br>
    魏承霖也不勉強(qiáng)，叮囑了他早些歇息，待他離開后，這才往嘴里扒了幾口飯，隨手便將信函拆開。

    是父親的來信。

    父親在信上簡略地將京中形勢告知他，比如太子妃再度生下一名小郡主，接連生下兩個嫡女，朝中不少大臣已經(jīng)開始暗暗準(zhǔn)備奏請?zhí)蛹{側(cè)妃一事了，相反的，二皇子妃卻順利地生下了嫡長子。

    再比如孫首輔接連決策失錯，已經(jīng)引得陛下的不滿了。

    也是離京的這段日子，他才發(fā)現(xiàn)自己的父親對朝政有著相當(dāng)敏銳的洞察力，而他這個當(dāng)兒子的，離此還有好一段距離。

    信的最后，除了轉(zhuǎn)達(dá)祖母與母親的殷切關(guān)懷后，還有元佑帝賜婚鴻鸕寺卿周懋之女為三皇子正妃一事。

    他手上的筷子‘啪’的一聲掉了下來，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睛，來回數(shù)遍盯著那‘周懋之女’、‘三皇子正妃’幾個字。

    他的雙手微微顫抖，臉色也有幾分發(fā)白，整個人怔怔地盯著手上的信，良久，發(fā)了一聲悵然的嘆息。

    三皇子么？也是個不錯的人選……

    這一日遲早會到來的，其實(shí)他心里已經(jīng)隱隱有了感覺，一別京城兩年，他已至弱冠之齡，而她，也是早就到了成婚生子的時候了，不可能一直等著自己。

    盡管如此，得知曾經(jīng)心心念念的姑娘即將嫁人，而新郎卻不是自己，他的心里并不怎么好受。

    他闔著眼眸深深地吸了口氣，再度將視線投到信上，信的最后，詳細(xì)地寫明了三皇子與周莞寧的婚期，離今日只有三個多月的時間。

    不知不覺間，他的眉頭擰了起來。

    父親……這是何意？為何要特意說明婚期？

    片刻，他心口一緊，瞬間便明白了這當(dāng)中用意，臉色變得有幾分難看。

    父親這是還不相信自己么？特意寫明了婚期，是讓他選擇是否要私下回京爭取他的姑娘。

    他深深地覺得自己被侮辱了，心里更是一陣說不出的難受。

    他重重地將信函拍在膳桌上，胸口因?yàn)闅鈶嵍贝倨鸱?/br>
    良久，他苦澀地勾了勾嘴角。

    三個半月，若是他快馬加鞭的話，足夠他趕回京城實(shí)行“搶親”。

    可是，他又怎么可能會做出這樣的事？

    賜婚圣旨已下，便是未曾行禮，可那也是板上釘釘?shù)幕始蚁眿D，他又怎可能會因?yàn)橐患褐街抡麄€國公府于萬劫不復(fù)之地。

    國公府內(nèi)，自從與周莞寧見過面后，沈昕顏便有些心神不寧，每個夜里，總會夢到上輩子死后她聽到的那些謾罵。

    但與上輩子不一樣的是，這一回，連她的夫君、她的兒子也與她“同病相憐”。

    接連數(shù)日難得安寢，她整個人便消瘦了幾分。

    魏雋航自然也察覺她的異樣，不禁關(guān)心地問了起來。

    沈昕顏?zhàn)匀徊桓覍⑦@些事告訴他，含含糊糊地扯了理由應(yīng)付了過去，怕他再追問，連忙轉(zhuǎn)移話題道：“霖哥兒那邊也不知怎樣了？若是他……”

    魏雋航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在心里給她找到了答案。原來是擔(dān)心長子得知周家姑娘嫁人后會有什么出人意表的舉動。

    “我已經(jīng)去信將三皇子的親事告訴他了?！彼届o地道。

    沈昕顏吃驚地望向他：“你、你告訴他了？”

    “是，同時還將婚期也在信上跟他說了?！?/br>
    “你、你為什么要這樣？都這般久了，他心里不定已經(jīng)平靜了下來，他再去信跟他說這些，豈不是要攪亂他的心神么？若是他、若是他一時想不通……”沈昕顏有些急了。

    “夫人，他已經(jīng)長大成人了，不是當(dāng)年那個只會在你身邊撒嬌的無知孩童，他應(yīng)該學(xué)會為自己做的每一個決定負(fù)責(zé)，否則，將來如何擔(dān)得起這滿府的責(zé)任？”魏雋航嘆息著道。

    “他，畢竟還年輕……”沈昕顏澀然。

    這兩年來，大長公主對長孫也由初時的氣憤慢慢變成了想念，如今京中與他同齡的男子陸陸續(xù)續(xù)都成了親，只有長孫，連個妻子的人選也沒有定下來。

    她不止一回讓魏雋航將長孫叫回來，可每一回不是被魏雋航打個哈哈應(yīng)付了過去，就是被他以祥哥兒轉(zhuǎn)移了話題。

    一連幾回之后，她終于也怒了，直接將魏雋航給轟了出去。

    沈昕顏勸慰著她，一直到她臉上怒氣漸漸斂下，化作一聲長嘆。

    “祥哥兒昨日又學(xué)會了五個字，一整日便像模像樣地練著，說是要寫一個最最好看的送給祖母。”

    “這孩子，不管有什么好的，頭一個想到的都是祖母，真真讓兒媳這心里啊，酸溜溜的?！彼室獾馈?/br>
    大長公主臉上不知不覺便浮起了笑容。

    “這孩子最是孝順，該疼！”

    見她心情得以好轉(zhuǎn)，沈昕顏終于松了口氣。

    三個月后，三皇子大婚，新娘子的十里紅妝引來京城一片驚嘆，只道這周大人對女兒竟是如此疼惜。

    沈昕顏?zhàn)匀灰驳搅巳首痈?，看著那個一身大紅嫁衣的女子緩緩走了進(jìn)來，在唱喏聲中拜過天地，最終送入了洞房，不和不覺間，松了口氣。

    這輩子，也就這樣了吧？各自安好，互不干涉。以三皇子對她的喜歡，想來婚后也會一直善待她的。

    翌日，京城里便得到了一個西延傳來的消息。

    西延城爆發(fā)大規(guī)模匪亂，守備魏承霖領(lǐng)兵剿匪失蹤下落不明，生死不知。

    消息傳來，大長公主一口血噴了出來，整個人徹底暈厥過去。

    第137章

    屋內(nèi)頓時亂作一團(tuán)，沈昕顏一把上前去與徐嬤嬤兩人將她扶了起來, 大聲吩咐著下人立即前去請?zhí)t(yī)。

    得到消息的魏雋賢、楊氏及各房小輩忽匆匆地趕了過來。

    大長公主本就有了年紀(jì), 如何經(jīng)受得住這般沉重的打擊, 太醫(yī)仔細(xì)診斷了良久, 嘆息地表示她的病情不容樂觀。

    在場眾人的臉色頓時就變了。

    沈昕顏心如刀絞，既擔(dān)心著下落不明生死不知的長子, 又為大長公主的病憂心仲仲。

    大長公主這般情形, 上一輩子她也曾經(jīng)歷過一回，那是魏雋航出事的消息傳回來，再度白發(fā)人送黑發(fā)人的大長公主一病不起, 勉強(qiáng)支撐了幾年, 終于在魏承霖成婚后半年便撒手而去了。

    這一世因?yàn)槲弘h航的安然無恙, 沈昕顏原以為她的壽數(shù)會比上一世長些, 哪想到人算不如天算，長子這一出事，大長公主便又倒下了。

    待到得到消息的魏雋航匆匆從宮里趕回來時，大長公主已經(jīng)由太醫(yī)診治過, 但仍然處在昏迷當(dāng)中。

    “那些消息可是真的？霖哥兒當(dāng)真失蹤了？”他到屋里看過大長公主后，才剛邁出來, 沈昕顏便一把抓住他的手臂, 忙不迭地問。

    以魏承釗為首的小輩齊唰唰地望向他, 等待著他的答案。

    魏雋航臉色沉重, 少頃, 緩緩地點(diǎn)了點(diǎn)頭, 嗓音沙?。骸笆钦娴??！?/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