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院里的其他學(xué)子仍同往常一樣讀書學(xué)習(xí)，期盼著休沐日的到來。

    八月十五是中秋，按照慣例，書院會在中秋前后多休息兩日，讓學(xué)子回家中與家人團(tuán)聚，取人月兩團(tuán)圓之意。今年也不例外。

    十三日午后下學(xué)時，藺夫子就在學(xué)堂宣布：“后日是中秋佳節(jié)，書院自明日起開始休息，直到八月十七復(fù)課。這幾日里，你們多陪陪家人，也莫落下功課。等十七復(fù)課，我可是要課試的……”

    學(xué)堂里的學(xué)子們此刻也不去發(fā)愁數(shù)日后的課試，只為了三天的休息而歡喜，一時笑聲一片。

    如今坐在前排的紀(jì)方笑著問藺夫子：“夫子今年回家嗎？”

    “不回?！碧A夫子收起書，笑了一笑，“回去了怎么吃山長家的月餅？”說罷揚(yáng)長而去。

    程尋聽到這句話，忍不住微微一笑。中秋佳節(jié)，會有家在外地的學(xué)子和夫子留在書院。母親雷氏帶著二嫂江嬸等人，親自做了月餅，教人送給各個夫子和學(xué)子，也算是過節(jié)了。

    藺夫子離開之后，學(xué)堂里更加喧鬧。

    程尋悄悄回頭，問蘇凌：“你要在書院待三天嗎？”

    “嗯？”蘇凌挑一挑眉，“怎么了？”

    “我記得七夕的時候，你說你中秋不回家?！背虒ば÷暤馈?/br>
    蘇凌眸中漾起笑意：“是，我不回去?！惫凰f的話，她都記得。回想起七夕那天的事情，他胸口暖流涌動，目光更加溫柔。她問起這些，是想做什么？

    “每年中秋，咱們書院都會有夫子和學(xué)子因為家遠(yuǎn)而留在這里?！背虒ばα诵?，“我，我們山長夫人會做些月餅，教我和程夫子送給他們。我負(fù)責(zé)送給杏園的夫子們，程夫子負(fù)責(zé)送給梧桐苑的學(xué)子。你住在文庫那邊的小舍，我擔(dān)心，會落下你?！?/br>
    他們兄妹這樣分工已有三年，父親當(dāng)初說，二哥是夫子，所以要關(guān)心學(xué)子。而她是學(xué)子，所以要孝敬夫子們。或許她可以提醒二哥一下，但在二哥面前提起蘇同學(xué)，豈不是惹二哥不快？

    蘇凌含笑望著她，他自己對月餅這種時節(jié)性的食物并沒有很強(qiáng)烈的興趣，可是她這般鄭重地提出來，他難免心生歡喜。他“嗯”了一聲，聲音溫和：“那你說怎么辦？”

    “這么辦?！背虒つX袋向前微傾，離得更近了一些，臉上隱約帶著笑意，“我一般是申正時分去給夫子們送月餅的，到時候，你就在杏園那邊等著。我悄悄給你留兩個。中秋節(jié)不吃月餅算什么中秋節(jié)？”

    蘇凌略一沉吟：“八月十五，申正時分，你要見我？”

    這倒是一個不錯的見面時機(jī)。

    程尋轉(zhuǎn)了轉(zhuǎn)眼珠子，點(diǎn)一點(diǎn)頭：“對，八月十五，申正前后。我還有一些姜脯和小魚干，到時候一并給你?！?/br>
    中秋佳節(jié)的時候，一個小姑娘孤孤單單在外面，冷冷清清的，希望月餅、姜脯、小魚干能給蘇同學(xué)帶來溫暖。

    蘇凌勾了勾唇角：“好啊，八月十五申正時分，不見不散?！?/br>
    忽然，程尋肩膀被人輕輕一拍，她回頭，見是云蔚。她抬眼：“怎么了？”

    “你吃過rou餡的月餅沒有？”云蔚笑呵呵問。

    “……沒。”

    “我上次回去，聽說燕云齋新出了rou餡的月餅?！痹莆祵池?fù)于背上，“我等會兒回去，路過燕云齋，給我娘和我祖母買一些嘗嘗。”

    程尋點(diǎn)一點(diǎn)頭：“挺好，挺好。”

    “哈哈哈哈哈……”云蔚忽然大笑起來。

    程尋莫名其妙：“你笑什么？”

    “哈哈哈，哈哈……”云蔚邊笑，邊搖頭，大步離去。

    程尋想起先前和蘇凌被打斷的對話，又扭回頭問蘇凌：“他笑什么？”

    “嗯？”蘇凌盯著云蔚遠(yuǎn)去的背影看了一會兒，“大概是想到了他上次所講的笑話?！?/br>
    程尋沉默了片刻，輕輕搖一搖頭，不大能理解。

    短短半刻鐘，學(xué)堂里的學(xué)子們已經(jīng)走了大半兒。程尋收拾了課本，沖蘇凌擺一擺手：“我先回去了，你也早些走吧?！?/br>
    她抱著書本回家，在家門口，堪堪遇上正出來的張煜。

    兩人打了個照面，程尋心中一慌，先低下了頭，避在一旁。

    張煜的目光只在她身上轉(zhuǎn)了一圈，就又移開了。他這是來同姑丈告別的。雖然不喜歡崇德書院，但是臨來此地之際，父親吩咐過他，要敬重姑丈，該有的禮數(shù)不能忘了。

    當(dāng)時父親還將姑丈好好夸贊了一番。他承認(rèn)，姑丈程淵年少成名，弟子頗多，是個厲害人物。不過他任山長的崇德書院，確實比不上國子監(jiān)。尤其是書院學(xué)子的行事，更讓人不能茍同。

    比如一上來就拉關(guān)系的張仁，生活習(xí)慣極差的霍冉，還有眼前這個，這個叫什么來著，對了，這個蹭吃蹭喝毫無慚色的程尋。

    張煜輕輕哼了一聲，下巴微抬，從程尋身邊走過，不再看她一眼。

    隨著他的腳步聲漸漸遠(yuǎn)去，程尋呼了口氣，歡喜溢心底。

    啊，這個四表哥果真是認(rèn)不出她的。

    見到母親，她難以抑制內(nèi)心的愉悅，忍不住抱了上去：“娘！”

    反正旁邊也沒別人。

    女兒溫軟的身體撲來，雷氏怔了一怔，輕輕拍了拍她的脊背：“哎呦呦，今日怎么了？”

    “娘?！背虒ぬ痤^，黑乎乎的臉上俱是笑意，眼睛也亮晶晶的，“娘，今年我跟你一起做月餅好不好？”

    “去去?！崩资陷p輕推了推她，“看你的書去，別搗亂?！?/br>
    程尋“哦”了一聲，收回雙臂。她跟母親商量：“娘，我想十六去京城一趟，上回三哥說，端娘想見我?！?/br>
    “行啊?！崩资闲α诵?，“正好我做了些東西，你給你三哥帶去?！?/br>
    程尋點(diǎn)一點(diǎn)頭：“知道了，娘?！?/br>
    中秋休息三日，可程尋并不敢真的歇三天。她頭兩日上一直認(rèn)真看書學(xué)習(xí)，驚覺時間過得飛快。

    八月十五，雷氏和江嬸等人將做好的月餅裝好，并瓜果一起交給程啟和程尋。

    “去吧?！崩资蠝厝嵋恍?，對程尋道，“呦呦早些回來，等月亮上來，還得拜月呢?！?/br>
    “誒。知道了，娘?！背虒ばξ麘?yīng)著，同二哥一起出了門。

    梧桐苑和杏園在不同的方向，兄妹倆出門沒多久就分開了。

    程尋拎著食盒，向夫子們所住的杏園而去。

    往年在中秋節(jié)留在書院的夫子，只有楊夫子、藺夫子、葉夫子三人。今年又多了一個新來的沈夫子。

    程尋穿著雨過天青色的學(xué)子服飾，臉龐和往日一般涂得黑乎乎的。除了手里的食盒，她懷里還藏著用油紙包的兩個月餅。

    這是給蘇凌準(zhǔn)備的。

    同往年一樣，藺夫子和葉夫子都含笑接下了月餅瓜果。藺夫子還特意抓了一把炒熟的瓜子，要往她手里塞：“嘗嘗吧?！?/br>
    “謝謝夫子?！背虒け鞠刖芙^，念頭微轉(zhuǎn)，又收下了。她想，待會兒可以給蘇同學(xué)。

    沈夫子見到月餅瓜果，怔了一瞬：“這哪兒來的？”

    “山長夫人做的。”程尋笑道，“山長夫人每年中秋都會做了月餅送給留在書院的人?！?/br>
    沈夫子點(diǎn)一點(diǎn)頭：“有心了?！?/br>
    最后一站是楊夫子那里。

    程尋敲開門，第一眼看到的卻是楊姣楊姑娘。對方見了她，便紅了臉頰。見她害羞，程尋也有些不好意思，忙道：“楊姑娘?！?/br>
    “程公子?！?/br>
    “楊夫子呢？”程尋向里望了望。

    “方才還在這里呢?！?/br>
    程尋哦了一聲，舉了舉手里的食盒：“這是山長夫人命我送來的。夫人說中秋佳節(jié)，都該嘗一嘗月餅?！?/br>
    楊姣輕輕“嗯”了一聲，伸手接過了食盒：“多謝夫人惦記，也，多謝程公子跑這一趟。”

    程尋呆了片刻，她原本是想只送月餅，把食盒還帶走的。怎么楊姑娘直接把食盒都留下了？可是這個時候，她也不好說一聲：“你把食盒還我吧，我要帶回去?！?/br>
    她眨了眨眼，見對方并沒有想到這一點(diǎn)，只得低聲道：“那，那我先回去了？”

    “公子慢走?！?/br>
    程尋晃晃悠悠走著，心內(nèi)思緒如潮。這可不好玩兒了，送個月餅，倒把食盒給落下了。按說食盒也不值錢，可是她送了幾年月餅，第一次遇上這情況。也不知道回去，他們會不會笑話她。

    她一面想著，一面行走。剛出杏園，就聽到了熟悉的聲音：“程尋?！?/br>
    這聲音溫和動聽，她下意識抬頭，循聲望去，果然看見杏樹下站著的蘇凌。

    十五六歲的少年，身上穿著雨過天青色的學(xué)子服飾，正含笑盈盈看著她。

    程尋雙眼一亮，快步走了上去：“蘇凌，你等多久了？”

    “沒多久，我怕你等我?！碧K凌笑了笑，“送完了？”

    “沒有，給你留著呢?！背虒ぷ咧列訕湎拢詰阎腥〕鲆粋€油紙包，“給，月餅?！?/br>
    蘇凌目光微沉，伸手接過：“多謝?！?/br>
    程尋嘻嘻一笑，又從懷里摸出一個油紙包，“給，這里面是姜脯。”

    蘇凌視線在她身前逡巡，不知想到了什么，忽的面上一熱，輕輕“嗯”了一聲，胡亂接下。

    “還有這個?！背虒男浯锾统鲇糜图埌男◆~干，“這是江嬸新做的，好吃呢。”她擺了擺手：“我要回去了，中秋愉快?！?/br>
    這次她不是自懷中取出的，蘇凌臉上熱潮退去。見她要走，他微慌之下，伸臂將她圈進(jìn)了懷里。一瞬之后，他又反應(yīng)過來，他這樣是不是有些唐突？

    身體猛地被圈進(jìn)一個懷抱，程尋怔了片刻，后知后覺想到，蘇同學(xué)雖然不說，可大概是很感動吧？唉，獨(dú)在異鄉(xiāng)為異客，這個時候肯定特別脆弱。

    她心中一陣柔軟，反手輕輕抱住了他，低聲道：“我在呢，我在呢。”

    “當(dāng)”的一聲輕響，似是什么落地的聲音。程尋抬眼望去，見杏園門口，楊姣面色蒼白，怔怔地看著他們。而她的腳邊，是程尋所熟悉的食盒。

    第40章 斷袖分桃

    程尋看她神情不對：“楊姑娘？你怎么了？”

    說話間, 她松開了蘇凌, 面頰隱隱有些發(fā)燙。她和蘇同學(xué)都是一身男裝, 就這么抱在一起，好像有一點(diǎn)怪怪的？

    然而楊姣深深地看了她一眼, 復(fù)又瞧瞧蘇凌, 忽的低頭轉(zhuǎn)身疾走。

    “誒，楊姑娘！”

    楊姣身形一僵，腳步微頓。

    程尋匆匆追了幾步：“楊姑娘！”

    她也不知道她想追上楊姣說些什么, 但是內(nèi)心深處隱約覺得似乎有哪里不大對。楊姣看上去有些奇怪啊。

    楊姣并不回頭，她盡量平靜地道：“程公子, 方才我忘了歸還食盒，又不小心把它掉在了地上, 對不起, 麻煩你看一下還能不能用。我，我爹還在等我，我先告辭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