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困局（四）

    石窟中兩道身影齊齊望向石門處，明暗交錯間，奚月的身形成了一道黑色的剪影，二人看不清。二人站在光線不足的幽暗之中，奚月也看不清。

    但奚越原也沒打算多費神判斷與楊川過招這人是誰，只想趕緊救了楊川出去。若不然，等到白知仁他們趕到，恐怕又難以脫身了。

    奚月于是決定速戰(zhàn)速決。白鹿門的招式她不敢用，恐被識出，只能用些江湖人基本都會的平平無奇的功夫。但《盛林調(diào)息書》強便強在這里，修成之后融會貫通，也不吝表面招式用哪套，出手的內(nèi)力總歸不通。

    當下比二人更強三分的，是她手里有劍。

    便見奚月躍身而上，不明敵我的二人同時向后一避。下一剎，奚月抽刀出鞘，黯淡銀光裹挾疾風，悍然向那不明身份的人刺去。

    黑暗之中，這人身法卻極快，敏捷地一避，轉瞬已閃到奚月左側。

    奚月一時不及揮劍再刺，左手出爪去擒。她一股寒氣逼出的同時，乍覺一陣極強的熱意反擋過來，令她胳膊一陣酥麻。

    同時，對方也被凍得一顫。二人同時脫手，奚月微怔：“你也練了《盛林書》？”

    那邊則道：“好陰的功夫，哪里來的旁門左道！”

    一問一答間，奚月聽出了這是雁山派六弟子趙知倫的聲音，楊川也猜出眼前之人是奚月。但他到了嘴邊的“師妹”卻噎了回去，想到她刻意變了聲就覺她必定也易了容，自己這么一叫就該戳破身份了。

    奚月與趙知倫又對峙了兩息，趙知倫自知虧在兵刃上，正思量如何脫身，卻見對方忽地將手中長劍一拋，又飛起一腳，將劍踹出了數(shù)丈。

    連楊川都不禁一愣，繼而聽奚月平淡道：“拿劍贏你不光彩，來啊，我們赤手空拳地打一架?！?/br>
    楊川不知她已將下卷盡數(shù)練完，聽言頓時焦急：“不可！”

    話音未落，她卻已先一步出擊，與趙知倫纏打在一起。

    楊川當即要出手幫忙，幽暗之中，奚月一聲笑：“嘿，這位朋友怎么不講江湖道義。我說拿劍贏他不光彩，才要赤手空拳地打一架。你一出手成了兩個打一個，我可就又不光彩了。”慢條斯理的話語間，又與趙知倫拆了十數(shù)招。

    此時哪是講究光不光彩的時候？

    ——楊川這般想，出口就是一句“別鬧！”，說著一把捉住奚月肩頭，旋即被奚月怒喝一聲：“滾！”

    她吼得聲嘶，他不及反應便被她當胸猛踹一腳，整個人頓時后傾飛去。

    奚月的心跳不禁空了兩拍。

    她情急之下忘了，楊川身上有傷，只怕他壞了自己的計才踹了出去。

    楊川跌在地上的咳嗽聲震響耳畔，奚月后悔得想一巴掌拍死自己。然則勁敵當前，她又不得不維持住耐心繼續(xù)見招拆招。又與趙知倫耗了三五十招的功夫，幾丈之外乍然響起一喝：“什么人！住手！”

    奚月凌然望去，看到石門處幾道被陽光括出的暗色剪影時便猛地抽了手。趙知倫卻不及反應，拍出的一掌直擊而來。奚月沉息閉眼，運氣三分內(nèi)力稍作抵擋，轉瞬之間胸口被擊得一震，巨痛震蕩向五臟六腑。

    于是，所有人都看到奚月騰空飛出。

    唉，早知便再添兩分力做抵擋了。

    ——奚月邊是這樣揶揄邊摔到地上，胸中一股沉悶的不適頂?shù)脜柡?，她忍了一忍，仍是猛地嘔出一口鮮血。

    緊接著，她看到石窟門口的幾人迅速拔劍迎來，齊齊將趙知倫圍住。何知儼手里拿著火把，用火光一照，頓時驚詫：“六師弟？你怎么……”

    怎么內(nèi)力這么強？！

    方才他們都察覺到那“不歸仙”的內(nèi)功了，他們中的任何一個都無法以一己之力出手傷她才是。

    幾個當師兄的不禁都懵了一剎，加之石窟之內(nèi)又光線昏昏，趙知倫神色驟然狠厲也無人察覺。

    “——小心！”奚月楊川驚呼出聲，二人幾乎同時打挺躍起。千鈞一發(fā)之際，仿佛一切都在激烈心跳中變得極緩，便見趙知倫驚慌回頭，擊向何知儼的掌風也因此慢了三分。楊川不及落地便飛腳去踢何知儼，奚月則直接騎到了趙知倫肩頭，向后倒掛一壓，將趙知倫硬生生掀倒。

    石地極硬又嶙峋不已，趙知倫登時慘叫出聲，被踹出去的何知儼則可說是白白挨了一腳。

    奚月抬眸淡看了他一眼，心道活該。

    大師兄還是太仗義了，若換做是她，她非借機給這一圈人一人一腳不可。

    接著她撐地起身，封了趙知倫的數(shù)處xue道。

    這變故令雁山派幾人始料未及，始料未及之余又都不由尷尬。白知仁朝他們抱拳，臉上堆出的笑比哭更能看：“仙姑、楊兄弟……對不住?！?/br>
    楊川：……仙姑？

    “仙姑”撣撣身上的土，不快道：“懶得聽你們幾個糊涂人說話，快扶我?guī)熜秩€像樣的地方養(yǎng)傷，不然就再打一架?！?/br>
    幾人：師兄……？

    等到他們七手八腳地扶著楊川、押著趙知倫出了石窟，才發(fā)現(xiàn)她不知什么時候已換了張臉。

    眼前哪有什么不歸仙，哪有什么少婦？跟著他們走出來的，分明就是那天一道和楊川同來的白鹿門奚月。

    幾人不禁更覺窘迫，就連方才被踹了一腳的何知儼都生不出半點怨氣，跟在奚月身后輕言輕語，一味地拱手：“奚姑娘，奚姑娘對不住啊，我們那日……”

    “嘁。”奚月負著手，看也不看他，腳下轉而加快，將他們?nèi)υ诹松砗蟆?/br>
    她其實并不是在成心賭氣，而是《盛林調(diào)息書》的陰寒帶來的那股古怪感又襲了上來。她現(xiàn)下心下對他們怨得很，多看他們一眼便忍不住地想傷人，腦海中甚至克制不住地在設想那樣一解心頭之恨有多痛快。

    不行，決計不行。雖則她來此原只是為了救出楊川，可現(xiàn)下既然消了誤會，那自是冤家宜解不宜結。她現(xiàn)在再動手打人，事情就又復雜了。

    奚月這樣規(guī)勸了自己一路，直至幾人將楊川在一間頗為不錯的臥房里安置妥當，她才勉強又恢復了平和。

    幾人都一副愧悔難當?shù)哪?。雖然即便今日之事證明了那天確實是誤會，可也還有蕭山派圍攻雁山派的那一出，但事情也不一樣了。

    ——楊川作惡在先，他們扣了人，蕭山派又來圍攻，與他們先不講道理扣了人，蕭山派迫不得已來救這個大弟子是兩碼事。

    于是屋里就這么在尷尬中安寂了好一會兒，直到不得不有人說話打破這尷尬的時候，白知仁才逼著自己道：“那個……實在對不住，我一會兒就去寫信，向殷掌門賠不是?！?/br>
    奚月冷漠嗤笑，楊川的態(tài)度也沒有太好：“賠不是不急，你們可先找找你們那位七師弟的尸身在哪兒吧，我問趙志倫是不是殺了這位七師弟，他默認了。”他頭枕著雙手，一副悠哉的樣子，說完掃了幾人一眼，“死了還要被你們罵這么久不忠不孝，你們可真是好師兄。”

    “……”雁山派幾人當然聽得憋屈，可自己理虧在先，當下也只能聽著。

    幸虧有位在半山腰處值守的弟子及時尋了過來：“大師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