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5節(jié)
右相進門時看到葉清怡立在桌案前放下了手中的筆,見他走了進來,從容的笑了笑,若非時過境遷經歷許多,右相恍然覺得,此時有些像他們新婚不久的畫面,她畫畫,他題字,才子佳人,羨煞旁人。 “在做什么?” 右相緩緩走向前去,柳兒識趣的退了出去,滿臉都是得意的笑,恨不得跳到房梁上,大喊一聲相爺來了碧玉園。柳兒出去后,房間里便只剩下了右相跟右相夫人兩個人。 “玨兒去了李斯先生哪里求學,我便清閑了下來,漫漫長夜,總得尋點事情打發(fā)時間不是?!?/br> 桌案前擺著一張宣紙,宣紙上有墨跡未干的幾行小字,那小字寫的極其漂亮,這世人都夸瑤臺碧池贈錦月的字跡如何如何的好,卻不知錦月哪一手的好字是她教會的,就像這世人不知,曾經被譽為天才少年的靈空公子那滿腹經綸的才學,也是她教的,若不是困在這一方庭院里,或者她是一個男兒人,怕是朝中必有她一方天地。 “云髻墜,鳳釵垂。髻墜釵垂無力,枕函欹。翡翠屏深月落,漏依依。說盡人間天上,兩心知。春日游,杏花吹滿頭。陌上誰家年少,足風流。妾擬將身嫁與,一生休??v被無情棄,不能羞?!?/br> 右相緩緩念出那桌案上的字,心中頗為感慨,這些年他因為心中有愧,總是不敢來看她,因為他心中怕著,她會怨恨他。他總覺得不見,就可以欺瞞自己所做的一切皆是有情可原,如今看來她心中還如初一般的干凈,不存一絲一毫的怨恨。 “這些年苦來你了?” 右相回握了右相夫人的手,右相夫人淡淡的笑了笑,將手從右相手中抽出,將桌案上的宣紙收了起來,右相突然覺得,這樣清淡的她,真的是對他情深意重嗎,為何從不曾見過她吃醋,是不是因為不在乎。 “我再苦也抵不上你追逐名利苦吧?” 對于自己官場的事,她這還是第一次出言去說,但她說一句,比別人指責上千萬句還讓他痛心,他一直以為,她不言語,便是理解自己的所作所為,這份理解給力無限的動力,如今右相突然覺得自己是不是理解錯了。 “琛兒的事,你還怪我吧?” 右相夫人將手中的宣紙疊好后,微不可察的嘆了口氣,靜謐的目光落在前方,右相看不出她看的是什么地方,難神情空洞的有些讓人抓不住。 “相爺,琛兒的事情,我可以當作是一場意外,也是他的命。你追名逐利做什么,我都不在乎,也都隨你,但你能不能放過月牙兒,別把她當籌碼,壓在那暗無天日的皇城里?” 右相好不容易被挑起的愧疚之心,在右相夫人幾句話中沖散的了無痕跡,他突然覺得,或許右相夫人心理,他一直沒什么重量,所以這些年,她不爭風不吃醋,隨他如何折騰,都守著自己的本心,或許她從來不曾把他當回事。 “婦人之見,母儀天下有何不好?你看當初的宋府?” 說到宋府,右相夫人擰眉看了過去,看的右相有些許心虛,此時怎么突然扯到宋家了,于是將話截止在口中片刻,方接著說道。 “月兒有母儀天下的風姿,全是你教導有方,等她入宮為后時,我會感激你的,夜深了,早些休息吧?!?/br> 右相朝外走,右相夫人緩閉雙眸,兩行清淚從眸中流出來,右相沉毅的余光窺到,心中暗暗生出一度酸澀,卻也只是一晃,便邁出門去,看著滿空的星辰,暗暗嘆息了一把,他有一院子的賢妻美妾,此刻卻不知該落腳到何處,才能填補空缺下來的一顆心。 “夫人,相爺怎么走了?” 柳兒端來幾碟茶點過來時,右相已經走出了碧玉園,柳兒只窺見他一抹飄散的衣襟,心中訕訕的進來屋,滿是不高興。 因著小姐,府中上上下下沒有人敢對碧玉園做些什么,但相爺長達五六年不曾來過,府中上上下下早就在背地里冷嘲熱諷著,說夫人不得相爺的心,等小姐出閣了,這右相府的女主早晚是要換的。 柳兒今日撞見右相過來,心想著右相若是留下過夜,那明日她定當趾高氣昂的讓府中人知道,看她們還敢不敢說夫人不得相爺的心,卻不曾想她端個茶點的功夫,相爺便走了,怎不讓她心中氣惱。 “該走的,總歸是留不住的,早一些,晚一些,又有什么區(qū)別,隨他去吧?!?/br> 右相夫人依舊是柳兒見慣了的平靜面容,只是她伸手捧掉了蠟燭上的燈罩,將手中剛寫的那一副字,湊近到燭光前,燃著了,丟進了火盆了。 “夫人,這字您寫了許久,怎么燒了?” 柳兒將手中端著的茶點放下,滿臉不解的看著右相夫人,從她進府也有些年頭了,總看不出夫人對什么上過心。右相來,她可以恬淡的做個賢妻,不見得有多歡喜,右相不來,她便看書,賞花,也不見有什么悲憫。 “該看過的人,看過了,留著也沒什么用?” 右相夫人的眸光被火盆里燃著的宣紙照的盈盈發(fā)亮,柳兒突然覺得,夫人好像知曉相爺會來似的,突然吩咐她擺上宣紙寫字,但怎么可能的,相爺是一時興起閑逛到這里的。 稀薄的窗紙上投下一根柳枝,沒有了郁郁蔥蔥的枝葉,看上去頗為凄涼,待那火盆里的宣紙燒完,柳兒聽到右相夫人輕輕嘆息了一聲,坐在桌案前呆呆的望著外面,她便不敢再多說什么,輕聲的退了出去。 寂寥的夜晚除了能聽到蠟燭滋滋波波的燃燒聲,便是風吹窗欞的敲打聲,右相夫人突然想到多年前,葉天澤繞在她耳邊的那句叮囑。 阡陌留誰候 第二百一十四章:倚風疑共路人言 天澤自幼眼光獨到,異于常人,審人斷事出不的絲毫差錯,當時知她對慕瞭有傾心之向時,天澤便出言提醒過她一句。 “阿姐,慕瞭不是可托終身之人,你再想一想。” 她雖只是葉家的一個養(yǎng)女,不曾有葉家悉天命的天賦異稟,但也曾習得一些推命之法,初識之初,她曾用自己十年的壽命為媒介替慕瞭推算過,早知他利欲熏心,做事不擇手段,命中還帶有劫。 可那又怎樣,既然長在葉家那樣一個地方,便知曉誰的一生也不能是真正順風順水的,她葉清怡既然動了情,便愿意跟他一起挨過天理輪回應有的劫難,不去在乎得失,不去理會世俗。 他想要仕途平順,那她就幫他搭橋鋪路指導渡引,他想要攀附高枝,那她便退步成全,送他平步青云,若他日后遭劫受難,坐牢她去送飯,命絕她每年在忌日給他上一炷香,這便是她葉清怡愛一個人的方式。 這些年來,她從來不感覺到委屈,也沒有覺得自己有多偉大。唯獨月牙兒七歲那年,被二夫人從閣樓上推下來,那般小的年紀,腿摔斷了骨,竟然一聲都不曾哭出來,反而從容的笑著。但私下無人時,月牙兒收起了臉上的笑,低低的問了她一句。 “娘親,在你心里,是不是我跟哥哥加起來的分量,都比不上父親的前程來的重要?” 那時她慌了神,月牙兒跟普通的孩子不同,所有人都看不透的事情,包括慕暸他自己,而月牙兒小小年紀,卻看得通透,一語道出了她心中所想。但月牙兒一直都懂事乖巧,即使看懂了,也不曾抱怨過什么,那一次可能真的憎恨她這個娘親的無能了吧。 琛兒也算是少見的出類拔萃的孩子,在這天朝自小被當做神童一般看待,但月牙兒比之琛兒更加的聰慧,再加上月牙兒與玉玲瓏有些防似得眉眼跟神韻,那時她心里隱約知道,月牙兒可能不是她的孩子,因為只有葉家的血脈,才能如此天賦異稟。 知道是一回事,承認便是另外一會事了,慕瞭心里打的什么注意,月牙兒又是怎么想的,她自始至終心如明鏡,卻從來不曾插手。今日慕瞭興之所至來看看她,那她便也興之所至去探測探測,自己在慕瞭心中,說話還有沒有點分量。慕瞭這些年對他們的虧欠,能不能讓他動些惻隱之心,但結果真的很讓人絕望。 夜沉沉的流逝,右相夫人眸子中的蒼涼,無聲無息的融化在夜幕里,她茫然發(fā)覺,自己似乎是錯了,但卻找不到那錯的根源在何處,是慕瞭不斷膨脹的欲望,還是她多年縱容的沉淀,或許是命格的捉弄,她真的已經辨別不清了。 大雪過后,一連晴朗了幾日,碧空如洗,幾朵軟綿綿的白云漂浮著。藏青色的馬車一路向南,越是靠近蒼靈,空氣越是溫和濕潤,行途中的眾人,也退下了繁重的冬衣,換了一身輕便的單衫。 遮蓋嚴實的車簾,突然被一雙白皙的手掌掀開了一角,入目便是郁郁蔥蔥的灌木,巍峨挺拔的青山,潺潺流動的綠水??諝庵羞€夾著一股嫩草的清香,嗅之通身舒暢,與臨都銀裝素裹的景象大相徑庭,正式應了哪句四季如春的人間仙境。 “錦月~,錦月~” 映著青翠的湖光山色,杏花盛開之處,一抹緋色輕紗著身的女子,興奮的連續(xù)揮動著手臂,一張明艷過朝陽之輝的面孔熠熠生輝,似乎這一城的風景,也抵不過她顰笑之韻來的讓人賞心悅目。 “這里~” 行駛的馬車緩緩在那女子身旁停下,那女子端著一張笑吟吟的臉,在一個冷面的女子攙扶下,迅速的跳上了馬車,看到車內坐著的人,眼眸不覺的笑意更是濃厚了。 “站在這么顯眼的地方,你也不怕被人瞧了去?這四面環(huán)山的,說不定藏著那個山賊,把你捉去當押寨夫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