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節(jié)
寶茹最好奇,先問道:“當(dāng)初玉英說到訂親的人家也是輕輕帶過,幾句輕描淡寫的,我都不知那是甚樣人家。我是個憊懶的,再懶得特意去打聽這個,到了如今也只知道,這家人姓吉,做的是蔗糖生意,其余的竟是一概不知。你們誰知道他家如何,這新郎官又如何?” 論到親近,好娘自然和玉英最近,再加上她愛打聽的性子,這些事情她自然最清楚。她轉(zhuǎn)過身側(cè)躺著,輕哼一聲道:“甚樣人家?不過是外地新來湖州的罷了,原來也是做生藥鋪子的,不然如何能和玉英家有生意往來。原本不過是下頭小縣城里打混,誰知走了什么運氣,有一個親戚混出來了,如今在杭州做著承接臺灣蔗糖的生意,愿意提攜他家?!?/br> “所以吉家就賣了生藥鋪子,專門倒賣起蔗糖來,就是賺個差價罷了,這才混到咱們湖州來的?!?/br> 往下說好娘更是一肚子氣,道:“那吉家二小子是什么人?年紀(jì)比玉英還小上了一兩歲。我是沒見過他的,只是聽說最是頑劣的一個。雖然沒什么大惡名,但是他做的那些事兒,十足的一個紈绔廢物。日日和一幫狐朋狗友在街面上游蕩,只是吹噓自家財勢,他可不知道外頭的小子都當(dāng)他是冤大頭,只要幾句奉承話,日日玩耍使費都是他來勾賬?!?/br> 寶茹倒是沒聽過這些,不由驚訝道:“這樣的人家蔣伯父做什么要結(jié)親?” 就寶茹看來玉英父親不是那等不管女兒幸福,只論門當(dāng)戶的父親,況且他對玉英還有一份愧疚,就更加在婚事上看著玉英本身的意思了。上一回玉英相看人家就是一個極好的例子,兩邊都看得好好的了,不是就因為男方瞞下一些事兒就作罷了么。這一回的吉家,家世還不如上回相看的人家呢! 好娘嘆氣道:“我也知道不該這樣說蔣伯父,但是真覺得伯父是豬油蒙了心了。他親自見了那吉家二小子,之后就同意了這門親事。玉英與我說過,蔣伯父和她講,這吉家二小子看著頑劣不堪,其實本性不壞,更妙的是性子外強中干,看著極有主見,但是若有個厲害人管束,他又說不出什么了。” 好娘停了一下,又補充道:“吉家太太也一直盼著有人能管束兒子,知道玉英最是穩(wěn)重不過,見了一回就認(rèn)準(zhǔn)了這個兒媳婦,總之是保證過,婚后不管玉英如何管著,他們長輩決計是站在玉英一邊的?!?/br> 寶茹聽完這些簡直瞠目結(jié)舌,平復(fù)了一下才不可思議道:“這個情形,哪里是嫁了個丈夫,明明是養(yǎng)了個兒子罷!” 好娘狠狠地拍了一下枕頭,臉埋在枕頭里,聲音有些甕聲甕氣地道:“誰道不是!” 她難得這樣簡潔,想來真是郁悶到了極點,竟是也不愿多說了。 就此一夜無話,直到寅時才有蔣家下人帶著她們的丫鬟過來敲門,說是時候到了,請做女儐相的各位小姐去陪伴新娘。 到底是睡在別人家,幾個女孩子都警醒的很,雖然時候還早得很,但是立刻就翻身起床了。看著這情形,各個丫鬟都趕緊上手為小姐們梳洗打扮。好容易做完這些,五個女孩子便在眾人簇?fù)硐氯チ擞裼⒎恐小?/br> 外頭天色依舊是黑不隆冬的,好在蔣家的廊下都點著大紅燈籠,大家只管順著一點光往最燈火輝煌,最熱鬧的屋子去就是了。 她們到的及時,屋子里梳頭娘姨正為玉英凈面。寶茹總算是看到這一幕了,那娘姨用嘴咬著棉線一頭,用手掌著另外兩頭,一下一下就把玉英臉上的毫毛去的干干凈凈。 這時候玉英嬸嬸也坐在屋子里陪著,看著s玉英請來做女儐相的同學(xué)來了,趕緊讓人招呼,又是熱茶又是點心,還上了熱熱米粥,就是慰勞她們早上這樣早起來陪著——畢竟她們是女儐相,是嬌客。 這時候的女儐相和古早時候早就不同了,最早的儐相一般有禮儀主持的責(zé)任。如今這活兒自由司儀、禮贊他們?nèi)プ?,這些女儐相往往就是新娘出嫁前陪著新娘,然后攔門時再難為新郎官和男儐相就是了。 雖說女儐相如今只是一個空架子了,但是請來做女儐相的往往是新娘的姊妹或者閨中密友,關(guān)系不到一定程度,是不會請的,所以這也是一種榮耀。特別是當(dāng)這些女儐相不是自家女孩子時,更要熱心照顧——畢竟人家可是為了你家的事在忙亂! 那梳頭娘姨在幾個女孩子拿點心填肚子時,快手快腳地修完了面,立刻接過旁邊一個婆子遞過的熟雞蛋——要用這個滾一滾臉呢!然后就是傅粉施朱,寶茹覺得和她們平常化妝也沒甚分別,最多就是粉厚一些,胭脂用的多些。 那梳頭娘姨還在一旁贊道:“姐兒生的好呢!這樣打扮起來正是一個燈人兒!保管姑爺見了就喜歡,從此以后日子和和美美甜甜蜜蜜!” 說實在的,寶茹并不覺得玉英化妝后更好看,即使這時候新娘子的樣子比寶茹想象的古代新娘要正常些,但怎么看還是平常的玉英要好看些——寶茹不知道是梳頭娘姨在說吉祥話,還是審美就真是這樣。如果是后者,那寶茹就真是不能接受了。 化完妝,這才到梳頭娘姨的正頭戲。玉英的頭發(fā)已經(jīng)全部打散了,教娘姨拿篦子沾了頭油通過一回了,這時候再梳自然不會打結(jié)不順——梳頭娘姨要唱梳頭歌了。 “一梳梳到尾;二梳姑娘白發(fā)齊眉;三梳姑娘兒孫滿地;四梳老爺行好運,出路相逢遇貴人;五梳五子登科來接契,五條銀筍百樣齊;六梳親朋來助慶,香閨對鏡染胭紅;七梳七姐下凡配董永,鵲橋高架互輕平;八梳八仙來賀壽,寶鴨穿蓮道外游;九梳九子連環(huán)樣樣有;十梳夫妻兩老就到白頭?!?/br> 寶茹聽著這歌兒,倒覺得不想是唱曲子,仿佛是一些地方戲的調(diào)子,詞兒用湖州話唱起,反正寶茹也是要仔細(xì)聽才知是個什么意思,不然也是不解。這梳頭娘姨要是知道寶茹這般想,必然是會氣的嘔血,她們這行當(dāng),梳頭歌唱的好不好是頂要緊的,她正是一個出色的。別的不提,就說她唱這歌聽著聲音不見得大,但卻能傳到外院去,這一點就足夠見功夫了。 唱過梳頭歌,梳頭娘姨便開始手腳利落地綰起發(fā)髻來。新娘子的發(fā)髻自然是竭盡可能地隆重,這里的隆重倒不一定是梳得多復(fù)雜,畢竟這要看女子頭發(fā)的長度和豐茂程度的。 譬如玉英,她的頭發(fā)梳來就簡單地很,只是用桂花露盡可能地潤澤以后,就梳了一個一窩絲——就是滿頭青絲不加編辮,也不綰束,直接盤在頭上,形成如圓卷的云朵,一般的,還要用一個發(fā)網(wǎng)網(wǎng)住。這就是一窩絲,別名也叫‘纘’,因著是從杭州那邊興起的,又叫杭州一窩絲。 那梳頭娘姨就是直接把頭發(fā)理順后盤繞一周,余發(fā)掩于髻下,只用了一支金鑲玉簪固定。這樣的發(fā)型因為會顯得蓬松些,比起別的一板一眼的發(fā)型更加嬌媚,一般都是少婦做家常裝扮時的選擇。 今日玉英是成親,自然不能只是這樣就完了,所以這一窩絲不過是一個開頭罷了,余下才是關(guān)鍵。旁邊一個媳婦捧來一個金鑲寶鈿花鳥特髻,說是特髻,其實就是一個冠子,通體用金絲和金底托打造而成,底托上全是寶石珠玉。 紅寶、藍(lán)寶、綠寶,還有珍珠、白玉、翡翠等,整個冠子簡直美輪美奐,流光溢彩。寶茹看得心馳神往,這樣的一個冠子就抵得上她們這樣人家女兒嫁妝的一半了。后來她才知道,這是當(dāng)年玉英母親的嫁妝,她當(dāng)年就是戴著這個出嫁的。 本來玉英父親為玉英準(zhǔn)備了另一個冠子,比不得這個貴重,但是也與他們的家世相稱了。但是臨到玉英出嫁,他還是從庫房里取出了這個——這個男子當(dāng)然是對結(jié)發(fā)妻子有一些真情的,不然也不會這些年也沒續(xù)娶了。 這個冠子他一直收著,是很重要的一個念想,本來不打算給哪個兒女的。直到給玉英籌備嫁妝到了最后,看著女兒與先妻越發(fā)相似的容貌,心里有了觸動,最終拿了出來。 有了這樣一個冠子,那些頭面首飾自然就不用插戴了——玉英不由得松了一口氣。這個冠子自然也很重,但是比起那些塞滿了假發(fā),插滿了珠玉的‘發(fā)架子’總歸要輕巧的多。而且這樣也不容易弄亂,不至于轉(zhuǎn)個頭也要小心翼翼,然后一日下來,脖子肩膀就算廢了。 戴上冠子,所有人松了一口氣,趁著穿禮服之前的功夫,有小丫鬟給玉英捧上一些糕餅。玉英只看了一眼就擺擺手,她本不是一個挑剔人,更不要說任性了。只是這糕餅干巴巴的,而她自起床就沒沾過一滴水,現(xiàn)在如何啃得下去。 旁邊的嬸嬸見玉英不要,也不強求。成親這一日新娘子本就格外不方便,等到禮服穿上,更是行動做臥也要小心了。所以一般不會讓新娘子喝水,就是吃東西也只能是這些干巴巴的小點心。 寶茹幾個不曉得玉英的苦,一個個興致勃勃的很,不只是吃之前廚房送來的吃食,還把寶茹昨日送給玉英的一盒酥糖找了出來——寶茹除了明面上的賀禮,昨日還私下送了一盒自己做的酥糖。 玉英看著穩(wěn)重,但是卻一直愛吃些糖果,寶茹送來這個一個是她愛吃,一個就是取個甜甜蜜蜜好意頭。玉英收到這個,也沒有讓人收起來,直接放在了自己床上的小抽屜里。寶茹幾個是看著她放的,這時候找起來也容易,好娘一下就把那盒子翻出來了。 因為是做禮物的,寶茹包裝的倒是格外用心,拿了一個紅木大盒子,里頭分作了八格,寶茹也就做了八種不同的酥糖裝進(jìn)去??谖恫煌?,樣子也就不同,從最樸素的小方塊、小圓餅,到小元寶、小粽子,倒是可愛的很。 這時候找出來,眾人揭開來看,一下都驚訝了,好娘轉(zhuǎn)身就道:“你不是常常訓(xùn)我少吃些糖么?說是吃多了要壞牙的。但你看看你自個兒,這才一個晚上,這糖盒子就空了一半,你是如何吃的?” 說到最后好娘已經(jīng)有些不可思議了,玉英雖然愛吃糖果,但也不可能沒得節(jié)制吧!實際上玉英確實沒把糖吃掉那許多,她是讓她的丫鬟們用荷包裝了些,她哪里不知今日吃東西麻煩,干脆讓丫鬟把一些酥糖預(yù)備著今日抵餓。 事情是這般沒錯,但是已經(jīng)被成親折騰得身心俱疲的玉英是懶得和好娘解釋了,只是叮囑道:“少吃些!這難道不是送我作禮的么?” 素香笑嘻嘻道:“這可不行呢!咱們也是幫你分擔(dān),不然你總不至于帶著半盒糖果去夫家吧,不成樣子呢!” 幾個女孩子才不理會玉英的叮囑,反正她現(xiàn)在行動艱難的很,能攔住誰呢?幾個女孩子就拿酥糖配濃茶,吃吃喝喝——不得不說配得很!濃茶提神,而襯托得酥糖甜而不膩,又香又酥。幾個人眼見得就能把這盒吃得看見底下墊著的油紙。 玉英嬸嬸就在一旁看著幾個女孩子打鬧,心里也覺得好笑,知道這是真的關(guān)系親近才能這樣不客氣,也不會沒眼色的去阻止。反而覺得這樣很好,至少能緩和一下玉英做新娘子的緊張——雖然她也不確定自己這個一向穩(wěn)重的侄女兒會不會因著這婚嫁之事無措。 之后幾人也是坐在玉英一旁,等玉英換好全套的禮服,就擔(dān)當(dāng)起女儐相的職責(zé)來,陪伴新娘子。她們也知道玉英這時候不好過,渾身沉重,坐臥都是不順。甚至想轉(zhuǎn)移注意力做點別的都不成——忒不方便了。 所以幾個女孩子都為這玉英與她說些新鮮的閑話——連笑話也不能說,生怕逗笑了玉英,只要晃一晃,弄不好就要重新梳頭。就這樣消磨時光,總算盼來了外頭遞來的信兒。 “迎親的到了巷子口了,老爺讓女眷去攔轎門呢!” 玉英嬸嬸立刻坐不住了,要去外頭與妯娌小姑等人會和,好去攔轎門。寶茹幾個見狀也趕忙起身,作為女儐相,她們幾個自然是要同去的。 攔轎門的事兒自然和別家有什么不同,寶茹也分到了一個小小的荷包,估摸著里頭該有兩個一兩的銀錁子。寶茹摸摸荷包,就讓菡萏收了起來——心里知道了這吉家確實闊氣,也舍得為玉英花錢。 這時候外頭男儐相擁簇著新郎官進(jìn)來,寶茹隨著眾女眷涌到了內(nèi)房,這是要‘難新浪’。這一回寶茹才算是看清了這個好娘口中的‘吉家二小子’——他本叫吉敏。今日是穿紅袍、戴紅花的樣子,并沒有好娘所說的‘紈绔’氣,反而顯得他年紀(jì)更小了。 寶茹看著這還帶著孩子氣的新郎,心里嘆了一口氣,有些不忿——憑著玉英的容貌才干,這個叫吉敏的哪里配得上。偏偏今日卻是非要委屈玉英了,可不是明珠暗投? 多想也沒什么用,寶茹只站在一邊看玉英的幾位長輩有限地為難了一回新郎——但也不會做的太過。免得新郎真的生氣,最后吃虧的還是玉英。 之后還有吃酒席、玉英哭嫁、拜別父母等等事情,寶茹都是見過的,倒沒什么好說。最后寶茹和其他女孩子看著玉英的一個堂兄背著玉英上花轎,眾人都擁簇在后頭。 寶茹忽然想起自己與玉英認(rèn)得的那一日,也是一場婚宴,自己接觸到這個女孩子清醒冷靜而驕傲的內(nèi)心時,也正是看著那新娘子的兄長背著新娘子上花轎。 事情仿佛成了一個輪回,寶茹忍不住恍惚了一下,回過神來,忍不住在內(nèi)心真誠地祝福道:一定,一定要過得好好的! 雖然俗氣,但這的確是她心底里對這個女孩子的最真切的祝福了。 第94章 雄心萬丈 端午剛過, 暑氣漸漸升起, 倏忽之間距離二月時那場盛大的婚禮已經(jīng)過去了三個月。這三個月又是鄭卓出門的日子。 寶茹看著外頭明晃晃的太陽, 嘆了一口氣——往年鄭卓都在他生日之前趕回來了的,今歲卻錯過了。要不是鄭卓已經(jīng)來信說明, 是中途有一筆大生意耽擱了, 她只怕會更發(fā)愁, 懷疑路上有個一二。 正在寶茹胡思亂想時,姚員外拿著一沓賬頁子到了她的小客廳, 直接就對著書房里的寶茹道:“寶姐兒!快快幫我算一下這一回的賬單, 我眼看著竟是怎么也對不上, 你來與我看!” “這就來!我先看看!”寶茹趕緊不再想那些事情,這無聊的午后!在不上學(xué)后到如今,她已經(jīng)不知道自己做了多少套花箋、多少枚書簽, 又畫了幾張扇面、幾幅工筆。書房里的書也重新溫習(xí)了一遍,市面上新出的算學(xué)題冊子也都買來做完了。她已經(jīng)無所事事到了極點, 每日練過幾張?zhí)麅汉? 就只能閑坐著。這時候讓她算賬可不是什么功課, 反而是消遣了。 寶茹接過那沓賬頁,姚員外就不再費心了,點頭道:“緊著些做,明日就要用呢!” 寶茹驚訝道:“這似乎是上月進(jìn)貨的單子,怎得催的急?不是都要到年終才開銷么?就是入賬也只要在月底前做好就是了么!” 姚員外打開自己那一把灑金川扇,使勁扇了幾下,又接過小吉祥奉上來的茶水, 灌了一大口。這才道:“老話說‘天有不測風(fēng)云,人有旦夕禍?!墒钦f著了!咱家的糖貨一向走的是‘百順’號的路子買賣,說來他家也是開南北貨鋪子的,縱使比不上‘日昌隆’之類的大號,但也算是一方豪富了,誰知道說敗落就敗落了?!?/br> 原來是‘百順’號的事兒,這可是這幾日湖州城里的大新聞,寶茹也是耳聞過的。這‘百順’號算不得老店,是從上一輩老太爺時才發(fā)跡的,到了兒子手上才變成南北貨鋪子的規(guī)模。 就和所有的富商家庭一樣,有了錢后就總想著供子弟讀書,然后官商結(jié)合,互相幫襯。所以到了孫子這一輩就是長子繼承家業(yè),后頭兩個弟弟讀書科舉。也是他家運氣好,兩個孫子,一個中了進(jìn)士,一個中了舉人。 中了進(jìn)士的老二,又有家中的錢財開道,自然算得官運亨通。而一直在舉人位置上蹉跎的老三終于沒再等下去,讓家里人花錢,給補了一個實缺,去了山東某縣做了一個縣令官。 本來這也不錯了,誰曾想就是這一位做縣令的這個老三惹出了大禍——今歲山東境內(nèi)鬧出科舉大案,涉嫌縣令有十幾個之多。此時聞達(dá)天聽,皇上震怒,朝廷震怒,一道道奏令下達(dá),都是要求山東府臺嚴(yán)辦的,而且一道比一道口吻嚴(yán)厲。 而這位‘百順’號的三少爺已經(jīng)確定陷進(jìn)去了,皇上御筆定下了下場,自然也是救不回的。然而更要命的是,中國古代的刑罰流行‘連坐’,這位少爺犯錯,他的家族自然受到牽連,首先他的二哥就被免職了。 如今他家就是在在折變各種家財,花錢在京城活動,盡量降低處罰。湖州并不是‘百順’號的大本營,自然是被最先舍棄的一批,如今湖州分號的掌柜都在各處收賬,打算處理完賬務(wù)好脫手產(chǎn)業(yè)。 姚員外又感慨了幾句,就道:“這事兒交給你了,咱家不賺著昧著良心的外財,算出來,明日就給人結(jié)賬?!?/br> 說完話,姚員外還有生意要忙,就甩甩扇子往外走了。 寶茹知道姚員外的意思,現(xiàn)在‘百順’號正是要墻倒眾人推呢!大家就是欠著他家的賬也要拖著。就想著弄不好他家就沒了,自然就能少了一筆賬。不這樣想的,至少也會討價還價一番,讓本來的債務(wù)免掉一部分,借口都是現(xiàn)成的——誰讓你家提前收賬?手頭上可沒現(xiàn)銀。 什么時候做生意都是一樣的,不是說你有多少家產(chǎn)就能拿出多少銀子,甚至不是說你賬目上有多少現(xiàn)銀就能真的拿出多少銀子。往往是你欠著我,我借著他,賬目上互相積欠,只等著年節(jié)時才能解開這套兒。 這時候‘百順’好冷不丁地要各家拿錢,各家拿不出來倒也說得過去。姚員外卻看不上這樣落井下石的,況且姚家不差現(xiàn)銀,他自然能從容地讓寶茹算賬結(jié)賬。 寶茹大概了解了姚員外的意思,也不拖沓,當(dāng)下就叫菡萏給自己哪些冰酸梅湯來喝——她工作時嘴巴總是空不下來,然后就讓木樨捧著那賬頁,一張張念給她聽,她先要把這些收據(jù)做成的零散賬頁匯總一番,才能算賬。 木樨拿著賬頁,大聲而清晰地道:“四月月初一白糖二百斤,每斤時價六分一厘銀子,紅糖一百五十斤,每斤時價三分銀子,蜂蜜七十斤,每斤時價五分五厘銀子。” “四月初五白糖一百二十斤,每斤時價六分銀子,紅糖一百斤,每斤時價二分八厘,蜂蜜四十斤,每斤時價五分五厘銀子,雜拌糖果八十斤,每斤八分銀子?!?/br> 木樨一張張地往下念,很快念完了這些糖貨的,寶茹以為這就完了,但是抬頭一看才覺察到不對,木樨手上可是還有一沓賬單。接著念出來,竟是一些白酒黃酒之類——她立刻意識到是自己想的簡單了,雖然姚員外說的是自家糖貨是在‘百順’拿貨,但是除此之外還偶爾零散拿些別的貨物,這些貨物數(shù)目不大,但是瑣碎起來,才真真要人命。 就說只是上月的糖貨收據(jù)怎會有那樣厚的一沓——不過這樣的念頭寶茹也只是微微閃念,她現(xiàn)在做賬正是樂在其中,自然不會怕麻煩。 寶茹下筆如飛,這樣計算量不大的賬目她幾乎用不著算盤,只要心算就足夠了。若要求穩(wěn)妥,最后匯總算賬時扒拉一遍算盤珠子也就夠了。因著賬目簡單,寶茹便有余力想東想西,忽然心念一動—— ‘百順’號這一回要在湖州變賣各種產(chǎn)業(yè),那自然有便宜可占,自家反正有這許多現(xiàn)銀,為何不趁機置些產(chǎn)業(yè)。這個念頭一旦扎根寶茹就再也揮之不去,即使她會自己說服自己——這樣一大塊肥rou,誰不想來咬一口,湖州有多少豪商大戶、達(dá)官貴人,哪里輪得著自家。 但是她又會一面想到兩年前白老大鎮(zhèn)江拿到那一批鹽貨的事兒,這種事情從來是蛇有蛇道,鼠有鼠道,那些大人物走高層路線,那她們家就可以走一些更底層的路線啊。 況且自家和‘百順’號還有生意往來,譬如倉庫主管伙計之類的人物總歸是認(rèn)得不少的罷,到時候人家吃rou,自家喝些湯總能夠吧。 寶茹想的不錯,到了晚間說給姚員外一聽他就直點頭,他到底經(jīng)的事兒比寶茹多得多,心里盤算立刻就知道該如何運作了。他原先只是沒想到那一塊兒罷了,這會子寶茹提醒,他自然曉得怎樣行動。 后續(xù)的事兒寶茹就不知道了,按著世人的看法這也不該是寶茹管的。只是等寶茹曉得自家以極低的價格吃進(jìn)‘百順’庫存的一批百貨后,已經(jīng)是所有事情都妥妥當(dāng)當(dāng)?shù)臅r候了——寶茹知道的方式是姚員外給她買了一件新的金三事,算作她的獎勵。 寶茹隨手就把這金三事丟進(jìn)了梳妝匣,她這樣的玩意兒多,輪著戴還戴不過來呢,并不十分在意。她這時候在意的是另一回事,她上回想的是通過這一回‘百順’號的事兒能置些產(chǎn)業(yè),事實證明她果然還是異想天開,產(chǎn)業(yè)可是各家覬覦的重點,以她家的小身板哪里搶得到,能吃下這些貨物都算是虎口奪食了。 這次置產(chǎn)雖然沒成功,但是卻提醒了寶茹——既然沒事情做,那就可以搞事情?。≈慌沃鲂嫷墓ぷ髟趺葱?,這個活計又不是沒有賬房在做,也不太用得著她。既然如此,還不如索性正是經(jīng)營些產(chǎn)業(yè)——那些穿越女性不是都會發(fā)家致富么! 寶茹以前從沒想過要走穿越女性發(fā)家致富的路線,其中緣故有很多。一個是她家的情況,富裕殷實,實在不會也用不著一個女孩子出外謀生,這是外部的客觀原因。 還有主觀原因,寶茹在一旁觀察,早就知道這是一個現(xiàn)實存在的世界。她不會有什么主角光環(huán),世界不會圍著她來轉(zhuǎn)——周圍的人不會為了襯托她而智商下降,科技樹不會因為是她而格外好爬。同理,賺錢也不會因為是她而變得格外簡單。 現(xiàn)代人的優(yōu)勢是觀念上的,在經(jīng)商上他們總能提出超出時代的點子,然而這個世界不是有點子就夠了,關(guān)鍵是執(zhí)行!若是有完美的規(guī)劃就能成功,那世界就不會有那么多失敗者了。 現(xiàn)代人制定了一個很好的商業(yè)計劃,然而在這個世界實行他就會感到寸步難行——他不了解這個世界運行的潛規(guī)則。他知道這個時候的人真實的購買力嗎?知道做生意要打通那些關(guān)節(jié)嗎?知道要如何避開這時候的行業(yè)騙局么?懵懵懂懂地開始,能虧得褲子都不剩。 不過這樣的劣勢并不是不可彌補,等到他們了解這個時代后,在遵守這個世界規(guī)則的基礎(chǔ)上,使用另一個世界的智慧,那么自然是事半功倍。 不過要寶茹自己說,想要憑此成為‘全國首富’之類的還是夠嗆——這個時代也是有自己的‘福布斯’排行榜的。如今全國最有錢的人都是特權(quán)階級,畢竟如今是官本位啊,譬如上一任首輔,他家就有上千萬畝的田產(chǎn)。然后就是晉商、徽商這些有名的商幫里的大家族,人家世代經(jīng)營,積累下巨額財富。 至于一個普通的穿越者,成為富人應(yīng)該不難,甚至不斷奮斗,成為某州府有數(shù)的大商人也很有希望。但要說成為全國最頂級的那一撮,那就千難萬難了。不說寶茹這樣的文科生了,就是會制造玻璃、水泥、肥皂的理科生也做不到啊——順便說一句,這個世界已經(jīng)有肥皂和玻璃了。 原因也很簡單,你沒有靠山,而又身懷這樣的‘秘方’,‘匹夫無罪,懷璧其罪’的故事還要多說?怎么可能守得住。 不過現(xiàn)在寶茹覺得自己或許可以做些經(jīng)營上的事,她并不打算做那些出格顯眼的事情,自然也就沒有可以擔(dān)心的隱憂。她甚至壓力都不會有,她可沒有那些雄心壯志,最開始的出發(fā)點還是打發(fā)時間呢。 不過下定決定的事后她反而找了一些‘崇高’的理由,譬如實現(xiàn)女性經(jīng)濟獨立什么的——雖說她已經(jīng)有了打算了,不過她依舊不打算刺激父母,特別是姚太太的神經(jīng)。她很清楚地考慮了家里人的接受能力,并不打算拿私房錢專門去創(chuàng)業(yè),只要動用家里的閑錢,幕后cao持一些生意就足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