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松卻坐在長椅上，為自己神情平淡的jiejie的一舉一動說不出話。

    公園里有不少老年人在跳廣場舞，這個角落卻始終安靜著。

    沐松感受著額頭逐漸被繃帶纏繞的觸覺，半晌后冷冷開口：“你不問嗎？”

    喬南手指翻飛打了個結(jié)，邊收拾東西邊瞥他：“問什么？”

    沐松頓了頓，有些難以啟齒，打架泡女人這種事情，很不堪吧？尤其在這個從小就品學(xué)兼優(yōu)的jiejie眼里。

    喬南作為過來人，幾乎是一眼就看清了這小子心里在想些什么，他嗤笑：“小兔崽子，毛都沒長齊就學(xué)人混社會，告兒你你還嫩著點(diǎn)，別以為燙個頭說句臟話就是什么黑道老大了，你跟你那個什么女朋友那伙人，簡直就是土老帽唱戲?！?/br>
    “………………”

    沐松一時間竟然不知該吐槽jiejie地痞無賴似的腔調(diào)還是jiejie話里的內(nèi)容，他沉默了很久，眼神倔強(qiáng)冷漠：“那個不是我女朋友?！?/br>
    喬南：“所以呢？你真的沒發(fā)現(xiàn)哪里有問題？我剛才聽你對頭放狠話的時候簡直尷尬癌都要犯了，你們是在拍90年代tvb黑道劇嗎?！?/br>
    沐松的臉色很難看，青春期的少年人自尊心很奇妙，他們能夠接受外界對他們叛逆行為的指責(zé)，甚至還會為此引以為豪?？晌í?dú)無法接受對他們所混圈子品味的質(zhì)疑，更別提這質(zhì)疑還來自一個在他看來成天只知道死讀書的對象了，他覺得對方簡直是在明晃晃地嘲笑自己老土。

    換做平常他根本搭都不會搭理，畢竟jiejie一直以來根深蒂固的好學(xué)生形象在他看來根本就是另一個世界的人，那她懂個屁啊，不同世界的人說的話有什么可聽的？

    可偏偏對方剛才還大發(fā)神威了一場，畫面如此酷炫，把他和裘廣這群稱霸初中的扛把子們襯托得——

    似乎真的很慫。

    因為英俊的外表和“帥氣”的舉止一直被本校女孩奉作男神的沐松此刻拼命按捺心中松動的自我懷疑，他堅決否認(rèn)：“你懂個屁??！”

    然后就見對面的少女立刻冷下臉色。

    不等他意識到情況不妙，下一秒，對方的右手已經(jīng)高高舉起——

    “嗷——”

    喬南把人揍過一遍，將收拾好的塑料袋扎緊后朝沐松懷里一丟，目光上下掃掃，在對方幾乎要從牛仔褲破洞里冒出來的一雙腿上停頓幾秒，雙手揣兜一聲冷笑，留下嘲諷的余韻轉(zhuǎn)身走了。

    沐松被拍得后腦勺一陣熱，他屈辱極了，很想接著倔強(qiáng)，但反應(yīng)過來的時候，他已經(jīng)下意識跟上了前方的腳步。

    前方一陣風(fēng)吹來，刮進(jìn)牛仔褲的破洞里，沐松凍得一激靈，忽然就感到羞恥，尤其在前方還走了個穿戴整潔身姿風(fēng)流的對比對象之后。

    那感覺就好像精心打扮之后信心滿滿去參加米蘭時裝周，卻發(fā)現(xiàn)自己的渾身裝備已經(jīng)是五年前的潮流。

    明明在此之前他還對jiejie身上那種毫無個性的休閑風(fēng)嗤之以鼻來著。

    現(xiàn)在品味卻忽然就變了。

    ****

    回到家，很意外的，沐家爸媽都不在。

    喬南沒再搭理沐松，進(jìn)屋后徑直就回了房間。反倒是沐松愣在門口——他本以為今天無論如何總會得到一番說教才對。

    喬南自己就當(dāng)過不良少年，他吃飽了撐的，哪有時間跟他說教？更何況叛逆期里的年輕人，能聽得進(jìn)他人的勸誡才有有鬼，喬南還記得自己中二的那段時間，那簡直就像枚炮仗，所有來自于親人的只言片語，都有可能成為點(diǎn)燃引線的火種。

    作為校霸，他從小到大身邊出現(xiàn)的小伙伴幾乎都有過這一時期，那些家伙的癥狀輕微些表現(xiàn)在抽煙喝酒，嚴(yán)重的根本上不封頂，沐松這樣頂多談?wù)剳賽鄞虼蚣艿?，在里頭根本簡直可以獲封純真懵懂三好青年。

    根本不需要注意。

    真漢子就該自己捱過去。

    回房間換好衣服后給沐家爸媽發(fā)了條短信，詢問他倆現(xiàn)在在哪里，喬南換好衣服后就收到了沐媽的回信，說她和沐爸倆人正在外頭置辦東西。

    置辦東西？那就是短時間內(nèi)不會回來咯？

    喬南趕緊從抽屜深處摸出包煙，打算犒勞犒勞自己打完一架后略顯疲憊的rou體。

    煙剛叼嘴上，房門被咚咚敲響，喬南火都已經(jīng)打起來了，只能又默默站起身。

    門打開，外頭站著一米七高的奶奶灰小孩，額頭傷口的位置纏了個運(yùn)動頭巾，繃帶被嚴(yán)嚴(yán)實實蓋住。

    喬南朝下一掃，那條令人窒息的牛仔褲也換成運(yùn)動褲了，他心說孺子可教，卻仍為對方打斷自己抽煙而煩躁：“干嘛？”

    沐家小弟沉默了，目光從jiejie的眉眼掃到身體，一時竟陌生得不敢相認(rèn)。

    記憶里的對方，明明跟父母同樣的沉默安靜，她逆來順受，甚至面對大伯一家各種尖酸的刻薄話，都可以面不改色地平靜回應(yīng)，還能反過來安撫暴躁到快要失控的自己。

    可現(xiàn)在，那個總是把自己壓抑到看不出絲毫棱角的家伙，正頂著蓬亂的頭發(fā)，叼著煙不耐煩地看著自己。

    她穿著……一件灰色老頭衫（喬南最愛的睡衣）和一條夏威夷風(fēng)格的沙灘短褲（喬南最愛的睡褲），尺碼太大，掛在身上松松垮垮，又趿拉著一雙黑色的人字拖，渾身上下每一個毛孔都寫滿了吊兒郎當(dāng)。

    覺得在同為不良少年的沐松面前沒必要像在沐家爹媽跟前一樣克制的喬南，等了一會兒沒等到對方的來意，眉頭一下皺起來：“趕緊的，有話快說有屁快放?！?/br>
    沐松吶吶問：“……姐……你怎么變這樣了？”

    喬南挑眉，他可是記得沐想想說過沐松從上學(xué)起就跟家里人不太親的，從上了初中之后更是連家都很少再回，對著這么個家伙，他一點(diǎn)兒不擔(dān)心露餡，于是理直氣壯回答：“什么叫變這樣，我本來就是這樣?！?/br>
    每天在沐爸沐媽面前夾著腿走路根本就不是人干的，他實在懶得再跟除他們之外的人偽裝了。

    本來就是這樣？

    那個，安靜，沉默，隱忍，循規(guī)蹈矩的jiejie，私底下，居然是這樣的！？

    一時間沐松就連面孔上終年常駐的狼崽子表情都難以露出，他卡殼了好久，久到喬南都想開口趕他的時候，才低下頭悶悶出聲：“……今天的事，謝謝?！?/br>
    喬南用目光審視了他一會兒，側(cè)開身子：“進(jìn)來吧?！?/br>
    沐松沒進(jìn)過這個房間，但一般女孩房間長什么樣他是知道的，因此在踏入的瞬間，他腳步頓了頓。

    跟他的房間一樣窄小的空間，很難想象如何才能折騰得那么亂。

    靠墻的單人床上亂七八糟丟了一堆衣服，t恤跟毛衣團(tuán)成一團(tuán)從床沿掛到地上，旁邊的書包拉開了拉鏈，松松垮垮地跟衣服一起癱軟，門對面的書桌已經(jīng)被堆得看不清木材，試卷和輔導(dǎo)材料高高摞在一起，書柜上則空空蕩蕩的……喬南居然沒覺得有哪里不對，一邊懶散地扒拉著頭發(fā)朝里走一邊隨口說：“坐?！?/br>
    沐松：“……”

    坐哪兒？

    沐松無語地看著她，他從不知道自己的jiejie居然還有著這樣神奇的一面，堂堂一個優(yōu)等生私下里比他這么個小混混還散漫是不是有點(diǎn)過分了？簡直枉為這一片區(qū)人人口中“別人家的孩子”。不過認(rèn)真想想，他發(fā)現(xiàn)自己確實也很少跟對方交流。

    或者說他一直認(rèn)為自己跟這個家的氛圍格格不入，比如面對那些惹人厭惡的嗡嗡作響的蒼蠅，他的尖銳暴躁總是跟家人們隱忍的態(tài)度形成鮮明對比。

    久而久之，他開始厭煩這樣憋悶的環(huán)境，他無時無刻不想逃離，試圖用自己的方式得到能力，然后解決那些問題。

    而此時，突如其來的發(fā)現(xiàn)讓他心中出現(xiàn)一些奇妙的感覺，仿佛忽然間，他和jiejie之間就有了一個屬于自己的小秘密。

    喬南掃了他一眼，皺起眉頭嘖了一聲，心說真是夠麻煩的，上前抱起床上的一摞衣服擱到椅子上：“坐啊。”

    屋里倒是沒有異味，但……沐松盯著那個險些被衣服埋葬的電腦椅，他努力忍耐了一會兒還是沒忍住，受潔癖本能驅(qū)使，上前擠開jiejie動手收拾起來。

    他動作很麻利，三下五除二就把那堆讓人頭疼的玩意兒給搞定了，整整齊齊疊好的衣服重新回到床上——只占據(jù)一個小角落，然后沐松開始收拾桌子，輔導(dǎo)教材歸輔導(dǎo)教材，教科書歸教科書，就連試卷都分做不同科目整理成不同的幾疊，亂糟糟的房間一下就清爽了許多。

    有點(diǎn)喬南剛來時的氣質(zhì)了。

    喬南愣了一會兒，把煙從嘴上取下來，露出了驚喜的眼神。

    可以啊這小伙子，整理房間很有一手嘛！

    居然這么輕松就把他從苦海里拯救了出來！

    講道理房間那么亂真的不能全怪喬南，畢竟他從小到大根本就沒做過家務(wù)。喬家一則夠大，二則每天都有鐘點(diǎn)工來收拾衛(wèi)生，過慣了這樣的生活，剛到沐家時，他真的不適應(yīng)極了。

    沐想想是個相當(dāng)自立的人，不管學(xué)習(xí)還是生活，都一點(diǎn)不給爹媽添麻煩——她的衣服全都是自己洗的。

    喬南用不來沐家那個老式到百度都百度不到說明書的洗衣機(jī)，又不能貿(mào)貿(mào)然去問，他還愛干凈，不論春夏秋冬，每天都得從里到外換一身衣服，短褲襪子那些還好，可以直接穿完就丟，可衣服那么大的目標(biāo)能怎么辦？

    沐想想的衣服還少，照他這個換法，兩天都撐不到。

    喬南只好買回來一大堆先換著穿，打算等攢夠一定的臟衣服數(shù)量，再找個沐爸不在門口的機(jī)會，翻窗戶送去干洗店處理。

    現(xiàn)在好了，有了勤勞勇敢的沐小弟，直接可以省去翻窗戶的工序！

    喬南見沐松疊好衣服收拾好書桌后似乎就想休息的樣子，趕緊發(fā)號施令：“順便幫我拿去洗一下吧?！?/br>
    沐松抱著一疊黑灰白色的t恤，神情銳利地與他對視，滿臉都是不情愿的表情。

    五分鐘后。

    沐家衛(wèi)生間里老式的洗衣機(jī)咚咚咚開始運(yùn)轉(zhuǎn)。

    *****

    因此沐爸沐媽提著大包小包回到家時，差一點(diǎn)被眼前的一幕閃得雙目失明。

    他們離家出走的小兒子正舉著晾衣桿，一件一件朝晾衣繩上掛衣服！

    沐媽手上的編織袋哐當(dāng)一下就掉地上了，里頭發(fā)出疑似鐵器碰撞的聲音，把正在干活的沐松驚得回過頭來，臉上當(dāng)即露出尷尬的神色。

    雙方短暫的沉默被房間里出來的喬南打破，他盯著門外堆成小山的袋子，趕忙上來幫忙：“……什么東西啊那么多？”

    沐媽和沐爸勉強(qiáng)將自己的視線從陽臺上舉著晾衣桿的似乎已經(jīng)陷入僵硬的小兒子身上挪開，沐爸憨笑：“不用你搬不用你搬，爸爸自己來，袋子臟，就一些鍋碗煤球什么的?！?/br>
    喬南沒理會他的驅(qū)散，動手把幾個編織袋朝里搬，一邊朝陽臺喊：“過來幫個忙啊！”

    沐松遲疑了一會兒，放下晾衣桿陰著臉過來了。

    門一關(guān)沐媽就興奮地蹲下開始收拾，她拉開編織袋，從里頭一樣樣朝外搬——鑄鐵鍋、鍋鏟、面粉、一大堆不銹鋼的小盤子，什么搪瓷杯一次性筷子包，喬南看得簡直莫名其妙：“你們買這些東西干什么？”

    沐媽還在氣喘吁吁，臉上卻帶著笑，手心全是灰，一抹汗臉上馬上臟了一道：“哎喲我的寶貝閨女，昨天不是你說的嗎，說你爸這個手藝弄點(diǎn)吃的能賺錢，把你爸給激動的，昨晚一宿沒睡，今天著急忙慌就開始籌備了?！?/br>
    沐爸有點(diǎn)不好意思地笑著說：“你別聽你媽瞎說，明明她比我還激動?！?/br>
    又有些心疼地皺起眉：“就這點(diǎn)東西加在一起要一千多呢?！?/br>
    他一個月也未必能賺到這個數(shù)。

    沐媽趕緊道：“沒事沒事，做生意肯定得花點(diǎn)本錢，本錢花出去，未來說不定就幾倍幾十倍賺回來了?！?/br>
    沐松沒經(jīng)歷昨晚那碗面條，聽得摸不著頭腦，喬南回憶起自己的那句無心之語，卻十分無言——昨晚吃那碗面條的時候已經(jīng)快十二點(diǎn)了。

    沐爸沐媽今天就去買回來一堆東西，中間差了有十個小時嗎？這對夫婦做事情……真是太有效率了。

    沐爸沐媽確實都是做實事的性格，昨天聽到喬南無意說到的話后，他倆就躺在床上直接一宿沒睡，你一言我一語地，直接就把一個小生意的脈絡(luò)給梳理了出來。夫婦倆那個激動啊，早上起來什么都沒干，一上午都在列清單，中午就直奔集貿(mào)市場，忙到了這個點(diǎn)鐘。

    沐爸騎著他那輛政府發(fā)的殘疾人電瓶車跑了一整天，這會兒居然一點(diǎn)也不露疲倦，興沖沖地把地上的材料歸置了一下之后，就提著一大袋尖椒朝廚房跑，沒一會兒，客廳里就嗅到了一陣清爽的青椒味兒。

    喬南給他風(fēng)風(fēng)火火的樣子弄得有些懵，怎么這就開始做起來了？

    沒一會兒就見沐爸從廚房里端出一個巨大的臉盆，擱在餐桌上，開始調(diào)料，弄了一堆料酒啊醋啊醬油朝里倒。他這樣節(jié)約的人，竟然少見的不心疼東西，咕咚咚倒空了好些調(diào)料瓶，直到料汁完全浸沒臉盆了里那些切成了指節(jié)寬的尖椒段。

    屋里的青椒氣味立刻又被一股酸酸甜甜的調(diào)料味蓋下，喬南被他做菜時的豪放鎮(zhèn)?。骸斑@是什么？”

    “爸腌點(diǎn)辣椒，明天拿來當(dāng)調(diào)料?！便灏纸忉屚旰笥致曇艉榱恋睾?，“行啦這里不用你們幫忙，明天你倆也得上學(xué)，趕緊回去睡吧！”

    “明天？”

    喬南一瞬間簡直以為自己聽錯了：“今天一天時間你們連店面都搞定了？！”

    “怎么可能?！痹谀前嵋粋€很奇怪的超大的還帶很多小抽屜的不銹鋼貨柜的沐媽用看傻子的眼神掃向女兒，“a市店租那么貴，隨隨便便不得個好幾萬？我們家哪里有錢哦傻孩子，我跟你爸先租了三天青年廣場的早餐攤，試試水，如果生意可以的話，后天就可以領(lǐng)辦衛(wèi)生證和許可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