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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玄幻小說 - 反派他過分美麗[穿書]在線閱讀 - 第124節(jié)

第124節(jié)

    當(dāng)年,自從前往風(fēng)陵接回九枝燈后,石屏風(fēng)石夫人的身體便每況愈下,她是從胎里落下的不足之癥,產(chǎn)下九枝燈時更是添了一層病狀,剛過不惑,便病得記不清事情,成日里醒醒睡睡,就像一只活到了暮年的瘦貓。

    她病得痛苦,這般撒手而去,倒也落得了個輕松自在。

    消息是在卅四走后傳來的。

    因為石夫人早就有時日無多之兆,為避免事到臨頭才來慌亂,棺木已備好多時,只待有人進去將它填滿。

    死訊傳來時,九枝燈心中并無慌亂,他回到總壇,陪著那面色灰黑的女人沉默地坐了一個下午,直到深夜,才將她送入棺中,等待著停棺三日,再將其埋入土中,此生再不相見。

    弟子們忙著處理后事,而他在慌亂中慢慢回到風(fēng)陵山,坐在這階前,自己也不知自己在想著什么。

    見了溫雪塵,他才提起了些說話的力氣,抬手指向山門處聳立的通天柱,道:“我離開風(fēng)陵那日,我母親就站在柱下,六云鶴站在她的旁邊,用同命符挾持于她,逼我回壇?!?/br>
    也是自那日起,他一腳踏入深淵,清流變濁,零落成泥,再無回頭的可能。

    回去總壇后,六云鶴一直未曾解開自己加諸在石夫人身上的同命符,直到入冬之時,石夫人發(fā)病,性命垂危,他才迫于無奈解開了這咒術(shù)。

    聽九枝燈提起六云鶴,溫雪塵有些好奇:“他是何人?我未曾見過他?!?/br>
    九枝燈笑:“一個活死人。”

    他已令專人看管六云鶴,每一天清晨,便去往他的牢籠里,從他身上割下一片rou來,不多不少,只是薄如蟬翼的一片。

    由于有靈藥吊著,他被割了一年有余的rou,卻仍然活得好好的。

    他從一開始的氣焰囂張,到現(xiàn)在的痛不欲生、一心求死,哭天喊地,在這期間,九枝燈從未去看過他一次,今后也不打算去見他。

    他將無比深刻地體會到九枝燈所說之話的深意。

    “活著,難道不比死了難過萬倍”?

    九枝燈立起身來,對溫雪塵道:“……進來。”

    溫雪塵順從地隨他搖進了青竹殿,在主案前剛剛停下輪椅,九枝燈便伸手搭住桌上的朱砂硯,溫雪塵只覺眼前諸物像是被驟然潑上了一層濃墨,一陣長風(fēng)迎面撲來過后,他睜開眼睛,卻見眼前轉(zhuǎn)換成了一條俗世長街:萬家燈火從各家窗欞間涌入眼中,街面上人影交錯,每張面容看起來都是那般真實有趣??諝庵杏泄瑟毺氐男踊ㄌ鹞秲?,滋潤舒適。叫賣聲,吆喝聲此起彼伏,又吵嚷,又動人。

    他們立在一間瓦舍前,一群孩子歡跳著從溫雪塵身后互相追逐而過,還將他的輪椅撞得拐過了半個彎去。

    溫雪塵面帶疑色,抬頭看向九枝燈,試圖從他的眼中尋找到答案。

    而他很快就找到了。

    在進入瓦舍中后,他在臥房里看到了一個玉雕粉砌的小男孩,鋪得厚實柔軟的床榻像極了一朵云,把他溫柔地托舉著。床邊的小桌上則擺著一只盛滿木屑的小桶,和一只漸成雛形的梨花木右手。

    孩子睡得安心又寧靜,就像此處是他真正的家一樣。

    溫雪塵看到那孩子的眼眉,輪廓,無一不是縮小過后的徐行之,哪里還有不明白的。

    九枝燈徐徐開口道:“封其靈脈后,再閉鎖元嬰、凝化其形,師兄便變成了現(xiàn)在這樣?!?/br>
    溫雪塵將輪椅搖至榻前,看向孩子睡得透粉的臉頰:“……前塵往事,盡皆忘了?”

    九枝燈反問:“你可聽說過鬼族的洗魂之術(shù)?”

    溫雪塵明白了。

    他點一點頭:“……盡忘了也好。從頭開始,一無所愁。”

    但溫雪塵很快又想起了一個問題:“據(jù)我所知,洗魂之術(shù)只是貼覆掉原先的記憶,并不能徹底根除之。那他若是漸漸長大,看到自己這張臉,喚起過往記憶,又該如何是好?”

    孩子似是睡得熱了,囈語兩句,測過身來,右手滑出被子,那腕部纏著厚厚的白紗,顯然是虛位以待,等新的手掌做好之后,再重新裝上。

    九枝燈走上前來,將那只手輕輕擱回被中,細致地掖好被角:“他眼中看到的臉,不會是這張臉。”

    溫雪塵又道:“他得有一個新名字。”

    “……徐屏。”九枝燈幾乎是未經(jīng)思考,便將這名字脫口而出,“徐行之的徐,屏風(fēng)的屏。”

    言罷,他動作極輕地在床邊坐下,似是怕床動聲攪擾了孩子的好夢,話音也隨之輕和了不少:“以后,四門間若有什么重要事情,就通過那只朱砂硯,來此處找我?!?/br>
    他看向了徐行之熟睡的臉頰。

    因為忘記了一切,他面上再不會現(xiàn)出痛楚難捱的絕望神情。他不是徐行之了,而是徐屏,他一個人的徐屏。

    師兄小時候受過諸多苦楚,這一回,他會讓師兄度過無比幸福、無垢無塵的一生。

    溫雪塵注視著注視徐行之的九枝燈,腦中卻豁然浮現(xiàn)出了一句話。

    “愛欲之人,猶如執(zhí)炬,逆風(fēng)而行,必有燒手之患?!?/br>
    留下?lián)碛惺澜鐣芰Φ男煨兄男悦?,究竟是福,還是孽?

    只看現(xiàn)在安然祥和的場景,誰又能說得清楚呢?

    而與此同時,蠻荒各處發(fā)生著的事情,也各不相同。

    無頭之海,拍岸之潮如碎雪濺霜,沙灘被洗刷得明鏡般平坦,待潮水退卻后,被海水充盈的粗糲砂石間又密密麻麻地露出罅隙。

    一只骨修指秀的手猛地自一片浮滿泡沫的海潮間探出,將一大片砂石抓握在手。

    潮水退去后,沙灘上留下了兩個緊緊擁抱著的透濕人形。

    其中一個人身上浮動著一層淡淡的護體金光,盡管咸澀的海水不間斷地涌上,沖刷過他的口鼻,然而卻都并未能夠進入其中,他安然地呼吸著,秀氣又白凈的面龐安心又信賴地貼靠在另一人的胸膛之上。

    而另一人的景況卻比他狼狽得多,他懷擁著那安睡著的人,抓握著泥沙,緩慢蠕動上岸。

    他留下的沙跡和手印,被身后不斷襲來的潮水沖刷掉。

    直到周身再不會被冰冷的海水淹沒,曲馳才抱緊陶閑,仰面朝天,大口大口地喘著氣,海水順著他透濕的額發(fā)一串串滴落。

    待到近乎狂亂的呼吸恢復(fù)正常,曲馳看著那無日無月、只有一層淡淡光輪的天際,微微歪了歪頭。

    ……這里是哪里?

    ……他是誰?

    ……他為何會到這里來?

    許多聲響在他耳邊海螺似的嗡嗡響成一片,可他一個聲音也聽不清楚,也聽不明白,即使他費盡全力地認(rèn)真傾聽,可卻連精神都集中不了,一會兒去看身側(cè)爬過的沙蟲,一會兒去看天際飛過的怪鳥。

    ……這些都是什么呢。

    少頃,懷中人發(fā)出的一聲低哼把他一直難以集中的精神拉扯回了現(xiàn)實。

    他垂眸看向和他一樣身著朱衣的文弱少年,腦中所有的問號就在這一瞬,化為了第一個成型的肯定句。

    他……很重要。

    不能丟,要保護好。

    非常,非常重要。

    曲馳想不通為何這個人會那么重要,然而身體已經(jīng)先于他的思考做出了反應(yīng)。

    他抱緊了冷得發(fā)抖的少年,身體卻也跟著發(fā)起抖來。

    他就像一只雛鳥,混混沌沌地睜開眼睛,即使對眼前的世界充滿恐懼,卻先本能地張開翅膀,維護身側(cè)那顆還未破殼的蛋。

    ——要保護好他。

    而在千里之外的虎跳澗,周弦臥在一方窄小山洞間,身下稻草雜亂,顯然是痛極掙扎抓握所致。她胸脯起伏,冷汗順著面頰滾珠似的滑落。即使如此,她仍咬牙推著周北南的胳膊,作出一副溫柔笑臉來:“兄長,莫要憂心我,去吧。外面……外面的弟子,少了你怕是難以支撐……”

    外面刀兵相摧之聲嘈嘈切切,周弦極力壓抑的喘息聲聲入耳,兩相逼迫下,周北南臉上的汗倒比周弦出得更多更急。

    周弦勸他:“兄長,去呀?!?/br>
    周北南狠狠一咬牙,將周弦被汗水濡濕的發(fā)絲仔細別至耳后:“小弦兒,忍耐一下,我馬上便回來陪你?!?/br>
    語罷,周北南向后喝道:“程頂,守好她!”

    那昔日張揚跋扈的青年如今身處這泥污遍布的小山洞間,連站都不很能站直身體,但聽到周北南的命令,他眼中依舊有滔滔的意氣光芒:“是,師兄!只要程頂身在,師姐就安然無恙!”

    話一出口,程頂方覺這話有點說滿了,在周北南轉(zhuǎn)身出洞后又幾步追了上去,壓低聲音道:“師兄,師姐這……這是快生了吧?”

    周北南瞪著他,示意他有話快說。

    程頂支支吾吾道:“……我沒學(xué)過呀。師姐這剛滿八個月,我聽人家說什么‘七活八不活……’”

    話說到這兒,他也知道自己烏鴉嘴了,恨不得抽自己倆嘴巴子。

    周北南心中憂急,又聽了這么不吉利的話,張口就罵:“你沒學(xué)過我他媽學(xué)過?!什么活不活?我告訴你,你死了小弦兒都不會死!你——”

    這蠻荒里無醫(yī)無藥,最要命的是他們身邊連個女弟子都找不著!

    周北南本來就為著這個著急上火,程頂這沒頭沒腦地一問恰好觸動了他心里頭最不安的那根弦,一時間上手抽死他的心都有了。

    可還沒等他發(fā)難,就聽見周弦強忍痛楚的輕言安慰:“塵哥以前教過我,莫怕,兄長……”

    周北南頓覺羞愧,自己一個大男人,竟還要瀕臨生產(chǎn)的meimei安慰才能勉強定下心神來。

    他抽出鋼煉長槍來,在掌間提了兩提:“……等我回來。”

    周弦注視著周北南橫槊大步流星而去的背影,而程頂跪回到周弦身側(cè),面對魔道軍馬亦不曾抖過一下的雙手現(xiàn)如今連擱放在哪兒都忘記了:“師姐……”

    周弦微笑著撫上作動不已的孕腹,習(xí)慣地安慰道:“……別怕。”

    這話她是對程頂說,亦是對腹中胎兒說的。

    ……別怕,慢慢來。

    漸漸的,她清澈溫柔的笑顏間蒙上了一分難言的憂悒。

    塵哥,她來了,你知道嗎。

    在更遠處的蠻荒中部,封山附近,孟重光高一腳矮一腳,踉蹌獨行在這白草黃沙、荒煙野蔓之中,厲聲喚道:“師兄!”

    九枝燈有可能欺瞞于他,但若是師兄真在其中呢?若是他沒有騙人……

    孟重光越想越驚怕,呼喊聲帶了濃重的哭腔:“師兄!重光在此處,求求你出來吧……重光不再犯了!重光發(fā)誓再也不逼師兄,再也不騙師兄了!師兄去哪里,重光便跟著去……求求你出來啊——”

    他像是因為太過頑皮被拋棄的孩子,只能在黑夜中跌跌撞撞,向不存在的人拼命道歉討?zhàn)?,妄圖乞得一絲心安。

    遠遠地,他看到了一棵低矮枯樹間掛著一條飄飛的縹碧發(fā)帶。

    那是風(fēng)陵之物??!

    他心中一喜,喊著“師兄”狂奔了過去,然而到了那枯樹邊,他頓時直了雙眼。

    死樹旁生了一方滋滋冒著酸泡的水潭,有兩人足印延伸至水潭邊,卻沒有離開,酸潭四周浮土遍布,而有一大塊浮土向下坍陷了下去。

    ……顯然,曾有兩人來過此處,一人不慎跌落,另一人伸手馳援,然而四周浮土遍布,施救之人未能站穩(wěn),隨前者一道滾落了這酸潭之中。

    萬一是師兄呢?!

    思及此,孟重光半點不加猶豫,袍袖一揮,那酸潭瞬間絲絲蒸干,露出了一個約五尺見方的漆黑爛坑,坑底躺著兩具骸骨。

    其實準(zhǔn)確說來,尚存的完整骸骨只剩了一具,另一具只剩下骨渣,那具完整骸骨身上仍有薄弱的護體金光流轉(zhuǎn),大約是跌入潭中時本能設(shè)護于自己,但卻還是沒能阻擋住這潑面而來的酸水腐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