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撤開了唇，緩緩以指腹滑過徐行之脖頸、鎖骨，輕聲道：“師兄，你在想，我做了那么多錯(cuò)事，怎么還有臉站在你面前，怎么還能對你輕言感情，可對？”

    徐行之避無可避，體內(nèi)靈脈又被封印，只得忍受著他這樣曖昧溫存的輕撫，默然不語。

    “我認(rèn)，我全都認(rèn)。既是當(dāng)初決心要做，我便不會(huì)后悔。”九枝燈話鋒一轉(zhuǎn)，“……但是，師兄現(xiàn)在定然是后悔了?！?/br>
    徐行之仍不說話。

    像是對待一件一觸即碎的珍寶，九枝燈動(dòng)作輕柔地除下了他的腰帶：“師兄，你這一生最大的錯(cuò)，就是當(dāng)年沒有放任我血脈覺醒時(shí)自爆而亡。”

    徐行之本想再掙扎，可聽到他這樣說，他卻安靜了下來。

    九枝燈繼續(xù)道：“……或者是在那時(shí)廢了我的經(jīng)脈也好啊，那樣我便不會(huì)修出元嬰之體，也決計(jì)不會(huì)有四門今日之災(zāi)了。”

    “還有，當(dāng)初蛇印之事。為何要救我呢？我死了，豈不是一切干凈，了無塵埃？也不至于后來為師兄惹下那等禍患?！?/br>
    一層層衣服，隨著九枝燈的話語而滑落在地。

    “師兄，事到如今，你是不是也同他們所有人一樣，覺得我生來便該死？”九枝燈心智已亂，清冷雙眸間再染上了嗜血狂欲的色澤，“……一定是的吧？??？”

    徐行之上半身已是不著寸縷，他跪在原地，雙唇抿得發(fā)白。

    九枝燈根本不知道自己想要從徐行之口中聽到什么樣的回答，是或者否，他覺得自己都不會(huì)在乎了。

    話已說到此，他索性一股腦將心中壓抑了許久的秘密充滿惡意地傾倒了出來：“師兄，你說啊。你恨透了我吧。當(dāng)初知曉你身上有蛇印之事的人，唯有孟重光與我?！俏遥倚孤读嗣孛?，包括師父之死，同樣與我脫不了干系！”

    就是從那件事開始，九枝燈瘋了。

    師父與師兄都?xì)г谒氖种校茉O(shè)計(jì)出這種連環(huán)計(jì)的，唯有知曉當(dāng)年蛇印秘密的人。

    所以九枝燈永不可能得到師兄的原諒了，也永不可能重返正道。誰讓他身上背負(fù)了清靜君的性命和師兄支離破碎的聲名和一只被砍下的右手。

    既然如此，既是如此，他便做個(gè)徹頭徹尾的魔道人吧。

    把滿腔積郁咬牙切齒地喊出，九枝燈幾乎是快意地等待著徐行之有可能的歇斯底里、指責(zé)唾罵。

    他知道那孽事是六云鶴做下的，但他將所有罪責(zé)一應(yīng)攬?jiān)诹俗约侯^上，只是扭曲地想要讓徐行之再恨自己一點(diǎn)。

    既是不能愛，那便恨吧，至少這樣，自己還能夠在師兄心中留下一方席位。

    難道事情還能變得更壞嗎？

    而在長久的沉默后，徐行之終于開口了。

    “我做過的事情，我同樣不會(huì)后悔?！毙煨兄f，“而且，在四門禍?zhǔn)掳l(fā)生前，我從未疑心蛇印之事是你透露出去的。”

    九枝燈笑了。

    他覺得師兄這句安慰的話既滑稽又殘忍。

    ……從未疑心？

    怎么可能？

    若不是被這世上唯一還真心對他的人憎恨，若不是斷絕了所有企盼和希望，他怎會(huì)做出后面的事情來？

    他擁住徐行之的肩膀，冷笑連連：“師兄，你竟然這么信任我嗎？”

    他不會(huì)信的。這樣的話他絕不會(huì)……

    這般想著，他的視線順勢下移，愕然地發(fā)現(xiàn)，徐行之后背上原先烙下蛇印的地方被剜下了一大塊皮rou，傷口極其新鮮，浸透了里衣的鮮血甚至還未干涸。

    九枝燈臉色驟然轉(zhuǎn)為蒼白。

    “在卅四來找我前，我一直以為我后背有蛇印的事情，是無意間被卅四透露出來的。畢竟……卅羅與卅四是叔侄關(guān)系。”徐行之聲音沉郁如水，“……我從未想過是你做的?！?/br>
    說到此處，他抬起頭來，將被白布蒙緊的雙眼對準(zhǔn)了雙唇顫抖不已的九枝燈：“……我從不后悔為你擋上這一記蛇印?？稍谖抑篮螅@蛇印在我身上多呆一刻，我都覺得惡心?！?/br>
    ……九枝燈幾乎是從小室中落荒而逃的。

    坐在主殿高位之上，他顫抖著把額頭埋在雙手掌心里，唇角怪異地上揚(yáng)著，眼里卻盈滿了淚水。

    不知沉默了多久，他才發(fā)出了一聲絕望的、近乎于嘶吼的低鳴。

    作者有話要說：　　九妹說光妹心里只有師兄。

    但在九妹心里，師兄何嘗不是他唯一的精神寄托呢。

    ……送一首詩給九妹吧。

    【瀑布的水逆流而上，

    蒲公英種子從遠(yuǎn)處飄回，聚成傘的模樣，

    太陽從西邊升起，落向東方。

    子彈退回槍膛，

    運(yùn)動(dòng)員回到起跑線上，

    我交回錄取通知書，忘了十年寒窗。

    廚房里飄來飯菜的香，

    你把我的卷子簽好名字，

    關(guān)掉電視，幫我把書包背上。

    你還在我身旁。】

    ——香港中文大學(xué)微情書一等獎(jiǎng)《你還在我身旁》

    第88章 大局終成

    天定四年二月, 魔道悍然攻打仙道四門，屠滅清涼谷，降服應(yīng)天川, 風(fēng)陵、丹陽俱作飛鳥, 投林而去。

    此役過后, 四門死傷逾四千, 流放約一千, 歸降弟子約三千, 氣數(shù)盡散，大勢已去。

    世人皆惡紫奪朱，卻又因畏懼魔道勢力，不敢妄加評斷, 四方閑散修士更是心中惴惴，唯恐邪道侵正后狂妄胡為, 禍亂人世，鬧得百川沸騰, 山冢崒崩。

    不少人也暗自下定決心, 若是真到那時(shí), 他們即使拼上一條性命，也決不能令魔道之人倒逆天數(shù)！

    誰想, 在風(fēng)平浪靜數(shù)日后，風(fēng)陵傳來了消息：

    新任四門之主、原魔道之主九枝燈下令，魔道諸派弟子不得再依往常修行之法，傷人害物, 采血補(bǔ)益。

    魔道諸分支，只允許修煉包括合歡宗、靜心宗、絕欲宗等在內(nèi)的七種功法，血宗徹底廢止，尸宗則要限制修煉，禁止修煉活尸，所有尸修都要約束好其手下的尸奴，若有害人之舉，尸修必得承責(zé)，以血換血，以命換命。

    此事一出，且不論那些原本嚴(yán)陣以待的散修，魔道內(nèi)部已是一片嘩然！

    尸宗雖有些不滿，然而相比血宗而言情況稍好，且并未遭到禁絕，他們也不打算鬧得太過難堪，畢竟給新主找麻煩，便是給自己找麻煩。

    他們索性乖乖受了這安排，作壁上觀，單等著看血宗的好戲。

    魔道中血宗分支絕不在少數(shù)，然而零零散散、氣數(shù)未成，于是大家紛紛把目光投向主修血宗的赤練宗，只待赤練宗振臂一揮，大家才好群情激奮。

    可不曉得那九枝燈用了什么手段，赤練宗新任宗主孫元洲及其宗派上下，均對此命令毫無反應(yīng)。

    他們的對外說法是前任宗主薨逝，無心理會(huì)外事，一切皆由魔道尊主做主。

    這話已點(diǎn)得不能再明白：赤練宗全宗已盡數(shù)臣服于當(dāng)今尊主，不欲招惹是非。

    于是，關(guān)于廢除血宗一事，只有幾條不怕死的分支鬧騰了一場，九枝燈甚至未曾現(xiàn)身，只派了孫元洲，便將紛爭平定了下去。

    幾日后，孫元洲回轉(zhuǎn)，稟報(bào)清剿情況，卻也同時(shí)帶回了一個(gè)令九枝燈怫然震怒的消息：“何人傳此荒謬之語？！”

    孫元洲低眉順眼，稟道：“屬下不知，只是聽幾個(gè)被抓來的弟子大喊大叫，說您囚禁徐行之、卻不取出他體內(nèi)的世界書，此時(shí)又推行各項(xiàng)禁令，分明是與那徐行之早有勾連，根本不是心向魔道……”

    九枝燈臉色難看至極。

    “屬下聽聞后，也覺得是妄言嗔語，但若是放任其流傳開來，亦是不妥。屬下已令聽到此話的弟子不得外傳，速來相報(bào)，請尊主定奪?！?/br>
    說到此處，孫元洲抬起眼來，薄唇輕抿片刻后，方道：“屬下斗膽問一句，那神器世界書當(dāng)真存于徐行之身上？”

    “一派胡言?！本胖衾淅涞溃笆郎先暨€存有神器，四門怎么會(huì)如此輕易地盡了氣數(shù)？”

    孫元洲向來處事圓融，雖不能辨明此話真假，但他至少能從九枝燈神色中得出結(jié)論，猜想他并不想談?wù)摯耸隆?/br>
    于是，他拱手退讓道：“是屬下冒昧了。”

    在他即將退出殿中時(shí)，九枝燈突然道：“去把溫雪塵叫來?！?/br>
    當(dāng)輪椅聲搖進(jìn)青竹殿殿門的瞬間，一條青石鎮(zhèn)紙便朝溫雪塵面門直直砸來。

    溫雪塵抬手接住，然而緊接著迎面而來的一本厚厚竹卷他沒能躲過去，卷冊邊緣擦上了他的額頭，蹭出了一道長約一指的血痕。

    他根本覺不出痛來，直到俯身撿起落在地上的卷冊，看清卷側(cè)崩裂的竹絲上沾染的血痕后，溫雪塵才摸上自己的額頭，摸了一手的濕熱。

    他亦不生氣，淡漠著一張臉，問道：“你這是做什么？”

    “我做什么？”九枝燈每一字都咬得要滲出血來，“溫雪塵，你干了什么??？師兄身攜世界書一事，我分明只告訴過你一人！我且問你，這消息是如何傳出去的？”

    溫雪塵沾了血的指尖在膝蓋上劃著圈，漫不經(jīng)心的模樣好似根本不把九枝燈的責(zé)難放在心上：“是啊，你只告訴了我一個(gè)人。可倘若我單獨(dú)一個(gè)人勸你，你又不會(huì)聽；倒不如讓更多人一齊勸你，你可能才會(huì)認(rèn)真考慮?！?/br>
    “……考慮什么？”

    溫雪塵淡然道：“……殺了徐行之，取出世界書?！?/br>
    一瞬間，九枝燈當(dāng)真有了把此人挫骨揚(yáng)灰的沖動(dòng)！

    眼見九枝燈眼中蒙上一層薄紅厲色，溫雪塵才悠悠改口道：“……或者說，讓別人以為他死了?！?/br>
    九枝燈強(qiáng)自抑下胸中翻騰的殺伐之欲：“……為何？”

    “‘為何’？”聽到九枝燈這般問自己，溫雪塵刻薄地勾起了唇，反問道，“你是真的不知，還是故意裝傻？你囚禁徐行之，卻不殺之，旁人不知真相，只當(dāng)你是好斷袖之風(fēng)，為了投你所好自然不會(huì)勸阻；可你我心里都該清楚，徐行之體內(nèi)的世界書，于你，于四門，遲早是個(gè)禍患！”

    九枝燈不語。

    他難道不想讓這個(gè)禍患離開師兄的身體嗎？

    在監(jiān)禁師兄后，九枝燈曾試圖調(diào)運(yùn)靈力探入其體，想要將世界書取出，然而世界書并無實(shí)體定形，根本無法借靠外力抽離而出。

    “我知曉其中利弊，但我若提議殺之，你必不會(huì)聽?！睖匮m道，“……只有我把這件事說出去，讓所有人都知道，你可能才愿意正視吧。”

    九枝燈切齒道：“你……”

    “其實(shí)你該慶幸的。行之直到此事，尚不知道他體內(nèi)有世界書一事。”溫雪塵卻并不為九枝燈的憤怒所動(dòng)，繼續(xù)他冷冰冰的分析，“……然而此事太過重大，容不得一絲疏漏，有朝一日，他若是知道了自己有如此能力，你能奈他何？神器只要還在徐行之體內(nèi)一日，他便握有一日的主動(dòng)，這于你的長治大局不利。”

    溫雪塵語氣極穩(wěn)，字字如冰，卻也準(zhǔn)確如刀，讓胸臆中氣血翻騰的九枝燈稍稍冷靜了一些：“你將此事公布出去，不只是為了讓我及早正視此事吧？”

    溫雪塵一牽唇角，豎起三指。

    “第一，魔道弟子對你不流放徐行之入蠻荒一事，雖不在明面上抱怨，但私下里頗有微詞。你若殺掉徐行之，號稱已取出世界書，神器在手，于你樹立威望、震懾四方有極大裨益?！?/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