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節(jié)
九枝燈從徐行之說出“守你一夜”的話時,心口便酸脹蹦跳得厲害,即使折回房中、重新坐于書桌旁,那顆心也還是在油鍋里兔子似的掙扎。 這四個字有什么特別的呢,可他的心就是被這四個字的橫溝撇捺磨得鮮血淋漓,又甘之如飴。 他越是想要放棄徐行之,就越發(fā)癡迷于他的一言一行,一舉一動。 大概是入了魔的緣故,他現(xiàn)在若是看師兄看得久了,就忍不住想把師兄吞吃入腹,看著那張囂張的面容在自己身下露出驚駭與享受的表情。 在方才的酒宴之上,九枝燈數(shù)度忍下了撕碎自己這副克己純善的君子皮囊的沖動。 ……然而他還能忍耐多久呢? 他這般想著,將書桌下的一方青花卷缸拉出。 里面都是九枝燈給徐行之寫的信件,一封封,一卷卷,若是展開來,里面的內(nèi)容可盡是叫人臉紅耳熱的內(nèi)容。 這些書信,包括他今日書寫的信函,他從未寄出,也不打算寄出,他只會在夜間偶爾取出翻閱。 這是九枝燈內(nèi)心最陰暗的秘密,不會與任何人言說。 六云鶴在此時推門進來了。 九枝燈掩上手中卷頁,卻也不打算抬頭看他一看:“何事?” 六云鶴站在那里,整個如同一把出鞘的寒鋒:“方才看您在與徐行之飲酒,便未能告知于您?!谒し戳?。” 九枝燈薄唇微微一抿,頭也未抬:“鎮(zhèn)壓?!?/br> “對于各分支的不滿,您除了‘鎮(zhèn)壓’、‘安撫’之外,還有別的命令嗎?”六云鶴語中含諷,“……您太清楚他們想要什么了吧?!?/br> 九枝燈直接道:“他們要的我給不了,也不想給?!?/br> 六云鶴道:“那您要‘鎮(zhèn)壓’的魔道各門可太多了。他們不會接受一個已有了元嬰之體的尊主,既不思謀拓展魔道版圖,也不肯為昔年卅羅將軍之死向正道實施報復(fù)。尤其是……他還在仙門中長大?!?/br> 說到此處,他的語氣中更多了幾分令人厭煩的傲慢:“……斗膽問您一句,您的心,究竟是向著魔道,還是向著風陵?” 九枝燈不欲與他多爭長短,重復(fù)了一遍自己的命令:“鎮(zhèn)壓黑水堡。不管生死,帶黑水堡堡主來見我??陕牭枚业脑拞??” 六云鶴哂笑一聲,抱拳告辭。 掩門之時,他眸間隱有厲色,直到他雙眸盯向徐行之離去之處,才慢慢地揚起一個意味深長的獰笑。 ……不急,慢慢來。 待六云鶴走后,九枝燈從桌下捧出又一只卷缸。 其中裝盛了大量信函,這些函件十之八九來自于魔道各分支,從半年前開始便雪片似的朝他飛來。信函明面上均是恭賀他成功獲得了元嬰之體,但話里話外,都是請求他整頓魔道、攻打四門。 這一切,均因為他是元嬰之體。 而魔道中的上一名元嬰老祖,是他嗜血殺伐的叔叔卅羅。 卅羅于四門而言,是渴血食rou的狂徒殺神,但于魔道而言,則是不幸隕落的英雄豪杰。 而現(xiàn)在,新的卅羅出現(xiàn)了,而他竟然不想向四門實施報復(fù),這怎么可能?這又怎么可以? ——當年,他被送去四門,四門疑他,認為其心必異。 ——現(xiàn)在,他回到魔道,魔道同樣疑他,認為其心必異。 九枝燈疲憊地倒在椅背上,蒼涼又好笑地想:我九枝燈究竟生了幾顆心,能由得人糟踐呢。 徐行之回到風陵時,不出意外地被廣府君堵住了。 他相當懷疑廣府君在處理派中事務(wù)時,是將“抓徐行之的小辮子”作為其中的一項重要任務(wù)來完成的。 跪在青竹殿門口,廣府君臉上黑氣繚繞,不顧來往弟子注目,厲聲呵斥道:“你又跑哪里去了,弄得這一身齷齪酒氣?!” 徐行之摸摸鼻子:“您都說了,我這滿身都是酒氣,我再說我是去聽山下水陸道場講學(xué),您信嗎?” 廣府君手中的手板一下落在了他腦袋頂上:“還頂嘴!” 徐行之已經(jīng)料到接下來他會說些什么了。 廣府君厲聲道:“滾回去抄書!” 徐行之適時地露出驚訝與苦惱的表情:“師叔……” 果然,瞧他一臉氣苦,廣府君神色才緩和了些:“沒得商量。今日去抄《風陵史錄》,三遍。明日清晨交與我?!?/br> 徐行之認命地一低腦袋,問道:“……師父呢?” “師兄身體不適,正在殿中休憩?!碧峒扒屐o君,廣府君鐵板一塊的面容才有了些許松動,“少想著讓師兄來替你說好話啊。” 徐行之微微皺眉:“師父自從上次出關(guān)后,身上好像就不大好,病歪歪的,不會是走火入魔了吧?!?/br> 廣府君否認道:“師兄不會這般沒分寸?!阋钱斦骟w貼純孝,便多cao心cao心派中事宜,替師兄分憂,不要……” “……溪云?!?/br> 廣府君聞聲停下訓(xùn)斥,回首一望。 清靜君站在臺階之上,披衣而立,唇色稍白,風吹袖滿,衣紋繚亂,讓徐行之產(chǎn)生了一種他皮下無骨無rou、隨時會乘風歸去的錯覺。 清靜君溫軟道:“我是叫行之出去買酒。你勿要責罰他?!?/br> 廣府君:“……師兄,他可是自承是出去喝酒了?!?/br> 清靜君懵懵地啊了一聲,把目光投向徐行之。 徐行之有點委屈地用眸光表示,師父,你出來晚了,咱倆沒對過口供啊。 清靜君拱了拱鼻子,烏黑的眼珠輕輕轉(zhuǎn)了兩下,繼續(xù)強行辯解:“……他替我出去買酒,喝上兩口,也不妨事的吧。” 廣府君:“師兄,風陵規(guī)矩如此,決不能因為他徐行之而有所退讓!讓他抄三遍《風陵史錄》,已是極大的優(yōu)容了!” 清靜君同廣府君討價還價:“要不,一遍吧?” 廣府君厲聲:“不行!” 清靜君軟聲道:“……溪云?!?/br> 廣府君:“……” 清靜君澄明的雙目盯準了廣府君:“……溪云。” 廣府君扶額片刻,匆匆拂袖,從清靜君身上轉(zhuǎn)開視線:“一遍就一遍罷。算是看在師兄的面子上。” 清靜君在廣府君背后對徐行之調(diào)皮地眨了眨眼。 廣府君背對著他,自是不知讓他cao碎了心的師兄現(xiàn)在在做些什么。 他兀自叮囑徐行之道:“此次天榜之比在咱們風陵,事務(wù)繁雜,不一而足,作為風陵首徒,不論大事小情你都要協(xié)助于我,安排妥當,萬不可再出外鬼混了,你可明白?” 作者有話要說: 廣府君:……沒得商量! 清靜君(下垂狗狗眼):溪云…… 廣府君:……要不我們再商量商量? 與此同時,為被兩條小狼狗盯上屁股還渾然不覺的直男受師兄表示一秒鐘的同情與哀悼。 第68章 鏡中窺人 發(fā)過訓(xùn)誡,廣府君便拂袖離去。 清靜君朝他青松似的背影望過去,待他走遠,才收回視線,慢吞吞下了臺階,朝仍跪在地上的徐行之伸出手來。 徐行之故意把自己的手交過去。 清靜君抿唇淺笑:“給我?guī)淼木颇?。?/br> 徐行之輕咳一聲,立起一膝,將自己的儲物戒指從指上捋下,拉過清靜君的手,給他戴上。 他抬目笑道:“師父應(yīng)該清楚怎么用吧?!?/br> 清靜君把右手攤開,任他為自己戴上戒指,另一手則緩緩撫過徐行之的腦袋。 清靜君掩藏在流云袖下的皮膚白得透明,還有些奇怪的青紅淤痕,似是有巨力抓握過。 徐行之只望上一眼便皺起了眉:“師父,您最近身體無事吧?” 清靜君安慰他道:“只是有些多眠多夢,無需掛心。” “我為您調(diào)理一下經(jīng)脈?” 清靜君溫柔地撫一撫他的頭發(fā):“師父知道該如何照料自己?!?/br> “行之這不是心疼師父嗎?”徐行之笑道,“再說,師父當真知道如何照顧自己嗎?半月前,您跑去后山飲酒,連醉六日,流連山間,人影都瞧不見,嚇得廣府君帶我去搜山,您都不記得了?” “喝醉后的事情怎能記得?”清靜君好脾氣地笑,“……小燈怎么樣了?” 徐行之一噎:“師父……” 清靜君輕戳了一下他的額頭,溫軟道:“你身上的酒氣是魔道里百年以上的純釀白酒香,當師父聞不出來嗎?!?/br> 徐行之一樂:“小燈還行。自從進得元嬰期后,在魔道中便沒人再敢欺辱于他。” 清靜君軟聲道:“可能不那么簡單吧。他在四門之中長大,四門之人再如何待他,也不至于當真?zhèn)λ?。以后你多去魔道總壇那里看一看他,好教他心里好過些?!?/br> 徐行之故意調(diào)侃他:“師父是想多飲些純釀吧?!?/br> “更好的酒我也喝過?!鼻屐o君道,“這酒既然是小燈送來的,左右是個心意。我喝了他的酒,也好叫他知道,無論他走到哪里,至少在風陵還有個家?!?/br> 說到此處,清靜君打了個哈欠,懶洋洋的下垂眼里透出一點薄紅的淚意來:“我近來總是這樣困倦,大概是春困吧?!?/br> 徐行之毫不客氣地:“是師父飲酒過甚了。恕弟子直言啊,師父這般貪戀凡間之味,何時能修得‘無為’至境,羽化登仙?不如早些戒了酒吧?!?/br> 清靜君略有委屈之色:“戒了酒,那我活著還有什么意思?!?/br> 徐行之:“……” 行行行,您是師父,您最大。 清靜君又道:“再說了,我不想成仙。” “為何?” 清靜君溫柔笑道:“行之還小。師父一走,誰來照顧行之呢?!?/br> 徐行之簡直哭笑不得:“得得,師父,我又不是重光,都這么大了,還要人照顧著。您這話啊可千萬別叫師叔聽見,不然他必定把您這多年不飛升的事兒都記在我頭上?!?/br> 清靜君笑了,慢吞吞地回護廣府君:“……溪云沒有那么無理取鬧吧?!?/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