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節(jié)
待徐行之陷入夢鄉(xiāng),孟重光才從他懷里鉆出來,動作極輕地握住他的手,讓他的手心緊貼在自己發(fā)頂之上,主動地蹭動著,舒服得直瞇眼。 ……腦袋、后背、肩膀、臉頰。不管是身體的哪里,只要是師兄來摸,他都很喜歡。 而徐行之又夢見了小孟重光。 或者說,是原主的記憶在他睡眠時再次闖入了他的腦海,記憶承接著上一回的斷點,繼續(xù)展開。 ……注意到頸間珠玉上的異常閃亮、來到太華山上時,徐行之的腿還是軟的。 一想到那種節(jié)肢生物在溫雪塵掌心蠕動的畫面,徐行之的后背就一個勁兒往外冒雞皮疙瘩。 但看到拖兵曳甲、迎面奔來的幾家弟子,他就什么心思都沒了,幾個箭步搶上前,隨手抓住一個和他一樣身著白衣的風陵山弟子:“出什么事了?” 那幾個身著各家不同服飾的弟子一見徐行之,便像是見到了母獸的小獸,慌慌張張奔來,把徐行之圍在正當間。 那弟子已經(jīng)慌得唇白面青,抖得停不下來:“徐師兄……徐……徐……” 徐行之擒住他的前襟,一扇子抽上了他的腦袋:“說話!” 弟子帶著哭腔,膝蓋放軟,幾乎是吊在了徐行之身上:“我們只想取肥遺的褪鱗……沒想到會驚醒它……” 徐行之眉心一擰。 太華山高達千仞,其間有異獸肥遺棲居,六足四翼,以鮮血為食,常年多眠,卻又異常敏感,一旦被人吵醒,便要狂性大發(fā),誓把侵犯者嚙殺不可。 林間傳來懾人心膽的異獸怒吼,聲若雷霆,一排樹木轟隆隆倒下,騰起飛塵狂煙,澎湃的靈氣沖撞讓這些年輕的外門弟子兩股戰(zhàn)戰(zhàn),莫不敢言。 徐行之將人粗略清點一番,問道:“林間還有人嗎?你們共有幾人來取鱗?” 那弟子左右張望一圈:“似乎缺了一人,他,他說他要殿后……” 徐行之勃然變色:“我不是告訴過你們,若是觸怒異獸要趕快跑?這些上古怪物是你們這些外門弟子隨便打得的嗎?” 他馭起靈光,足下生風,徑直朝林內(nèi)沖去。 接近靈力爆散的中心地帶,徐行之看見一個清涼谷打扮的年輕弟子,正被那六足四翼的蛇形巨獸的一只爪子擒住。 肥遺周身布滿閃亮堅銳的鱗片,肥碩的蛇頭高高昂起,鼻息間不住噴吐出細小的火焰。 它把巨大的蛇口對準了那個不住掙扎的少年。 眼看少年要被肥遺當做蠟燭給點了,徐行之于虛空間踏行兩步,單手將手中折扇閃電般拋擲而出。 折扇在空中化為一柄三尖兩刃的陌刀,狠狠刺向肥遺腦后。 刀尖在碰觸到肥遺的瞬間,鏗鏘一聲,碎裂成幾截。 肥遺周身甲殼鋒銳,這一擊自然算不得什么,但只消把它的注意力吸引過來就足夠了。 徐行之右手翻轉(zhuǎn),幾截斷刀便悉數(shù)回到他手中,聚合成一把折扇。 幾個瞬間,徐行之便膽大狂妄至極地一腳踏在了肥遺的巨首之上,把它的腦袋踩得往下一墮,隨即,他沿著它粘膩惡心的脊背向下疾跑幾步,測算出七寸位置后,折扇又化為魚腸劍。 徐行之催動全身靈力,劍鋒一蕩,將肥遺七寸處生生削下一大塊皮rou來! 肥遺吃痛,狂吼起來,自然松開爪子,前來撲咬徐行之。 少年自肥遺爪間落下,徐行之眼看他要撞上一塊巖石,魚腸劍瞬間化為白絹,凌空如箭甩出,恰好將少年自上而下裹緊,再反手一拉,被當粽子包了的少年便飛起身子,直接撞入了徐行之懷里。 人既已救到,徐行之便沒有必要再同這怪物糾纏。 他挾著少年,朝前飛去。 那肥遺見了紅,吃了痛,哪里肯輕易罷休,怒吼一聲便追了上來。 它看似笨拙肥大,跑起來卻迅捷如雷霆,它每往前踏一步,徐行之就被震得氣血翻涌一次。 ……真他媽難纏。 徐行之正絞盡腦汁思考著脫身之法,便感覺一股異常的力量波動自懷中傳來。 背后的肥遺陡然厲聲咆哮起來。 徐行之定睛一望,竟見一只身軀只剩下一半的腐爛骨虎從地下冒出,死命咬住了肥遺的尾巴,任憑肥遺將它咬得血rou橫飛,它也不為所動。 這只詭異骨虎的出現(xiàn),為他們贏得了逃跑的時間。 徐行之心下一驚,不由得低下頭去,看向懷中。 懷中少年被白絹裹得只剩一雙眼睛,但那雙眼睛卻泛著狐鬼似的青綠色。 白絹中的幾處已經(jīng)被他身上傷口涌出的鮮血染透,可他仍咬牙驅(qū)動著那只不知道死去多久的骨虎,讓它死命纏著肥遺,絕不松口。 ……他渾身都冒著再清晰不過的森森鬼氣。 直到飛離肥遺的追緝范圍,徐行之才有空停下來歇口氣。 他將白絹從少年身上撤下,化為一只竹筒,去一處清溪邊汲了些水。 那少年身上傷勢不輕,又虛耗過度,此刻離了徐行之,也是寸步難行。 從剛才的垂死一搏中回過神來,少年自知自己剛才妄自催動鬼修法力,暴露了身份,一時間煎熬難耐,垂首絞著已經(jīng)裂開的青衣衣邊,恨不得把腦袋窩進胸口里去。 徐行之把水筒遞給他,單刀直入地問道:“你是鬼修?鳴鴉國的后裔?” 少年不敢去接,亦不敢吭聲。 徐行之冷靜道:“據(jù)我所知,鳴鴉國早在六年前已經(jīng)覆滅?!?/br> 少年緊張得快哭出聲來了:“徐師兄……” 徐行之也不給他任何緩沖的余地:“你身為鬼族后裔,為什么要進入清涼谷?你究竟有什么打算?” 受傷的少年驚慌失措地滑跪在地,仰起臉來:“徐師兄,我不是故意混入仙門之中的……我只是父母雙亡,沒有地方可以去,偶然碰見清涼谷招收有靈根天資的外門弟子,我就……” 少年生了張挺可愛的娃娃臉,抿起唇的時候,臉頰一側(cè)還有一只深邃的小酒窩。此時,他的眼睛已經(jīng)從淡青色轉(zhuǎn)為了黑色,圓溜溜的,里面盛滿單純的恐慌。 從剛才他的舉動,徐行之判斷出,這只是個剛剛修煉了一點點鬼族術(shù)法的小鬼而已,而且極有可能是人鬼混血相生,孕育出的雙脈之胎,即能一體雙修,既能修行鬼族異術(shù),也能修行正道仙術(shù)。 大概是因為他這種特殊的體質(zhì),收他入門的清涼谷才沒有發(fā)現(xiàn)異常。 他剛才為觸怒肥遺的眾家弟子殿后,雖說此舉無異于螳臂當車,相當愚蠢,但正因為他這份義氣,徐行之對他并沒有多大惡感。 他彎下腰,語氣平緩問:“不急,慢慢說。先告訴我,你叫什么名字?” 少年咬唇,聲音幾不可聞:“陸……陸御九……” 作者有話要說: 給徐師兄刷一發(fā)tag #關(guān)愛后輩健康成長的四門總爹# 順便給重光刷一發(fā)。 #八一八我那四處留情的多情師兄# 第12章 鬼族后裔 少年陸御九把自己拜入清涼谷的過程結(jié)結(jié)巴巴復(fù)述了一遍。 一個閑散無名的鬼修在凡間游歷時,愛上了一個凡家女子。他告別鳴鴉國,與她相伴廝守。 女子產(chǎn)下陸御九,卻在月子里落下了疾病,身體愈見衰弱,在陸御九三歲時撒手人寰。 人要成功化鬼,只有六分之一的可能,那鬼修第一次嘗到死別離之苦,悲痛難當,竟拋下稚子,殉情而去。 陸御九母親家中還有一個年紀不大的meimei,將陸御九拉扯到八歲,眼看待嫁年紀將過,因為她帶著個半大孩子的緣故,始終無人問津。 小陸御九初懂人事后,從別人那里聽到了幾句閑言碎語,自知是自己拖累了姨母,便懂事地挑了一只小包袱,說要去尋仙問道,便辭別姨母,獨身一人離家而去。 在盤纏用盡前,他來到了清涼谷。 帶他入門的師兄未曾細心檢驗過,才縱容這個小鬼修進了清涼谷。 而陸御九更是絲毫不知自己血脈有異、絕非正道所能容。等到他十二歲時,鬼族血脈覺醒,他卻已是將清涼谷當做自己的家,多次盤算離去,終是不舍。 陸御九怯怯求道:“……徐師兄,我不欲為禍正道,只是想尋一個安身之地?!?/br> 徐行之一腳跨在溪石上:“你倒真是夠膽,血脈覺醒后還敢留在清涼谷?清涼谷溫雪塵的名聲,你不知曉?” “只是耳聞……”少年陸御九垂下了腦袋,“溫師兄向來對非道之人極度厭憎……” 徐行之:“豈止是厭憎二字而已。你今年多大?” 陸御九乖巧答道:“十四?!?/br> 徐行之吐出一口氣:“你出生那年,正值鬼族鳴鴉國猖獗狂妄、為禍四方之時。雪塵他幼年親眼見到父母遭鬼族殘殺,驚悸痛苦,誘發(fā)心疾,以致體質(zhì)孱弱,不良于行。他拜入清涼谷修習仙術(shù),為的就是報仇雪恨。他那般體質(zhì),能做到清涼谷大師兄,你就該知道,有多大的恨意在支持著他走下去?!?/br> 徐行之猶記得鳴鴉國覆滅那日,溫雪塵以法術(shù)驅(qū)動五行輪盤,在鬼修間穿梭,每到一處便帶起一片淋漓血雨。 溫雪塵自小體弱,心事又重,一頭烏發(fā)過早地染上了霜色。在戰(zhàn)斗結(jié)束后,他搖著輪椅自尸山血海中走來,任憑腥血紛落,將他灰白的頭發(fā)染成一片血紅。 沿著他臉頰流下的血水中,摻雜著幾滴眼淚。 同樣渾身染滿鮮血的徐行之走上前去,一手替他推輪椅,一手將所持的折扇一晃,一把繪滿小碎花的傘就擋在了溫雪塵頭頂,也擋住了他的眼淚,擋掉了周圍弟子投向他們的視線。 沒有人比徐行之更能理解溫雪塵對于鬼族之人的憎惡。 陸御九臉色煞白:“徐師兄,我知道你是什么意思了……” 徐行之挑眉:“你知道什么了?” 陸御九禁不住發(fā)抖:“我會即刻離開清涼谷……” “誰叫你離開清涼谷了?”徐行之頗覺好笑,“我的意思是,你以后千萬小心,不要再隨意動用鬼族術(shù)法,萬一被溫白毛發(fā)現(xiàn)就慘了。” 陸御九:“……” 溫,溫白毛…… 清涼谷谷主扶搖君鐘情棋道,是個閑散性子,萬事不關(guān)心,谷內(nèi)諸事都是由溫雪塵一力打理。清涼谷又不同于其他三門,等級尊卑極其分明森嚴,溫雪塵又是個不茍言笑的人,在這群外門弟子心中宛如神明,乍一聽到有人叫溫雪塵的外號,陸御九被驚嚇得不輕,竟是反應(yīng)了一會兒,才聽明白徐行之的話。 他咬緊了唇畔:“徐師兄的意思是,我還能留在清涼谷嗎?” “為什么不?”徐行之拍拍他的腦袋:“想想看,身為鬼修,卻能守持仙道,多好啊?!?/br> 陸御九既驚且喜:“徐師兄,你不會告訴溫師兄嗎?” “告密是這個世界上最沒意思的事情?!毙煨兄椭埠攘艘豢谒钟眯渥硬烈徊镣部?,才遞給陸御九,“當年我剛?cè)腼L陵山時,也參加過東皇祭祀大會。我跟應(yīng)天川的周大公子因為幾根豪彘刺的歸屬打了起來。周大公子當時被寵壞了,可跋扈得很,我又學(xué)藝不精,右臂被他給打傷了。師父后來問及我為何受傷,我便說是我自己碰壞了,不關(guān)他的事情。” 陸御九抱著水筒,眼巴巴地問:“為什么?” 徐行之笑嘻嘻的:“我若是當初告密,師父懲處他一番也就罷了,我白白挨一頓揍?我才不吃這個虧?!?/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