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內(nèi)燈影側(cè)側(cè)，巫王常睡的龍榻上，軟綿綿的躺著一個少年，雙目緊閉，面色死灰，沒有一點活氣。巫王依舊坐靠在軟椅上，眉目恍惚，不知在想什么。

    景衡大驚，迅速檢查過九辰傷勢，冷靜回稟道：“傷在骨上，如果用藥，不吝于酷刑。老臣無能，只會醫(yī)皮rou之傷，醫(yī)不了骨傷。”

    巫王聽罷，無甚反應(yīng)，只是淡淡道：“孤沒說讓你用藥，他何時能醒？”

    景衡沒想到巫王竟會說出此話，他驚愣片刻，有些憐憫的望著榻上的少年，平靜回道：“如此下場，皆是殿下自食其果，老臣無法斷出結(jié)果。”

    巫王果然轉(zhuǎn)過頭，皺眉道：“什么意思？”

    “三箭穿胸，箭箭擦心而過，已是致命之傷。殿下不知調(diào)理，反而日夜取血，補(bǔ)給王上，以致失血過多，高燒虛脫。老臣行醫(yī)這么多年，從未見過如此不自量力之人，如今碰到了，只能說他活該如此！”

    景衡為人率性灑脫，與人交往，溫正沖和，從不口出惡語。能說出此番話，實屬不易。

    巫王垂目聽完，靜默片刻，道：“生死人，rou白骨，難不倒景老。于孤而言，重要的是結(jié)果。醫(yī)治之法，全在太醫(yī)令定奪，孤的世子，沒那么嬌弱?！?/br>
    38.釜底抽薪

    夜深，無燈，古銅色的文王香爐里，一朵朵七星海棠慢慢的燒著。

    妖嬈明艷的紅色花瓣被細(xì)碎的火焰包裹著，香氣散盡后，便化作灰燼，沉在爐底。

    黑暗中，有兩人圍爐而坐，閉目品味浸入心脾的獨特氣息。

    “每次過來，都要帶這些毒物，你真當(dāng)孤是百毒不侵么？”

    另一人低聲笑了笑，道：“萬物相克相生，并無定理。于他人而言，此花是見血封喉的絕毒，于王上而言，不過幾葉增助修為的俗物，浮華不實，何有懼哉？”

    巫王失笑：“孤身邊，會拍馬屁的人很多，卻都及不上你。那件事，查得如何？”

    “他來自西楚離氏，幼染惡毒，一直被寄養(yǎng)在寺里，二十年前才歸家。他的母親，是名歌姬，后來與人通jian，被族中長老處死。因為是庶子的身份，他在族中沒有什么地位，經(jīng)常受人欺侮。然而，十六年前，一場大戰(zhàn)，改變了他的命運(yùn)，也造就了如今的‘離俠’。”暗沉的聲音，緩緩響起，語調(diào)十分平靜。

    “是離氏、熊氏、夜氏三族爭奪九州劍令的回音谷之戰(zhàn)?！?/br>
    “王上英明。十六年前，熊氏與夜氏聯(lián)合起來，在回音谷布下埋伏，意圖暗殺離氏族長離明川。離恨天一人一劍，挑了兩族頂尖高手，奪得劍令，一舉聞名天下?！?/br>
    巫王將手籠在熏爐上，微帶諷刺道：“能將他的身世做的如此滴水不漏，西陵衍倒是下足了功夫。離恨天，此名，倒是充滿怨煞?！?/br>
    對面之人舉起茶碗，往熏爐里灑了些茶水，道：“子午亭那條地下密道，已經(jīng)被封死了，屬下讓人進(jìn)去看過，他們沒有留下一點蛛絲馬跡?！?/br>
    “這很正常。不正常的事情是，鬧出那么大動靜，浮屠嶺的山賊卻跟睡死了一樣，沒有任何反應(yīng)?！蔽淄醯馈?/br>
    “屬下想過，此事只有兩種解釋，一、鬼面修羅確與楚人勾結(jié)；二、鬼面修羅是個很聰明的人?！?/br>
    “但愿，他只是個聰明人。所謂的魑魅魍魎、冤魂孤鬼，早該一把業(yè)火燒掉，送往輪回。既為余孽，靠一縷執(zhí)念流連世間，妄圖攪亂生人秩序，便是逆天。”巫王緩聲說完，忽然沉沉嘆道：“說過多少次了，在我面前，不要自稱屬下?！?/br>
    “屬下不敢?！?/br>
    半刻后，晏嬰端著燭臺進(jìn)來，恭聲稟道：“景館主回去了，留下了藥?！?/br>
    燭光漸漸點亮整個書閣，巫王獨自坐在香爐旁，依舊閉目沉思。

    “孤聽著外面亂哄哄的，連你都擋不住，怎么回事？”

    早知這動靜定然瞞不過巫王，晏嬰心有準(zhǔn)備，不急不緩回道：“是看守禁室的那十名老內(nèi)侍，他們是服侍過先王的人，手中有先王赦令，老奴不敢不敬?！?/br>
    巫王擰眉：“說重點?！?/br>
    晏嬰只能道：“他們說，殿下囂張跋扈、目無禮法，禁閉期間，不僅違背王后命令，私逃出去，還炸毀了先王所建禁室，是……是不忠不孝之舉，請求王上圣裁。他們還說……還說……”

    “說什么？”

    “還說……王上有失教養(yǎng)之責(zé)，理應(yīng)反省。”

    巫王被氣樂，道：“這幫老東西，仗著先王敕令，倒是英勇得緊?！闭Z罷，他道：“有傷到人么？”

    晏嬰忙道：“沒有傷亡?！?/br>
    “此事，王后怎么說？”

    “王后一直忙著采綠湖修繕的事，日夜cao勞，經(jīng)常不在宮中，他們?nèi)チ藥状?，都撲空了。而且，他們覺得，王后鳳令，不足以威懾殿下，殿下才敢私逃……所以，才來了垂文殿?！?/br>
    巫王這才緩緩睜目，瞳光如炬：“去告訴他們，孤會讓內(nèi)廷司造撥筆款子，盡快修好禁室。監(jiān)造之事，由世子負(fù)責(zé)?！?/br>
    晏嬰深覺，這種四兩撥千斤的法子，倒極是妥帖，既能擋住那幫老內(nèi)侍的嘴，又不致傷了情面。他默默措辭一番，便毅然出殿去應(yīng)付那群十分難纏的老頑固。

    巫王往香爐里倒了碗茶，徹底澆滅爐中碎焰，便起身離開了書閣。

    數(shù)名青衣內(nèi)侍正在內(nèi)殿聚作一團(tuán)，交頭耳語，顯然在計議什么。

    巫王視見，皺眉問道：“怎么回事？”

    眾人見巫王駕臨，嚇得跪成一團(tuán)，只有一個膽子大點的敢抬起頭，顫顫道：“殿下一直不停的出冷汗，已經(jīng)浸濕三層褥子了，奴才們正想，要不要替殿下?lián)Q換？”

    巫王到榻前，伸手摸了摸，原本鋪的褥子果然都濕透了。九辰穿的黑色里衣亦是黏濕不已，觸手冰涼，與通身guntang的溫度極不相襯。

    “世子用藥了么？”

    “太醫(yī)令給殿下喂了湯藥，外用的藥擱在案上了，沒用。”

    巫王側(cè)目望去，果然見榻旁的香木案上放了一個小青罐。

    方才答話的小內(nèi)侍忽然爬到巫王跟前，叩首道：“王上，奴才知道，您和太醫(yī)令不給殿下用傷藥，是怕殿下熬不住?？傻钕率а^多，毫無抗炎能力，再不用藥，只怕會脫水?！?/br>
    巫王雙目驟縮，盯著那小內(nèi)侍，目光犀利至極。

    “誰教你這么說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