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宣停了片刻，見帳內(nèi)并無其余動靜，方才對掌刑官道：“開始吧?！?/br>
    掌刑官得了命令，打了個手勢，棍子便挾著風(fēng)聲砸到了兩人背上。

    東陽侯特意囑咐，宜林左將軍親自監(jiān)刑，掌刑官自然不敢放水。大帳內(nèi)，眾將聽著外面沉悶有力的杖擊聲，只覺聲聲砸進(jìn)心頭，均是有些走神兒。唯有季禮穩(wěn)如泰山般坐在那張被砍斷的桌案后，對其余聲音充耳不聞，不急不緩的布置后續(xù)的壁亭駐防任務(wù)，還特意讓諸將軍提出對策，等到計議完畢，壁亭相關(guān)事宜商議妥帖之后，季禮終于揮手命眾人散去。

    各營將軍出帳之時，便見帳外兩個少年已然面色灰白，氣息微弱，冷汗粘著凌亂的發(fā)絲，甚是狼狽，而季劍后背白袍上滲出的血色尤其刺目，不由一陣心疼，一陣嘆息。

    待人都散盡了之后，季劍方才松口，驀然噴了口血出來，而后艱難的抬起手臂，抹了抹嘴，喘著粗氣，轉(zhuǎn)頭沖身旁的黑衣少年道：“阿辰……你……還行……嗎？”

    九辰聞言亦轉(zhuǎn)過頭，點頭，剛道了聲：“嗯……”，亦是毫無預(yù)兆的噴了口血出來。

    季宣微微蹙眉，掌刑官忙道：“將軍放心，這是淤血，吐出來就好了。”

    一百軍棍打完，兩個少年相視而笑，再也強撐不下去，齊齊栽倒在地。

    掌刑官親自上前檢查一番，向季宣道：“人還醒著，只是太疲累，現(xiàn)下虛脫了?！?/br>
    季宣只能入帳請示季禮的意思，季禮聽罷，哼道：“別管他們，讓他們自己緩過來再進(jìn)帳仔細(xì)匯報壁亭的事。”說罷，瞅著季宣臉色，道：“現(xiàn)在不是心疼的時候，若再不殺殺他們的銳氣，日后，指不定他們再惹出什么禍?zhǔn)??！?/br>
    季宣一直緊繃的面部這才松弛了些，道：“末將只是擔(dān)心，王上那邊會有雷霆之怒。君心難測，雖然他們奪下壁亭，但無視王命，烈云騎、黑云騎首當(dāng)其沖，犯了主君大忌，若劍兒有個三長兩短，末將真不知該如何應(yīng)對?！?/br>
    季禮虎目含痛，道：“你以為，若王上降罪，烈云黑云兩騎能承擔(dān)得起么？我季禮才是三軍統(tǒng)帥，他們只是我的部下，在王上眼中，這都是我季禮之過，季氏滿門，哪里還會有幸存之說！”

    季宣心中抑郁，道：“末將在想，要不要先給南相修書一封？畢竟――”

    不等季宣說完，季禮便斷然否決道：“不可，如此，不吝于火上澆油。南相是個明白人，他知道應(yīng)該怎么做?！?/br>
    正午時分，陽光正暖，季劍緩過氣來，撐著地面起身，看到一旁的九辰已經(jīng)端端正正跪直了身體，忙道：“阿辰，你什么時候清醒過來的？”

    九辰轉(zhuǎn)過頭，唇無血色，道：“一刻之前?！?/br>
    帳中，傳來季禮中氣十足的聲音：“滾進(jìn)來回話！”

    兩人對視一眼，便費力起身，到帳內(nèi)跪下，齊聲道：“末將參見侯爺?！?/br>
    季禮也不與他們繞彎子，踢案而起，道：“說！這是誰的主意？！”

    “是末將的主意！”兩人異口同聲，配合的天衣無縫，說完后，不由相互瞪了一眼。

    季禮眼睛瞪得更圓更大，簡直要火氣沖天，待狠狠剜了眼兩個少年，方才指著右邊那個，道：“九辰，你說，這是誰的主意？”

    九辰面不改色，道：“回侯爺，是末將的主意，少將軍是聽了末將的話才同意攻打壁亭。為了防止侯爺起疑，末將還傷了斥候坐騎，末將愿承擔(dān)所有罪責(zé)。”

    季禮眼睛一瞇，道：“斥候若按時復(fù)命，本侯何來疑心？”

    九辰毫不畏避，道：“那是因為，末將聽完密令，心生怨懟，對斥候出言不遜，還大打出手。末將害怕，侯爺會因此察覺出異樣，才用箭射傷斥候馬腿?！?/br>
    季禮冷笑，陡然喝道：“好一個‘出言不遜，大打出手’！九辰將軍要不要本侯將那斥候找來對質(zhì)？！”

    季劍再也憋不住，道：“爺爺，你別為難阿辰了，我說，其實與斥候大打出手的人是我，阿辰為了替我掩飾，才出手傷了那馬?！?/br>
    “住口！”季禮怒道：“軍中無父子，誰是你爺爺！違抗君命，是謀逆的大罪，季氏滿門忠烈，三朝英名，都要毀在你這個逆子手里了，你可知罪？”

    季劍被問的啞口無言，緊抿嘴角，倔強的盯著地面。

    一直沉默的九辰突然開口，道：“侯爺，違抗君命是真，但是，末將自認(rèn)無錯。”

    季禮幾乎難以相信自己的耳朵，滿是震驚的盯著那黑衣少年，道：“你再說一遍?！?/br>
    九辰眸色異常堅執(zhí)，道：“奪下壁亭，末將無錯，就算到了王上面前，末將依然是這句話。至于理由，侯爺心里清楚，王上心里更清楚，既然箭在弦上，為何不發(fā)？”

    季禮神色忽然疲憊下來，頹然嘆了口氣，道：“我已上書王上，請求降罪，過幾日，王命便會傳到月城。今夜，馬彪會帶兵去駐守壁亭，替回烈云騎與黑云騎。我累了，你們下去吧。”

    昌平十二年六月十八，夜，巫國大敗風(fēng)國于劍北壁亭，自此，烏嶺歸巫國。消息傳到王都，舉國歡呼，唯有左丞相南央深夜入宮，于垂文殿大罵東陽侯，數(shù)其擅自用兵之過，請求巫王重處，巫王撫之。六月十九，東陽侯季禮撤兵回月城。

    六月二十五，王使攜巫王意旨抵達(dá)劍北月城，奉王命犒賞三軍，賜御酒，賞金帛，東陽侯季禮加封采邑五千戶，賞萬金，升宜林左將軍季宣為宜林大將軍，升忠武右將軍陳烈為忠武大將軍，各賞千金，其余將士亦各有封賜。此外，王使特傳巫王加急詔令，命東陽侯季禮即刻回王都滄冥主持朝中軍務(wù)要事。

    4.龍駒射佩

    昌平十二年六月十九，東陽侯率軍進(jìn)月城，月城郡守、郡尉親自出城相迎，百姓夾道歡呼，群情激奮。

    六月二十五，王使攜巫王意旨抵達(dá)月城，大賞三軍，特詔東陽侯回朝。

    東陽侯季禮離鐙下馬，面東而跪，伏地而泣，道：“君恩高厚，更勝日月甘霖，臣如瓦礫，恬沐王上盛德，敢不以死相報？”

    三軍將士聞言，山呼“王上英德，千秋不衰”，東陽侯將所得賞賜盡數(shù)散于百姓，諸將從之，郡守攜百姓面東而拜，久久不起，俱是感念巫王圣名大德。

    由于東陽侯長期駐軍在外，月城之內(nèi)并沒有特設(shè)將軍府，郡守特意在月城府衙辟出一方之地，暫作東陽侯議事大廳。其余將士則由郡尉府負(fù)責(zé)安置。

    烏嶺大事初定，當(dāng)日，郡守特意在府內(nèi)備下了酒宴，欲為東陽侯接風(fēng)洗塵。季禮固辭不受，反而換上便裝，吩咐季宣：“咱們今日下館子吃，你讓人去郡尉府將那兩個小子一并叫來。”

    季宣難得見老父興致如此之高，亦換了便服，特地囑咐了傳信人幾句，才讓他往郡尉府去尋人。

    季禮見他這一番做派，有些不滿道：“怎么回事？昨日沒派軍醫(yī)去給他們瞧瞧？”

    季宣笑道：“昨日午后便讓軍醫(yī)去了，誰知那兩個混小子竟然擠在一張榻上趴著睡著了，怎么也叫不醒，孩兒沒辦法，只能撕了他們背上衣物，讓軍醫(yī)抹藥。孩兒怕他們不知輕重，攪了父親興致，才叮囑手下人提醒他們換藥?！?/br>
    季禮朗聲而笑，道：“這個年紀(jì)的男兒，哪里有那么嬌氣，想當(dāng)年我十歲從軍，跟在叔伯們手下，挨棍子都是家常便飯！仔細(xì)算下來，這兩個混小子大大小小的禍?zhǔn)乱碴J得夠多了，倒與年輕時的我，頗有相似。我只希望，這頓棍子能讓他們長點記性?！?/br>
    季宣忙道：“父親說的極是，軍中的男兒，哪一個不是這么練出來的。只是，昨日孩兒發(fā)現(xiàn)，辰兒的左臂上有箭傷，而且傷口頗深，足有兩寸。辰兒箭術(shù)超群，能以箭傷他至此，風(fēng)國之中，果然有高人。”

    季禮聽了，頗有意外，道：“看來壁亭一戰(zhàn)，倒真是逼著風(fēng)國露出了利爪。雖然我們拿下了整個烏嶺，但萬萬不可放松警惕，劍北，依舊是險地。你和陳烈商量個對策，將這個意思明明白白的告訴各營，尤其要傳信馬彪?！?/br>
    季宣領(lǐng)命，道：“孩兒明白。只是，父親也不必過于憂慮，烏嶺有辰兒在，尚可放心?！?/br>
    季禮嘆了口氣，道：“你說錯了，這一次，烈云、黑云兩騎可真正是名揚劍北了。王上詔命中點名要見劍兒和辰兒，王使也再三囑咐我?guī)麄兓赝醵济婢?。是福是禍，只能看他們的造化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