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9節(jié)
“那倒沒有——” “那不行!”男人激憤道,“我去替她捉住?!?/br> 謝擇益十分友善的回答他,“四腳動物,捕捉起來并不容易。” 男人又道:“趁她入睡時溜進她房間,將她嚇著可如何是好?” 謝擇益笑了,“我想并不會有這種事發(fā)生?!?/br> “你怎么知道?” “還沒請教高姓大名?” “稱呼我麥先生即可?!蹦腥死砹死硪路?/br> “哦。令尊做糖果生意?” 糖果大王的兒子大約從未聽父親的龐大產業(yè)被人輕描淡寫的稱作“糖果生意”,頗有些受冒犯的稍稍打量他,反問道:“你高姓大名?” “謝擇益?!彼B名帶姓的自報家門以后,又補充說明道,“林三小姐的丈夫?!?/br> 麥少爺伸出去的手僵在原地。 謝擇益闊步離開。 蜜秋已推門進來,見屋里空無一人,推開落地窗門見她立在外頭,這才松了口氣。 楚望趴在闌干上直樂,幾乎能腦補出謝擇益那云淡風輕的欠揍表情。 作者有話要說: 不造說啥。。大約下章見老徐吧 ☆、〇五七 聚散之五 行李一件件搬上船在一等艙倉庫碼好。 從遺產、嫁妝至婚禮瑣事到返港……所有事物堆積在一起, 葛公館卻不見半點慌亂。 一切事物都按部就班、有條不紊的進行著。 所有看起來有序從容, 都是事先下過一番苦功夫準備的結果。 一路上船艙內都在喋喋不休婚禮的事。 彌雅毫不避忌對她的嫉妒:“滿世界都在忙linzy的事,她倒無聊的發(fā)起呆來?!?/br> “你要是能十五歲上拿大學文憑, 一月一百有余薪水, 動輒獲個價值十五萬瑞典克朗的獎金,附帶名揚天下, 此刻也可以理直氣壯躲起來曬太陽?!备鹛缡钦f。 “那是多少錢?” “四萬美金, 八十萬銀元,八百個美國中產階級一年薪水總額?!?/br> 在眾人驚嘆聲中,楚望吐吐舌, 悄沒聲息溜到陽臺上曬太陽。 這也是一類學問與本事,不過不是她的本事。 從前最艱難的時期, 她勉勉強強才不至于將生活過的亂七八糟。如今將要離開葛公館, 又立刻不停的走到謝擇益身邊,周身不知有多輕松。 但看著海浪翻涌起來時,她自己心里第一次這么沒底。 徐少謙的信只是十分稀疏平常的疑問句, 卻偏偏問到她心坎上。 她超越時代何止一步。這個時代這個學科,任何文憑于她都無太大意義。 可是偏偏在徐少謙這里,她總覺得自己修煉畢生都無法卒業(yè)。 如果問她,此刻見到徐少謙之前的感受是什么:她會說——如同從前寒假結束, 寒假作業(yè)卻還沒做完前夜打著燈籠在被窩里趕作業(yè),卻發(fā)現(xiàn)即使熬至通天亮也順利無法完成。 在他背對她與梁彰,朝天秤下擲下那枚轟然作響的鉛球,轉而問她:“質能方程是什么?”的那一刻, 她打從心底發(fā)憷,也就此明白:面前這個人,她敬畏她??勺罱K卻是徐少謙這個最顧大局的人陪她踏出最瘋狂的一步,并拉上諸多頂尖學者陪她一同發(fā)瘋。 倘若拋開林楚望的身份帶給她的一切,僅僅單純作為林致,她只有一個人選。 她迫切想要得到來自他的認同感,與學生幼稚的渴望得到來自老師的認同如出一轍。 與婚禮無關,與最終她將經由誰的手走到謝擇益身旁這類虛偽儀式感也無關;即便最終牽著她的手步入教堂的是某總督、某伯爵,甚至某總統(tǒng)某五世,她都無所謂。 她甚至不介意獨自走向謝擇益,畢竟她于這時代而言就是個異類,打從心底不在乎旁人眼光如何。 但她迫切需要來自徐少謙的一個點頭抑或微笑,告訴她:截止此刻,我仍舊認可你存在于我這個時代的意義。 她還要接著往前走啊。 只要一句話,那么她便仍有勇氣懷揣對自己的否定、以及無人能知的滿腔罪惡感繼續(xù)走下去。 —— 三天航行里,彌雅不止一次向她傳達了謝家眾人對她寄予的厚望——各個層面上的——其中囊括了最重大的生育一項。 還告訴她,依照她家中那群二三四五mama們的特性,為了提前看到新娘子,大約會拖上各自女兒,事先尋出十余輛車,一準一齊出現(xiàn)在碼頭上爭奇斗艷。 所以臨下船時,彌雅特意問她:“此刻是否要隨我偷偷摸出人群,躲過這群人,先去看看那三所新宅?” 她想了想,“興許我想先去看一看那座科學館。” 彌雅大抵是想不出比起豪宅,科學館究竟有什么看頭,頗有些掃興。 葛太太瞥她一眼,同彌雅說,“宅子就在那里,又跑不了?!?/br> 彌雅道,“難不成科學館倒能長出腳來?” “那里可寫著我的名字呢,可不敢不放尊重了?!?/br> 可不是寫著她的名字么,連同謝擇益的名字一塊兒,巨大一棟建筑跟貞節(jié)牌坊似的往徐少謙面前一杵。不知道還有多少人記得徐太太一手制造的緋聞,興許在她與徐、梁一塊兒獲獎后再度舊事重提,成為她人生巨大污點,抑或是否定她學業(yè)成就,將她指作菟絲花的最大證據。誰知道呢?反正她不大在乎。 可是徐少謙是時代中人,他必須把自己放入這里的條框之中。也不知他眼見面前日漸壘起的高樓,在學生面前傳道受業(yè)時,又會遭到何種非議。 她只是迫不及待想要收獲一份論文初稿的教師意見。 葛太太擺擺手,“隨她去吧,這幾天在船上也給你吵夠了,讓她自己靜一靜。”旋即用深棕大衣罩在她肩上,將包遞給她,讓船上仆歐帶她走專職通道離開。 乘上碼頭黑色別克車,司機一路喋喋不休說發(fā)行了什么新士打、開了什么新士多……粵語呵,聽得她恍如隔世。 理學院也有了自己獨立的學院,最大那一棟八層高樓剛落成,樓頂赫然寫著她名字的八個碩大字母,觸目驚心。 她將車費連同小費一齊付給司機,推開車門走下去。 似乎剛上課不久,三五遲到的女學生氣喘吁吁往學校里跑。她跟在她們身后走進簇新的教學大樓,那幾名女生便跑沒了影。 應當聘到不少新教授。她從一層走廊慢悠悠穿過,期間經過十二間大階梯教室,每一間都坐滿膚色各異的學生,她駐足聽了許久,像個新生一般。她于是微笑,多好?距離他最初理想又近一步。 走到二層去時,正想尋個人問一問,正對一間光線極暗的教室。 此時是白天,大教室內遮光簾盡數(shù)拉起來將窗戶遮住,唯獨留一扇一人高的窗,漏了些許不甚明亮的走廊光進去。透過那扇窗,可以覺察到教室里忽閃忽閃的亮暗交替著。她湊近一看——在播放默劇。 尚且沒人注意到她,她便立在窗戶一角留神去看——熒幕上,弗雷德正手足無措的對強·弗萊德森說:“父親,你知道被你解雇意味著什么嗎?意味著,到地底去!” 階梯最高處,一名男學生激動異常的秉持著放映機的搖柄。 熒幕下方,第一排最角落,徐少謙斜對她那扇窗戶,斜坐在講座后面凝神與學生們一同觀看影片。眉骨輕蹙、臉上映著交錯的光,神態(tài)認真無比。 她悄無聲息推開掩緊的門,鉆進教室。 教室座無虛席,最后一排后面仍有許多學生尋不到座位,不知是被影片吸引,還是被徐少謙吸引。 她走過去立在他們當中,稍稍驚擾周圍幾人轉頭看了她一眼。 只有徐少謙那個些微面整個教室的位置能看見教室全局。在她坐下那一瞬,她覺察到徐少謙側過頭,視線在她臉上有所停頓。 一秒,兩秒…… 兩秒過后,徐少謙即刻轉開頭接著看影片,仿佛她只是個遲到的學生。 在這兩秒里,她聽見周圍幾個年紀與她相仿的女新生小小驚叫一聲,頗不矜持的嚷道:“教授一個眼神都凜冽逼人?!?/br> 她心里笑道:果然仍有不少沖著徐少謙風度來的。 周圍一個男學生不滿道:“這電影復刻膠卷不可多得。教授課可沒那么輕松就過了,好好準備一下影片結束他可能會問及的問題吧。” 女生反問:“比如什么?” 男生道:“比如為什么一部宗教意義電影會出現(xiàn)在物理課堂上?” 楚望欣慰的點頭:嚴師出高徒,看來這堂課上依舊不乏高明學生。 聽男生講完,女學生立刻噤聲,百分百投入這部影片。 楚望反倒覺得,在世界大蕭條發(fā)生至今兩月,再來放映這部被剪歪了的影片,本身就充滿著徐少謙式的教育意義。 她不動神色隨教室里所有人一同,不知第多少遍重溫這影響了未來百余部科幻片、默劇時代的經典,時不時聽得眾人為德國人制作的特效與布景大呼震撼,甚至有人質疑:“歐洲城市是不是真的高樓無數(shù),公路擎天,飛機在樓宇間穿梭?” 有過見識的學生均笑他老土。 一小時后,影片結束,靠窗而坐的學生將窗簾拉開,突然強烈入室的光線激得不少人捂起眼睛。 強烈視差下,楚望眼睛也刺痛一陣。 眼睛微微瞇起來時,徐少謙仍坐在那里,只將身子轉過來,視線再度落到她身上,一動不動。 她心里一驚,眼睛睜大。 徐少謙的目光引來不少人朝她看過來。前排一顆顆腦袋,各膚色的面孔齊齊一亮,漸漸的都盯著她。 附近的學生小聲交頭接耳:“因為她遲到了么?” “來說說看,從大都會里看到了什么?” 尚未回過頭的學生摸不著頭腦的發(fā)問:“教授,您叫誰回答?” 他說:“l(fā)inzy?!?/br> 話音一落,教室里立刻炸開了鍋:“那一名備受爭議的諾貝爾獎得主?”“前面那棟樓的捐贈者!她也來了?” 她拂開亂七八糟的聲音,朝前走了兩步,從一個在眾人看來都異常詭異的角度切入:“在大都會的世界里,資本家是臣,工人是民,而科學是魔鬼??煽茖W于領導者無異是一劑良藥。要領導民族,必須建立一些讓人民感到自豪的東西,無關炫耀,而是自信與威懾——同時給予兩種對象:人民與敵人。這些都是決策者的野心?!?/br> “比如什么?” 她清了清嗓子,“比如摩天大樓,比如世界級大都會,比如軍艦大炮,比如……超級武器。” 有好事學生立刻插嘴發(fā)問:“超級武器是什么?” 她抿抿嘴,“讓我們來設想另一個全新的大都會世界?!?/br> 不少人抑制不住好奇心,紛紛坐的更高一點,回過頭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