彌雅偏著腦袋往葉文嶼看去，只見他整個人傻坐在那里，連眼神都恍惚了，也不知在說什么。她恨其不爭的拍了葉文嶼的腦袋一下，“你倒是說句話??？”

    “哦，我……”葉文嶼被她拍得恍然大悟，定了定神，這才說道：“算了，她不愿意講，便不要為難她了。”

    楚望也道：“若是不喜歡，趁早讓人死了心；若是有心，我想他也肯愿意等你，等到你將前塵舊事一筆勾銷，再同他干干凈凈在一起?！?/br>
    林允焉冷冷看她一眼：“這與你有什么干系？”

    楚望笑道：“是啊，你喜歡誰不喜歡誰，又與我有多大干系？只是就算是做一條狗，也知道要撒泡尿劃清自己的地盤，若是旁的狗來犯，也是要咬人的。更何況人呢？我今天不過是清掃清掃自己的地盤，也勸jiejie將自己打整清楚一些?！?/br>
    允焉臉上一陣發(fā)燙：“你……你說誰是狗？”爾后又驚覺著，楚望講這話時可沒將她排除在外，這便又看向真真：“你們講完了嗎？”

    真真道：“我們是講完了，沒講完的只剩你一個而已?！?/br>
    “我有什么要講的？”

    允焉推開真真便往外走去，真真倒也沒有再去攔她。

    眾人鴉雀無聲了一陣，彌雅問葉文嶼道：“你喜歡她什么？”

    葉文嶼想了半晌，低頭笑了，“她……還挺特別的?！?/br>
    盯著允焉的背影，真真嗤笑一聲道：“若是她今天真當著眾人的面，說出她喜歡那位姓甚名誰，我倒要佩服她，對她刮目相看起來?！?/br>
    彌雅嘆了口氣，便又去問真真：“你又喜歡他些什么？”

    葉文嶼這才轉(zhuǎn)頭去看真真，看得她耳朵一陣發(fā)燙，說，“人都跑了，還不去追，你的風度呢？”

    葉文嶼搖了搖頭：“早已斯文掃地了，還有什么風度在？今天就不追了?！?/br>
    彌雅微微瞇起眼睛來，抬頭便見徐宅老房子屋檐下站著個人，一身舊時深棕褂衫穿在身上，倒也風流挺拔。她笑道：“好好同你小叔學一學?！?/br>
    ——

    也不知徐少謙來了多久了，大約是見少年人起了爭執(zhí)，作為長輩不大好過來，便一直在遠處等著。見他揚了揚手中照片，楚望便起身去廊下找他。

    相片裝在信封里以免意外臟損了。楚望恭恭敬敬接過來，無比感激：“謝謝徐教授?！?/br>
    他唔了一聲，皺著眉頭說教道：“注意看好自己的東西。”

    聽他這話講得一語雙關(guān)的，楚望盯著手里的相片，便笑了：“徐教授，您聽到啦？”

    “嗯。不過也沒多少。大概是在……”徐少謙抬頭想了想，笑道，“是條狗也要圈地盤？”

    “……喔。”

    徐少謙竟夸獎道：“說的不錯，是我的學生?！?/br>
    楚望瞇起眼睛笑道：“那是?！?/br>
    ——

    作為徐少謙的學生之一，楚望的學業(yè)他卻很少關(guān)心。即使每周去四次花園街，偶爾去新徐宅拜訪徐太太，見到徐少謙的次數(shù)只手可數(shù)，說過的話不超過十句，大多時候都是——“文鈞調(diào)皮了嗎”或是“太太今天又吸煙了沒”此類。只在考試前一日致電喬公館，告知她“按時來，別遲到”便匆匆掛斷電話。即便如此，楚望也是受寵若驚了。

    考試過后沒幾日便放了圣誕節(jié)假日。薛老爺要接真真回上海過圣誕與新年，卻遭遇真真首次拒絕。這使得薛老爺臨走時，無比傷感的喟嘆道：“女兒大了，便不要父親了?！?/br>
    真真盯著父親的背影吐吐舌，轉(zhuǎn)頭就來譴責楚望，“還不都是你！害我背上了不孝子的罪名?！?/br>
    那日打完網(wǎng)球回家，允焉自然是在大姑媽懷里哭的肝腸寸斷，將真真與楚望如何欺負她這件事，一五一十的告知了喬太太。待兩人到家，喬太太正要發(fā)落，兩人卻口供無比一致：“我們怎么會欺負二jiejie呢？”

    既沒有證人，又沒有證據(jù)，喬太太總不能因允焉一面之詞便責罰另外兩人。更何況，薛老爺一早便來了電報，說隔幾日便登門拜訪。

    因此，喬太太心中自然是有一番權(quán)衡的，寬慰允焉幾句，此事便暫且作罷了。

    林俞與斯應近來去了一趟南洋，回來大約是三月以后了，故而今年依舊留楚望與允焉在香港。楚望知道真真不肯回家過年，是擔心自己一走，喬太太與允焉便聯(lián)合起來降罪于她。她心中十分感激，便也放任著真真鬧騰自己。

    節(jié)假期間，英文課也暫且停了一陣。今年許多闊太太們都流行起電燙卷發(fā)，冬日里在清一色的卷發(fā)里罩上一只毛線松緊帽，既顯得臉蛋小巧精致，又不至于太過千篇一律，故而她替喬太太和徐太太都做了一只。

    文鈞與萊昂都近十歲了。她不大拿得準這個年紀的男孩會喜歡什么，只稍稍動了動腦筋，同徐少謙討了點銅絲棉線，又自己上洋行里，買了些夜明珠牌蓄電池和一些彩紙板，做了兩只外形略略有些不堪入眼的電動紙板小轎車。

    其中一只紙板小車，第一次在油麻地裁縫鋪試運行時，一頭在人臺上撞了個粉身碎骨。小汽車的殼沒了，機身一溜煙開到街上去，給路過的一輛自行車碾碎了。

    楚望默默的將另一只小汽車也收起來，第二天去洋行里另買了兩支“國民”牌鋼筆，作為萊昂與文鈞的春節(jié)禮物。

    將鋼筆交給文鈞時，讓徐少謙看到了。

    “小汽車制作失敗了？”他關(guān)切的笑問道。

    “丟老師的人了?！背麩o比抱歉道。

    “因此老師的禮物呢？”徐少謙無比厚臉皮。

    “感恩節(jié)后那堂考試，我應該是分數(shù)最高的吧？”楚望笑著說，“我這么給徐教授長臉，這不是最好的禮物么！”

    “沒公布分數(shù)，這你卻又知道了。”徐少謙失笑，卻也沒有否認她的成績，“這次怎么不考個加權(quán)八十五分出來？”

    “因為在老師的地盤上，有您罩著我，當然可以放肆撒野啦。”楚望笑嘻嘻的說。

    雖沒給徐少謙備禮物，她的學生文鈞卻給她準備了份大禮——不算的貴重，做功卻十分精致的文房四寶。筆墨紙硯都嵌在木盒的一面，另一面是一只算盤。

    拜訪完徐家，文媽送她出門時，卻陰陽怪氣的說了一句：“文鈞少爺?shù)故窍矚g先生得緊。老爺太太將他帶在身邊這么久，卻也從沒收到他什么禮物?！?/br>
    楚望一愣，卻未做多想，“應是徐教授和徐太太吩咐他多盡禮節(jié)，是徐家教導得好?！?/br>
    文媽看了她一眼，臉上也說不清是個什么表情。

    文媽是徐太太的陪嫁老媽子，人上了些年紀，脾氣總是有些古怪的，因此這事也沒往她心里去。

    在油麻地的某一天，索米爾先生下午出門去了，阮太太便神神秘秘的湊過來，問楚望道：“盧卡先生來了香港這么多年，總是獨來獨往一個人。孤孤單單的，也不知今年過年是否也是自己一個人過來的？”

    楚望想了想，說道：“盧卡先生興許是有位情人在法國的，因而不大同旁人來往?！?/br>
    “在國外有戀人，也不至于如此孤僻，連日常交際都十分少……”阮太太說完，也覺得議論索米爾先生的私事似乎不大好，便閉了嘴。過了會兒，她又說：“你說，我邀請盧卡先生上我家過復活節(jié)如何？”

    楚望便樂了：“那當然好，只要阮太太不怕您先生介意?！?/br>
    “他敢！”阮太太狠狠道，“我就罰他跪針線盒。”

    兩人說了一陣，索米爾先生便攜著一沓信從電車站走了過來。他略略疑惑的問道：“誰跪針線盒？”

    楚望和阮太太都笑到了一處，沒力氣回答他。

    索米爾先生以為兩人在取笑自己，便揚了揚手中信紙，“生氣的盧卡先生，是不會將英國來信轉(zhuǎn)交給楚望的?！?/br>
    楚望求饒了好一陣，索米爾先生才勉強消了氣，將信還給了她。

    拿著信坐到角落里，順帶找出一張紙一支筆，準備像往常那般，邊看信，邊擬好回信的草稿。哪想將信紙裁開后，里面只有薄薄窄窄的半張紙，上面寥寥的寫了一行字——

    五月十三日，中環(huán)輪渡五號碼頭，列坦號。

    言桑。

    作者有話要說：　　跑去看別的民國文，三言兩句，言簡意賅的，感覺寫的特別好，文筆真很厲害?？吹綄懶诺那楣?jié)，一封信跑了一年……默默退了出來。

    記得看過，坐游輪從上海出發(fā)去法國馬賽碼頭，時間是三到四周，也有一個半月不等的，大概是輪船種類不同。去百度了一下，說要三四個月的……三四個月都在海上，嘴里應該都爛的差不多了吧？？

    收到消息，有個作者給我發(fā)了兩個紅包是怎么回事啦？啊哈哈最近沒看小說呀。

    ——

    我失言了，大家晚些再來。

    ——

    先發(fā)出來，免得剁jj，一會兒再貼圖上來。

    ——

    算珠

    德余、夜明珠牌蓄電池

    ——

    最近真的很忙：畢業(yè)回國，明早約宿管，要將我的狗窩打整得和住進來一樣干凈。后天飛機，大后天直接從重慶坐動車去一個淘寶快遞都到不了的大山里。所以如果今晚沒寫夠三天的存稿，可能某幾天大家都會找不到我人。

    不會棄坑的，小可愛們請放心。

    ——

    另，時常有很多腦洞，但是不一定每個腦洞都會寫。所以我將一些腦洞放在隔壁試文田里，基本都是些文案和第一章的內(nèi)容。大家覺得有興趣就可以去留言，感興趣的多了，以后就只開留言最多的那一個。

    可能29日凌晨時去開試文田。其中有一篇是去年已經(jīng)基本寫完了的，但是一直閑置在電腦里面。很多地方不滿意，會修改。

    所有坑都會等這文完結(jié)了再開，不過要等很久之后了。

    ☆、〇三六  相對論

    距離五月十三日……只有一月有余。

    很快了。

    楚望小心翼翼將那頁紙，與往日的來信放在一處，放入一只櫸木箱中，塞入床底。

    春分后，天氣越發(fā)潮濕，時常有霧。濕氣一重，三天兩頭的犯困。洗漱干凈沒一會兒，整個人便油光水滑的。新買回來的水果，第二天就開始發(fā)霉。為此，喬太太沒少抱怨。

    即將入學港大的楚望，再不能穿女塾的水手服度日，故而對穿著發(fā)起愁來。而已然步入十五歲的允焉與真真，收獲了這個年紀最好的禮物——旗袍。

    允焉是典型的東方少女，任何一個部位都生的十分吝嗇，不過卻勝在氣質(zhì)出眾；真真在這個年紀上，卻可以說發(fā)育得十分良好，略顯寬松的旗袍穿在她身上，稍稍一動作，旗袍便隱隱的勾勒了其中的身體形狀。

    兩位jiejie都是該穿旗袍的年紀了，楚望卻暫且享受不到這個待遇。雖說她身高幾乎與允焉持平，但身體尚在生長之初，只將將抽了個條，稚氣未脫，即使穿上旗袍，恐怕也只能在頭上扎兩個包子充嫩。

    裁縫送來的旗袍的那天早晨，允焉和真真將所有旗袍一一試遍，在喬公館里爭奇斗艷的走了一陣子秀。楚望醒來晚了，甚至早餐也沒顧得上吃，嘴里銜著片面包片從兩位香港新興的名媛淑女中間穿過，被真真抓了個正著，非要讓她說藕色細呢旗袍好看，還是玫瑰紫鏤花紗旗袍好看。

    楚望銜著面包，嘴里嘰里咕嚕了一陣，誰也聽不清她究竟說了什么。真真上下打量了一下她那身青灰絨線衫，臉上架著一副她自己配的平光圓框眼鏡，恨其不爭道：“你穿著這身，哪有半點大戶人家小姐樣，是要上報館做打字小姐去嗎？”

    “這兩色旗袍，自然要骨架小一些穿著才看好。將料子塞得滿滿的，哪里能好看？”允焉因網(wǎng)球事件，一早對楚望懷恨在心許久。見真真數(shù)落楚望，自然不放過這機會奚落這兩人。她輕飄飄看楚望一眼，又說，“她自然是要開學了，憑白配副眼鏡戴著，也好讓人一眼就認出她是誰特地招進來的。”

    真真來勁了，將楚望往門外一推，說：“上學頭一天，可別遲到了?！鞭D(zhuǎn)頭就是要與允焉酣戰(zhàn)一通的狀態(tài)，嗤嗤一聲輕蔑的笑，嘴上說著：“林二小姐這小胳膊小腿，裁縫還得額外給你做一根線，一頭讓人栓在柱子上——免得風一吹，你就跟風箏似的吹上天去了。”

    楚望聽得好笑，無奈不想開學頭一遭便最后一個才到，便只好匆匆出門，十分不仗義的將喬公館的戰(zhàn)場留給真真一個人。

    從深水埗一路坐車到中西區(qū)，一路上巴士里上來了不少學生。在到站搖鈴的笑鬧聲里，楚望略有些迷茫的下了車去，遠遠便見葉文嶼鶴立雞群的站在電車站。他穿著中式古典綢衫，嘴上卻不倫不類的講著南洋口音的中文：“l(fā)inzy!這里！”

    葉文嶼三兩下?lián)荛_人群走到楚望身旁，似乎大大松了口氣：“徐教授叫我一早來門口等你，說你第一次來，讓我?guī)闳ミx課……呼。你今天怎么穿的宛如女版徐教授一樣，眼鏡怎么回事？”

    倒也不是真的近視了。只是上一世，近視兩百度的林致，因入大學后大課上的多，若是不戴眼鏡，視野往往很成問題。如今要入學上大課了，她索性去配了副平光鏡，聽課聽得比較有安全感——其實就是心理問題。她第一次佩戴這副眼鏡，是兩周前在裁縫鋪將一條襖裙改做成連體褲時。索米爾先生外出回來，額外多看了她一眼，難能可貴的夸獎了她一下：“眼鏡不錯。”

    索米爾先生對衣著品味的時尚度，素來以挑剔著稱。能得他的夸獎，說明這眼鏡確實不錯，至少在當下，應該是走在潮流的前端了，楚望聽來十分受用。故而，頭天上學，也特地的將它戴上，哪想?yún)s兩度被人稱作“模仿徐教授”。

    她也將葉文嶼上下打量一番，說道：“你一個南洋人，穿什么褂袍？”

    葉文嶼捋了捋衣服：“我見我小叔常這樣穿，第一次知道中式褂袍竟能有這種略帶一點蕭條的風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