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節(jié)
霍錚立在門外不動,眉頭深鎖。 白細如愿離去,他理應松了口氣,昨夜至今卻一直心神不寧,大哥去世后他也未曾這般,心口仿佛懸有一塊巨石,壓得他喘不過氣。 —— 而白細呢,天不亮時起早放牛的村民少年阿郎經過霍家,阿郎看到蜷縮在外頭睡覺的人,心生憐憫,順手把掛在腰上當做早飯的菜包子給了對方。 睡得朦朧時白細無端得了人家包子,他揣著熱乎乎的包子誤以為在做夢呢,待看到阿郎牽牛走遠,方才從夢境清醒,捧起包子追上去,在阿郎屁股后追了一路,僅僅就為跟對方道聲謝意。 白細是個知恩圖報的性子,他追阿郎走遠了,回頭一看,忘記回霍家的路。 阿郎把牛放到山上吃草,看他忐忑站在一旁手捧包子不動,撓撓頭,就過去說:“你怎么還不回家?你叫啥名字,是……是霍家二郎的朋友?” 阿郎瞥開臉,炯炯有神的雙目帶了羞澀之意。方才在霍家門外阿郎沒將白細看清,此時近看,白細雖然恢復男兒身,頭發(fā)束得亂糟糟,他人生得白凈,氣質跟村里的人不同,看著像是城里有錢人家的小公子,不驕縱跋扈,十分想讓人接近。 阿郎家就在霍家附近不遠,白細印象中見過阿郎幾次卻沒說過話。除了大院附近的婆子,霍錚從不讓白細與其他人接觸,尤其是男人,現在他不是那個霍家“嫂子”,出門也不用帶面紗,男兒的打扮讓大家都看不出他曾是霍家的‘小寡婦’了。 白細咬了一口包子沒說話,眼睛紅紅的,他不好意思開口說自己被霍錚趕出霍家了。 阿郎道:“如果你遇到啥難處,跟俺說,俺能幫你就幫?!?/br> 容貌漂亮的人總能輕而易舉的博得別人同情,白細拒絕阿郎的好意,分開前他紅著臉問阿郎能不能多給兩個包子,阿郎大方熱情,讓他在原地等著,當真跑回家,沒讓白細等太久,遞給他一個紙袋,里頭放有三個熱乎乎的大包子,又解開腰上裝滿水的水囊,讓白細拿好。 “俺娘讓俺回去干活兒了,你要是有事可以去村里四巷右邊第三間院子找俺?!?/br> 白細把阿郎叫住,懷里抱緊紙袋子和水囊,問他:“你……為什么要對我好?” 阿郎往腦勺一摸,十七八歲的健壯少年,思春沒個人寄托,這會兒看到個好看的人,雖是男娃,卻讓他第一眼就移不開眼睛。 少年人的躁動猝不及防,阿郎黝黑的臉浮起一抹燒紅,磕磕巴巴道:“俺、俺就覺得你比村里的姑娘都好看。”夸完就跑,生怕會被白細笑話。 路人的善意讓白細心里好受些,有了食物,他可以多停留一陣?;翦P鐵了心趕他走,目前他沒有地方可以落腳,或許是太想念對方了,白細居然不知不覺又繞回霍家大門外。霍錚在一個時辰前就出了門,白細自然等不到他,他傻站在門外,不久便引來村民的注意,路過的三兩村民偶爾對他指指點點,以為是城里哪家過來游玩的小公子迷路了。 第19章 兔兔兔兔 霍錚有事外出,洪金拒還他霍家馬場地契,明月村大大小小村戶拿不下定奪的事都交由村長住持公道,他從馬場出來,直奔村長居住的屋舍。 霍錚所不知道的是,村長早被洪金送禮買通,霍錚找上門懇請村長為霍家馬場的地契歸屬做個見證,村長三兩句話便給把話繞走,言辭含糊不清,繞繞彎彎,霍錚心直口快,當即明白村長這番態(tài)度為何。 他沉聲道:“村長,您這是不愿替我,替霍家做個公平見證了?” 村長長嘆,故作深沉,說是無能為力。霍錚沉默不語,“我明白了?!?/br> 洪金與村長在他來前便串通好,眼下不論他如何做,關于霍家馬場地契一事,村長都不會替他作證。 ,村長不受任此事不代表他會就比罷休,他會去城里找官,請官府里的人前來解決。 霍錚離開時天氣陰涼了下來,短暫的伏旱期過去,土地干裂余日,今天或許能迎來一場雨水的滋潤。 本還是晴空當頭,不一會兒隨風飄來大片烏云,濃云密布,旱熱的氣息從地面滾滾升騰而起,一聲沉悶的雷鳴轟然響起,霍錚抬頭,同時與他抬頭的還有站在霍家門外的白細。 白細最怕打雷,他環(huán)起雙臂瑟縮在霍家屋檐底,暗沉天幕下隱隱閃現劃過的雷電看得他心驚膽戰(zhàn),雙目巴巴望著回來的方向,期盼霍錚的身影。 趁風雨來前趕?;丶业陌⒗梢姷交艏掖箝T外佇立的人,安撫好哞哞叫的老牛,小跑到他面前,迎上白細驚喜的目光,他憨實一笑,露出兩顆小虎牙,“你怎么還站在這地,要下大雨了。” 阿郎指指大門,“霍二郎也許出去辦事情了,你看這天,萬一在他沒趕回前下雨,這屋檐是避不了的?!?/br> 白細靜靜看他,阿郎強撐起的膽子頓時一慫,傻笑,“那什么,我家離這兒近,你要不上我家避會兒雨,這么干等下去也不是辦法。” 白細搖頭,輕聲跟他道了謝,“我還在在這里等他吧,謝謝你?!?/br> 阿郎嗯來哦去,看白細堅持在原地等待,后方的老牛開始不耐煩噴氣,他只好牽牛離開,想著過會兒要不要送件雨具過來。 阿郎離開不久,涼絲絲的雨點就順風飄下來了,雨水將泥土沖散開,土味愈發(fā)濃重,白細捂著連連打起幾個噴嚏,鼻尖和眼睛通紅。他目不斜視望著路口,細細的雨絲織成密集的簾子,視野中起了一片片灰蒙蒙的霧,山里都開始熱鬧起來,回蕩著禽鳥的桀桀鳴叫。 唯獨不見霍錚回來。 白細在屋檐底下被雨水澆成落湯兔,發(fā)絲濕漉漉的貼在腮邊,腿腳以下的部位都濕透了。他原地蹦跳起來搓手取暖,一群土狗咬著尾巴在雨中狂奔,攪和在其中的花斑狗忽然停下,四肢踩著水坑蹬蹬跑到白細腳邊,抖了抖皮毛上的水珠。 “汪汪汪——你怎么不找地方避雨?” 花斑狗明顯通了人性,白細在月牙溪的那晚,它也在場。 白細蹲下,眼睫瞇著不讓雨水流進眼睛,小聲與它說:“我在等人?!?/br> 花斑狗不滿的甩甩尾巴,“你們兩沒約定好嗎,他怎么不按時回來?!?/br> 狗是忠誠度很高的動物,它們守時講信用,最恨說話不算話的動物了,人也一樣。 白細傷心道:“我和他沒約定好,是我賴在這里不離開的。” 褲腿一松,低頭就見花斑狗用嘴咬上他的褲子,扯來扯去,“走,我?guī)阏覀€地方避雨,兔子體弱,你再這樣淋下去保不準明天小命就沒了!” 天下狗狗是一家,尤其是他們這些野狗、土狗、遭人摒棄的狗?;ò吖酚浀卯斎瞻准殱撊氪蠓蚣彝邓幘然啬侵粨Q了狗瘟的野狗,它說:“你是只好兔,人類最容易忘性,他們的想法我們永遠琢磨不透,你別傻乎乎等那個人了?!?/br> “可是……”白細猶豫著,花斑狗受不了他扭扭捏捏性子,“哎呀,你就跟我走嘛,大不了雨停了再過來找他,天都晚了人還不回來,你看你都要被凍死了?!?/br> 白細與花斑狗離開了,雨水將他的痕跡沖刷干凈。 落腳的地方是村民早年建成的土地廟,后來道士算卦說此廟地理方位不吉利,村民就將土地廟搬遷到另一處風水寶地,而這舊廟擱置,又因地方偏僻,漸漸被村民遺忘,成了山里小動物們避雨避風首選的棲息場地。 夜色四起,舊廟在黑暗色中顯得格外荒涼凄清,索性動物們時常停留此地歇腳,廟內置放有干凈的草料,空氣中漂浮著動物們身上帶有的氣息,白細嗅嗅它們的味道,來時不安的心方才逐漸平復。 花斑狗在舊廟附近巡查兩圈,繞在他腿邊對他嚎叫,告訴他這里很安全,不會有人發(fā)現他的蹤跡。 “謝謝你,小花。” 花斑狗汪嗚一聲,將腦袋挪到白細掌心下,示意他給揉揉。白細給它揉腦袋揉脖頸,花斑狗倒躺在地咕嚕嚕叫舒服了,才舔了舔白細的手指,抖干凈毛發(fā)。花斑狗是農戶養(yǎng)的,天黑村民入睡后,它得回去守夜看門。 送走花斑狗,白細回到廟中,在黑暗中摸索著草料鋪平躺在上面,他肚子餓了,便取出阿郎送給他的包子,包子泡了水,松松軟軟嚼在嘴里沒味道。 他心緒不穩(wěn),腦子全被霍錚占據,即便此刻眼前擺有山珍海味,怕也是嘗什么味道,冷冷清清凄凄慘慘,不過一日,他想霍錚,滿心滿腦念著他。 霍錚對他無情,白細卻不是個無義的人。 是他笨,是他隱瞞欺騙對方在先。 幽暗中白細眨著發(fā)亮的眼,直到貼在身上的濕衣服干透,直到遠處天幕露出魚肚白,才疲倦地闔眼休息,夢中全是霍錚冷臉斥責他,趕他離開的畫面。 醒來時,眼角掛有淚串。白細抽動鼻翼,隱約感到有些地方不對勁,往腦袋一摸,觸手時滿手毛軟軟的觸感,他的耳朵冒出來了。 真是糟糕。 白細嘗試集中精力讓耳朵恢復,眼看日頭高起,他越是想出去找霍錚,耳朵就越是急得變不回去,垂落的兔耳朵沒精打采地耷拉在柔軟的發(fā)中,白細氣得一扯,耳朵是他最敏感容易受傷的地方,將自己扯疼了,眼眶硬生生憋回淚意。 午后耳朵總算恢復正常,白細憑借花斑狗昨天留下的氣味,一路尋回霍家,他果然來得不巧,霍錚一早就出了門,他撲了個空,灰溜溜回到舊廟,肚子餓了繼續(xù)啃包子。 霍錚此次出門兩日,白細不知,日復一日癡癡在門外從早等到晚,兩天不見對方人影,阿郎給他的包子已經吃完,精神與rou體雙重折磨,白嫩的面頰都瘦了一圈。 再次撲空,花斑狗今天來廟里陪他,一人一狗躺在草桿上,花斑狗告訴白細他的主人對它不錯,白細好生羨慕,不知自己變成兔子,霍錚是否也對他那般好。 花斑狗覺得白細真可憐,前兩天它還暗諷他死腦筋,此時卻與他‘串通一氣’,不拿下霍錚誓不罷休。 花斑狗靈光一閃,激動地繞著他汪汪大叫,“你說那人要趕走你,那你變回兔子賴他看看,對對對,就變成兔子!” 兔子那么可愛,人總該不會忍心趕走他吧?不過人心復雜,花斑狗仍是不放心叮囑他,“你可要小心,若他要將你抓去殺了燉rou,你可別傻乎乎的不逃跑?!?/br> 白細蹲守在角落中,這天終于見到霍錚。 他打算實行花斑狗給他出的主意,變回兔子使些兔兔技巧撒嬌賣萌,只要他足夠可愛,霍錚或許會心軟地把它留下也說不準。 花斑狗說不少人都喜歡毛絨絨又可愛的小動物,倘若做只聽話的兔子,霍錚大概會喜歡他。 = 霍錚往返途中就知道白細在他身后跟著,幾天不見的人似乎變得憔悴,他不知白細為何還不離開,可白細不主動與他說話,他只好忍耐起內心莫名的焦躁,借著關門,回頭遠遠看了他一眼。 白細停在前方,沒靠近。 是夜,院中燃起淡弱的燭光,待四周人靜,白細躲到角落化回兔兒身,暗色下,只瞧見一白花花的東西一蹦一跶落到霍家大門外,它抖了抖雙耳,理干凈身上的絨毛后,安安靜靜依偎在門邊,一遍遍默念霍錚的名字。 作者有話要說: 第二天霍錚開門,看見兔子,心想送上門的大餐不吃白不吃,兔子沒跑成功,于是下鍋紅燒了,大結局……太悲傷了 第20章 男色所惑 混著聲聲狗吠,大院門外傳來輕聲響動,咚咚咚,似乎有東西在敲門。 霍錚打了燈籠披衣外出查探,門外黑漆漆,哪有什么人,他收回腳欲把門關好,卻被什么東西碰著,觸感毛絨絨的,他放低燈籠垂目細看,一只毛發(fā)白亮的兔子,正窩在他腿腳底下胡蹭。 想必剛才門外傳來的動靜就是這只兔子弄出的。 白細動了動耳朵,窩在霍錚腿腳下不動。 他可怕啦,本想等到天亮等霍錚開門時給對方一個驚喜,卻不料夜里出沒的狗很多。 村民把狗放了讓它們成群結隊在村子內四處游蕩,狗狗鼻子銳利,很容易發(fā)現它,且這些狗并不像花斑狗開智,他與狗狗們無法交流,那些狗體格龐大,眼神兇狠,白細害怕被它們叼走或是撕咬,只好用身子不停撞擊大門,試圖讓霍錚發(fā)現門外的它。 昏暗的火光下男人與兔兔大眼瞪小眼,兔子眼圓溜溜的,在光照下泛出忽閃的光。霍錚看著兔子,一不小心游了神,突然想起白細也有這樣一雙忽閃忽閃的圓眼睛。 兩兩相視,霍錚沉默,一手撈起兔子,小心把它抱到隱蔽的草叢里放下,折身回院,身后窸窸窣窣,轉頭,就看到被他放生的兔子正從草叢里出來,往他的方向一蹦一跳靠近。 霍錚腳還沒踏進門呢,兔子先他一步蹦跶進屋,還會轉回個腦袋看他,腦袋一晃,耳朵也跟著左右晃了晃,仿佛在催他快些進屋。 “……” 霍錚把門栓插好,他和只兔子沒什么好計較,把兔子留在院內也沒理會它,熄了燈便回房睡覺。 霍錚休息后,兔子蹦到他房門邊邊,小腦袋一搭,乖巧地偎門上睡覺了。 白細一夜好眠,它毛發(fā)厚實,在屋外頭睡了一夜倒是不冷,體內甚至有股暖洋洋的氣息流動。身上的毛發(fā)被它梳理得雪白光亮,蹲成一只蓬松絨絨的毛團。 它仰望蒼穹,霍錚在這時候該起床了,正想著,屋內果然傳來人起身的動靜。 白細立即跳到門底等候,仰起腦袋目不轉睛望著,當霍錚把門打開,便蹦跶過去一屁股準確坐到霍錚腳上,抖了抖毛茸茸的垂耳朵,黑亮的眼睛吱溜溜看著人。 霍錚:“…………” 他沒料到兔子還留在院內,甚至發(fā)現,自己似乎被這只莫名跳出來送上門的兔子,賴上了。 霍錚抬腳,隨著動作,賴在他腳上的兔子顛了顛,兔子怕掉下去摔著,罕見的伸出小爪勾住他鞋子,小腦袋點點,眼神無辜又可愛。 霍錚:“……” 默默把腳放下,兔子很暖,熱乎乎的掛在腿上,過熱的接觸令霍錚不太適應。 無論他如何挪動,兔子那爪子扒拉得十分緊密,霍錚走也不是,不走更不是,他僵著腿腳看兔兔,提起它耳朵拎開。 耳朵是兔子極為敏感的地方,白細被霍錚碰了耳朵不舒服,舔舔垂落的柔軟雙耳,雖然疼了,但它不會將此歸咎成霍錚的錯。邪魔妖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