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啊，章佳師傅，我回來了?！比缇w笑著看著師父應(yīng)道。

    “回來就好，快進來吧?！睅煾阜畔铝耸掷锏募舻逗筒剂希松蟻?，接過了如緒手里的行李箱，還有我懷里的工具箱。

    “師父，我輸了?！蔽业吐曊f道，等待著師父的訓(xùn)罵。

    “嗯，今天才回來，說明進決賽了吧，沒有半途跑回來已經(jīng)超過我的想象了。你這是哪條腿沒了？”師父平靜地看著我，問道。

    “腿都在?！蔽铱粗鴰煾钙届o的眼神，答道。

    “腿還在就好，等腿好了，再跪搓衣板。如緒啊，你坐著好好歇會兒，茶壺里有熱茶，我給你們做午飯?！睅煾缸呦蛄嗽罘康姆较?，背對著我們淡淡地說道。

    “我來幫您吧，其實啊，楚瑅表現(xiàn)挺好的，他住了半個月的醫(yī)院，是坐在輪椅上參加決賽的，雖然沒有得到金字招牌的殊榮，但是圍觀的人群都對她贊不絕口，夸她是‘金剪刀’呢。”如緒邊走向了灶房，邊對師父解釋道。

    “你別替她說好話了，她每次出門都要弄身傷回來，不缺胳膊斷腿就不錯了。輸了就是輸了，沒有借口?！睅煾冈谠罘坷锎舐曊f道，特地說給我聽的。

    我看見了師父裁縫桌上的布料，和他剛剛用過的剪刀，師父這是在給人做壽衣啊，不知道小城里又是哪戶人家家里死人了……

    吃過午飯，師父帶著如緒上了樓，收拾了一間干凈的房間給如緒，他知道如緒也許哪天就會回來，他早就給如緒留了一間房間。

    我聽見師父和如緒在樓上的房間里聊天，只是他們好像把房門順帶關(guān)上了，我聽不清他們在聊些什么……

    他們收拾好了房間就下樓來了，如緒拿著他隨身攜帶在行李箱里面的小醫(yī)藥箱下樓來了，給我的左腿換藥。

    我看著如緒輕巧而細心地給我拆開繃帶，一手握著我的腳踝，一手小心翼翼地給傷口上藥，他一直埋著頭在處理傷口。然而我內(nèi)心卻無法平靜，只覺得臉上火辣辣的燙……

    “傷口恢復(fù)得差不多了，只是骨頭愈合還需要兩個月的時間，上下樓梯最好有人背著你，痊愈以后也不能做劇烈運動，一般正常生活沒什么影響，別擔(dān)心?！比缇w看著我的傷口，認真地說道。

    “嗯，謝謝?！蔽业吐曊f道。

    “楚瑅，你讓如緒推著你去大街轉(zhuǎn)轉(zhuǎn)吧，你帶他熟悉熟悉云夕城，讓他看看這里的變化，熟悉熟悉?！睅煾缚粗艺f道。

    我很意外，師父以前最不喜歡我和如緒待一起，現(xiàn)在怎么不阻攔了？還特意給我們單獨相處的時間？

    “走吧，帶我出去轉(zhuǎn)轉(zhuǎn)，我很想念這個地方?！比缇w推著輪椅，推著我來到了大街上。

    我陪著如緒在大街小巷轉(zhuǎn)了一圈，如緒感嘆小城已經(jīng)變了模樣，很多人也已經(jīng)不認識了，他推著我來到了涼骨江邊。

    我坐在輪椅上，他坐在江岸的石頭上，午后的陽光格外溫暖，江面吹來的風(fēng)也沒那么涼了，看來春天來了。

    “楚瑅?！比缇w看著江面的波光，許久才喊出了我的名字。

    “嗯？”我看著如緒的側(cè)臉，應(yīng)道。我不知道他想跟我什么，難道是要和我道別么？我不要……

    第106章 ：分裂的人與魂

    “回省城以后我去領(lǐng)導(dǎo)那里請示，讓他們調(diào)我回來云夕縣縣醫(yī)院吧，章佳師傅老了，我想留在這里，照顧你們?！比缇w忽然轉(zhuǎn)臉看向我，認真地說道，那樣認真的眼神，讓我頓時不知道如何回他。

    “留下來好啊，可是這個地方太小了，你醫(yī)術(shù)那么好，應(yīng)該留在更大的醫(yī)院，發(fā)揮更大的光和熱?！蔽铱粗缇w理智地說道。

    “我沒想你想象得那么厲害，救死扶傷在哪里都一樣，我只是想留在這個地方，在國外生活了幾年，我最懷念的就是這里。”如緒嘆息著說道，閃著光芒的眼睛里折射出淡淡的憂傷。

    “可是，你當(dāng)年是偷跑出過的，現(xiàn)在又回到這里來，你不怕那些人嗎？萬一他們找你的麻煩怎么辦？”我擔(dān)心地看著如緒問道。

    “呵，當(dāng)年跑到英國，為了生存，幫我的人給我弄到英國國籍，我現(xiàn)在可是英國人?！比缇w無奈地笑著，答道。

    “英國人？”我看著如緒輕聲感嘆道。

    “雖然我無奈改了國籍，但是在我心里，我永遠都是中國人，我的根在這里，我的靈魂深愛著這片土地。”如緒看著平靜的江面，輕聲而嚴肅地說道。

    “隨心吧，你想留在哪兒就留在哪里，我和師父永遠都是你的親人，永遠都會等著你回家?！蔽逸p聲說道，江風(fēng)吹起我的長發(fā)，千言萬語我只能默默地埋藏在心底。原來愛一個人，內(nèi)心是如此卑微，連一個字都講不出來，說出口的全是被偽裝過的言語。

    “為什么你看起來好像有心事？小小姑娘，眉頭總喜歡輕鎖著?！比缇w轉(zhuǎn)身笑著看著我問道。

    “有嗎？”我淺淺地笑著看著如緒說道。

    “現(xiàn)在沒有了，你應(yīng)該多笑笑，等我請示回到了這里的醫(yī)院上班，我有空就帶你出來走走，帶你來江邊釣魚、放風(fēng)箏、燒烤，你應(yīng)該快樂起來。”如緒笑著看著我說道。

    看著如緒微笑的眼睛的亮光，心里陰郁的世界仿佛忽然被他照亮了，我幻想著，期待著……

    只是我心里清楚，黑暗里潛藏著太多的魔鬼，也許我離如緒越靠近，他就會多一份危險，我的心不斷地奢望著靠近他，再靠近一點，而我的理智又在不斷地告誡自己，我是魔鬼，我的每一分靠近，都會給如緒帶來無窮的災(zāi)難。

    傍晚的時候，我們回到了裁縫鋪，師父告訴如緒，下午的時候郵局的郵差來過一趟，說是省城的醫(yī)院打電話到郵局了，讓郵局幫忙傳個緊急的通知，說醫(yī)院有一個緊急病例，明天要動手術(shù)，希望如緒明天中午之前趕回醫(yī)院。

    如緒收拾了行李，當(dāng)時就出發(fā)了，去碼頭坐輪船，連夜趕回了省城，人命關(guān)天，他連過多的解釋都沒有留下。我和師父都同意他盡早趕回去，臨走之前他許諾，很快就會申請醫(yī)院批準，讓他回到云夕，回到這里的醫(yī)院工作。

    晚飯后，師父開始忙著趕制他手里頭那套壽衣，直到天黑，完成了之后，他收拾好了，說要出門一趟去送壽衣，路途比較遠。

    師父把我背上了樓，說他出去后會把大門鎖上，晚上回來他自己開鎖進來，讓我一個人在房間里安心睡覺。

    深夜里忽然就醒了，四周靜悄悄的，我卻怎樣也睡不著，看著漆黑的房間，靠在床頭上。我想起了如城，為了幫我他得罪了那個抱著嬰靈的女鬼，為了救我為了救大家，他把阿梨推下了樓摔死了，不知道那女鬼會不會報復(fù)他，不知道阿梨的魂魄會不會記恨他，找他報仇。

    忽然內(nèi)心無比煎熬和內(nèi)疚，好久都沒看見如城了，難道他有危險了？難道他被找上門復(fù)仇的孤魂野鬼打得魂飛魄散了？

    有風(fēng)從窗戶的縫隙吹進來，我盯著以前如城經(jīng)常站的那個衣柜后面說道：“如城，是你嗎？你最近好嗎？”

    許久，沒有回應(yīng)，這樣的死寂，讓我心里很害怕，忽然很害怕如城從此以后就這樣悄無聲息地消失了。我不知道我此時這種焦急和惶恐到底是怎樣的一種情感……

    “如城，你去哪里了？為什么這么長時間你都不出現(xiàn)？”我難過地看著黑暗的房間，問道。

    “你是在叫我嗎？”如城終于肯出現(xiàn)了，他站在床尾神色憂郁地看著我。

    “你去哪里了？”我含著淚看著如城蒼白的臉問道。

    “我一直都在，只是……”如城冰冷的眼里閃著淚光，欲言又止。

    “只是什么？”我看著如城的臉問道。

    “只是他回來了，我不應(yīng)該再出現(xiàn)了，我不想打擾你的幸福。”如城哀傷地說道。

    “幸福？幸福是什么？我不相信幸福！”我流著淚，大聲地對如城說道。

    “他可以給你幸福，我給不了，我走了，以后都不要找我了。”如城看著我低聲說道，眼里卻閃著冰冷的淚光。

    “你要去哪里？誰批準你說來就來，想走就走的？”我情緒激動地從床上扶著床邊單腳支撐著身體，單腿立地看著如城問道。

    “你還是回床上好好躺著吧，其實你現(xiàn)在已經(jīng)混亂了，你已經(jīng)分不清如緒和我了，你把我當(dāng)成他，又在他的身上捕捉我的影子，再這樣下去你會更痛苦，我不能再害你了。我真的應(yīng)該走了?！比绯强粗艺f道，原本朝我挪動了幾步的腳又停了下來，他捏了捏拳頭，悲傷地看著我，轉(zhuǎn)身準備離開。

    “你，你不許走！”我哭著單腿支撐著身體，想追上如城，卻失衡摔坐在了地上。

    原來我在如城面前可以如此任性，在如緒那里我卻連對他大聲說話的勇氣都沒有。

    “你讓我留下來做什么？我不是如緒！我只是他的一個影子，我只是一個鬼魂，永遠都不可能陪著你走在陽光下?！比绯强粗诘厣系奈?，難過地說道，想要伸手來扶我，卻又收回了他蒼白的手。

    “你就是如緒，如緒就是你……”我哭著看著如城痛苦地說道。

    “等他回來了，告訴他，你愛他，不要害怕，不要猶豫，我走了，以后別再找我?！比绯呛鴾I看著我說道，說完轉(zhuǎn)身就消失了。

    “不許走……”我哭著，坐在冰冷的地上，看著空蕩蕩的房間，痛苦地說道，我內(nèi)心的自私和任性此刻全部暴露無遺。

    如緒走了，如城也走了，時間一晃就是三個月，我的腳也終于痊愈了，門口的老槐樹已經(jīng)長出了滿樹翠綠的樹葉，暖春來了。

    暖春一來，小城里面愛美追求時尚的女人們都蠢蠢欲動了，裁縫鋪的生意也越來越忙了，那些女子多半是來裁縫鋪定做旗袍的，還有一些年輕女孩子定做棉布連衣裙。

    為了更好展示我們章佳裁縫的手藝，師父特地給我量身定做了幾套中袖春款旗袍，讓我換著樣式穿著新款旗袍，每天在裁縫鋪里忙活著。為了跟上潮流，我還特意去皮匠鋪里訂做了一雙米色的高跟皮鞋，沒幾天就學(xué)會穿高跟鞋了。

    該回來的人終究是回來了，門前的老槐樹開滿潔白的槐花的時候，如緒回來了，邀請我陪他去參加醫(yī)院的歡迎晚會，看來醫(yī)院對他很重視。

    來到晚會現(xiàn)場我忽然自卑了，那些參加晚會的人非富即貴，特別那些女子穿著高貴，畫著紅妝，舉止高雅，穿著時髦的禮服，而我穿著樸素的旗袍，素面朝天。

    在如緒的引導(dǎo)下，我第一次學(xué)會了握高腳杯，第一次學(xué)會了品紅酒，第一次嘗試著跳華爾茲，可是我太笨了，總是踩到他的腳，引來周圍人的哄笑。

    第107章 ：孤獨的華爾茲

    “我不跳了?！蔽壹t著臉尷尬地低著頭，對如緒說道。

    “沒事，以后我慢慢教你，我們坐下來歇會兒吧?！比缇w微笑著看著我說道。

    才坐下來沒多久，一個穿著掛脖藍色禮服的年輕女子走了過來，淺笑著地看著如緒說道：“池醫(yī)生，可以請您跳支舞嗎？”

    “當(dāng)然，不勝榮幸！”如緒很紳士地答道，接過女子伸出的纖手，大方地摟著她的腰肢，滑入了舞池……

    看著如緒和那女子完美的舞步，默契的配合，我心里不禁翻江倒海五味雜陳，酸溜溜冷颼颼的，暗暗發(fā)誓，一定要學(xué)會跳這舞蹈。

    “喲，這是哪里來的小姑娘啊？瞧這身旗袍穿得，舞廳的舞女現(xiàn)在都流行穿這種旗袍呢，難不成你是？”一個畫著濃妝的年輕女子忽然坐到了我身旁，冷嘲熱諷道。

    “小姐你這嘴唇涂的倒是和歌廳里面的賣唱的女人甚是相似……”我毫不客氣地回道。

    “哪里來的野丫頭？！”那紅唇女人怒了，端起桌子上的酒杯就把酒杯里的酒潑到了我臉上。

    我站了起來，看見如緒還在和那個邀請他跳舞的女子在舞池中間歡快地跳著舞，他沒有注意到我，我也不想和眼前這個滿身酒氣的瘋女人糾纏下去。

    自卑、失落、憤怒、尷尬吞噬著我的內(nèi)心，我像一個逃兵一樣，奔向了大門，悄然地落荒而逃……

    我擦干了臉上的酒水，走在春天的夜色里，溫暖的春風(fēng)吹干了我臉上的酒水，我聞到空氣中淡淡的花香和淡淡的青草味。

    腦海里回憶著如緒教我跳華爾茲的時候念給我聽的幾句口訣，走著走著，腳步不禁開始獨自跳了起來，不知不覺就來到了裁縫鋪門外的大槐樹下。

    槐樹的花開得滿樹都是，昏黃的路燈下，清風(fēng)把樹上的白色小花吹落，我停留在樹下，閉上了眼睛，幻想著自己在和如緒在美妙的輕音樂里跳著華爾茲。

    就這樣，我竟然獨自陶醉在一個人的華爾茲里……

    忽然，一個冰冷的手拉住了我的手，摟著我陪著我在大槐樹下跳起了華爾茲，我睜開了眼睛，看見他的臉，是如緒，如緒回來了……

    我看著他熟悉的臉，我竟然陶醉了，好像舞步越來越熟練了，我們是如此默契，我竟然跳了很久，也沒有踩到他的腳，他平靜而深情地看著我，那樣的眼神，真的讓我整顆心都醉了……

    “楚瑅，你一個人大晚上地在樹下面跳什么舞呢？”忽然，沐雪的聲音出現(xiàn)在我身后，我停了下來，發(fā)現(xiàn)“如緒”不見了。

    我看見沐雪手里抱著莫寒，莫寒穿著小單衣，白白胖胖的小胳膊露在外面，睜著瑪瑙一樣的大眼睛看著我。

    “我，我在練習(xí)華爾茲呢?！蔽铱粗逖?，尷尬地笑著答道。

    “華爾茲？我看見你一個人在大樹下跳了很久了……”沐雪看著我說道，滿臉都是疑惑。

    “呵呵，我在練習(xí)呢，要不你陪我跳？你把莫寒抱給劉大叔，我們一起來，我教你跳華爾茲?！蔽铱粗逖擂蔚匦χ?，說道。

    “改天吧，現(xiàn)在太晚了，我都累了一天了，我爹也忙了一天生意了，現(xiàn)在都歇息了，我要帶莫寒去睡覺了，要不你來我家跟我們睡？”沐雪看著我說道，打了一個懶口。

    我擦了擦額頭的汗，沒想到自己竟然跳得出了身汗，我看著沐雪母子說道：“我得回去洗澡了，你們早點睡，我現(xiàn)在正興奮，我回房間再去練習(xí)下舞步。”

    “好吧，你也早點休息?！便逖┱f完，抱著莫寒回去了。

    我走到裁縫鋪大門前敲了敲門，師父給我開了門，看著我問道：“你怎么一個人回來了？如緒呢？”

    “他還在晚會現(xiàn)場跳舞呢?！蔽易哌M了鋪子，就往樓上跑了。

    “看來你是一個人‘逃’回來的……”師父低聲說道，此時我已經(jīng)跑到了樓梯上了，我回頭看見師父在裁縫桌前拿著剪刀剪紙樣……

    “對，對，師父說得對極了，我就是一個人‘逃’回來的。”我看著師父的身影，輕聲說道，師父總是一眼就能看出我內(nèi)心最脆弱最晦暗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