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節(jié)
出了宮城之后,燕于歌一改先前長輩的做派,態(tài)度溫和許多,說話的語氣都平易近人了幾分:“出了宮之后,陛下便不要叫我叔父了,畢竟我才比陛下大十歲?!?/br> 燕秦表示自己都懂,就算是做綠葉,也要懂得什么時候抖落下葉子,來襯托鮮花的鮮艷嬌嫩。他既然是來做攝政王的陪襯,肯定是要按照攝政王的要求來:“那王叔覺得,我在外該如何稱呼你?” “你我兄弟相稱便好,你可以喚我于哥?!?/br> 燕于歌不是攝政王的名諱嘛,這么喊怎么覺得有些怪怪的。燕秦感覺有點不大對勁,但轉(zhuǎn)念一想,橫豎只是一個稱呼,而且也才兩個時辰。 “那王叔如何稱呼我,于弟?”聽著怎么像是“余地”“玉帝”,感覺比于哥還奇怪,“還是不要吧,我覺得這樣很奇怪?!?/br> 攝政王輕咳嗽兩聲:“陛下有個小名,叫盆子,不然臣在外,就叫你盆子怎么樣?” “不行!”燕秦想也不想就否認(rèn)了這個提議。 說到盆子,他突然想起來,自己生辰那一日,有人在耳邊喊他的名字,那個時候他還夢到了先皇從棺材里蹦出來教訓(xùn)他,現(xiàn)在想來,那個飽含怒意的聲音似乎同攝政王的很像。 皇城到熱鬧的夜市還有一段距離,燕秦糾結(jié)了一會,還是把心里的所思所想問了出來:“王叔怎么知道,我有這么個小名?” 他十歲之前,先皇和元后偶爾會叫一叫他這個小名,但三兄弟中,他從小就沒有什么存在感,按理來說,知道他小名的人,如今還在世的,也就常笑才是。 燕于歌比他大了十歲,他剛出生的時候,對方才十歲,根本不可能會關(guān)注一個不受寵的皇子小名叫什么。他開始牙牙學(xué)語的時候,對方正征戰(zhàn)沙場。 等對方從邊疆回來,在京城久居,他也幾乎沒有同這位年少有為的將軍有過什么接觸。 面倒也是見過的,在先皇的誕辰,還有一些需要文武百官到場的慶典上,他是見過燕于歌的身影的。 但那都是些正式的場合,而先皇對他這個存在感極低的兒子的感情,還不到那種隨時隨地可以親昵地喊聲小名的地步。 攝政王沉默了一會,沒有說“這個問題重要嗎”之類的話,而是注視著小皇帝年輕青澀的面龐,問他:“我的回答,對陛下來說重要嗎?” 面對還沒有開竅的小皇帝,他也只能利用巧妙的問話來得到一些令他愉悅的回答了。 燕秦點了點頭:“很重要。” 想要得到別人的回答,即便沒有那么重要,也得說很重要。 “只是當(dāng)年進宮的時候,聽先皇喊了一句,便記得了?!?/br> 大概是七八年前的事情了,某次他同祖父進宮面圣,那個時候皇帝在御花園里,朝著一個方向喊盆子。 當(dāng)時他還心生疑惑,就見一個五六歲小孩跌跌撞撞地從東邊的方向走過來,舉著一朵嬌艷的花遞到皇帝跟前,咧開嘴笑得傻乎乎的,還喊著:“父皇,花花……” 因為對盆子這個名字印象深刻,他就問了下祖父,才知道那小孩是先皇的三子,一個不受寵的宮女生下的孩子。 皇帝憐惜孩子年紀(jì)小小沒了母親,還把那宮女封了個妃位,父愛爆棚的時候,就逗小孩子玩一玩。 但比起備受寵愛和重視的太子而言,三皇子燕秦也只有在皇帝想起來的時候,才有那么點存在感。 燕于歌也是后來才知道三皇子有個大名叫燕秦,其實他記事情能力很強,記人沒那么容易。說實話,他能一直記得燕秦的小名,完全是因為這個名字十分的特殊。 他聽過民間叫狗蛋牛蛋的,叫盆子的還是頭一回。 聽完這句回答,燕秦沉默的時間更久,然后憋了半天憋出一句話:“勞煩王叔把這個名字忘了吧?!?/br> 攝政王要是敢當(dāng)街叫他這個,他就當(dāng)自己不認(rèn)識這個人。 燕于歌也就開個玩笑逗逗他,真在大街上叫,那豈不是所有人都知道皇帝小名了,他才沒有這么傻。 他一錘定音:“那就叫于秦?!?/br> 有先前“盆子”的陰影在,燕秦沒有反對這一次的提議,于秦便于秦吧,反正他扮演的是攝政王的弟弟。 原本是叔侄,現(xiàn)在是兄弟,想一想,他還升了個輩分呢,不吃虧。 敲定了稱呼,馬車也停了下來,馬車夫在喧鬧的夜市中把聲音提高了八度:“兩位郎君,已經(jīng)到了?!?/br> 燕秦同燕于歌一先一后下了馬車。 不得不說,攝政王長了一副好皮囊,他一出現(xiàn)在熱鬧的街市,幾乎所有女子的視線都往他的身上飄。 燕秦同他才走了不到百步,就有五六個大膽的女子先后假摔到他們面前。 面對這些大膽碰瓷的姑娘,燕于歌面無表情地從對方身上跨了過去,燕秦邁開腿緊跟其后,感覺到四面八方投來的火辣辣的視線,突然有點頭皮發(fā)麻。 他心生疑惑:攝政王這架勢,真的是來找男人,不是來拉仇恨的嗎? 第59章 攝政王在前頭走著,燕秦特地拉開了兩步距離在后面跟著,時不時地還看下四周,裝作和對方不熟的樣子。 雖然下馬車那會,肯定有人注意到他們兩個是一塊下來的,但等走過一段距離,總能糊弄那些不知情的。 可惜天不如人愿,他多看了這街上鋪子兩眼,和攝政王拉開距離后,對方就轉(zhuǎn)過頭來,喊他:“于秦,還愣著干什么,快點跟上。” 燕秦愣了下,才反應(yīng)過來于秦是在叫自己。 攝政王這口吻,一聽就親熱的很,燕秦就算是想同對方撇開關(guān)系都不行,他暗暗嘆了口氣,沒好氣地說了一句:“知道了?!边@才加快步伐跟了上去。 燕秦跟在攝政王身后,附帶性地感受來自四面八方的愛慕和嫉妒的視線,心下覺得有幾分奇怪。 盡管那么多貴女愛慕攝政王,但像今晚這么大膽子的一個都沒有,那些年輕的兒郎就不肖說了,基本上和攝政王對上,總是和老鼠見了貓一樣,哪像現(xiàn)在這樣,羨慕嫉妒的眼神一點也不收斂一下。 他哪里知道,那些人之所以不敢招惹攝政王,只敢把愛慕嫉妒藏在心里,一個是因為畏懼?jǐn)z政王的權(quán)勢,另外一個原因便是因為攝政王常年都冷著一張臉,煞氣那么重,便是不知曉他身份的人,也會本能的覺得這不是好惹的對象,就算攝政王長得再好看,也沒什么人敢在他的面容上過多的停留目光。 但今天晚上,攝政王身上少了幾分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漠,多了幾分少見的溫柔,他那張比天下絕大多數(shù)人都俊秀的面孔便得以發(fā)揮優(yōu)勢,牢牢地吸引了大街小巷從少到老所有雌性的目光。 那些炙熱得能夠把人融化的目光一直追隨他們越過大街小巷,燕秦初時還有些不自在,轉(zhuǎn)了兩個街角,便已經(jīng)變得十分坦然。 橫豎都是看攝政王的,又不是看他的,習(xí)慣也就好了。 在走了大概一刻鐘的時間后,燕于歌在一個賣餛飩的攤子前頭停了下來。如今已是暮春,燕都雖地處北方,天氣也已由寒轉(zhuǎn)暖。 但在微涼的夜間,喝上一碗暖呼呼的餛飩,還是能教人心生暖意,渾身都舒坦幾分。 看著被店家擦得發(fā)亮的凳子,燕于歌從衣袖中掏出早先準(zhǔn)備好的一塊帕子,又擦了兩遍,才在凳子上坐下,他朝著小皇帝招了招手:“秦弟,來這邊坐?!?/br> 先前還叫于秦呢,現(xiàn)在就變成秦弟了。按理說兩個人以往是叔侄相稱,他現(xiàn)在還升了一個輩分,可燕秦就覺得,自己好像是被攝政王給占了便宜。 他心下想著,說好的就兩個時辰,這都過去了小半個時辰,只要不鬧出什么幺蛾子,吃點東西,看看女兒節(jié)的特有的花燈,時間快得很。 口中應(yīng)了一句,他選擇在攝政王對面的凳子上坐下。別人能坐的凳子,他一樣也能做,反正他沒有燕于歌這么愛潔,不會覺得凳子沒擦得發(fā)亮就硌得慌。 等燕秦落座,燕于歌便開口喊了句:“老伯,來一碗餛飩。” “好勒,您稍等。”賣餛飩的老伯手指在案板上翻飛,眨眼的功夫便包好一個又一個玲瓏小巧的餛飩,和他一同擺攤的老婦則負(fù)責(zé)把包好的餛飩下到鍋里,一個個方方正正的餛飩落到沸騰的清水中,片刻后,雪白的面皮便變成半透明。 薄薄的餛飩皮裹著現(xiàn)做的餛飩餡,在冒著泡泡的開水中打了幾個滾便搖搖晃晃地從鍋底浮上來,散發(fā)著誘人的香氣。 這個點,本來就是平日里燕秦用晚膳的時候,他的手?jǐn)R在自己扁平的肚子上,吸了一口餛飩的香氣,然后開口說:“王……于哥,我出來的時候,身上沒有帶錢?!?/br> 一般出門的時候,錢袋子都是常笑帶著的,他出來的匆忙,只換了衣裳,沒帶上常笑,也沒帶錢。 看了眼隔壁位置上吃餛飩吃得滿臉餮足的客人,他咽了口唾沫,然后問燕于歌:“我能不能也要一碗?” 說是說普天之下莫非王土,這天底下的東西都?xì)w屬他這個天子,可吃東西不給錢,這種不要臉的事情他還真做不出來。 燕于歌看了眼小皇帝,又看了做餛飩的老伯,解釋說:“那餛飩就是給你叫的,我不吃?!?/br> 他一向不在外頭吃這種重復(fù)利用的碗筷裝的食物,真想吃別人做的東西,也是直接叫管家把人請來攝政王府做。 “那你不餓嗎?”攝政王再厲害,那也是要吃喝拉撒的人,又不真的是從畫里走出來的神仙。對方進宮到現(xiàn)在,兩個人都沒有吃東西,沒道理他肚子被饞勾得咕咕叫,攝政王半點水米都不需沾。 “我不吃這個。”燕于歌沒有把話說完,指望著小皇帝再問兩句關(guān)心的話。 “哦?!毖嗲貞?yīng)完這句就沒吭聲了,眼巴巴地看著做餛飩的老伯。 很快,煮好的餛飩被盛在深褐色的瓷碗中端了上來,雪白的餛飩,淺綠色的蔥花,看著就讓人胃口大開。 燕秦是不吃香菜大蒜蔥花之類的,平日里御膳房做菜調(diào)味,做好之后,也會把這些調(diào)味的東西全部挑出來。 但老伯不是御膳房的廚子,替燕秦干活的常笑也不在他的身邊,在動口之前,燕秦額外要了一雙筷子,很是耐心地把蔥花一片片地從碗里夾出來。 燕于歌看著他這個舉動,狀似無意地問了一句:“陛下喜歡吃香菜嗎?” “不吃?!毖嗲仡^也沒回地答到,也就沒有看到對面的攝政王臉上如釋重負(fù)的表情。 夾掉最后一片蔥花,燕秦深吸一口氣,用調(diào)羹換了筷子,盛了一勺熱氣騰騰的餛飩送到口中。 老伯包的餛飩皮薄餡足,新鮮的豬rou混著滑嫩的豆腐,香而不膩。 燕秦一邊吹氣,一邊吃了一口又一口,吃到一半的時候,他聽到領(lǐng)座一個奶聲奶氣的聲音說:“哥哥你看,那個人就只顧著自己吃,都不給那個好看的哥哥吃一口。” 燕秦抬起頭看向說話的人,就看到一個五六歲的奶娃娃,坐在一個二十出頭的青年大腿上,一臉鄙夷地看著他的方向。 那青年看他看過來,一臉尷尬地笑笑,輕輕擰了一下自家弟弟的耳朵:“別鬧,咱們吃自己的餛飩?!?/br> 那奶娃娃卻掙脫開自家哥哥的手,從后者的膝蓋上跳下來,穩(wěn)穩(wěn)當(dāng)當(dāng)站到地上后,把吃得還剩半碗的餛飩端過來,遞到燕于歌跟前:“神仙哥哥,囝囝的餛飩你吃。” 他先前就看著這個好看的神仙哥哥一直看著對面的人吃餛飩,一直看一直看,心里就想啊,八成是這個哥哥和自己家的笨哥哥一樣,把錢都花光了,就只剩一碗買餛飩的錢。 他還知道和哥哥一起分享,可神仙哥哥的弟弟就只顧著自己,實在是太自私了。 小孩子奶聲奶氣的樣子,看著特別可愛。然而他只和心心念念的神仙哥哥對視了一眼,就被陡然從神仙化身成修羅的俊秀青年嚇得撲通坐在地上,手里本來就捧得不夠穩(wěn)的湯碗也落到地上摔了個粉碎。 好在是吃了大半的餛飩,湯汁不算燙,沒把小娃娃給燙傷。 那小孩的哥哥先是看了下自家弟弟的情況,然后很是尷尬地把孩子抱走了,連聲向燕秦和燕于歌道歉。 燕秦從頭到尾都沒有理會那個青年,直接把人當(dāng)成了空氣。他看了一眼在地上的餛飩,只為老伯辛辛苦苦做出來的東西感到可惜。 五文一碗的餛飩,攝政王沒帶那么小額的錢兩,找了半晌,最小的也是個一兩的碎銀。 “我們這剛開攤,沒有這么多零錢,您稍等,我去隔壁的店換一換?!崩喜膊徽既吮阋?,好聲好氣地同眼前氣度不凡的客人解釋。 燕秦沒來得及說什么,他就轉(zhuǎn)身走了。等這老伯回來的時候,那兩個客人沒了蹤影,他的妻子告訴他:“那個小客人說,剩下的錢不用找了,給老伯換個新碗。” 新來的客人又坐在位置上,等著攤主收拾前一桌客人留下來的碗筷。老伯疾步過去,一眼就看見了燕秦吃完的那碗餛飩。 湯底很干凈,被挑出來的蔥花全部都放在了碗里,拼成了一個大大的笑臉。 當(dāng)賣餛飩的老伯看見燕秦隨性創(chuàng)作的時候,他已經(jīng)跟著攝政王離開了餛飩攤子。 鑒于攝政王帶的都是大額的銀票和份量不輕的銀錠子,燕秦強烈要求對方把錢袋交給了他處置——他進了錢莊,把里頭的碎銀換成了更小額的銅錢,瞬間就把錢袋裝得滿滿當(dāng)當(dāng)。 出來的時候,燕秦瞧見了賣烤番薯的攤子,又要了兩個香噴噴的番薯,不容分說地塞到攝政王手里:“既然是一起餓著出來,那也應(yīng)該一起飽著回去,我請你吃?!?/br> 這一次燕于歌沒有拒絕,但他看著燕秦腰間的錢袋,還是忍不住提醒了對方一句:“買番薯的錢也是我的?!?/br> 燕秦理直氣壯地答:“這算我借你的,回去我加倍的還你?!?/br> 他借來的錢買的,那還是他請的,沒毛病。 吃飽喝足了,燕秦又問攝政王:“我們接下來去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