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節(jié)
管家惶恐道:“王爺恕罪,屬下僭越了?!?/br> 不得不說,王府的管事效率就是快,帶了攝政王的口諭,管家很容易就從存放此次會試卷宗的地方拿了會試頭名的卷宗來,然而奇怪的是,他在里面尋了許久,始終未曾找到獨孤柳的卷宗。 在名次出來之后,除卻榜上有名的六十來個,其余考生的卷宗,俱是按照考生的名次來的,按理來說,獨孤柳的形式十分少見,應(yīng)當(dāng)很容易找才是,可別說獨孤柳了,連一個復(fù)姓獨孤的人,他都沒有瞧見過。 這會連對會試完全不關(guān)注的管家也琢磨出一些不對味了,他在存放卷宗的地方待了一整個下午,把卷宗的數(shù)量清點了清楚,又套了幾句話,帶著當(dāng)今狀元的卷宗,便回了攝政王府。 燕于歌先是看了這狀元郎的卷宗,原本表情還十分平靜,越看神色越凝重,最后這份凝重俱化作對這份卷宗的欣賞:“這蕭寒山,倒比他的老子強(qiáng)了不少?!?、 誰不知道當(dāng)今攝政王十分吝嗇夸人,他口中的一般般,就是十分優(yōu)秀,還過得去,那就是非常優(yōu)秀,若是他能夸什么人,那就是優(yōu)秀到了沒邊。 當(dāng)然了,夸小皇帝例外,那只是表面幾句客套話罷了。大家心知肚明,做不得數(shù)的。 能從他口中聽到對這卷宗的夸獎,說明這位蕭寒山蕭寒會元的策論確確實實寫得相當(dāng)不錯。 蕭寒山從小便才名顯赫,前幾年更是得了解元,雖說中間耽擱了幾年,但能拿得出這個成績,管家倒也不覺得意外。 看完了策論后,燕于歌便把手中的卷宗放下,又問:“獨孤柳的呢?” 管家趕緊把自己這一下午的成果說了出來:“屬下按照您的吩咐,進(jìn)了放著此次考生卷宗的地方,很容易就拿到了頭名的卷宗,然而在剩下的考生中,屬下并沒有找到獨孤柳的卷宗?!?/br> 為了證明自己不是不細(xì)心,他接著道:“屬下當(dāng)時想,也有可能是存放卷宗的人弄錯了順序,便從頭名開始一個個地往下看,看了整整一個半時辰,方才確認(rèn),這其中并未有考生獨孤柳的卷宗?!?/br> 看著攝政王的臉上露出饒有興味的表情,他再接再厲地說:“為了證明屬下心中的猜測,屬下便清點了卷宗的數(shù)量,發(fā)現(xiàn)參與此次考生共計五百三十二個?!?/br> 他吞了下口水,潤了一下干燥的喉嚨:“屬下又問了負(fù)責(zé)卷宗的人,得到的結(jié)果也五百三十二個。然而待屬下看了那卷宗的登基人數(shù),卻發(fā)現(xiàn)三十二的二字,顯然有人修改過?!?/br> 結(jié)果已經(jīng)是相當(dāng)清楚了,獨孤柳分明是參加了此次的會試,依著他的才華,不可能名落孫山,但事實就是,他不僅名落孫山,連其余落榜的人里,也沒了他的卷宗。 這能說明什么?說明有人毀了獨孤柳的卷宗,誠心不讓他進(jìn)入朝堂??瑟毠铝某鹑艘呀?jīng)消失了,誰這么恨他,又是誰有這個能力。 管家的腦海中冒出一個念頭來,可又不敢說,像是貓爪一樣撓的他心里癢癢的。 燕于歌一看他的表情,就知道他心里在想些什么,他又看了幾眼頭名的卷宗,然后說:“直說吧,你心里想誰呢?” “屬下不敢說?!?/br> “本王瞧你就沒有不敢說,不敢想的?!?/br> 管家再一次咽了口唾沫,喉結(jié)緊張地上下聳動,他壓低了聲音,吐出四個字來:“當(dāng)今圣上?!?/br> 第42章 燕于歌表情一下子沒繃住,他實在是很想知道管家心里是怎么想的:“你為何猜測是當(dāng)今圣上?” “屬下覺得,陛下對二十一號十分在意,但若是二十一號進(jìn)入朝堂,獲得功名,陛下和二十一號之間,便會生了間隙……” 當(dāng)初攝政王對二十一號多加關(guān)注,管家便認(rèn)認(rèn)真真地把獨孤家給刨了干凈,就差沒有刨出來人家的八輩子祖宗了。 當(dāng)然了,他調(diào)查出來的具體情況和一開始的也沒有多大區(qū)別,主要還是加深了對獨孤柳的了解。 通過他對皇帝和獨孤柳的了解,事情八成是這樣的,皇帝看上了獨孤柳,但他們感情的升溫,便是因為獨孤柳不是朝堂之人,沒有被朝堂這個大染缸染得五彩斑斕,面白心黑。 小皇帝親近獨孤柳,是因為這個青年身上那種脫離于世俗的干凈,若是獨孤柳贏取功名,成了那滿朝文武中的一員,這份干凈肯定會消失殆盡,也就沒有了吸引小皇帝的本錢。 帝王嘛,總歸是自私的,擁有至高無上權(quán)力的上位者,為了保留美好的東西,不擇手段都是常態(tài)。還有更重要的一點,小皇帝是隱瞞了真實身份和獨孤一家相處的,如果獨孤柳進(jìn)入了殿試,等到金鑾殿上抬頭一看,不就立馬暴露了小皇帝的身份了么。 兩個人相處了也有一段時間,小皇帝不可能不知道獨孤柳的真實水平。鄧論已經(jīng)流放,依著獨孤柳的真才實學(xué),即便不是會元,金榜題名肯定沒有問題。 為了讓這段感情能夠繼續(xù)維持先前的美好,小皇帝自然只能辣手摧花,等會考結(jié)束,便差人動手銷毀考生獨孤柳的卷宗。這樣一來,明明五百三十三個考生,最后卻只剩五百三十二個,就能說的通了。 而小皇帝一放榜就去見了獨孤柳,也是因為他早就知道,獨孤柳注定榜上無名,趁著心上人脆弱無比的時候,他好多加安慰,乘虛而入,鞏固兩個人的感情。 這些猜測,都被管家說了出來,他說得唾沫橫飛,口干舌燥,很有一套邏輯,燕于歌也聽得一愣一愣的。 在管家說完了之后,燕于歌看了管家好一會,把管家看得心里發(fā)毛渾身冒冷汗,才說了句:“金屋啊,本王覺得,你不去寫話本子,真是可惜了。” 沒錯,攝政王口中的金屋便是管家的名,配上他的姓,就是一個非常富有文化氣息的大名——“書中自有黃金屋中”的“黃金屋”。 管家反應(yīng)過來,甚是謙虛道:“王爺謬贊?!?/br> “啊啾!啊……啾!”此時此刻,在京郊小房子里的燕秦連著打了好幾個噴嚏。 坐在他對面的獨孤柳甚是關(guān)切地問:“小秦,沒事吧?!?/br> 問出口之后,他才覺得不對:“陛下恕罪,臣逾距了?!?/br> “沒事,我恕你無罪。本來就是孤要你這么喊的,你想這么喊,以后還可以這么喊,只是在人前注意點就行。”他揉了幾下鼻尖發(fā)紅的鼻子,“許是先前來的路上吹了些許冷風(fēng)?!?/br> 放榜的前幾日,都是刮大風(fēng)下大雨的,京都地處燕國北方,不下雨只是干冷,一下雨陰寒刺骨,確實很容易讓人受不住。 獨孤柳把自個懷里的手爐也塞到皇帝陛下懷中:“無論如何,陛下身子骨要緊?!?/br> 沒有什么比命更重要,當(dāng)今皇室本就子嗣單薄,燕秦還是因為是皇室僅剩的唯一血脈,才坐上皇位。他想著自己教過的那些學(xué)生,十歲出頭的孩子,壯實些都和陛下差不多高了,燕秦身子骨這么弱,他不得不替他擔(dān)心。 小皇帝看了看自己懷里的手爐,先前他就有一個,加上獨孤柳給的,現(xiàn)在有兩個了。其實他也不怎么冷,剛剛就是突然很想打噴嚏,不過好歹對方一片心意,他也沒有拒絕,就這么接著揣著了。 這會時辰也不算早了,按照他們先前商量出來的注意,就是多找到一些證據(jù),獨孤柳默寫的那一份算是證據(jù)之一,宮里那份會試頭名的卷宗也是證據(jù)之一。順著這些證據(jù),總能順蔓摸瓜,找到些許蛛絲馬跡。 “這個點,孤安排的人也該回來了?!毖嗲睾么跻彩腔实?,攝政王這根大腿他是扭不過,其他人還是不能欺辱到他的頭上的,拿著他的信物,取出一份卷宗應(yīng)當(dāng)是十分容易的事情。 去的人未免也太久了些,燕秦坐久了有些腿麻,干脆起身出去,順帶活動一下腿腳。 他剛翻身下了軟榻,負(fù)責(zé)把卷宗帶回來的人也回來了。燕秦的第一個反應(yīng),便是去看這人的手,然而對方兩手空空,竟是什么也沒有帶回來。 “陛下,奴去的時候,存放此次會試卷宗的地方,已經(jīng)走了水,奴沒能把卷宗給帶回來。” 卷宗存放的地方走水,這顯然是背后之人在銷毀最后的憑證,畢竟篡改了的東西,都會有痕跡。如果卷宗都燒毀,證據(jù)也會在大火中化為灰燼。 燕秦的臉色登的一下就變了,那匯報之人又說:“還有一個消息,在走水之前,攝政王的人來了一趟,帶走了此次會元的卷宗?!?/br> 攝政王,他要會元的卷宗做什么?燕秦本來沒有往攝政王身上想,但他突然就想起來狩獵的那一日,有個生得甚是風(fēng)流俊逸的男人一直往攝政王身邊湊。 如果他沒有看錯的話,那個年輕男人便是此次的會元蕭寒山。可能是看多了話本的緣故,燕秦的腦海中冒出一些十分不靠譜的猜測。 前世蕭寒山便和攝政王有曖昧之名,而攝政王前些時日,親口向他承認(rèn)了自己是斷袖。如果攝政王不喜歡獨孤柳,那有沒有那種可能,攝政王喜歡的是蕭寒山,為了蕭寒山能夠得到頭名,攝政王就命人毀了獨孤柳的卷宗,以此來成就蕭寒山的風(fēng)光無限。 而攝政王位高權(quán)重,只手遮天,想要在會試中做這樣的手腳,可以說并不是什么難事。 不過這種烏七八糟的念頭,也只是在燕秦的腦海中冒了一下子,然后被他強(qiáng)行地摁了下去。 好歹三世了,拋去權(quán)利欲太重來說,攝政王還當(dāng)真是個好官。便是想要蕭寒山揚名,何必非要蕭寒山要這么個會元的虛名。 只要是前三甲,狀元或是榜眼或是探花,其實對朝堂來講都沒有多大的區(qū)別。燕于歌做這種事情又沒有好處,所以應(yīng)當(dāng)不是他才是。 但說攝政王,燕秦又想起來一件十分重要的事情。他揮手示意稟報的人退了下去,等到小房間里只剩下他和獨孤柳兩個,咳嗽了兩聲后說:“有一件事,孤覺得還是要告訴你。等入了朝堂,你盡量離攝政王遠(yuǎn)一些?!?/br> 獨孤柳不解地看著小皇帝,要知道,對現(xiàn)在的小皇帝來說,攝政王才是他重新掌握權(quán)力的最大阻礙,若要做臥底接觸攝政王,他自認(rèn)可以讓燕秦放心。 “不是,孤不是不信任獨孤大哥你,只是攝政王他……”張了嘴半晌,燕秦還是有那么一點猶豫該說不該說。 為了獨孤的清白著想,他最后還是選擇了委婉一點說出口:“我記得你的祖父是希望你能夠娶妻生子,光耀門楣的吧?!?/br> 獨孤柳點點頭,他現(xiàn)在雖沒有心儀之人,但是按照他的計劃,不管能不能入朝為官,在這幾年內(nèi),他也是要打算娶個溫柔賢惠的妻子共度余生,至少要讓爺爺放心,相信他能夠過得很好。 燕秦舒了口氣:“攝政王他,可能會對你有意?!?/br> 獨孤柳驚了一跳:“陛下這是什么意思?” 燕秦沒有回答,只讓獨孤柳自己領(lǐng)悟。 獨孤柳并不是不諳世事的書呆子,他很快反應(yīng)過來,試探著問了一句:“陛下的意思是,當(dāng)今攝政王,是個斷袖?” 燕秦沒有直接的肯定,但也沒否認(rèn):“應(yīng)該,也許能夠這么說吧?!?/br> 他也不想把話說得太絕對,畢竟攝政王自個說了,他老人家品味高的很,一般人也看不上。 一天之內(nèi),經(jīng)歷落榜,隔壁小秦其實是當(dāng)朝皇帝,沉默青年是當(dāng)朝攝政王,而攝政王,竟然很有可能是斷袖,多個驚天八卦,饒是獨孤柳的接受力再強(qiáng),他也覺得自己需要時間緩緩。 喝了一口冷掉的茶,冰冰涼涼,再喝一口,好了,緩的差不多了。 獨孤柳慎重地點了點頭:“多謝陛下,我知曉了,今后會注意分寸?!?/br> “行吧,時辰也不早了,獨孤爺爺一直等著你消息呢,你先回去吧?!?/br> 燕秦琢磨著時辰,自個也該回宮里去了。過年休沐了七日,他攢了一大堆的折子沒有改完,要不是今日是放皇榜的日子,他還真不一定會抽空來這么一趟。 “請陛下放心,關(guān)于陛下的身份,我定然不會告訴祖父?!豹毠铝幕卮鸷苷J(rèn)真。 這是一張相當(dāng)具有可信度的臉,燕秦應(yīng)了一聲,表示知曉,也沒多說話。 其實他覺得,不需要獨孤柳說,那位獨孤老爺子也早就確認(rèn)了自己的身份,說不說結(jié)果都一樣,也就不需要忌諱些什么了。 在日落西山,月亮爬上矮矮的柳梢頭的時候,燕秦和獨孤柳“分道揚鑣”,一個轉(zhuǎn)頭回了自己的小破屋子,一個坐上馬車,前往宮城那個巨大的,金燦燦的籠子。 京郊到皇城,距離不算長,但也不算特別短。在京郊到皇城的這一段路中,有一條路最近,但要經(jīng)過攝政王的府邸。 燕秦以往的時候一直盡量避免往這個方向走,但是今天,他卻吩咐趕車的車夫一定要走平日里走來不走的那條路。 在快到攝政王府的時候,燕秦出聲授意馬車夫:“在門前那石獅子前頭停下來。” 馬車夫應(yīng)了,拉住僵繩,穩(wěn)穩(wěn)當(dāng)當(dāng)?shù)脑跀z政王府前頭停下了馬車。 看著門口兩尊威嚴(yán)的石獅子,燕秦愣是從它們的胖臉上看出攝政王的影子來,猶豫了好一會,他還是從馬車?yán)镞f出來一塊玉牌,吩咐車夫:“去拿給守衛(wèi),他們自然明白?!?/br> 這兩個鐵塔一樣的守衛(wèi),還是上次他生辰的時候來的那兩個。在睡過去之前,他覺得自己的理智還算是清醒清醒。所以他記得,上一次和常笑來,他就是用這個信物證明身份的,沒道理這么短的時間,這兩個人就把他這個皇帝給忘了。 守衛(wèi)的記性似乎還行,看了玉牌之后,都沒有等馬車夫多說,就跑進(jìn)去找管家去了,而且態(tài)度也比上次他同常笑來的那回客氣許多。 得了通傳的常笑很快出現(xiàn)在燕秦的眼前,在得知小皇帝是要來拜訪攝政王的時候,他神色略顯微妙,但還是指引了小皇帝進(jìn)了府。 管家心里想著,這一次小皇帝沒有喝酒,應(yīng)當(dāng)不會再發(fā)生什么闖入攝政王臥房內(nèi)的事情了罷,為了他看管不周這事,攝政王罰了他半年的俸祿,好在家里娶了婆娘,他存了些錢,不然的話,小皇帝再來這么幾次,他就只能喝西北風(fēng)了。 燕秦不是神仙,聽不到管家心中腹誹。他在沒來的時候猶豫,到了的時候還是猶豫,進(jìn)了攝政王府,又不免有些后悔。可來都來了,不管如何,他都得硬著頭皮上。 反正攝政王是個斷袖,暫時不會打他這個皇位的主意,他就還是安全的,不能想太多。 等進(jìn)了大堂,見到攝政王那張臉,他那飄飄忽忽時上時下的心總算是安定下來。 燕秦來攝政王府的目的很明確,不為別的,就為攝政王府上那一卷頭名的卷宗。 他也不同攝政王拐彎抹角地,開門見山地說:“安置此次會考考生卷宗的地方前不久走了水,燒毀了好些學(xué)生的卷宗。” 燕于歌接過他的話茬:“所以呢?” 燕秦停頓了一下,接著往下說:“而孤剛剛聽聞,會元的卷宗,在走水之前,就被拿到了王叔這里來。” 燕于歌反問他:“陛下登門拜訪,莫不是為了這個卷宗?” “是又如何?” 攝政王沒有接過這個話茬,而是接著問燕秦:“陛下先前已經(jīng)看過了卷宗,要這個又有什么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