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節(jié)
燕秦的嘴已經(jīng)驚訝得合不攏了,他沒忍住,伸出爪子越過炭盆,直接摸上了攝政王的額頭。 興許是在外頭待久了,攝政王的額頭一點都不燙,還涼得厲害,像是冰塊一樣。燕秦心里嘀咕,不對呀,這也沒燒壞腦子啊。 燕于歌沒提防,竟一時間讓小皇帝得逞,等著他反應(yīng)過來,小皇帝已經(jīng)把爪子縮回去了。 他還要說些什么,轟的一聲,天空突然炸開一朵朵的煙花來。每逢新年,除夕與元正交接的時分,大燕的京都最高樓,便會有德高望重的僧人敲響新年的第一聲鐘聲,伴隨著鐘聲的,則是無數(shù)多絢爛的煙花,昭示著大燕的江山在這漫天的煙花中即將揭開新的篇章。 每一年的這個時候,小皇帝都是在京城的最高臺處看這曼妙的風(fēng)景,前些年的時候,他在邊疆只能看到直起的狼煙,回了京都,也都是在家中賞這美景。 不管是燕于歌,還是燕秦,都想不到,有朝一日,他們會在京郊這么個破破的小屋子里,圍著火盆對座,然后側(cè)過頭,對著那么小小的窗子,一同看著那新年的煙花在天空綻放。 等著煙花放完了,燕秦才回過頭來,對著攝政王說了句:“王叔新年快樂?!?/br> 燕于歌愣了一下,也回了一句:“新年快樂?!?/br> 緊接著,小皇帝朝著他伸出了一只手,那是一只養(yǎng)尊處優(yōu)的手,膚色白皙,光滑細膩,只在虎口和握筆處略有薄繭。 燕秦伸了半天的手,沒個回應(yīng),有點不耐煩地說:“王叔既然說是孤的叔父,那孤的壓歲錢呢?” 這么想做他的長輩,過年還想不出點血,可能么。 第37章 李家那邊也有小輩,都是些小蘿卜頭,因著親緣關(guān)系,管家每次都會提前把壓歲錢準備好,代替燕于歌送到幾個小主子手里。 便是攝政王不給,也沒有人會說什么,畢竟攝政王身上煞氣太重,再好看,小孩子也怕他,就是小輩里最調(diào)皮搗蛋的一個,到了這個表叔/表舅/表舅公跟前也乖得和鵪鶉一樣,更別提這么理直氣壯地問他要壓歲錢了。 先前是自個以皇帝叔父自稱,作為長輩也確實要給壓歲錢。燕于歌愣怔了下,還當(dāng)真在身上摸了摸。 不過他向來不在身上帶錢這種身外物,別說是用紅包包好的壓歲錢了。 這特么就很尷尬了,看著小皇帝固執(zhí)地懸在半空中的手,他把全身上下地摸了一遍,總算從口袋里摸出來一枚幸存的銅板。 一枚銅錢也是錢,攝政王不自覺松了口氣,然后十分慎重地把那枚方方正正的銅錢放在了小皇帝的掌心:“喏,壓歲錢?!?/br> 燕秦低頭看了下,這銅板上面的年號還是他父皇當(dāng)政時候的,看新舊程度,在世面上流通的時間最多不超過兩年。 他又不是不知民間事的小皇帝,能不知道這么一個銅板的價值幾何嗎?也虧得攝政王能夠拿得出手。 燕秦面皮抽了抽,語氣不免帶了幾分幽怨:“難道王叔對孤的祝福就只有這么個銅板的厚度” 雖然確實有句說法,叫禮輕情意重,但人那鵝毛,好歹也是千里迢迢跋山涉水送過來的,這一枚銅錢,一看就是攝政王隨便從身上摸得。 面對小皇帝的嘲諷,燕于歌想了想,把腰間系著的佩玉也擱在小皇帝手心:“再加上這個?!?/br> “這是臣的所有,都給陛下了,作為對陛下新年的祝福,愿我大燕江山千秋萬代?!?/br> 玉佩的成色其實一般,只是看著有些年頭了,應(yīng)當(dāng)是攝政王身上舊物。燕于歌那話說的不可謂份量不重,燕秦摸了摸鼻子,哈出一口氣來,勉勉強強的把壓歲錢給收下了。 不同于獨孤家,光是聽獨孤老爺子講故事就能熬過這個除夕,討論完了壓歲錢的事,燕于歌又把話題延續(xù)到皇帝綿延子嗣上去。 攝政王再三提起這一件事,很難讓燕秦不多想。難不成攝政王這幾日對自己頗為關(guān)注,就是想讓他早點誕下皇嗣,以挾持新的傀儡上位。難怪今日攝政王肯應(yīng)允還政于他,想必就是打了這個主意。 他如今才十五,若是他頻繁臨幸宮妃,想必宮中肯定很快有小皇子的誕生,怕是他根本等不到二十歲就沒了性命,那個時候,燕于歌自然不需要還政于他。 這么一想,先前燕于歌的新年祝福便多了幾分居心叵測的意味在里頭。 經(jīng)歷了前兩世身邊人的數(shù)次背叛,在很多時候,燕秦總?cè)滩蛔“咽虑橥钤愀獾姆矫嫦搿?/br> 當(dāng)然,便是心中對攝政王有所懷疑,燕秦也不會傻到把自己猜想說出來。既然攝政王非要提這個話題,他也不再刻意回避:“,我自然也希望能夠兒女繞膝,共享天倫。孩子是天賜的緣分,王叔再怎么掛心,這事情也急不得?!?/br> 他不是不知道攝政王在宮中安插了眼線,可是對方知道又怎么樣,他還能當(dāng)著他的面對自己說“我知道你沒有臨幸過宮妃,所以至今宮中都沒有消息?!敝惖脑挷怀伞?/br> 說完了這一句,燕秦重新把話題帶到了攝政王身上:“我的事情倒是不急,畢竟有王叔千辛萬苦精挑細選的二十個美人在,小皇子出世也是遲早的事,倒是王叔,身邊也沒有個知冷知熱的人,好好的除夕,還得窩在京郊同孤一起過,著實教人心酸?!?/br> 燕于歌道:“同陛下一起迎接新年,是我作為大燕臣子的莫大榮幸,旁人羨慕還來不及,又如何會覺得心酸。陛下是我大燕天子,萬不該如此妄自菲薄。” 他不動聲色地把話題引到小皇帝的性向上去:“若是陛下對宮妃有意,懂得雨露均沾,大燕自然會迎來小皇子,可陛下的話,臣真的能當(dāng)真嗎?” 燕秦的聲音沉下來:“攝政王這是什么意思,難道你還教了宮人查看孤有沒有臨幸那些宮妃不成?!?/br> 這事,即便是做了也不能承認。燕于歌否認道:“臣自然沒有,只是陛下難道不應(yīng)當(dāng)對臣解釋一下,跨年夜,陛下不肯同一眾宮妃過,而是花了心思來到這城郊,和那獨孤柳在一起。” 提到獨孤柳,燕秦腦海里某根敏感的弦就被人撥了一下,他警惕起來:“沒有必要這么藏著掖著,這里就我和你兩個,王叔直說吧,你再三提到獨孤柳到底是什么意思?” 攝政王原以為小皇帝早就領(lǐng)悟到自己的意思,也不知道對方是真糊涂還是裝糊涂,既然小皇帝讓他直說,他便如他所愿,把話說得直白了幾分:“男子雖有男子的好,可他們畢竟不能誕下皇家子嗣,陛下再如何喜愛男子,也應(yīng)當(dāng)有個分寸才是,萬般不可沉溺于斷袖分桃之事?!?/br> 燕秦花了好大的功夫,才領(lǐng)悟過攝政王這老長一段話的意思。他先是表情僵住,眼睛慢慢睜圓,嘴巴也驚得張開,最后忍不住熱血上頭,拍地而起,居高臨下氣勢洶洶地看著坐著的攝政王:“王叔,你話到底是什么意思!” “本王的話,就是陛下想的那個意思?!?/br> 燕秦這會也顧不得會不會惹攝政王生氣了,憑空被人戴上個斷袖龍陽的大帽子,他禁不住心頭冒火:“你哪只眼睛看出我對獨孤柳有男女之情了!” 他和獨孤柳,那是多么純潔的革命友誼啊,攝政王這空口白牙的,分明就是污蔑。 他想是想透了什么似的,頓悟道:“莫不是王叔自個喜歡男子,才拿孤做筏子吧?!敝挥邢矚g男人的人,才會看別人都是斷袖。 說完這句話,燕秦又有些后悔,這里只他和攝政王兩個,有影衛(wèi)在,他倒不至于對攝政王真的動手,可若是惹惱了攝政王,對方給他下藥,逼著他睡那些宮妃怎么辦。 亂臣賊子若是起了謀逆的心思,沒有什么是做不出來的??上]有后悔藥吃,他說出去的話,也收不回來。 在他的懊惱中,空氣陷入了一種可怕的死寂,只聽得見窗外呼嘯的風(fēng)聲和炭火盆內(nèi)炭木燒盡時細小的嗶啵聲。 良久,又或許只是一瞬,燕秦沒有等來攝政王被污蔑的震怒,也沒有等來對方被戳穿的惱羞成怒,而是等來了一聲令他毛骨悚然的輕笑。 萬籟俱靜之下,他聽見攝政王說:“陛下猜的不錯,本王是斷袖,那又如何?” 攝政王承認他自己是斷袖……他居然承認了?燕秦拍了拍自己的臉頰,冰涼的手貼在臉上,觸感相當(dāng)?shù)恼鎸崱?/br> 他沒做夢吧,真的沒有做夢吧,攝政王居然真的喜歡男人,而且還當(dāng)著他的面承認了。 燕秦感覺很恍惚,他覺得他需要一段時間來消化這個事實。他站在那里,腦海中閃過無數(shù)前兩世的片段。 如果攝政王是斷袖的話,他何必如此提心吊膽,對一個皇帝而言,沒有比四代單傳,無兄弟子嗣還是斷袖的臣子更讓人放心了。 畢竟沒有子嗣,就沒有去冒天下之大不韙爭搶皇位的動力,攝政王不篡權(quán)奪位,只要對方找不到可以取代他的小皇子,他就不需要時時刻刻心驚膽戰(zhàn)。 一個斷袖的王爺,縱然可以憑借魅力獲得諸多追隨者,可那些沖著攝政王王妃位置的人,就會打消這番心思,更不用提躥唆攝政王謀逆了。 若是天下人知道攝政王是斷袖,他第二世的時候招攬朝臣,可以省多少力氣。但是攝政王他沒說,甚至一點不對勁的表現(xiàn)都沒有。 這個秘密,攝政王居然瞞了他三世,瞞了天下人三輩子!燕秦心頭涌起萬般酸澀,落在坐在那里的燕于歌眼中,就是小皇帝聽了他這么一句話,突然就魔怔了,臉上的表情一會兒青一會兒一會白的,突然狂喜,又突然大悲,看起來瘋瘋癲癲的,最后臉上一邊笑,居然還一邊掉眼淚。 并不覺得斷袖有什么值得大驚小怪的攝政王第一次感到別人面對他的時候有的那種陰冷感:這大晚上的,小皇帝莫不是鬼上身了? 第38章 “鬼上身”的燕秦花了許久的時間,才從前世的那些記憶中掙脫出來,短短時間,他經(jīng)歷大喜大悲,心里的激蕩緩緩平靜下來,臉上的表情卻還沒能收的住。 堂堂皇帝,一個大好男兒,掛著眼淚珠子像什么話。燕于歌最看不得小皇帝這副樣子,但他不像常笑是,還隨身在兜里放著錦帕備用,環(huán)視四周,扯了一看就沒有人睡過被子,撕拉一聲,撕下一塊整整齊齊方方正正的布來,遞給小皇帝:“自己擦,趕緊的。” 這天這么冷,不快點擦擦,怕是落下來的眼淚都要在臉上結(jié)成冰,本來小皇帝哭得就已經(jīng)不好看了,到時候眼眶底下掛兩亮晶晶的眼淚冰珠子,那不是更瘆人了么。 “多謝王叔。”燕秦接過那方方正正的小帕子擦掉臉上的淚痕,神色也漸漸平靜下來。 等著擦完了,圍著炭火盆烤一烤火,他瞧著帕子的花色和材質(zhì)不對,又琢磨著燕于歌不像是會隨身攜帶錦帕的人,后知后覺地問:“王叔,你這帕子哪來的?” 燕于歌側(cè)過身來,露出身后屋子里唯一的一張大床。 上頭鋪著的被子破了一個方方正正的大洞,露出里面雪白的棉花來。 燕秦:……他應(yīng)該慶幸對方的沒有拿抹布來給他擦眼淚對吧。 攝政王沒有問他為何反應(yīng)這么奇怪,燕秦也不可能告訴他。一天經(jīng)歷了這么多,他現(xiàn)在也累了。 畢竟和攝政王說話實在是太容易讓人情緒激動,短時間的大喜大悲對人來說并不是一件有益身心的好事。 反正新年的鐘聲已經(jīng)敲響,屋內(nèi)的紅燭燃著,睡過去也無妨。為了健康著想,燕秦不打算和攝政王面面相覷的熬夜了,他想著好好歇一歇。 這個時候他意識到一個很重要的問題,那就是屋內(nèi)只有一張床,他們卻有兩個人。 這里雖然不止一件屋子,可他幾乎從未在這里過夜過,收拾出來能住人的,也就這么一間房。大晚上的,又是冬天,把人趕出去似乎不大厚到,可教他和攝政王睡一張床,更是不可能。 剛剛攝政王還說了呢,他可是個斷袖,燕秦不曉得斷袖會不會傳染,但也知道,對斷袖來說,男人就和女人差不多。不管攝政王能不能瞧得上他,男女之間相處要避嫌,那他自然也要同攝政王避嫌。 正常說話可以,睡卻是絕對不能睡在一張床上的。 他咽了口唾沫,旁敲側(cè)擊地問攝政王:“現(xiàn)在天色已晚,王叔也該回攝政王府了吧?!?/br> 他今兒個過來的時候,就沒有打算回宮去,因此特地讓馬車離了京郊,明日再過來接他。既然他不走,那肯定得讓攝政王走了。 燕于歌瞧著這利用完人就丟的小皇帝,似笑非笑道:“怎么,這么冷的日子,陛下這是打算把臣趕出去?” 燕秦笑得很官方:“孤在王叔心中竟是這般薄情寡幸之人?” 說完他覺得自己好像有什么詞用的不大對,不過沒等他思考哪兒不大對,就見攝政王狀似輕飄飄地拍了一下那床棉被。 伴隨著木頭燒完的噼啪聲,那張結(jié)結(jié)實實的新床就散架成了一堆木頭碎片。 攝政王長臂一撈,撿了塊碎掉的床板丟進火堆,看著火苗躥起,神態(tài)平靜地說:“陛下底下的采買之人買的床實在是太不結(jié)實了些?!?/br> 他和皇帝想的一樣,兩個人一間房,肯定不能睡在一張床上,可讓他守著小皇帝睡一夜,想都別想。 瞅著小皇帝陡然變得十分好看的顏色,他總算覺得這個新年過的確實有那么一點快樂。 他意味深長地說了句:“縱使臣是斷袖,也是個有品味的斷袖,陛下著實無需擔(dān)心?!?/br> 這話的意思,就是他是瞧不上小皇帝的。 燕秦也不需要他瞧得上,床都讓攝政王給劈了,睡肯定是不能睡。 也不知道攝政王用的是哪一招,大棉被還是完好的,他搶先把大棉被拿過來,往自己的身上一裹,時不時地往炭盆里丟幾塊燒好的銀絲炭,想著離天亮還要好些時辰,提議到:“王叔,這樣枯坐著未免太無聊,不然這樣如何,我們相互向?qū)Ψ教釂枺粋€人答一個對方想要知道的問題,決不能撒謊?!?/br> 攝政王擅長的本來就不是口才,燕秦自個也不是說故事的大手,故事沒得聽,兩個人枯坐到天明實在太無聊,燕秦也只能探聽一番八卦了。 燕于歌頷首,表示應(yīng)允。 燕秦先發(fā)制人:“那我先問,王叔是什么時候,發(fā)現(xiàn)自己是個斷袖的?!?/br> 燕于歌頗有深意地看了一眼小皇帝,真不知道對方為何對自己斷袖一事如此好奇,不過他還是選擇如實答道:“十天前。” 燕秦不高興了:“王叔你是在同孤開玩笑吧?” 攝政王道:“本王沒有開玩笑,這是第二個問題了?!?/br> 接下來,該輪到他問小皇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