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妃半邊身子都依在衛(wèi)善的身上，衛(wèi)善不得不用兩只手臂托住她，她戴著幃帽又披著披帛，衛(wèi)善伸出手去，竟一把就將她托了起來，這幾個月中，也不知道她瘦了多少。

    “承吉有太醫(yī)看顧，父親身子未好，也一心記掛著他，嫂嫂不必憂心?！毙l(wèi)善使了個眼色，宮人趕緊將太子妃扶住，免得她在宮門前暈過去。

    太子妃怎么也不肯信楊寶盈會下毒素害承吉，從承吉丁點兒大起，楊寶盈便一直做鞋做衣，因著她自個兒沒孩子，十分疼愛承吉，點心玩物樣樣不少，拿承吉當作親生子看待。

    太子妃在宮中少有交心人，有甚煩惱都是找楊寶盈傾訴，而楊寶盈也總能給她出主意，縱無法可解，也能寬慰她幾句，叫她心中好受些，誰知道她這蜜意里都裹著毒呢。

    想到那只玉馬是她交給楊寶盈的，就差點兒暈厥過去，眼淚早已經(jīng)流干了，這會兒怎么也哭不出來，喉嚨口卻抽抽咽咽。

    衛(wèi)善奉命將太子妃送至偏殿，王忠早早正在殿門外等候，他一見二人便躬身行禮：“陛下召見太子妃，晉王妃跪安罷?！闭f著伸一伸手，對著太子妃做了個請的手勢：“娘娘請罷。”

    王忠一面說一面飛快使了眼色，衛(wèi)善垂垂眼眸微微頷首：“有勞公公了?！?/br>
    她轉(zhuǎn)身往階下去，跟著便有個小太監(jiān)快步跟上來，在廊道趕上了衛(wèi)善：“公公差我問晉王妃好，這幾日天氣暑熱，王妃千萬仔細著了暑氣。”

    衛(wèi)善指尖一緊，王忠此時讓她靜心，必是朝中將有大事發(fā)生，面上依舊帶笑：“有勞小公公跑這一趟，轉(zhuǎn)告大監(jiān)多謝關(guān)懷。”

    急步趕往落霞閣，讓小福子去找唐九，打聽這些日子隴右可有戰(zhàn)報傳來，按日子秦昭應當已經(jīng)發(fā)兵高昌了。

    唐九雖在羽林軍，卻不能常往兵部去打聽消息，王忠出言必是事發(fā)有因，衛(wèi)善又豈能安然不動，她坐在殿中，眼睛盯著窗外的合歡樹。

    此時合歡正是花期，風一吹便似片片落霞，正如當年衛(wèi)善未嫁時，秦昭背著她走過合歡樹，落了一身絨花。

    唐九很快回來，他換一身太監(jiān)服色，面上卻還貼著胡子，急步奔進來，跪倒在衛(wèi)善身前：“主子領軍出兵，已經(jīng)七日未有軍報傳回?！?/br>
    秦昭大軍迷失在沙漠中。

    作者有話要說：　　三人行必有我?guī)?，古圣人誠不欺我

    我們小草大大很直白了

    說破我一直以來寫文的顧慮

    和因顧慮而生的諸多毛病

    心里明白但需要人棒喝

    一直想改但改不回來

    下卷努力吧

    （我是在聚餐的時候補足的……男同學們在哭了……）

    ☆、第310章 有喜

    七日之前便是秦昭發(fā)兵的日子, 他領著三萬人馬，出了玉門關(guān)，在途經(jīng)第一處水源時暫作停留補給, 當日還送回信報來，至此之后隴右便沒再接到前線戰(zhàn)報。

    到今天已經(jīng)第七日了。

    小唐急匆匆奔進來, 沉香幾乎一把拉住了他, 指著他的臉唬得說不出話來，小唐伸手抹了一把臉, 也不知他手上抹得什么, 搓兩下那胡子便根根落下, 他縮在綢簾的陰影之中, 盯住衛(wèi)善的臉，等著她來拿主意。

    衛(wèi)善坐在榻上，眉目一凝便有霜色，一殿人都看著她, 自小福子到沉香落瓊，都指望她此時能說些什么, 可秦昭遠在千里之外，她縱是腋下生翅, 也飛不到他身邊去。

    “這消息是何時傳到的？”從隴右到京城, 傳遞書信最快也要五日，那便是第二日曾文涉便發(fā)覺秦昭大軍在沙漠中迷路了。

    小唐回道：“消息是今日才剛傳到的?！?/br>
    別人不知衛(wèi)善懷有身孕，沉香卻是知道的，她趕緊扶住衛(wèi)善的胳膊, 替她在腰后加了墊子：“公主且安心，王爺帶著這許多兵丁出去，只是一時風沙迷了道路，過不得多久必有信報傳回來的?！?/br>
    衛(wèi)善按下她的手，她心口咚咚直跳，面上卻強自鎮(zhèn)定，手掌攥成拳頭，吩咐小唐：“你趕緊回去當值，小福子讓采買太監(jiān)替我買些好珠子來，再隔幾日我要用?！?/br>
    西市貨物更好，商人們給的孝敬也更多，采買太監(jiān)便多往西市去，小順子置下兩間鋪子，一間賣珠子寶石，一間賣銀器皮毛，只要宮里來人說是晉王妃要好珠，他便知道衛(wèi)善有事吩咐。

    衛(wèi)善安撫殿中人不必驚惶，也不要去驚動衛(wèi)敬容，她確是心中難安，可此時她一亂，身邊這些人就都亂了。

    正元帝知道消息瞞下不說，是不想在此時派人去尋找，等到秦昭在黃沙中迷失得更遠，再想找也難找回來了。

    秦顯冰雪埋骨，秦昭又遇黃沙，正元帝可是想到最心愛的兒子早死，余下的兒孫，要么心術(shù)不正，要么中毒未解，秦昭迷失道路，就算回來，也可定他的罪。

    衛(wèi)善早已經(jīng)不記得這場戰(zhàn)役的細節(jié)，她所知的就只有秦昭最后凱旋歸來，雖歷盡了艱辛，將士兵丁死傷無數(shù)，也依舊殺進大漠，攻到高昌城下，揚了大業(yè)天威，替正元帝在絲路要道上立下了石碑，頌揚大業(yè)功績，讓途經(jīng)商隊都能看見，從此更添敬畏，不再生不臣之心。

    秦昭打勝的消息傳回宮中的那一日，衛(wèi)敬容難得露出笑意，還吩咐典膳多加了兩道素食，遙隔千里，替秦昭慶賀。

    那時的衛(wèi)善一門心思巴望著他能回到京城來，她與姑姑困在丹鳳宮內(nèi)，內(nèi)外難通消息，叔叔身死，兩個哥哥在外舉步維艱，秦昭是她當時最后一點指望。

    可正元帝卻不許他回京城，連番下旨斥責他征戰(zhàn)高昌領軍不力，致使軍士死傷眾多，而戰(zhàn)時又拉得太長，糧草軍械難為以繼，國庫空虛。

    分明打贏了勝仗，正元帝不僅沒有封賞他，反而下旨申斥，又命他不必進京拜謁，就地散了兵甲，著秦昭還領著他的殘部回到晉地去。

    當時衛(wèi)善不懂，只是失望他不能回來，遠水救不了近火，何況秦昭本就自身難保，她到最后也沒能等來秦昭的救援。

    當年不懂，此時也已經(jīng)懂得這仗有多么難打，秦昭還未發(fā)兵，便在家中鋪開地域圖，與手下將軍論這回出征該當如何行軍。

    衛(wèi)善早年在瑯?gòu)謺鴰炖锓页鰜淼母卟驁D派上了用場，沙漠水域路線隨風沙數(shù)年一變，要在沙山沙海之中尋到去路，行進到千里之外的高昌國，本就是不是一件易事，商隊沿且有迷失的，何況這許多人的大軍。

    黃沙埋白骨，絲路之上比比皆是，雖有向?qū)Э扇f人行軍本就諸多不易，食水稀少，糧草供運難及，此去艱險不可言喻。

    高昌遠在隴右之外千里地，若非絲路諸國通商中土，高昌國也不會因地處商道要塞而富國強民，而高昌國王又因為國富民強蔑視中土，不再稱臣。

    連夏朝末帝都能得到高昌國的歲貢，正元帝豈能容忍他不置藩臣禮，仗是一定要打的，派出去的兵丁卻堪堪能夠征戰(zhàn)高昌。

    高昌國雖小，國力卻不弱，若派十萬大軍征發(fā)實在太費人力，糧草運送不及，而三五萬人，長途跋涉就算到了高昌也早已經(jīng)是疲兵，高昌國王只需以逸待勞，坐收其弊。

    只要守城不出，等這三五萬人的糧草食盡了，自然就會退兵，趁著秦昭退兵之際，從后追擊，一邊是吃飽喝足的精兵強將，另一邊是少食少水的退兵散將，勝負早可預料。

    這是還未發(fā)兵時，就已經(jīng)可以預見的戰(zhàn)爭狀況，正元帝并不會給予秦昭更多的援助，秦昭領著三萬人馬，只要出了隴右就一切都要靠自己。

    衛(wèi)善眼看著外頭日落，殿中點起琉璃燈，她問道：“成國公明日何時進宮？”

    文武大臣每日都來長清宮，正元帝雖在養(yǎng)傷也不斷早朝，可以稱得上是個勤勉的皇帝，便是在病中也不忘處理政事。

    正元帝不掀開，就讓魏寬掀開，逼得人去找，她雖不信萬全準備下秦昭還能迷路，可古來征戰(zhàn)，將士兵丁最懼的不是敵人驍勇，而是迷失路途，在途中消耗過多精力，便是兵精將勇也難免打敗仗。

    小福子道：“每日辰時宮門開，奴才去候著。”

    衛(wèi)善點一點頭：“告訴成國公，再有兩月，皮貨商人便要進京城了?！蔽簩捴灰匆娷妶?，自然知道該怎么做，這些軍報繞不過兵部去。

    魏人杰本來是她扣在手上的一張牌，而這張牌輕易就被她打出去，她雖說了兩月，可心里知道自己等不到兩個月，若是再有七日秦昭還沒消息，她無論如何也絕不能再枯坐京城。

    衛(wèi)善聽了一夜山風，這一夜中都未能入眠，天色才露出一絲光來，她便翻身起了床，沉香在外頭值夜，聽見帳中氣息平穩(wěn)，卻知道她一夜都未睡，一聽見動靜便披衣起來，替衛(wèi)善披上披帛。

    衛(wèi)善揮一揮手：“點燈罷?！?/br>
    沉香點亮了白玉盞，幽幽一豆燈火照亮了妝鏡，倒替她臉上添了些暖色，沉香替她細細上了一層珍珠粉，蓋去眼底青黑，她不住覷著衛(wèi)善的臉色，奉上粥湯：“公主好歹喝些罷?！?/br>
    從昨日起衛(wèi)善便食不下咽，隔得一夜，肚里是空了，可喉嚨口便似堵著大石，一點都咽不下去，雖則如此，也捧起碗來，兩三口喝盡。

    胸中這才有了些暖意，她自知面色難看，唇間點上些胭脂，免得請安的時候叫正元帝看出來，帶著七八個食盒子，往正殿去了。

    正元帝并不似在宮城中那樣冠服早朝，只召見大臣到勤政殿中稟報六部事宜，他此時的身子也已經(jīng)撐不下一場大朝會了。

    太子妃早早侯在偏殿中，她懷里抱著承吉，承吉已經(jīng)快要六歲了，太子妃哪里抱得動他，可她卻一刻都不撒手，見了衛(wèi)善，不復宮門前的驚惶失措，抱著承吉，又叫她安然了。

    衛(wèi)善沖她點頭示意，承吉把腦袋伏在太子妃的肩上，仿佛還在熟睡，前殿隱隱傳來大臣的聲音，隔得一段便有一刻靜默。

    衛(wèi)善思緒直飛隴右，好一會兒才明白過來，這一刻靜默是正元帝在說話，他早已經(jīng)沒有當年聲似洪鐘的勁頭中氣，連文臣的聲音都比不過了。

    王忠在前侍候，林一貫在后頭端茶遞水，衛(wèi)善捧著茶盞，才剛掀開茶蓋，便聽見外頭高聲爭論起來，衛(wèi)善一入耳便知是魏寬的聲音，她還未動，承吉便被驚醒，他一下子驚哭起來，太子妃摟著他又拍又哄：“承吉不怕，皇爺爺立時就來看承吉了。”

    衛(wèi)善蹙了眉頭指派了個小太監(jiān)：“你去瞧瞧是甚事鬧了起來，把太孫都給嚇著了?！彼脑挶忍渝脑掃€更管用，小太監(jiān)彎著腰往前去，聽了兩句又退回后殿。

    “成國公和陛下起了爭執(zhí)，這會兒已經(jīng)勸住了。”小太監(jiān)摸不著頭腦，正元帝從來寵信魏寬，如何又會在殿上申訴他。

    衛(wèi)善心中了然，這架只怕是魏寬吵給她聽的，魏人驕找不著弟弟，魏人杰杳無音訊，不知是死是活是好是壞，魏家從沒想過魏人杰會心甘情愿自己走，連衛(wèi)善都不曾想過，他們雖目的不同，卻都以為衛(wèi)平是使了什么手段這才拘住了魏人杰。

    魏寬好容易得知兒子尚在世間，如何能不傾力救他，既要救出兒子，便要答應衛(wèi)善的條件，增派援軍，找到秦昭。

    承吉一哭，前頭倒是不再吵了，正元帝也已經(jīng)疲了，他揮揮手，不住大口喘息，好半日才道：“散了罷?！?/br>
    魏寬還待再說，正元帝瞧了他一眼，沖他點點頭：“成國公所慮甚是，依他說的去辦罷?！睂⑽簩捔涝诋攬?，由太監(jiān)攙扶著回到后殿去。

    衛(wèi)善只作不知軍報，趕在太子妃之前把那七八個食盒子打開來：“這是早上才剛做的山藥粥，我問了太醫(yī)，太醫(yī)說父親用這個正相宜?！?/br>
    正元帝瞧了她一眼，這一眼與看向魏寬時的一模一樣：“再有幾日便是善兒生辰了，若沒記錯，該是雙十年華了。”

    衛(wèi)善抿唇一笑，往銀碗里盛了粥，給正元帝添上銀勺：“可不是，父皇日夜辛勞，還記著我的生日?！?/br>
    正元帝用銀勺刮了粥，半晌都不曾送進嘴里，反而道：“該給善兒好好過個生日才是，把你母親接過為，把斯詠也接過來。”

    衛(wèi)善取了一只只銀碟，把佐粥的小菜擺在膳桌上：“可不敢為著我的生日就擾了母親清修?！闭f著又笑起來：“我可是有意讓母親給斯詠上規(guī)矩的，她哪里像個郡主，都是叫二哥給慣壞了。”

    正元帝笑起來，把那一勺子的粥又抖落回碗里：“就昭兒慣她了？你就沒慣著她？還是把她們都接過來，一家人團團圓圓才像個生日?！?/br>
    衛(wèi)善看他執(zhí)意要將姑姑接來，替他挾了一筷小菜：“斯詠淘著呢，往日也就罷了，如今我身子不便，哪里還能照管她，不如叫她老實跟著母親學規(guī)矩。”

    她說得這話，正元帝先還一怔，王忠早已經(jīng)“哎喲”起來，嘴上連聲說道：“恭喜陛下，恭喜王妃?！笨焓挚炷_取了個軟墊，替衛(wèi)善墊在身上。

    衛(wèi)善沖正元帝一笑，仿佛還似當年，繞在正元帝的身邊討珠釵緞子時那樣：“我找人算過啦，這一胎必是個男丁呢?！?/br>
    作者有話要說：　　欠的更新等休息好了補上

    我要長長長長睡一覺

    其實并不能，明天一早要去面簽

    倒地

    ☆、第311章 師徒

    落霞閣中錦帳低垂, 瑞獸銅爐里熄了熏香, 殿中遍插香花, 衛(wèi)善挨在榻上，身上蓋著錦被，面前擺開青紗大屏, 兩邊宮人捧著玉碗水盂, 太醫(yī)坐在小杌子上替她按脈。

    殿中靜得落針可聞, 衛(wèi)善懶洋洋靠著云鶴羽翅錦枕，伸出一只手來擱在玉擱臂上按脈, 沉香怕她受了涼，還在擱臂上鋪了一層軟綢。

    太醫(yī)按完了左脈按右脈，兩邊都摸實了, 這才笑道：“恭喜王妃了?！?/br>
    衛(wèi)善勾起嘴角, 面上喜動顏色, 說了一聲賞，沉香立時摸了紅封出來, 轉(zhuǎn)身笑盈盈道：“我就說這回必是有了, 公主還怕不是，這回可真是有了罷?！?/br>
    這話是說給正元帝那兒派來的小太監(jiān)聽的，沉香落瓊兩個取了竹簍來, 里頭倒了滿滿金銀二色長生果錁子，衛(wèi)善還沒開口，她們便發(fā)下厚賞去，顯得衛(wèi)善盼了許久, 這才不敢輕易定論自己究竟是不是懷孕了。

    小太監(jiān)自然也得著一份，沉香伸手抓了大一把：“這些給小公公吃茶用。”小太監(jiān)兜在袖中喜滋滋回去復命，太醫(yī)看診這些時候，他可沒閑著，打聽了許多話，原來晉王妃在外頭一點不漏，卻是什么佛都拜過，什么香都燒過，只為著求子。

    這也是尋常，晉王正是壯年，膝下只有一個郡主，都說王妃善妒，府中這才沒有孩子，如今好容易有了，仔細些也是該當?shù)摹?/br>
    殿里殿外都懸起彩綢來，連金籠里掛著的鸚鵡都成片說起吉祥話，小太監(jiān)出了殿門先把得的金銀二色錁子藏去一半，這才小跑著去正元帝跟前回話。

    王忠跪在地上，拿玉錘替正元帝錘腿，他腿上的rou長了起來，身子卻一直不見好，聽見太監(jiān)稟報說晉王妃確實有孕，還把賞下來的長生錁捧給正元帝看，他哪里會看這些，一聲不哼，動了動手指頭。

    這便是要賞落霞閣的意思，王忠立時應聲：“奴才去辦?！备值溃骸耙灰屖珏锬镎諔?？”皇后不在，淑妃理當擔起皇后職責來，正元帝略點點頭：“她辦事素來仔細，由她照看著善兒，我也安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