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姑娘雖則愛美，可也心善，秦昭看她一眼，眼中帶笑，他從王忠那兒聽說的時候便沒放在心上，衛(wèi)善是他打小就瞧著的姑娘。

    他那會兒剛到母親身邊，他已經(jīng)八歲了，衛(wèi)善剛剛兩歲多一點兒，額間點了一點朱砂紅，穿紅襖子銷金裙，手上戴一對金鈴鐺。

    他才剃光了頭發(fā)洗干凈手腳，身上搓掉了一層皮，因著瘦弱，越發(fā)顯得頭大手大，粗笨得很，下房里的小廝也比他要干凈伶俐得多，可衛(wèi)善一看他，就沖著他笑瞇瞇的，掏了荷花兜里的香糖果子給他吃。

    下人捉了麻雀來逗她，拿細繩牽著鳥腳，麻雀雖弱，竟比蒼鷹還更剛硬，再有心志的鷹，碰上好的熬鷹人，也一樣能把鷹訓出來?？梢恢宦槿副幌底×四_，竟不肯吃食，望著廊外檐上伙伴吱喳不住，力竭而亡。

    她那么丁點兒大的人，哭得傷心極了，要下人把廊下掛著的金籠子通通打開，把里頭的鳥兒都放出去。

    那些金絲銀鵲都是家養(yǎng)，離了籠子哪里能活，在外頭飛上一圈，又落到欄桿上，她卻不懂，在廊下繞來繞去，想把它們都趕飛。

    惡心易斷，善心難修，她跟她的名字一樣，上羊下口，羊嘴里說的話，除了咩咩叫，還能有什么。

    秦昭想到舊事笑了起來，衛(wèi)善卻不知道他在笑些什么，她早就忘了自己跟秦昭還有那么親近的時候。

    廊廡邊種了一排花樹，此時粉杏碧桃開得正好，衛(wèi)善便走走停停，剪下開得最好的花枝要帶給姑姑。

    她每一停頓，秦昭也跟著停下腳步等她，還饒有興致的替她挑花：“這一支開得好，給你回去插在玉瓶里?！?/br>
    兩人快行到丹鳳殿宮門口，秦昭這才對抱了滿懷粉杏花的衛(wèi)善說道：“善兒要是有什么委屈，不能告訴你哥哥就告訴我，我替你出氣，我的法子，保管比子厚有用?！?/br>
    他看著極端方俊雅，開口竟說出這般話來，衛(wèi)善抱著滿懷的花枝，瞧了他一眼，知道就算他以后是登了帝位的，此時也并無爭奪之心，若不是世事變幻，也不會把他一步一步推到御座上去。

    可既能登上御座徹底翻盤，智謀心機缺一不可，大事不能求他，小事倒能張張口，她想打楊思召的主意一直沒有變過，只恨身邊無人，當下扯住秦昭的袖子：“那你替我打楊思召一頓。”

    秦昭跟楊家一直不睦，秦昱上位之后，楊家還跟秦昭起過爭執(zhí)，那時衛(wèi)善是新婦，嫁進楊家，跟外頭還沒斷了消息，也曾聽過一句半句，說是楊云越挑唆著秦昱削藩，連衛(wèi)善都知道，這是逼秦昭反了秦昱，可秦昱一直都害怕他，思前想后，竟然應了。

    秦昭手上有兵權又有人望，竟指望他乖乖交出封地，到京城來當王爺，衛(wèi)善那時候渴盼哥哥出逃是逃去了中州，兩人又在一起，造反就造反了。

    秦昭沒想到她提的竟然是這個，想了一刻才想起楊思召是誰來，忠義侯家的小兒子，一口答應：“這有什么難的，你等著看就是。”

    衛(wèi)善微微吃驚，她沒成想秦昭會一口答應下來，試探著又加了一句：“能不能擼了他的差事。”

    秦昭訝異的瞧她一眼，倒不知道她這么厭惡楊思召，楊家那兩個輕易也不往他跟前湊，他們時常同秦昱玩在一起，而他和太子肩上早就有了差事，哪里會跟孩子們胡混。

    衛(wèi)善怕他不肯，捏著他袖子的手指頭緊一緊，想紅紅眼圈的，卻怎么也紅不起來，只好垂下眼簾：“他一見著我，便說混帳話，我要是能自己打他……”

    “當真？”秦昭忽然問道，他本來生得劍眉薄唇，放緩神色很是溫雅俊秀，可只略蹙眉頭，神態(tài)便大不相同。

    衛(wèi)善被他打斷，把低頭裝委屈給忘了，楊思召雖此時沒敢說，后來說得卻不少，她抿了嘴巴不肯再求，誰知秦昭卻伸出手，從她懷中花枝上摘下兩三朵粉杏，替她簪在頭上，衛(wèi)善今日穿得素，簪兩朵粉杏襯得粉唇烏發(fā)，眼睛亮晶晶的看著他。

    秦昭指節(jié)拂過發(fā)絲，同她允諾：“哥哥知道了?！?/br>
    他聲音極低，很是篤定的樣子，兩人還往前去，繞過廊廡時低聲道：“斷一條腿，也就不能當差了?！?/br>
    一面說一面拿眼看著衛(wèi)善，想看她是不是心軟，誰知衛(wèi)善臉上浮現(xiàn)笑意，眉毛笑成兩彎：“好，那我等著了?！?/br>
    衛(wèi)敬容早知道養(yǎng)子要來，卻沒想他會跟侄女一并過來，殿中已經(jīng)擺了十七八只箱子，俱是秦昭叫人送來的，是他在前朝宰相身上搜刮來的，挑出這些來，專門獻給衛(wèi)敬容。

    “你們怎么一道來了?！彼耪f完，秦昰便奔過來，張手又要衛(wèi)善抱，先被秦昭一把抱了起來。

    秦昰咯咯笑起來，一把摟住了哥哥的脖子，他還不知道分別，只知道全是哥哥，這樣抱他，就是能撒嬌的。

    衛(wèi)敬容笑容滿面，伸手替兒子拉一拉外衫，問秦昭道：“可去瞧過大監(jiān)了？”

    作者有話要說：　　我感受到了你萌對晉王的好奇心

    關于上輩子晉王到底喜不喜歡衛(wèi)善這個問題

    明確的回答就是確實喜歡的，不是男女那種喜歡

    欠白蘭薇薇一次加更，會放在入v之后

    么么噠~

    謝謝地雷小天使~

    ☆、出宮

    “一早先去看過了?！鼻卣盐⑽Ⅻc頭，抱著秦昰落座，衛(wèi)敬容早早預備下點心熱茶，又指著那一排箱子：“這些東西我替你存著，等王府收拾好了，挑一個可靠的長吏，把這些還給你。”

    秦昭從兜里摸出一只彈弓哄弟弟玩，嘴里應道：“給了母親的，母親收著就是了，俱是些頭面首飾，留給我也用不上。”

    “胡說，怎么用不上，你難道就不成了親？”衛(wèi)敬容招手把衛(wèi)善拉過來：“你哥哥今兒要去兵部，吃了沒有？”就怕他又灌冷茶，把胃吃壞了。

    “我看著他吃的，保管不叫他餓肚子的?！卑褲M捧的杏花交到結(jié)香手上：“取一只碧玉瓶來插著，我記得原來有一只的?！?/br>
    結(jié)香笑了：“叫娘娘送到公主屋里去了，說公主院里的玉蘭開得白雪也似，拿這個插瓶最好看，公主竟沒瞧見？”

    衛(wèi)善在自己屋里還真沒多少享樂的心思，要么就是看弘文館里抄出來的奏疏，要么就是看前朝留下的史料，袁禮賢上書請修前朝史，把散落的重又歸攏起來，點文淵閣里的幾個翰林學士一并參與此事。

    既是袁禮賢點出來的，那便都是飽學之士，衛(wèi)善正看這幾位的文稿，對應著職務來看，一刻都不得閑。

    內(nèi)庫送去幾箱子的玩物都是素箏幾個挑出來擺上，什么小座屏小花插之類的玩器，她一樣都沒賞玩過，連屋里添了新花瓶都不知道。

    衛(wèi)善嚅嚅，衛(wèi)敬容卻笑了：“你這孩子，自己屋里有什么都不知道，倒想著插花給我看?！鄙焓州p撫她的背：“你哥哥回來了，你也別拘在宮里，回去住上些日子，叫你哥哥帶你出去走走看看?！?/br>
    “城西的流觴園要辦花會，倒有可看之處，東西兩坊之間的街市也比過去熱鬧得多，器具古玩雖不比宮中的精致，倒有些野趣，善兒也能走一走逛一逛?！本┏且菜惆卜€(wěn)了五六年了，門樓鋪子市坊街巷重現(xiàn)繁華，秦昭分明剛剛回來，知道的倒多：“四月初八天仙降，你要是想去瞧瞧，我送你去?！?/br>
    西直門外玉泉橋邊有個天仙廟，供的是碧霞元君，香火很盛，四月初八一城的婦人女子都要往寺廟里進香火去，廟前又有集會，秦昭知道衛(wèi)家自來不信佛道，可集會有雜耍伶人，很有熱鬧好瞧。

    衛(wèi)善立時點頭應了，正想出宮去，除了去書庫，還想回家挑兩個武婢，自己也學些拳腳，還想問問秦昭預備怎么弄斷楊思召的腿。

    秦昰摸著小彈弓，一聽就抬頭，眨著一又烏溜溜的大眼：“我也去?！鼻卣巡沤o了他東西，他就跟秦昭撒嬌。

    秦昰長得更像衛(wèi)家人，一雙眼睛尤其像，秦昭一看他，就想起衛(wèi)善小時候來，揉揉他的腦袋：“你不讀書的時候就帶你去?！?/br>
    秦昰皺了皺鼻子，他已經(jīng)開始寫大字了，每日要寫二十張，除了二十張字，還要背一段書，每每正元帝燈下看奏疏，他便立在母親面前背一天學的書，背不好一樣要打手心。

    羅漢床上就有一根竹杖，就是母親用來教訓他的，他自己攤開rou乎乎的小手，問秦昭道：“二哥挨不挨打？”

    衛(wèi)敬容點點他：“你二哥小時讀書過目不忘，比你們哪一個都更強些?！鼻卣汛_是挨打最少，背書最快的，他來的時候且不識字，慢慢竟追平了太子秦顯。

    秦顯三歲開蒙，秦昭八歲才識字，兩個竟能學到差不多，衛(wèi)敬容還曾道，若是秦昭不學武，說不準能去考個小秀才。

    秦昭笑一笑不曾說話，他學文學武都只是捎帶，要是學得慢了，說不準就沒有學的機會了，秦顯用兩日的，他恨不得用半日學成。

    暗地里下苦功，別個還只當他是天生的聰明，一學便會，誰也不知他日也念，夜也念，一刻都不敢懈怠。

    衛(wèi)敬容夸了養(yǎng)子兩句，又指著衛(wèi)善：“就連你jiejie這些日子也總算是開竅，夜里點燈看書到深夜的。”

    秦昰圓滾滾的身子一軟，老氣橫秋嘆了一聲，手里還拿著花糕點心，眼睛看著衛(wèi)善和秦昭，覺得自個兒有背不完的書，寫不完的字，小人兒也惆悵起來。

    衛(wèi)善方才要笑，又趕緊挪開眼去，秦昰食餅噎著，那會兒才剛能寫小字，那些字帖被姑姑珍藏，等她們一并被關到小瀛臺去，這些字也不知道失落在哪里。

    衛(wèi)善警醒不要去想那些慘事，拿了一玉盤的新櫻桃來，捏著碧綠的長梗送到秦昰口里去，一面盯著他嚼一面伸手讓他吐核。

    初生櫻桃只有珠兒大小，皮薄汁多微酸，秦昰自己伸手要抓，被衛(wèi)善拍了一下：“下回再看你吃急食，我也要打你?！?/br>
    雖不知道究竟是不是食餅噎死，里頭許還有旁的古怪，可先不許他吃急食，秦昰挨了一下，分明不痛，也摸著手扁起嘴巴來，等衛(wèi)善又伸手替他揉揉，他這才高興了。

    兩人在丹鳳宮里閑話一番，衛(wèi)善便要回仙居殿去，收拾些東西，預備帶回家，走的時候睇一眼秦昭，她目光才落到他身上，他立時便知道了，沖她點頭，示意沒忘了囑托。

    衛(wèi)善以前不懂得，此時也有些品評人長相的眼光了，看他笑起來似春風拂柳，想到那句斷了一條腿，只覺人不可貌相，沖著秦昭笑瞇瞇點頭，拿他的話當了真。

    衛(wèi)善這才回去，一進門果然見著那只碧玉花瓶擺在羅漢床邊的矮花幾上，里頭插了幾枝玉蘭花。

    衛(wèi)善點了幾個人跟著，有沉香落瓊初晴小鸞，跳過了素箏冰蟾：“初八那天宮里要煮豆，我雖不在，也該煮些，你們兩個分派下去?！?/br>
    四月初八舍佛豆，算是舊俗，浴佛節(jié)時各處寺廟都要煮，得豆就是結(jié)善緣。宮中也煮，分給太監(jiān)宮人，雖是豆子，卻是賞賜，衛(wèi)善已是公主，當然少不了要賞給她宮中的太監(jiān)宮人。

    素箏冰蟾已經(jīng)覺出公主遠了她們，可得了這份差事也是體面，低頭應下，衛(wèi)善收拾了幾卷書，蘭舟便捧了一玉盤新鮮櫻桃來：“攏共才送上來十筐，知道公主愛吃，特意給公主送了一筐來?！?/br>
    這些時鮮的東西進上來是要賜下去給親近的幾位大臣的，這會兒的櫻桃初熟，味道比不得后頭收上來的，吃的就是比別人先，衛(wèi)善能得一筐，又有衛(wèi)敬容賞的又有正元帝賞的。

    衛(wèi)善一看便道：“今兒二哥當值，給他送去一些?！辈乓D(zhuǎn)身，又轉(zhuǎn)回來：“給王大監(jiān)也送一碟去，挑個好看些的盤子?！?/br>
    這倒是從未有過的，落瓊應一聲是，從柜子里挑了一個白瑪瑙碟子，里頭盛上冒尖的櫻桃擱在食盒里頭，和小鸞一道送去。

    衛(wèi)善要回家去，衛(wèi)平要當差，衛(wèi)修告了假，第二日早早就來接她，看她還收拾了一只大箱子，衛(wèi)修還笑話她一句：“家里什么沒有，還要帶這許多東西?！?/br>
    懷仁懷安早早就在宮門口等著，衛(wèi)善穿著宮裙坐到車上，結(jié)香送她到宮門，趙太后又“病”了，衛(wèi)敬容一早就去侍疾，讓衛(wèi)善多住幾日，她自己忍氣也還罷了，等到趙太后病好了，再接她回來。

    趙太后總是這么反反復復的生病，就少有好的一日，衛(wèi)善也不在意，因是回家，著意打扮過，暗花一色金輕紗上衫，桃紅鏤金八幅裙，素箏怕她著了風，外頭還罩了一件云水金龍花緞披。

    衛(wèi)修是熟面孔，一路無人查他，三人剛要出九仙門，便被個黑臉的小子攔下來，問他們要看手令，被邊上另一個緊緊拉?。骸斑@是咱們一處當值的，輔國公家的?！?/br>
    那黑臉小子仔細看了衛(wèi)修一眼，面色有些尷尬，但人生得黑，也瞧不出臉紅不紅來，他才要放行，就看見了衛(wèi)善。

    衛(wèi)善出了內(nèi)城門就戴上了幃帽，見有人竟攔下哥哥，伸出一只手撩開輕紗，盯著他看了一眼，一眼就把人看在原地，結(jié)結(jié)巴巴說不出話來。

    能在禁軍當值，服色還帶花的，家中長輩絕不是無聞之輩，這個黑臉小子倒從沒見過，衛(wèi)善一眼看過便放下輕紗，倒不避諱，問道：“這是誰?！?/br>
    衛(wèi)修出來了才道：“這是思恩公家的?！币幻嬲f一面搖搖頭，趙太后的哥哥原來就是個莊稼漢，后來正元帝發(fā)達了，趙太后便送了無數(shù)金銀回去，在當?shù)厣w屋買田奴仆無數(shù)。

    自進了京，趙太后一門心思要封哥哥個官兒當當，就算不為了趙家，也得為了趙家子孫，沒想到趙家有屋有田了，過的還是莊稼漢的日子，家里幾個男孩，倒也請了師傅學識字，十個字里頭識得三五個。

    既然封了公，家里的孩子也一樣要當差，旁的地方都不行，只有禁衛(wèi)軍了，這一個是趙二虎，還有他大哥趙大虎，一并都在禁軍里當差，巡視巡視皇城。

    “既是趙家的，怎么在守門？”還是這么個偏門，衛(wèi)善大奇。

    衛(wèi)修哭笑不得：“他不識人，又不認識衣服，怕他惹事，就把他調(diào)到這兒來?！被食峭鶃砀饔蟹w二虎新來乍到哪里認得。禁軍里但凡有出身的哪一個也不是好哄的，偏他最老實，肯替別人輪值頂班還肯站城門。

    衛(wèi)善直到坐進車里，才想起這個趙二虎來，秦昭大軍壓城，死守著西直門的，可不就是趙太后家的，她心中好奇，掀開車簾，伸頭去看。

    就見趙二虎站在宮門口沖這里張望，好像還沒認出衛(wèi)修來似的。同他一道當值的拿手肘捅他一下，趙二虎這才木呆呆回過神來：“這是誰？”

    “永安公主，她要出宮，這個門最近。”說著嘖了一聲：“你要再記不住人，九仙門都守不住了。”說完看他還一付被雷劈過的模樣呆呆望著宮道，索性不再理會他，度著這會兒沒人再進宮門，自個兒溜進值房去，把趙二虎留在原地。

    作者有話要說：

    營養(yǎng)液竟然要破六千瓶了

    我的天吶，太神奇了（小岳岳臉）

    體重又重回14年夏天最高峰

    年紀越大脾氣越差吃得越少胖的越多

    悲傷

    謝謝地雷票小天使，發(fā)現(xiàn)竟然也快爬到四千名里了，么么噠！

    ☆、違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