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不道仙人并未搭話，既沒說好，也沒說不好。

    “抄襲”這兩個字在舌尖上轉(zhuǎn)悠了許久，可最終于歸野還是心軟了，沒有把那兩個字說出口：“關(guān)于《明日榮耀》這部作品，我想聽聽你的解釋?！?/br>
    “哦？什么解釋？”知不道仙人扯開嘴角，露出了一個略加諷刺的笑容，“我還想向你要個解釋呢。本來這個時候《明日榮耀》就該上線了，可是你直接通過總編往下壓，讓海豚漫畫撤掉了我的所有宣傳，還拿合約威脅我……看來你對你的小搭檔很不自信，覺得我的作品會影響她？”

    知不道仙人一張嘴顛倒黑白，即使好脾氣如于歸野，這時也忍不下去了。

    “是，我當(dāng)然怕你影響她——曾經(jīng)跟過的老師居然抄襲她的作品，她現(xiàn)在已經(jīng)被你影響到了！”

    “……可笑。”面色蒼白的男人無所謂的笑笑，“哪里抄了？是臺詞，是場景，是人設(shè)？我的作品還沒上線，我猜是阿琳向你們通風(fēng)報信的吧？放著好好的主筆不當(dāng)，偏偏去你們那里當(dāng)個助手，不知該說她是天真，還是蠢笨。”

    于歸野直接打斷他：“《明日榮耀》的故事主線和《蒼穹之夢》一樣，都是主人公在‘戰(zhàn)爭年代’和‘現(xiàn)代’來回穿梭，他（她）在戰(zhàn)場上的所作所為，都會影響現(xiàn)在的生活。你早在半年前就看過《蒼穹之夢》的大綱，這么高的相似度，你敢說這是巧合？！”

    “當(dāng)然不是巧合?！敝坏老扇颂谷怀姓J(rèn)，“我只是站在巨人的肩膀上，靈感來源于那些老電影，《時空戀旅人》、《x戰(zhàn)警逆轉(zhuǎn)未來》，還有個日本動畫，叫……”

    他說的這些作品，于歸野當(dāng)然看過。時空穿越一直是作家心中的熱門話題，而身為半個科幻作家，探討時空穿梭的軟科幻硬科幻于歸野都有涉獵?，F(xiàn)在知不道仙人是想把話題往“撞題材”上面引，反正同類的作品那么多，他若是堅持是從其他電影里找到的靈感，別人也不會多說。

    畢竟在很多粉絲心里，抄襲者只可能是小透明，怎么會有大神去抄襲別人的作品呢？

    知不道仙人抄的很巧妙，他并非全部照搬，只是拿走了一個關(guān)鍵的創(chuàng)意，然而這個創(chuàng)意就像他說的那樣，完全可以推脫給靈感來源相同。

    桌子兩側(cè)的兩個男人，一個臉上帶著肆意的笑容，而另一個則一臉沉靜。

    知不道仙人挑釁的看著于歸野，他剛剛說的話足夠放肆，足以惹怒這位大神。他以為會在于歸野的臉上看到憤怒，看到仇恨，他等待著于歸野的“爆發(fā)”——

    ——可是沒有。

    于歸野冷靜而淡定的注視著他，男人的眼中沒有任何可以與“生氣”掛鉤的情緒，那雙眼睛就像是早已洞悉了一切，如一柄利劍，深深的扎入了知不道仙人深藏在逆鱗后的軟肋。

    “不要那樣看我！！”知不道仙人沒有等來于歸野的失態(tài)，反而是他自己突然在一瞬間被怒火沖昏了頭腦，“你的眼神是什么意思，是憐憫嗎，是同情嗎？你覺得我是個可憐蟲，沒有你的創(chuàng)意，我就寫不出好故事了？”

    于歸野冰冷的聲音落在他耳中：“我確實覺得你很可憐。本來我還在期待《爆裂神拳》之后，你能拿出一部超越前者的佳作，可你現(xiàn)在卻跌進了坭坑里，爬都爬不出來?！?/br>
    于歸野的視線掃過仙人的右臂：“漫畫的核心是什么？是畫面，也是故事，這點你比我清楚。即使你失去了對線條的把控，但你講故事的能力還在，為什么要主動放棄，淪落到復(fù)制別人的故事？”

    知不道仙人下意識的攥住右手手腕，最近越來越頻繁的肌rou震動和神經(jīng)疼痛，不論白天黑夜都在困擾著他。

    他大笑出聲，聽上去卻像是動物死前的悲鳴：“歸野大神，呵，真不愧是大神！……有沒有人說過你很傲慢？我求求你不要拿你們寫小說的那一套東西套在我身上！你握過畫筆嗎，你親眼見過一幅畫從無到有的誕生過程嗎？‘不能畫了沒關(guān)系我還可以講啊’，這他媽完全就是個謬論！不存在的！一個連畫都畫不出來的漫畫家，即使故事講得再好，那依舊不是漫畫家！”

    還好剛才知不道仙人失手打翻了咖啡，否則現(xiàn)在他說不定就要用咖啡去潑坐在對面的于歸野了。

    畫面是用來吸引讀者“進來”的，而故事是讓讀者“留下”的，漫畫家的核心永遠(yuǎn)在“畫”上，圖像對于視覺來說是最有沖擊力的。所以漫畫家才需要不斷的提升畫功，同時形成自己的風(fēng)格。

    很多成名已久的漫畫家在職業(yè)生涯的后期，都會想要“更進一步”，漸漸轉(zhuǎn)向幕后，擔(dān)任監(jiān)制，放下畫筆。

    可是知不道仙人放不下，他也不愿意放下。

    他對這個行業(yè)的熱愛沒有一個人能超過，他燃燒著自己照亮著前行的路，對于他而言，從主筆崗位離開，并非是一種升遷，而是一種退后。

    他瞪視著面前的于歸野：“你是不是覺得現(xiàn)在的我特別可悲？我現(xiàn)在根本不配當(dāng)一個漫畫家了，我再也不能拿筆了，我也寫不出好的故事了！你大可以和小羽毛一起嘲笑我，同情我！我的事業(yè)拋棄了我，那我還剩什么？！如果不能再畫漫畫，這幅驅(qū)殼又有什么用??！”

    知不道仙人說到激動之處，居然直接拿起了扔在桌上的速寫本，砸向了桌子對面的于歸野。速寫本原本被咖啡沾濕了，現(xiàn)在已經(jīng)干了，然而紙頁褶皺，上面的畫也模糊不清。

    然而他的手還未來得及落下，于歸野便猛地起身，一把攥住了他的右手腕，牢牢的把他擋住。

    他手腕一軟，手中的速寫本“嘭”的一聲掉到了地上。

    知不道仙人想抽回右手，無奈他右臂肌rou根本使不上力氣，動了幾下依舊無法掙脫開于歸野的桎梏，反而顫抖的越來越嚴(yán)重。

    “你他媽干嘛？！松手！”

    于歸野神色嚴(yán)肅的注視著他，突然道：“仙人，你現(xiàn)在的情況必須去看醫(yī)生?！?/br>
    “不需要你假好心，你以為我沒看過嗎？我早就做過手術(shù)了，也有定期去做針灸！”

    “不?！庇跉w野搖頭，一字一頓，“我指的是心理醫(yī)生。”

    “……”

    “你有注意到你現(xiàn)在的心理狀況很不對勁嗎？”

    “……”

    原本處于歇斯底里邊緣的知不道仙人仿佛被他一招定住了，他身上那股可怕的情感暴風(fēng)在一瞬間銷聲匿跡，重新被吸進了他的體內(nèi)。壓抑的情緒從他的頭頂灌下，他的眼神重歸冰冷，里面盛滿了諷刺與質(zhì)疑。

    于歸野卻完全不懼，他沒有移開目光，直直的與仙人對視。

    他把知不道仙人推回到座位上，一針見血的指出：“你現(xiàn)在有非常明顯的‘雙相情感障礙’的癥狀，簡單來說，就是躁狂癥與抑郁癥的混合病癥，屬于典型的心理疾病。鑒于你的身體狀況，這個病很有可能是工作因素造成的。我有認(rèn)識的心理醫(yī)生，建議你……”

    “我呸！”知不道仙人一把打掉他遞過來的名片，甚至向他吐了一口口水，“你是醫(yī)生嗎？空口鑒?。磕阏f我是抑郁癥就是抑郁癥啊，我沒想自殺，我活的好好的！”

    于歸野平靜的撿起掉落的名片，再次往知不道仙人面前遞去。

    關(guān)于知不道仙人的病情，他之前就有過隱隱的猜測。對于他們這些以創(chuàng)作為生的人來說，剝奪了自身的創(chuàng)作能力，確實是外人無法想象得到的痛苦。但是于歸野和知不道仙人實在不熟，阿琳雖然經(jīng)常和燕其羽抱怨他的所作所為，但是她的描述中主觀成分太多，于歸野不敢斷言。

    對于沒有接觸過心理疾病患者的人來說，很難看破身邊人的“偽裝”，只會把他們煩悶當(dāng)作是“想不開”，把他們的憤怒當(dāng)做是“情緒暴躁”，從而忽略掉他們實際的病情。

    心理疾病患者的病情都是逐步加深的，燕其羽和阿琳只是覺得知不道仙人和曾經(jīng)相比，變得有些陰陽怪氣，卻沒有意識到他其實日日夜夜都在承擔(dān)著心理上的折磨。

    雙相情感障礙是一種比抑郁癥還要少見的疾病，患者時而抑郁煩悶，時而焦躁痛苦，兩種癥狀混合出現(xiàn)，足以把所有關(guān)心的人遠(yuǎn)遠(yuǎn)推開。

    于歸野直到今天見到知不道仙人，和他爭吵起來，才發(fā)覺出他身上的問題。

    若是倒推回去，恐怕在一年半以前，知不道仙人右手病發(fā)無法握筆時，這個病便已經(jīng)悄悄纏上他了。

    “知不道仙人，你應(yīng)該也能注意到，自己變了太多了?！庇跉w野平靜的敘述著，“你真應(yīng)該聽聽小羽毛是怎么形容你的——她說你是細(xì)心的嚴(yán)師，在她剛踏入漫畫行業(yè)的那兩年，是你手把手教她，把她從野路子帶上了正軌。她永遠(yuǎn)記得你熬夜趕稿時的拼命，也記得你指導(dǎo)她作畫時的嚴(yán)肅，可現(xiàn)在的你呢，那位令她敬佩的主筆老師去哪里了？為什么變成了這么一副鬼樣子？”

    于歸野又說：“你知道阿琳從你那里離開后，哭了多久嗎？她以為自己終于遇到了機會，以為你欣賞了她的才華，結(jié)果你卻壓榨著她的能力，逼迫她擺出你想要的樣子——你在逐夢堂時，還會用微薄的工資請小助手吃飯，可是現(xiàn)在你手底下所有助手都做不長，你沒意識到這其中的差別嗎？”

    知不道仙人愣愣的望著他。

    “還有最重要的一點，你照搬《蒼穹之夢》的劇情根本不是因為你自己寫不出新的故事?！庇跉w野目光灼灼，“而是你在報復(fù)我對嗎？雖然這種報復(fù)根本立不住腳，但是你怨恨我最終沒有選擇你，而是和小羽毛合作創(chuàng)作了這個作品?！?/br>
    于歸野自始至終無法相信，能創(chuàng)作出《爆裂神拳》、讓一部b級作品逆襲成s＋作品的作者，會無法寫出更上一層樓的作品。

    當(dāng)他意識到知不道仙人患上了雙相情感障礙后，就像是推理小說終于閉合了最后一環(huán)，仙人的所有匪夷所思的情緒與行為，便都有了解釋。

    心理疾病患者確實容易鉆牛角尖，進入一個死循環(huán)走不出來。

    知不道仙人表面上的咄咄逼人，其實只是一種虛張聲勢的保護色。他唯有表現(xiàn)的更有進攻性，才能掩蓋住他內(nèi)心的脆弱迷茫。

    “不……我沒有……我沒有……”

    于歸野不去對方身上究竟還有多少尖刺，他直接拉過仙人的右手，把他顫抖的五指一一展開，把那張私人心理咨詢師的名片塞進了他的手心。

    知不道仙人呆呆的垂下頭，望著掌心里的小卡片，再一次控制不住的抖動起來。

    剛開始他以為是右手又發(fā)病了，可很快他就意識到他全身都在顫抖，連帶著胸腔里那顆悶悶的心臟。

    是的，原來這就是答案。他并沒有變成一個陰險、下流、惡毒的卑鄙之人，而是一場心理疾病，毀掉了他的自信，也毀掉了他的事業(yè)與人際關(guān)系。

    他就這樣維持著癱坐在沙發(fā)里的姿勢，過了很久很久，久到脖子發(fā)澀，他才如夢初醒的“啊”了一聲，抬起頭來尋找著那個點破他迷津的人。

    可咖啡廳里，哪還有于歸野的身影呢？

    作者有話要說：  抱歉抱歉，答應(yīng)初三更新，結(jié)果又拖延了一天半。

    這一章寫的比想象中的難很多，希望能寫出那種緊張的氣氛。

    知不道仙人和于先生的對峙改了好幾遍，其實他身上雙相情感障礙的癥狀還是蠻明顯的。

    他真是我除了男女主角以外，人物弧光塑造的最完整的角色了……

    ☆、第97章

    第九十七章

    和知不道仙人面談過后， 于歸野心中的感覺也是五位交雜。他雖然只和對方見過寥寥兩面， 但自從他踏入漫畫圈以來， 耳邊總會零零碎碎的聽到對方的名字。

    于歸野是幸運的， 他天生的創(chuàng)作力是很多作者終其一生無法擁有的，而他也是勤勉的， 他把這份天賦轉(zhuǎn)化成了動力， 鞭策著自己向著更高峰攀進。

    都說高處不勝寒， 當(dāng)于歸野站在山峰頂端，左右張望時， 能夠交往的朋友寥寥無幾。而同為一個圈子頂尖人物的知不道仙人與獨釣寒，自然有意無意的吸引了他的關(guān)注。

    獨釣寒更像是一位老師、一位前輩，他如高山流水，不疾不徐的等待著自己的知音。刨除隱形情敵這個身份以外，于歸野還是很敬佩他的，并且從他身上汲取了很多關(guān)于創(chuàng)作的心得。

    知不道仙人的意義則有所不同：他攀爬過的高峰令無數(shù)創(chuàng)作者仰望， 而他失足墜落的深淵，也令所有人警惕。都說藝術(shù)家是瘋狂的，他們對藝術(shù)的極致追求， 往往會令他們陷入泥潭， 不可自拔。

    但這是錯的嗎？當(dāng)然不是。

    于歸野衷心希望，知不道仙人能夠盡快從心理疾病中掙脫出來， 他等待著未來的某一天，他帶著他充滿信心的新作，強勢歸來。

    ……

    于歸野回到家時， “繪心工作室”的主筆和助手正在吃飯。大廚不在，兩人就煮方便食品湊合，整個屋里都飄蕩著螺螄粉的銷魂味道。

    見于歸野到家了，燕其羽很熱情的招呼他：“你要不要吃粉？聞著臭，吃著香！”

    于歸野看了眼鍋子：“這不夠三個人吃吧？”

    “夠的、夠的！”燕其羽讓出手中的大海碗，冒尖的米粉泡在nongnong的螺螄湯里，鮮嫩的綠葉菜和油汪汪的煎蛋在辣油中漂浮，讓人看著就食指大動。

    “那你吃什么？”

    燕其羽：“我吃阿琳的！”

    說著，她把阿琳筷子底下的海碗拖到自己面前，給她換成了一個空碗。

    貪吃的阿琳今天也不知道中了什么邪，居然完全沒意識到自己的晚餐被人偷梁換柱了。她一手拿著筷子，一手拿著手機，眼睛緊緊盯著手機屏幕，嘴里“嘻嘻嘻”“呵呵呵”“哈哈哈”的笑個沒完，根本沒工夫去管別的。

    “……”于歸野問，“她這是怎么了？”

    燕其羽嘆氣：“別提了，她昨天晚上睡前說要看篇小說，從掃文號那里扒拉了一篇正在連載中的耽美文，結(jié)果……”

    “結(jié)果？”

    “結(jié)果她越看越精神，硬是睜眼到天亮！今天一邊畫畫還在一邊聽有聲朗讀，喏，就連現(xiàn)在都沒放下手機。”

    燕其羽正說著話，阿琳手中的閱讀軟件不知不覺翻到了最后一頁。

    “嗷嗷嗷！”阿琳急的撓桌子，“怎么沒了！怎么這么快就追平了！本來覺得二十萬字已經(jīng)很肥了，結(jié)果一天就看完了！”

    燕其羽把腦袋湊過去，問：“你究竟在看什么??？”

    阿琳大方的把自己的心上太太分享給她：“就這篇，海豚月榜第一，空降金榜的搞笑反穿文——《反派是條狗》！史上最美的魔教教主古穿今，穿成了一只阿富汗獵犬，被一個小片警撿到了。因為它太挑剔，小片警養(yǎng)不起，就給它錄了個視頻想找到它的主人，結(jié)果莫名其妙的把它捧成了網(wǎng)紅！”

    “……”

    “哇你不要這幅表情，雖然設(shè)定很蘇很無厘頭，但是真的很好看??！現(xiàn)在連載到其他魔教教眾也跟著穿越過來了，有金毛，京巴，柯基，臘腸，泰迪……”阿琳雙手托腮，夢吟般的說，“魔教教主真的好美的，我現(xiàn)在迫不及待的想要看到他變成人之后，壓倒小片兒警了！”

    燕其羽：“……老鐵，我覺得你好像逆cp了?！?/br>
    阿琳柳眉倒豎，攥緊rourou的拳頭：“你又沒看過這篇文，不要空口鑒cp好不好？美攻健氣受才是王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