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讓于歸野反感的是，在對方交上來的第一話分鏡草稿里，有一些非常三俗的畫面角度。比如“鬧鐘響起，女主角在寢室里睜開眼”這個場景，就被知不道仙人畫的十分下流，女主角起床時，吊帶睡裙滑落肩膀，露出一半的圓潤胸脯。

    于歸野生生氣笑了。

    君子歸野：@知不道仙人，請不要在劇本上添加不必要的鏡頭。

    知不道仙人不知是沒看見，還是看見了裝作沒看見，一直沒有回復(fù)。瓜爺冒出來說了幾句圓場話，讓兩位大神好好溝通，以后兩位合作的時間還長，不要一開始就傷了和氣。

    這事看上去翻篇了，結(jié)果當(dāng)夜，仙人靜悄悄的退群了。

    臨走前，他留下兩句話。

    知不道仙人：@君子歸野，這位大神，自信是好的，但有時候不要太過自信。

    知不道仙人：你不懂漫畫，更不懂漫畫讀者。

    ……

    燕其羽交完《starduck》的上篇定稿，很快就拿到了第一筆熱乎乎的稿費(fèi)。這可是五千多塊錢呢，等同于她五個月的房租。

    兜里有錢，心里不慌。燕其羽看著手機(jī)上的入賬提示，美滋滋的決定奢侈一把，一會兒她要去超市買一公斤上好的月牙骨，做成糖醋排骨撫慰空虛寂寞的肚子。

    她在家閉關(guān)悶了這么久，身上都要長青苔了。今天好不容易得了空閑，當(dāng)然要好好休息一番，把工作拋到腦后什么都不去想。

    她正要出門，電話忽然響了。

    燕其羽的手機(jī)是一臺還不到一千五百塊的安卓手機(jī)，用了好幾年，屏幕早就被摔裂了?？蛇@是她幾年前用第一筆稿費(fèi)買的，對她有紀(jì)念意義，她便一直舍不得換。

    手機(jī)鈴聲是她最愛的一首動畫op，屏幕上，“夏遲”兩個字一閃一閃，催促著她趕快接聽電話。

    “小羽毛！江湖救急！”

    電話剛一接通，夏遲那一口標(biāo)準(zhǔn)的“津普”就灌入了耳朵中。

    天津人仿佛一生下來就點(diǎn)滿了搞笑天賦點(diǎn)，即使是一句普普通通的話由她們嘴里說出來都自帶樂子。

    燕其羽忍笑著問她：“怎么了？”

    “今兒個春晚病了，打工nei小閨女上午請假，我一人兒忙得腳朝天，你過來搭把手吧！”

    春晚和夏遲是一對雙胞胎姐妹，年紀(jì)和燕其羽差不多大，卻極有商業(yè)頭腦，剛畢業(yè)就拿著父母給的贊助開了一家女仆漫畫咖啡廳。她們裝修店鋪時，想在墻上畫一整面動漫風(fēng)格墻畫，給的價格還不錯，經(jīng)人介紹兜兜轉(zhuǎn)轉(zhuǎn)找到燕其羽這里，三人就這樣意外結(jié)識了。

    三人喜歡動漫、年齡相近，很有共同話題，漸漸成為了關(guān)系不錯的朋友，經(jīng)常會在網(wǎng)上聊天，偶爾也會約出來見面。

    夏遲一開口就是讓燕其羽幫忙帶班，可今天是她好不容易騰出來的休息日，哪能說占就占……

    夏遲立即說：“小結(jié)屆（小jiejie），介活兒不讓你白干，給你三百！”

    “好，我二十分鐘之后就到！”

    ——休息哪有賺錢重要？

    別怪燕其羽財(cái)迷，她是窮怕了，稍微有個賺錢機(jī)會就想抓在手里。

    姐妹倆的咖啡廳距離燕其羽家不遠(yuǎn)，她騎著一輛共享單車急匆匆殺過去，那三百塊錢就像是拴在驢眼前的胡蘿卜，催促她把自行車當(dāng)成風(fēng)火輪騎。

    她把車停在咖啡廳后門，熟門熟路的鉆進(jìn)了后廚里。

    別看咖啡廳面積不大，這可是市里有名的網(wǎng)紅咖啡廳，雙胞胎既是老板、也是服務(wù)生。她們身穿繡滿蕾絲邊的女仆裝，臉上掛著甜甜的笑容，睫毛忽閃忽閃，姐妹倆一個短發(fā)齊頭簾，一個中分黑長直，不知是多少宅男的夢中情人。

    燕其羽到時，就見夏遲在女仆裝外套了一條圍裙，正左右開弓的攤煎餅。

    沒錯，作為一家天津人開的女仆咖啡廳，她們配咖啡的不是提拉米蘇，而是煎餅果子。

    夏遲見她來了，趕快指向休息室：“我瞅你和我倆身材差不多，她衣柜里有一套備用的女仆裝，你趕緊換上！”

    “啊……”燕其羽意外的紅了臉，“還要換衣服？”

    她以為只是隨便過來幫幫忙，做些端茶倒水收拾衛(wèi)生的工作，哪想到居然還要換上女仆裝。

    “zei不廢話嘛？介是女仆咖啡廳！”夏遲一心二用，左手灑芝麻，右手灑蔥花，還要分出神來指揮燕其羽，“趕緊的，利索點(diǎn)兒！外面來了個倍兒俊的小伙兒，窩沙發(fā)那兒瞅了半天書了，還一分錢沒掏呢！”

    燕其羽被老板娘指示著，暈乎乎的進(jìn)了更衣室換上了那套備用的女仆裝。

    她雖然身高和姐妹倆差不多，但因?yàn)椴唤?jīng)常開葷，身上沒幾兩rou，尤其是那一攏小腰，細(xì)瘦極了。春晚的裙子套在她身上，腰上富裕出好大一塊，她趕快用蕾絲圍裙把裙子系緊了，才不顯得邋遢。

    更衣室門背后的鏡子里，照出了她現(xiàn)在的模樣。

    她沒有化妝，一張臉?biāo)厮貎魞?，長長的頭發(fā)束成馬尾垂落在肩頭。女仆裙裙擺很大，層層疊疊的蕾絲堆在下面，更襯得一雙腿筆直修長。

    燕其羽雖然喜歡動漫，可從來沒穿過這么“二次元”的服裝，看著鏡中陌生的自己，她有點(diǎn)小害羞又有點(diǎn)小虛榮，偷偷摸摸的掏出手機(jī)，對著鏡子自拍了一張。

    結(jié)果她忘了關(guān)閉快門聲，相機(jī)app的“咔嚓”聲回蕩在小小的更衣室里，她被聲音嚇到，趕快做賊心虛的把手機(jī)藏起來了。

    ……

    知不道仙人指責(zé)于歸野不懂漫畫、不懂漫畫讀者。

    前一句于歸野嗤之以鼻，可后一句，卻微妙的戳中了于歸野的知識盲區(qū)。

    于歸野確實(shí)沒有調(diào)查過讀者喜歡什么，因?yàn)樗騺硎菍懸槐?、紅一本。

    漫畫對于他來說，是一個完全新鮮的領(lǐng)域。

    “讀者”并不完全等同于“市場”，這兩者有重合的地方，也有截然不同的地方。一篇受“讀者”歡迎的作品，并不一定受“市場”歡迎，反之亦然。

    于歸野可以不在意市場，但是他不能不在意讀者。

    于是，他決定親自來看看現(xiàn)在的讀者喜歡什么。

    現(xiàn)如今，出版商可以在銷量上作假、可以在口碑點(diǎn)評網(wǎng)站上作假，但有一個地方他們無法作假，那就是圖書館的借閱率。

    如果想知道一部文學(xué)作品受不受歡迎，可以去橫向?qū)Ρ葓D書館同類作品的借閱率。

    如果是一部漫畫作品的話，那么……

    如此這般，于歸野在網(wǎng)上找到了本市最受歡迎的漫畫咖啡廳，想要觀察一下漫畫讀者的喜好。

    這家漫畫咖啡廳藏書量非常大，足足三面墻全部裝上了通頂?shù)臅埽先f冊口袋漫畫擠在書架中，根據(jù)題材不同分開擺放。這里的裝潢充滿“二次元”氣息，屋內(nèi)隨處可見各種精美的手辦，每組沙發(fā)上都堆放著顏色鮮亮的抱枕和玩偶，墻上還繪制著大幅的動漫人物。

    于歸野隨便找了個兩人位坐下，不著痕跡的觀察起周圍的顧客。

    他以為自己做的很隱蔽，哪知道從他剛踏入咖啡廳大門起，他身上那股格格不入的“現(xiàn)充”氣質(zhì)就引起了所有人的關(guān)注。

    會來女仆咖啡廳消費(fèi)的人群以宅男居多，若是給宅男這個群體做一個人物側(cè)寫的話，那“不修邊幅”這個詞絕對出現(xiàn)的頻率非常高。

    于歸野高大帥氣，穿著打扮偏向成熟，處處透露著一股人生贏家的氣質(zhì)，完全就是他們的反義詞。這樣的人就算坐在沙發(fā)里看《機(jī)器貓》，那也美的像一副畫啊！

    當(dāng)然，于歸野看的并不是《機(jī)器貓》，他手邊放著一大摞國內(nèi)漫畫，都是近幾個月里剛剛出版的新作。

    他正看得入迷，忽然余光中看到一個穿著黑裙子白圍裙的女生小心翼翼的向他走來。

    于歸野剛剛就注意到了，這家咖啡廳的服務(wù)員打扮的有點(diǎn)像歐洲城堡里的女仆，但是裙子經(jīng)過改良，又短又蓬，充滿活力。

    這個女仆服務(wù)生恐怕是第一天上崗，就連走路姿勢都透著一股不自信。

    終于，小女仆停在了他身邊，只聽她深深吸了一口氣，然后抖著聲音在他耳畔開口。

    “主、主人……請問您要喝點(diǎn)什么嗎？”

    ……等等，這個服務(wù)生的聲音怎么這么熟悉？

    于歸野訝異的抬起頭，視線撞進(jìn)了女孩清澈的雙眸中。

    而這位與他有著兩面之緣的可愛小女仆，臉早已紅透了。

    ☆、第 13 章

    第十三章

    燕其羽在走出更衣室之前，被夏遲拿著化妝品堵住了。

    “穿女仆裝恁么能不化妝呢？”夏遲一邊說著，一邊把鼓鼓囊囊的化妝包打開攤在了桌上。

    燕其羽想要反抗，夏遲眼睛一瞪，讓她在“在后廚攤煎餅”和“在前廳招呼客人”之間選一個。

    燕其羽巴不得在后廚窩著不出去呢，自告奮勇的選了攤煎餅。路邊攤的煎餅她吃過那么多次，不就是澆一勺稠稠的面糊，再拿小推子攤開再翻面嘛，這有什么難的！

    ……結(jié)果五分鐘后她創(chuàng)作出了一團(tuán)碎面皮。

    燕其羽深刻的意識到攤煎餅也是一門深奧的學(xué)科，只能乖乖的坐到椅子上，緊張的等待夏遲在她臉上“作畫”。

    燕其羽拿慣了畫筆，可這是她第一次近距離接觸化妝筆。毛茸茸的刷頭在她臉上打圈蹭過，夏遲先給她打了一層淡淡的粉底，然后是眼影、腮紅、唇彩……

    細(xì)細(xì)的墨色眼線一筆勾勒出她那雙圓溜溜的貓兒眼，濃密纖長的睫毛像是太陽花般盛開，卷翹的甚至能夠戳到上眼皮，水紅色的唇膏滋潤了雙唇，唇珠圓潤，猶如一顆等待采擷的朱果。

    待夏遲最后一筆落下，面前的女孩仿佛被施了魔法，明明五官沒變，可整個人卻變得越發(fā)明媚動人。

    夏遲驚嘆道：“……嚯，敢情是個‘灰閨女’??！”

    燕其羽被她的夸張表現(xiàn)弄得面皮發(fā)紅。她上次化妝還是拍畢業(yè)照的那天，只是學(xué)校請來的化妝師耐心不足、手藝也不好，把她畫的怪模怪樣。等她進(jìn)入逐夢堂后，每天一睜眼就趕稿，更沒心思梳妝打扮了。

    夏遲說什么都不肯給她照鏡子，硬是把她推出后廚，催促她趕快上工。

    春晚的鞋子尺碼和燕其羽差了一號，所以她腳上穿的仍然是她自己的黑色vans板鞋。蓬蓬的女仆裙和休閑風(fēng)格的板鞋完全是兩種風(fēng)格，燕其羽心里直打鼓，暗暗祈禱不會被宅男們挑刺。

    可誰想到，當(dāng)她剛一出現(xiàn)在前廳，所有顧客的目光幾乎在瞬間就匯聚到了她的身上，嗆水的、咳嗽的、心跳暫停的、倒吸一口冷氣的……甚至還有一位在啃煎餅的客人，傻乎乎的把馃箅兒灑了一腿。

    燕其羽被這些猶如實(shí)質(zhì)的目光刺激的抬不起頭來，她都快急哭了，覺得自己腳上的休閑鞋一定讓客人特別嫌棄。

    算了……還是速戰(zhàn)速決，點(diǎn)完單趕快回后廚吧。

    她定了定神，加快步子沖到窗邊獨(dú)坐的男人身旁。

    這位客人面朝窗外，安坐于沙發(fā)上，與其他穿著“痛裝”的宅男們不同，這位客人穿衣打扮很有品位，駝色風(fēng)衣搭在身旁的椅背上，卡其色的休閑褲包裹住筆直修長的雙腿。他面前的桌上堆了不少國產(chǎn)漫畫，而他正在翻閱的作品是燕其羽非常欣賞的一位老師畫的。

    這是燕其羽第一次當(dāng)“女仆”，她右手壓住左手手腕，伴著砰砰亂跳的脈搏聲，對著客人的頭頂小聲開口：“主、主人，請問您要喝點(diǎn)什么嗎？”

    她的聲音還沒有蚊子聲大，她甚至懷疑這位“主人”有沒有聽到她說什么。

    ……幸運(yùn)的是，“主人”聽到了。

    ……不幸的是，“主人”居然是于先生?。?！

    于歸野也沒有想到會在這里遇到故人，這位與他有著不淺緣分的姑娘，每次見面都會給他帶來驚喜。

    于歸野看出了她的窘迫，很紳士的沒有詢問她為何在女仆店工作，轉(zhuǎn)而稱贊她：“化妝了？很漂亮?！?/br>
    小女仆下意識的抬手摸了摸guntang的臉頰，結(jié)結(jié)巴巴的說：“真的？……是老板幫忙畫的，我還以為會很夸張?！?/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