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尼爾眼神好，遠(yuǎn)遠(yuǎn)的就瞧見了在花壇旁支著畫板寫生的人，他忙叫喚：“舅舅，在那兒呢！我看到那個畫家了！就在太陽底下！”

    孩子童言童語，描述方位不夠精準(zhǔn)，但帶著一種別樣的浪漫情懷。于歸野心中一哂，先找到太陽的位置，視線順著夕陽的余暉迅速下落，果然在天地交匯處找到了那一抹倩影。

    于歸野先入為主，以為在廣場上賣畫為生的會是一個三四十歲的穿著網(wǎng)兜馬甲的中年男人，哪想到居然看到了一個年紀(jì)輕輕的女孩子。

    只見她以筆為簪，一頭柔順的長發(fā)盤在腦后，發(fā)尾垂落在肩膀。她身上穿著件學(xué)生氣十足的帽衫，帽衫帽子上的棉繩頭兒被她叼在嘴里，她一邊畫圖，一邊津津有味的咬著。

    “……”于歸野面無表情的想：這種壞習(xí)慣連丹尼爾都不會有。

    很多在街邊賣畫的人都會隨身帶著一個展覽架，把自己畫的人物速寫擺在上面招攬生意。可女孩卻完全沒有吸引顧客的想法，即不展示，也不吆喝，自顧自的低頭畫著，偶爾抬頭看看參照物，又趕快繼續(xù)創(chuàng)作。

    于歸野向外甥確認(rèn)：“你確定她是賣畫的嗎？”

    “i am sure！”丹尼爾發(fā)誓，“我們班好幾個小朋友找她畫過！”

    這么看來，生意還挺興隆。

    燕其羽畫畫時非常專注，舅甥倆都走到她旁邊了，她也沒有發(fā)現(xiàn)，仍然專心致志的埋頭繪畫。

    她囊中羞澀，十分節(jié)省，一張a3大的畫紙上被她見縫插針的畫了好幾個人物。她的速寫并非是寫實派，而是把人物完全漫畫化了，用標(biāo)準(zhǔn)的日系畫風(fēng)描繪人物，五官之中突出眼部、弱化鼻子，不論是表情還是動作都非?？鋸?。

    她的手速很快，無需打草稿，短短幾分鐘就能用筆勾勒出一個活靈活現(xiàn)的漫畫形象，街邊的清潔工、大肚子的孕婦、帶著小黃帽紅領(lǐng)巾的小學(xué)生……充滿靈氣的線條從她的筆尖流淌出來，躍然紙上。

    在旁邊觀察了這么久，丹尼爾早就憋不住了，他按耐不住的伸出小手“啪”的一聲打在畫紙上。

    “阿姨！我要買畫！”他大喊。

    正沉浸在自己世界中的燕其羽被突然打斷，馬克筆在畫紙上抖了抖，扯出了一根亂七八糟的弧線。

    她瞪著畫紙下方印上去的臟爪印，偏偏爪印的主人還臭不要臉的從旁邊擠到她面前和她打招呼。

    燕其羽也是有藝術(shù)家脾氣的，她氣呼呼的說：“叫jiejie！”

    她打算狠狠蹂·躪這個小胖墩的臉頰，可剛一伸手，卻發(fā)現(xiàn)小胖墩身旁居然站著一個又高又帥的男家長，她趕快把手踹回帽衫前面的兜里。

    燕其羽不認(rèn)識丹尼爾，但是認(rèn)識丹尼爾身上的這套私立幼兒園校服?，F(xiàn)在的小孩子可比她有錢多了，這家幼兒園里有她好幾個“老主顧”。

    她并不是誠心沖著孩子的錢來的，可上個月她實在是窮的揭不開鍋，交完三個月房租兜里只剩下三百多塊錢了。她即不想伸手管父母要錢讓他們擔(dān)心，又拉不下臉來和朋友借，走投無路之下才開始跑到公園支攤子。

    她想著，這樣既能鍛煉自己的畫技，還能賺些飯錢，一舉兩得。只是她的畫風(fēng)在很多人眼里太“卡通”了，吸引來的只有小朋友。

    面前這個男人可是她開業(yè)以來，第一個成年顧客。

    而且，還是這么帥的顧客。

    燕其羽緊張里透著一點點殷勤：“先生，你要畫肖像嗎？很快的，十分鐘就好?！?/br>
    可惜于歸野搖了搖頭：“我不畫，我是陪孩子來的?！?/br>
    “哦……”燕其羽有些可惜，自古畫家都是欣賞美、追求美的，遇到美人美男美景卻不能畫下來，實在是太遺憾了。

    男人問她：“一幅畫多少錢？”

    “童叟無欺，q版六十，正常比例八十！如果要上色的話，就再加三十?！?/br>
    這價格還蠻便宜的，不過于歸野還是追問了一句：“能便宜點兒嗎？孩子攢點零花錢不容易。”

    這話要是放在一個月之前，燕其羽可能真的會猶猶豫豫的降個幾塊錢，可經(jīng)過這段時間的鍛煉，燕其羽終于學(xué)會對砍價說“不”了。

    “不行?！彼龘u搖頭，腦后垂下來的發(fā)絲在脖子后面甩啊甩，“小孩子的生活可比成年人容易多啦，他給mama洗個碗就能賺十塊錢，可我為了省洗碗水錢，現(xiàn)在都改吃饅頭夾酸黃瓜了?！?/br>
    明明是很心酸的事，可從她嘴里說出來卻帶著點詼諧與自嘲，于歸野被她逗笑了，又問她：“那如果在人物后面彩色背景多少錢？”

    哇，這可是大主顧，燕其羽迅速評估了一下自己的勞動成本——“五十吧，還能在旁邊添個動物，算送您的！”

    一旁的丹尼爾急得抓耳撓腮，窘迫的喊了句：“舅舅！”

    他手里僅有的一百塊錢都快被他揉成球了。

    于歸野伸手掐了掐他肥嘟嘟的臉蛋：“超預(yù)算的部分舅舅給你贊助?！?/br>
    說著，于歸野大方抽出錢包，從里面又掏了一張百元大鈔，交到了丹尼爾手里。

    聽到他們倆的對話，燕其羽才知道原來他們二人不是父子，她就說嘛，這位先生又高又瘦又有風(fēng)度，得是什么樣的基因突變才能生出這樣的短腿白蘿卜呀。

    ……

    畫畫的時候，于歸野并沒有守在旁邊。這附近有個很有名的連鎖奶茶店，丹尼爾長了一只狗鼻子，遠(yuǎn)遠(yuǎn)聞到味道，便鬧著要喝。

    于歸野剛開始并不同意：“奶茶太甜了，你媽特地囑咐我不要喂你太多甜食。”

    丹尼爾哭唧唧：“那就放八分糖嘛……”

    “不行?！?/br>
    “半糖，半糖總行了吧！”丹尼爾大眼睛里含著兩泡淚，嘴里委屈的嘀咕，“反正外教都夸我so sweet，我自己很甜，奶茶不甜我能忍忍?！?/br>
    于歸野：“……”

    燕其羽噗嗤笑出聲，結(jié)果被于歸野板著臉橫了一眼，她趕快正襟危坐目視畫板，裝作自己根本沒在偷聽。

    丹尼爾絲毫沒有“男孩子不能撒嬌”的自覺性，拉著于歸野說了無數(shù)好話，當(dāng)舅舅的只能敗下陣來，認(rèn)命的去為外甥買奶茶。

    等到男人的背影逐漸遠(yuǎn)去，燕其羽敲敲畫板，提醒自己的小主顧：“好啦，擦擦口水，趕快告訴我到底要畫誰吧?！?/br>
    ……

    于歸野哪里想到那家奶茶店這么火爆，他足足排了二十分鐘隊才沖破人群買到了兩杯。

    當(dāng)他提著東西回到小公園里時，燕其羽剛剛畫完丹尼爾的畫。她小心把畫卷起來，用皮筋捆好，囑咐丹尼爾好好保管。

    丹尼爾小心翼翼的把畫卷攏在懷里，不知道的人還以為他抱著傳家寶呢。

    就連于歸野提出想看看畫，丹尼爾都不同意，還振振有詞的說：“這是送給瑞秋的畫，怎么能給別人看呢！”

    這小沒良心的，真是有了媳婦忘了舅，剛才于歸野還給他墊了畫錢，被他轉(zhuǎn)眼就忘光了。

    臨回家前，于歸野把其中一杯奶茶遞給了燕其羽，他為這個萍水相逢的女孩子選了一杯紅棗燕麥奶茶和一塊三角芝士蛋糕，這個舉動著實把她驚到了。

    燕其羽為了省錢，已經(jīng)想不起來多久沒有喝過奶茶了，她望著送到自己鼻尖的熱氣騰騰的美食，說不嘴饞絕對是騙人的?？赡腥说纳埔鈦淼奶蝗?，她眨眨眼，一時間沒有動作。

    于歸野裝作看不出她的警惕，把手里的東西又往前送了送，嘴角輕勾：“拿著吧，小畫家。”

    他也無法解釋自己站在柜臺前時，為什么腦袋一熱就買了這兩樣?xùn)|西，不過禮物都買了，當(dāng)然要送出去。

    燕其羽被他那句“小畫家”沖昏了頭腦，稀里糊涂的就收下了。

    不怪她虛榮，從來沒有人叫過她畫家呢。

    作者有話要說：　　今天最后一天送紅包~大家抓緊機會哦~

    ☆、第四章

    第四章

    燕其羽覺得今天一定是她的lucky day，早上她的作品獲得了編輯的認(rèn)可，下午支畫攤賺了一百多，而且還免費得了一頓甜品！

    燕其羽饞的口水滴答，她顧不上品嘗，先把外賣袋放在一旁，趕快從書包里掏出一張巴掌大的素描紙。

    她手握馬克筆，筆走游龍，無需思考，線條自發(fā)的從筆尖流淌而出，轉(zhuǎn)眼的功夫一個q版小人就出現(xiàn)在畫面中。

    圖中之人打扮的干凈利落，淺咖色的風(fēng)衣襯得他風(fēng)度翩翩，q版人物的臉上笑出了兩朵紅云，手里還拿著一杯奶茶。

    眼尖的丹尼爾夸張的蹦起來：“舅舅、舅舅，這是你啊！”

    于歸野一愣，仔細(xì)看去，果然在q版身上看出了自己的影子。

    巴掌大的圖畫起來飛快，于歸野還沒看清呢，燕其羽就已經(jīng)換上其他顏色的畫筆給人物上色了。從她落筆到她收工，前后不過五分鐘光景，一個三頭身的于歸野便頑皮的出現(xiàn)在他們眼前。

    “喏！”燕其羽吹吹畫，歪著頭欣賞了一陣，然后把這幅作品遞到了于歸野手中，“先生，送給你?！?/br>
    于歸野笑問：“這是奶茶的回禮？”

    燕其羽點點頭，眼睛里帶著股可愛的固執(zhí)：“我不欠人情的?！?/br>
    “行，謝謝你的畫。”于歸野指著畫的角落說，“能不能給我簽個名？”

    “咦？”

    “等你成為名畫家了，這幅畫可就值錢了?！?/br>
    燕其羽聽出來他在揶揄自己，臉紅紅的嘟囔“哪里那么容易成名”，可仍然抵不過內(nèi)心的虛榮，提筆在畫面角落上簽上了自己的筆名——“小羽毛”。

    燕其羽給人家當(dāng)了這么多年助手，參與過的作品很多，可卻沒有署名的權(quán)力。主筆老師可以在全國開簽售會，而她只能在工作室里默默耕耘。

    哪個助手心里沒有一個主筆夢？

    以前在工作室當(dāng)老黃牛時，工作強度很大，沒什么放松的機會。她唯一的消遣，就是一邊托腮做名揚天下的白日夢，一邊在紙上設(shè)計自己的簽名。等她靠著自己的作品打出一片天地，她一定會認(rèn)認(rèn)真真的在每本書的扉頁寫下自己的名字。

    她的簽名和她的漫畫一樣可愛，“小”字又矮又胖，“羽”字的四個點圓圓滾滾，而“毛”字的尾巴拖得長長的，在空白處打了個奇妙的結(jié)，搖身一變成了一片羽毛的形狀。

    這可是她第一次給別人“簽名”，難免有些緊張，結(jié)尾的羽毛圖案沒有收住，她心里一緊，手上卻穩(wěn)穩(wěn)當(dāng)當(dāng)?shù)墓樟藗€彎，在羽毛后面又添了一個小小的桃心圖案。

    丹尼爾很給面子的“哇”出聲：“好漂亮！jiejie你叫小羽毛？”

    “嗯。”燕其羽靦腆的解釋，“這是我畫畫的筆名。”

    丹尼爾佩服的說：“你的字可比我舅舅的好看多了！”

    他知道自己舅舅是個很有名的作家，書房里有一排書柜全都放著他出版過的作品。他見過于歸野的簽名，“君子歸野”四個字只能看懂一個“子”，剩下三個字潦草的團在一起，像是好幾天沒洗的臭襪子。

    于歸野難堪的咳嗽一聲，重重的拍了下丹尼爾的頭頂：“行了，還有臉說我，你先把‘白自日曰’四個字學(xué)利落吧?！?/br>
    丹尼爾被戳中了痛腳，委屈的抱著大腦袋不吭聲了。

    天色漸晚，于歸野要帶丹尼爾去吃飯，而燕其羽也要收拾畫板回家了。

    臨別前，丹尼爾老氣橫秋的一揮手，嚴(yán)肅的說：“你畫的這么好看，我回去會給你多多宣傳，讓大家都來照顧你生意?！?/br>
    燕其羽身上背著畫板，費力的蹲下身，與他目光平視：“謝謝你惦記我，不過你這幅畫是jiejie的最后一單生意，之后我就不做這個了?！彼笾懽由焓帜罅四筮@位小客人的圓臉，rou嘟嘟的手感讓她愛不釋手，“jiejie找到工作了，所以從明天開始我就不來了?！?/br>
    丹尼爾著急死了，奶聲奶氣的問她：“那你以后再也不畫畫了？”

    “當(dāng)然不是。”燕其羽得意的說，“以后，我不僅會畫畫，還要畫給很多很多人看?！?/br>
    丹尼爾聽懂了：原來這位阿……不對，這位jiejie，是個美術(shù)老師啊。

    燕其羽最后又擁抱了一下這位可愛的小主顧，祝他明天能順利把這張畫送出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