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節(jié)
我一時間有些呆滯地回望著他的眼睛,他的臉很白,面如冠玉,襯得那雙眼睛愈發(fā)漆黑,眼底投射著電腦屏幕的光,瞳孔深處的亮光像兩個細小的洞口,曲徑通幽。 可是那兩個小洞里面的目光告訴我,他是認真的,我不應該再厚著臉皮在他面前找存在感。 我挪開腦袋,他移開目光。 當我坐直身子,在座位上打字的時候,腦袋里還不時閃現(xiàn)出那雙寒星般的眸子。 還有就是,以前我有不會的數(shù)學題都會問一下他,因為在他那里,我可以反復地問,知道懂了為止。 說實話,班上的任何一個學霸都不會給我這種耐心和尊重。 那之后有次回家正好是個雨天。下的還不是一星半點的毛毛雨。濕衣服還沒換下來,我媽遞給我把傘,讓我去市中心醫(yī)院接陳圭。 我一臉絕望:“陳叔叔不是回來了嗎?” 我媽臉一沉沒說話。我心中一動剛想問點什么,她就訓斥我:“小孩子別多問,我叫你去,你就去?!?/br> 我因為前段時間跟陳圭較勁的事,一直沒和陳圭講過話?,F(xiàn)在雖然暫時落敗,但也沒打斷被俘啊。 我說我不去。 我媽大怒,吼道:“你敢不去試試!” 我氣得濕衣服也沒換,氣沖沖搶過傘沖了出來。 mama在身后大喊:“回來!換了膠鞋再出去!” 我很生氣地大聲說:“我不要,什么年代了還膠鞋膠鞋的。” 剛踏出去,大雨變暴雨。 那天我穿了一身塑料雨衣,又帶了一把傘才出的門。 出門的時候我隱約聽到了陳圭家里的一點動靜。 雨聲真的太大了。 直達的公交車沒班次了,我轉了兩次車才繞到市醫(yī)院。 拿出我媽的手機給他打了個電話,我自己沒有手機,這還是我一次聽到他的鈴聲——金屬樂隊的《fade to black》。 陳圭接起電話,叫了一聲“阿姨?!?/br> 這便宜真不是我想占的。我清清嗓子,盡量用不那么尷尬的聲音說哎,下雨了你在哪? 楊欣桃? 是啊,我接你來了你在哪幢樓 陳圭有一會兒沒說話。我猜他大概在想,要不要這么輕易就與我冰釋前嫌。 真的有好一會兒他都沒說話。 然后再過了一會兒,他說,我在四樓。 然后一點沒猶豫地把電話掛了。 我一腔怒火乘電梯去了四樓骨科,沒人;康復科,沒人。輾轉去了影像科,沒人。 跑遍了門診樓的大半樓層之后,發(fā)現(xiàn)人家坐在神經科。 有病不是。 陳圭就坐在過道上的塑料椅子上,長腿曲起,低頭看著地面,耳朵里塞著耳機在玩手機。 相比我風里來雨里去身披雨衣頭頂大傘的cao勞,陳圭就是個被人伺候的命,看看人家,外面狂風驟雨電閃雷鳴,我自巍然不動。 我穿著塑料雨衣嘶拉嘶拉走過去,陳圭像聽到了我的腳步聲,還塞著耳機就抬起頭來。 不過他大概一開始沒認出我,一直盯著我,我走到他身邊的時候,單手扯住塑料雨衣的帽子往后一翻露出臉,他的目光才閃了閃,認出我來。 我目露兇光,滿眼怨毒,他拉著臉,冷若冰霜。 那大概是自從我疏遠他之后;兩個人第一次交峰,很明顯我底氣不足,沒法正大光明。 我率先轉開了目光:“你走不走?!?/br> 我站著,他坐著。對視之下,我目光渙散,看著對面的會診室。 陳圭沒回答我。我還感覺他的目光拷問著我,捫心自問,前段時間我們倆關系的確不錯,我這樣落井下石的舉動也許真讓他扎心了。 我立在一旁,陳圭提著傘走了。 那天的風和雨真的非常大,回去的時候,我聽著雨滴噼噼啪啪打在塑料雨衣上的聲音,覺得自己行走在一片槍林彈雨中。 回家的時候我媽站在門口,看到我一幅被大雨侵襲的樣子說:“你倆個小孩怎么回事嘛,車也不打一輛,也不再等一下,都弄得跟落湯雞一樣?!?/br> “陳圭已經回來了嗎?” “可不是,淋得比你還濕?!?/br> 我點點頭,伸手解下雨衣丟在一邊去推房門,突然就情不自禁回頭看了一下對面;陳圭低頭坐在書桌前寫作業(yè)。 我進了房間,關門的時候特意發(fā)出一點聲音。 然后我又傻子似的看了對面一眼。 沒有抬頭。 到學期快結束的時候,陳圭都沒有跟我講過一句話。隨著一個學期的時光,我和他斗氣的情緒慢慢消磨,愧疚感越來越重。 模模糊糊突然覺得失去了什么東西。 ☆、道歉 我一直相信,我并不是真的喜歡陳圭,盡管他一直吸引著我。但除了我,學校里還有很多女生喜歡他,因為他長得好看,是學霸,個性還很酷。 這樣說來,我覺得自己的動心實在太膚淺了,也根本沒什么好較真兒的。 但是現(xiàn)在的問題是,我覺得自己在道義上虧欠了他,我覺得自己有些卑鄙。 如果可以,我寧可從這種愧疚的情緒中跳脫出去,做個真正沒心沒肺的人,每天和陳圭偶爾在路上碰到的時候,都是我偷偷去看他,他總是目不斜視總我身板擦過去,我討厭這種感覺。 初三上學期快結束的時候,班主任跟我說了一件事。我沒想到自己這么快就要離開了。 我現(xiàn)在所在的城市是a市,但我的學籍還在老家,我進這個學校也相當于是轉學生,班主任說我必須要回戶籍所在地參加中考。她已經打電話跟我媽商量過了,我媽的意思是讓我提早一個學期轉回老家的學校適應一下。 變故來得太快,來得時候不是我要來,走的時候也不是我要走。 下午回家我媽跟我說老家縣城里的高中其實也很不錯,每年考進重點的都有300來個人。而且我現(xiàn)在讀的學校也都是陳家托關系進去的,人家是好心,但說到底我們還是非親非故的關系,總不能事事讓別人幫助吧。 她的意思是,如果考進了老家的那所重點高中,我就留在那里,如果沒有,就進排名第二的普通高中。 照這么說,我在a市的讀書生涯,已經徹底結束了。 變故太大,我不太想走,跟我媽吵了一架。其實對我媽或者我本身而言,我們沒有做錯任何事,她只不過是替我做了一個正確的決定。而我,只是覺得莫名委屈。 期末考試到來之前,我開始打包自己的行李,于此同時我終于下定決心在離開前干一件事。 考完試那天,我很快收拾好自己的書包,來到陳圭的教室門口。 陳圭從教室里出來的時候,我是非常忐忑的。 他從我身邊經過,正如我所想,跟往常一樣,目不斜視腳步也沒停留,從我身邊擦身而過。 我叫了他一聲,但是走廊上人太多,他不知道是沒聽見還是聽見了不回答,沒有任何反應,隨著人流下了樓梯。 我原地不知所措的站了一會兒,蹬蹬蹬地追上去在二樓樓梯口很大聲地叫了他一聲。聲音太大太猛太突兀,樓梯上許多人包括陳圭一齊抬頭看著我。 他停在一樓樓梯口,抬頭望著我,有點驚訝的樣子。 我激動不已,邊下樓梯邊大聲說:“你等等我,我找你有事?!?/br> 跑下樓梯的十幾秒鐘,心跳跟著起來了,我從沒有做過這樣的事,其實是很不安很害怕的。 他看著我走到他身邊,眼里也顯然有點震驚:“什么事?” 深吸一口氣,我邁出幾步,走了幾步發(fā)現(xiàn)他沒跟過來。回頭一看,他仍站在原地,一點沒有要跟過來的意思。 “你過來一下好嗎?”我說。 他不回答,但是跟過來了,跟在我身后。 “陳圭?!蔽以谇懊娼辛怂宦?。 他在后面嗯了一下。 又走了一段路,我欲言又止:“陳圭?!?/br> 他不應我了,顯然是在等我接下去的話題。 但接下去的話我實在說不出口,走了好長的路醞釀了許久還是說不出口。 陳圭的腳步停下了,他在后面用一種疏離的語氣平靜說:“我今天要去接文藝,走了?!?/br> 我急忙轉身,他只是用那雙仍然漠然的眸子審視著我,好像我們從來沒有說過話,他也從不曾對我笑過。 這樣的表情極大地打擊了我,可是他已經轉身走了,毫不猶豫的。 那是冬天,風很大很干,我的上下兩片嘴唇沒有口水的滋潤,像是粘在了一起。 他快要走遠了,我大概永遠沒有機會見他了。 想到這里,我突然覺得無所顧忌。 我上下顎分開,舌頭往上頂住門牙,喉嚨干痛感覺有無數(shù)情緒涌上心頭。 聲帶震動帶出我?guī)е耷坏那榫w:“對不起。” 他的腳步頓了一下,沒吭聲。 我跑過去,站到他面前說:“明天我回老家了,以后也……不來這邊讀書了,上次的事對不起。” 聽到我的道歉,他終于肯抬頭,嘴巴微微張開,眉頭動了一下,然后淺金色的眸子在我臉上來來回回。 我低著頭不想看他,內心忐忑不已,有點澀澀的委屈。喉嚨里的干痛堵塞上涌,轉為眼睛里的酸澀。 他沒回答,可是我終于又下定決心,仰頭再次說:“對不起?!?/br> 陳圭仔細看著我,眼神慢慢終于不再那么拒人于千里之外,隨后張開嘴唇:“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