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節(jié)
如此一想,他當即喚來元如吩咐道:“再回靈山一趟,把你師父帶過來?!?/br> 元如沒想到自己剛帶著一眾劍修趕到,摩拳擦掌還沒抓住一個邪修,現(xiàn)在居然又要再次跑腿。他雖覺可惜,見釋英神色鄭重,也沒拖延,收拾了一番就去尋沈逢淵,只暗道, 這樣也不錯,他回來就找云倒仙打一架,反正那女人也不能當著師父面拿他如何。 見元如興致勃勃地離去,正對修仙門派極為失望的顧余生看向釋英,“師父,掌門會怎么做?” 釋英果斷回:“只要查實,所有同謀者,一個不留?!?/br> 這是東靈劍閣的一貫作風,除惡務盡,不留情面。如此狠辣之事,落在顧余生耳里卻似一枚定心丸,因現(xiàn)實而悲涼的心境瞬間緩和許多。放心之余,便提了茶壺殷勤道:“師父,說了這么多也口干了,我為你添茶?!?/br> 顧余生是鐵了心要讓自己成為師父對人世的留戀,自那日談話之后便時刻注意釋英飲食起居,噓寒問暖很是殷勤。 釋英雖只靠打坐便能吸取一年的養(yǎng)分,見徒弟如此積極為自己澆水,便也承了他的心意。 不過,用熱水灌溉仙草,這孩子是不是傻? 顧余生全然不知自己師父是如此理解喝茶這個行為,只是專心沏茶,正要合上茶盞將其奉上,提著茶蓋的手卻是突地一僵,神情有些怪異,“師父你說,倒茶之時,水可會濺到茶蓋?” 對這奇怪的問題,釋英只平淡瞧了他一眼,“發(fā)現(xiàn)了什么?” “我突然記起,那棺材蓋的內部也沾滿了血跡,若是兇手剔骨,棺木應當是打開的,不該出現(xiàn)此等現(xiàn)象?!?/br> 那棺內情況太過慘烈,顧余生往日并不愿回想,此時看著茶水方才明悟,只不解道,“除非,劉氏白骨離體時,棺材已經合上?!?/br> 棺木被蓋著,尸體的骨頭卻不翼而飛,這說出口完全是胡話,也難怪顧余生如此疑惑。然而釋英卻像早已料到一般,拂著徒弟今日奉上的第十杯茶,只回:“利器剔骨傷口不會迸裂,那是從身體內部造成的傷痕。” 聞言少年更驚:“師父你是說,劉南風母親的骨頭自己跑出去了?” “這樣的事普通修士做不到,但是,杯中郡剛好有一個擅長擺弄尸體的門派?!?/br> 釋英是天下頂尖的醫(yī)修,早在看見劉氏尸體時便發(fā)現(xiàn)了蹊蹺,如今得了尸神宗資料,更是確定了自己猜測, “尸神宗覆滅的前一年,其宗主桑林沃若產下一女,派遣弟子送至普通人家撫養(yǎng)。勝邪長老念孩子年幼,只是毀了尸神宗留下的路引,并沒有殺她。 那女孩的名字是——桑林其南?!?/br> “桑林?” 尸神宗以黑苗一脈為主,姓氏與外界很是不同,顧余生更是從未在杯中郡聽聞這樣奇怪的姓名。 對此,釋英又解釋道:“桑林本是苗姓,其中一支族人與外界居民融合之后,對外自稱的姓氏正好是劉。” 那看似尋常的老嫗竟是尸神宗宗主之女,如此令骨骼離體倒不是難事,顧余生連忙正色問:“是誰殺了她?” 尸神宗樹敵良多,獨門的煉尸手法又威力驚人,桑林其南雖是在普通人家長大,一旦身份暴露,想要她性命之人不知有多少。 然而,回憶起被放在棺木前的劉南風白骨,釋英突地想到了另一種可能性,“尸神宗所有術法都需以尸體展開,為了帶兒子回家,她殺了自己?!?/br> 尸神宗宗主的女兒,寧可自裁也沒有使用旁人尸體,這樣的事說出去大抵沒有人信,師徒二人眼里卻皆是恍然神色。如此一來,便能解釋所有謎題,劉氏死法在御劍山莊邏輯鏈中的確很是突兀,因為,她并不是被兇手所殺。 那位老母親發(fā)現(xiàn)兒子失蹤,自知無人相助,于是親手為自己打造了棺木。借著陰沉木保存魂靈不滅,她以邪術撕裂自己身體化作白骨,終是奪回了劉南風尸身。桑林其南,要的只是兒子回到自己身邊而已。 終于理順事情經過,釋英將茶杯重重扣在桌上,只道:“邪修不會放過仇人,桑林其南的骨頭在誰身邊,誰就是殺死劉南風的兇手?!?/br> 作者有話要說: 顧余生:每日給師父奉茶捶背,做一個孝順的好徒弟! 釋英(冷漠):用熱水澆我,還敲擊我的枝干,果然叛逆期到了。 沈逢淵(委屈):某人上輩子從來沒給師父捶過背! 元如:師父,我要打架,你快來撐場子! 沈逢淵:對自己的老教師生涯陷入懷疑.jpg 第十五章 顧余生做了一個很奇怪的夢,雖然知道那只是夢境,卻真實得可怕,仿佛現(xiàn)在被師父寵愛的他才是幻覺。 夢里的他在東靈劍閣試煉中落敗,一個人堅持爬到了青鋒崖頂,那道青色身影卻沒有出現(xiàn)。他躺了很久,想著,這說不定是恩人走過的土地,至少,他已經到達了那個人所在的地方。下一次,一定要更進一步,總有一天,變成強大的修士站在他的面前。 到了那時候,要和他說些什么呢? 只是幻想著未來,少年筋疲力竭的身體就又有了力量,在夜里獨自下山,離開了朝思夜想的東靈劍閣。 就在經過楓源山城時,他發(fā)現(xiàn)李長命被趙洐帶人堵在城門口。少年毫不猶豫地再次相救,然而,這一次沒有劍修在場,當趙洐亮明身份,圍觀者皆不愿惹麻煩。他們被趙家護衛(wèi)重傷瀕死,草席一裹就扔在城外,由始至終,沒有一人出口制止。 顧余生不后悔,在他記憶里,那個人是天下最高潔的劍修,如果他遇上欺壓旁人之事卻袖手旁觀只為自保,這一生都沒資格在那人面前抬起頭來。這樣的未來,遠比死可怕。 那一晚,被打斷腿的顧余生用盡最后力氣,用草席拖著李長命前進,最終倒在御劍山莊門前。許是天無絕人之路,當夜三莊主聞人越剛好返回,一眼瞧中李長命的水靈體質,便將這奄奄一息的少年收入門下。 李長命的運氣終于是來了,他成了御劍山莊內門弟子,不久就尋到在城中養(yǎng)傷的顧余生,聲稱一位劉師兄意外身亡,空下來的一處宅院便被師父賜給了他。他聽聞那里鬧鬼不敢獨自居住,邀請顧余生在自家調養(yǎng),也好報答救命之恩。 顧余生本是不易與人親近的性子,耐不住他熱情相邀,最后還是同意了。顧余生見李長命修行,自己也試著吸納靈氣入體,明明未得任何師父教導,體內竟已凝聚真氣,進益反倒比李長命更快。 于是,李長命細心打理顧余生飲食起居,顧余生也時不時替他驅趕鬧事之人,兩位少年朝夕相處彼此扶持,終成至交好友。 轉眼來年二月已至,顧余生收拾包袱,再次參與東靈劍閣試煉。李長命本是高興地與他餞別,不知為何,眼眸忽的就黯淡了下來,只問:“顧大哥,御劍山莊正在招收外門弟子,即便資質一般也可入門,你一定要去東靈劍閣嗎?” 修仙門派極看中資質,似御劍山莊這般愿意為普通人提供機會的門派并不多,且鑄劍師之路遠比劍修輕松,顧余生只當他是擔憂自己,雖感動,仍堅決回:“那里有我想見的人?!?/br> “誰?” “我還不知道他的名字,不過,我要用最風光的模樣出現(xiàn)在他面前,讓他真正記住我?!?/br> 提起那人,向來穩(wěn)重的顧余生眼里多了幾分稚氣,見李長命還在不舍,用拳頭錘了錘友人孱弱肩膀,只囑咐道:“我走后你也要學會硬氣些,那些外門弟子再找你麻煩就打回去,別一味忍氣吞聲?!?/br> 李長命在御劍山莊過得不算好,可那日只是舒心地笑了笑,“你放心,很快他們都不能欺負我了。” 說完見顧余生神色有些奇怪,自知這話與平日差異極大,又補充道:“我是說,師父要教我鑄劍,等我成為鑄劍師自然再不用和他們打交道。” 顧余生到底不曾懷疑這樣柔弱的好友會做出什么,見他尋到出路也高興,只道: “這就好,等我成為劍修,定找你鑄造第一把劍!” 李長命輕輕一笑,染上金紋的紅衣映得瞳孔莫名多出幾分深意,“約好了,我是你唯一的朋友,你成了劍修后可要護著我?!?/br> “我,李長命,早晚有一天要成為強大修士,讓那些看不起我的人永生永世只能仰視我!” “我,顧余生,未來定要成為天下最強劍修,掃平邪魔歪道,讓世間一切良善之人都能安穩(wěn)一生!” 天鼎十年的除夕,少年望著楓源山城漫天的煙火,與同伴一起許下愿望,等候春天來臨。他們嘴里含著街角買來的烤紅薯,說著仗劍天涯的豪言壯語,堅信自己未來可以成為改變世界的大人物,眼里的世界都被煙火渲染成了五光十色的夢境。 如果時間能停留在這一刻,或許會是個虛假的美夢吧。 “這就是劍修的道路,揭開世間表面的太平面紗,你定會看見很多常人無法想象的丑惡。要走下去,就必須習慣敵人、戰(zhàn)斗、還有……背叛?!?/br> 在被右肩疼痛驚醒前,這是少年所聽見的最后一句話。 那是沈逢淵的聲音,可并不是掌門平日里的和善語氣。他不明白為什么會夢見掌門師伯對自己說這樣的話,更想不通最近練劍時間并不長,為何右肩時不時隱隱作痛,今日更是好像被利刃刺入,只覺鉆心地疼。 就在少年于幻境和真實間徘徊時,一只微涼的手覆上額頭,輕輕淺淺的青色衣袖入眼,一切疼痛忽的消散,他只問出一句話,“師父,你怎么來了?” 顧余生雖著力于追查劉南風死因,自身修行卻從不懈怠,只要無事便在打坐。這樣勤奮的少年今日打坐時竟突然睡著,釋英覺著怪異方才上前查探,如今見他額頭仍墜著冷汗,當即就道:“伸手,我為你把脈。” 聽話地伸出右手供師父檢查,顧余生內心卻還對夢境耿耿于懷,那些場景雖真實,卻和現(xiàn)實存在諸多沖突。 現(xiàn)在才是天鼎十年,李長命已經參與了謀害御劍山莊弟子一案,他也被師父收入門下,怎會和這個人交好?他這些日子都在調查劉南風院落和李長命,莫不是憂思過度,以至于出現(xiàn)在了夢里? 既然師父在這里,應該只是夢吧。 釋英的體溫如清晨露水一般,帶著令人清醒的涼意,卻不會覺著寒冷,被他手指搭在手腕,顧余生總算安心。 恢復理智之后,他也想到打坐突然中斷極易走火入魔,連忙檢查體內真氣,這一運行卻是驚異地抬頭,“師父,你為我灌頂了?” 聞言釋英眼中也是疑惑,只淡淡道:“這是我要問你的,都在打坐中睡著了,為何反倒真氣凝實已隱隱有結丹之象?” 筑基看天賦,結丹便只能靠積累。北方五派新秀鶴五奇號稱萬年一見的少年天才,從筑基到金丹都花了整整三年。顧余生入門至今不過七月,體質對靈氣又不敏感,真氣竟已有成丹之象,簡直匪夷所思。 然而,顧余生也不知這是怎么回事,夢里的他和現(xiàn)在脾氣性情都一致,唯一不同的是那時他雖也被判為資質平庸,學著李長命運功時卻牽動了整座楓源山的靈氣,輕而易舉就筑基成功。他并不是好高騖遠之人,怎會做這樣的白日夢? 師徒二人都覺這修行速度堪稱妖異,釋英正欲脫了徒弟衣服好生檢查,向北急切的呼聲就從院中傳了來,“青囊長老,不好了!二莊主和你們的人打起來了!” 鑄劍師修煉的是金系功法,與李長命體質并不算契合,如今他的修為還比不上顧余生。桑林其南身為尸神宗傳人,不可能懼怕這樣的少年。她之所以破釜沉舟,只能因為仇人太過強大,若不豁出性命,定無法帶回自己兒子尸身。 釋英認定李長命有參與此事,但他沒那個實力做主謀,便吩咐劍修們時刻監(jiān)視御劍山莊動靜。如今聽聞云倒仙與他們發(fā)生沖突,不由皺眉,“難道真是她?” 顧余生本就在意此案,線索一出現(xiàn)哪還坐得住,立刻就背上玄鐵劍躍躍欲試:“師父,我沒事,人命為重!” 他的脈象并無問題,甚至比往常更為強健,釋英一時也查不出病因,只能起身應道:“走吧,遇到危險立刻躲在我的葉片下。” 此話一出,少年打量著自己師父,目光下意識朝唯一可以藏人的衣擺一掃,趕緊打住這個大逆不道的想法,內心很是為難地參悟命令—— 可是,師父,你的葉片在哪里? 作者有話要說: 顧掌門:等我成為武林天驕就加男神好友,他會不會邀請我打競技場? 釋英:新掌門一看就是陳年老胎,戰(zhàn)場交給他了,我掛機。 顧余生·小號:收徒弟嗎?擅長澆水放養(yǎng)升級的那種。 釋英:收,吃藥,茶扔了。 第十六章 劍修們按照釋英吩咐時刻留意著御劍山莊動靜,今日入夜,忽的發(fā)現(xiàn)有白影自花園閃過,一路追尋便到了云倒仙所在的玉女院。 好不容易得了線索,他們自然不愿放棄,誰知只是敲門詢問的功夫,云倒仙便發(fā)起了雷霆一擊,劍修可不是任人欺負的主,立刻就拔劍與她打了起來。 云倒仙能成為御劍山莊二莊主自有獨到之處,其指尖護甲名為玲瓏穿心甲,乃云中行以百毒淬煉,又命聞人越親自打造的絕世法寶。表面只是精美裝飾,實則鋒利勝過御劍山莊萬千刀刃,一旦割破人的皮膚,其上劇毒即可便能令對手吐血而亡。 醫(yī)修歷來用毒自保,云倒仙正是當世十大圣手之一,加上其元嬰初期修為,雖不擅近戰(zhàn),攻擊手段卻令人防不勝防。 當釋英趕到時,在場已有多名劍修中毒,雖憑借頑強體質勉強維持劍陣,被攻破也不過是時間問題。發(fā)現(xiàn)釋英,位于劍陣邊緣的弟子立刻面露喜色,當即叫道:“長老你來得正好,這瘋女人一看見我們就出手襲擊,簡直有?。 ?/br> 云倒仙在自己院落見到男人本就憤怒,瞥見釋英這個領頭人出現(xiàn),想起正是此人盯著自己不放,心中暗恨,指尖一轉,便是一道毒風送了過去,“滾!” 她所用之毒名為宿清風,中者如酒醉一般神志模糊,四肢酥軟,只能任人宰割。因其輕薄如煙,無色無味,一旦遇風便可快速擴散,還可混合其它毒素形成獨門配方,歷來是高級醫(yī)修防身必備毒物。 只一眼釋英便認出那毒風中還有麻心散等藥物,縱是金丹修士,一旦將其吸入體內,也會因心臟麻痹而陷入假死狀態(tài),果真下手狠辣。 然而,人的藥物本就是提煉草木精華所制,于此一道又怎能勝過本就身為仙草的釋英,只見他薄唇輕啟,隨意吐出一道瘴氣便將宿清風毒素中和。 不待云倒仙反應,釋英足下一點如秋天落葉般無聲無息出現(xiàn)在其身側。近處一觀,她運功時雙目已有魔氣隱隱作祟,分明是走火入魔后至今未平復心魔。此時她已克制不住自己襲擊旁人,再這樣下去,不出三年,定會迷失心智真正墮入邪道。 “魔障入心,的確重癥?!?/br> 一語道出診斷結果,釋英見云倒仙神色有些驚慌,心下猜測頓時有了驗證。云倒仙也是成名醫(yī)修,不可能不知道自己現(xiàn)在有多危險,若不能壓住心魔,便只有廢除修為,從頭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