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雨仍然下著。

    孟曉到達(dá)孟建家附近時，先去一旁的商場廁所里換了身干爽的衣服，又去監(jiān)控照不到的一隅往身上糊了張隱身符，才晃晃悠悠地踏入居民樓。

    雖然說隨著海市的發(fā)展，大城市的通病——比如鄰居十二年，不知對門是何人的悲劇也應(yīng)運(yùn)而生，但作為老居民樓就沒有這方面擔(dān)憂。1

    大家都是幾十年的鄰居，幾乎抬頭不見低頭見，一個人出現(xiàn)什么問題能在一下午的時間傳遍整個小區(qū)，可以說信息十分暢通了，之所以孟建失蹤這么長時間沒人報(bào)警，還是因?yàn)橹笥行」砀搅嗣辖ǖ纳恚従诱f去外地玩玩才造成的。

    現(xiàn)在時間為晚上七點(diǎn)，已經(jīng)有吃完飯的人出來逛逛了。

    孟曉小心翼翼地避開他們，在確認(rèn)四周沒有任何人時，才悄悄打開了門，迅速鉆了進(jìn)去。

    一進(jìn)門，屋里腐敗的氣味就熏地她差點(diǎn)當(dāng)場死亡，但又不敢開窗，只能去翻包里的黃表紙，用平生最快的速度畫了張符貼在身上，才勉強(qiáng)喘過氣來。

    “jiejie，你來了。”

    這時，孟茜茜的聲音從身后傳來。

    孟曉定了定神，回頭撫摸了一下飄在她身后的小女孩兒，并沒有說什么，只徑直走到了結(jié)界旁邊。

    黑色球體的怨氣濃重，她從靈窗中看向里面，找了好久才發(fā)現(xiàn)了孟建。

    他身上殘缺著一個又一個的洞，想來即便有陳淑娘管束，一些鬼還是控制不住的啃咬了，這點(diǎn)她早已心中有數(shù)，畢竟把一塊大豬蹄子放在一群惡鬼眼前，讓一口不動實(shí)在不現(xiàn)實(shí)。

    不過，起碼他并沒有吞噬干凈，仍然清醒著，但精神上似乎已近乎瘋狂了。

    “這可不行。”孟曉喃喃：“我要讓他清醒著受盡苦難?！?/br>
    她本來打算完整的七七四十九天，可看起來孟建已經(jīng)承受不住了，如果是瘋了再封存痛苦，那根本不是她想要的結(jié)果，說不定孟建一瘋就成抖m了，她給予的痛苦變成了他的愉悅，這就得不償失了。

    于是，孟曉決定等到凌晨就進(jìn)行封存儀式。

    她把收集好的工具一個個在黑球四周擺放好，并且貼上了近百張的黃符，最后還在陣眼中滴上了她的血，才腿一軟倒在了沙發(fā)上。

    這可是個大工程啊，孟曉忽然有點(diǎn)后悔沒要月琛的那個法寶。

    她趴在沙發(fā)上，即便上面一層灰塵也不在意，只想當(dāng)個安靜的咸魚，但此時眸光一掃，竟發(fā)現(xiàn)孟茜茜正滿眼好奇地去戳法陣，立時大吼道：“別碰那個！”

    孟茜茜一驚，連忙收回了手，小臉上全是驚疑。

    “對對對不起，jiejie，我只是覺得很好看，所以想碰一碰?！?/br>
    孟曉嘆了口氣，沖著小姑娘招了招手，“那法陣對你會有傷害，千萬別碰。還有我打算今夜凌晨便進(jìn)行封存，并且想把你送去往生，你說好嗎？”

    她對孟茜茜總有幾分氣弱，所以對待別人還能頤指氣使，對上孟茜茜就帶著濃重的商量口吻了。

    “我……”

    孟茜茜垂下眸子，顯然是在遲疑，過了好半晌，才低低地說：“都聽jiejie的，只是在往生之前想去看看mama，可、可以嗎？”

    她膽怯地眨了眨眼，像兩把小刷子般的睫毛一顫一顫的，配上那雙黑白分明的漂亮眸子，孟曉霎時間被萌到，于是毫不猶豫地同意了。

    “那jiejie，一定要等我回來再解開啊，我要讓孟建第一眼看到的就是我！”

    孟茜茜開心地沖上去親了親孟曉的臉頰，爾后一陣風(fēng)地沖出了樓層，直直往記憶中家的方向飛去。

    ……

    此時的另一邊，孟茜茜的母親——李芳再一次敲響了兒子的房門，怯懦地低聲問：“小、小天，要不要出來先吃個飯??！”

    她這是今晚第五次叫了，但每次回應(yīng)她的都是兒子憤怒的爆喝。

    “啊啊啊又輸了！你個臭娘們，老子不吃！不吃！那喂豬般惡心的飯還想讓我吃！啊——我隊(duì)友都罵我了！”隨著一個巨大的開門聲，兒子小天忽然出現(xiàn)在了門口，他滿眼憤怒地瞪著她，“要是今晚再敢打擾我，信不信爸爸回來后讓他揍死你！滾蛋！”

    他又狠狠抬腳踹了李芳的膝蓋一腳，李芳一沒注意被踹了個趔趄，坐在地上呆呆地看著兒子又‘哐——’的一聲關(guān)上了門。

    此時夜色靜謐，只有兒子在屋內(nèi)的打殺聲。

    李芳坐在地上好一會兒，才搖晃著站起身，坐回了飯桌前。

    桌上其實(shí)沒什么菜，一疊咸菜，一盤白菜就是他們的晚餐，甚至上面都沒幾點(diǎn)油星，也不怪小天不愿吃。

    陳芳也沒辦法，她的工資因?yàn)榻o小天買裝備幾乎花盡了，孟建最近又沒有打過錢來，所以她每天只能去菜市場撿點(diǎn)爛菜葉子，聊以為生。

    她去得太勤，那里的菜販子都眼熟了她，有一天笑著問她：“家里是不是養(yǎng)了雞??！”

    菜販子沒有惡意，但當(dāng)時的李芳恨不得有個地縫能夠鉆進(jìn)去，只能唯唯諾諾地含糊過去，然后通紅著臉提著袋子跑出了菜市場，在一個沒人的角落里大哭起來。

    李芳出生在一個農(nóng)村家庭里，雖說家里窮困但從來沒有餓著她，那時候的農(nóng)村女孩兒都向往城市生活，于是才十幾歲，李芳就與幾個小姐妹一同去城里打拼。

    最開始雖然吃了些苦，但未來是美好的，還在此過程中認(rèn)識了有著城市戶口，并且端著鐵飯碗的孟建，在那時候的農(nóng)村女孩兒眼里，這簡直就是踏著五彩祥云的理想丈夫。

    沒多久，在姐妹們的撮合與孟建的猛烈攻勢下，李芳淪陷了。

    也在淪陷的同時，她得知孟建是有妻子的，還有個兩歲的女兒，但孟建告訴她，只要她生個兒子，就會休掉那個家里不下好蛋的母雞，娶她進(jìn)門。

    那時候李芳不過才十八歲，正是自我中心且傻不愣登的年紀(jì)，更何況城市戶口的男人，那個時代即便是個傻子也能娶個漂亮的農(nóng)村媳婦，反之亦然。

    孟建不是傻子，還是個長相頗為不錯的男人。

    李芳不可能不心動，于是她安安心心地開始待產(chǎn)，滿心期待著生下兒子，然而第一胎卻是個女兒，說不失望是假的，但她仍然很疼愛這個女兒，而且隨著女兒的漸漸長大，孟建也不太排斥了。

    正當(dāng)這時，她又生下了小天。

    李芳以為看到了曙光，纏著孟建要他給個名分，畢竟這是孟建早就答應(yīng)的，卻得知孟建妻子那邊早在六年前便生下了個兒子。

    她，成了真正的小三。

    連她自己都承認(rèn)的小三。

    也不是沒有鬧過，但那時候全都靠著孟建的菟絲花李芳怎么可能反抗成功，慢慢地就被姐妹們洗腦了，說是雖然孟建有妻子，但與妻子總是吵架，而且在你這兒明顯比那邊多，又這般疼愛茜茜和小天，你順從點(diǎn)說不定以后什么結(jié)果呢。

    李芳聽進(jìn)去了，畢竟孟建幾乎寫在臉上的重男輕女，她也曾見過他對那邊的大女兒是什么態(tài)度，那是非打即罵的，可對待茜茜卻是另一種溫柔的態(tài)度。

    李芳想，孟建是喜歡她的，不然怎么會對茜茜這么好。

    直到——她看到了孟建偷偷地在廁所里叫茜茜把衣服脫光，然后粗糙的大手撫上孩子細(xì)嫩的皮膚，眸光中全是赤/裸/裸的欲念。

    李芳不知道該如何是好了，她只能盡量的陪在茜茜身邊，隔離開孟建。

    可沒過多久，孟建就表示沒錢了，要求她去工作，她不敢不從，去了某個工廠當(dāng)女工，也是這個時候，她的女兒失蹤了。

    李芳飄往遠(yuǎn)處的思緒漸漸回歸。

    她低頭盯著桌上的吃食，緩緩地執(zhí)起了筷子，“沒人吃，我吃，我吃行不?！?/br>
    李芳喃喃地自言自語，卻當(dāng)她剛想夾起一片白菜葉時，對面響起了一道清澈的女童聲音，她的耳朵忽然轟鳴了一瞬，筷子也‘啪’的一聲掉在了桌子，抬眸不敢置信地望向了對面。

    那面的凳子上不知何時坐上個紅裙的小女孩兒，長相可愛，笑容甜美，與她有幾分相似。

    “mama，我陪你吃吧?！?/br>
    女孩兒又說了一遍，聲音如記憶中那般。

    李芳覺得臉上一陣濕意，伸手摸了摸，入手全是鮮紅的血液，她卻沒有感到一絲恐懼，只覺得悲涼與痛苦。

    這時，對面的女孩兒再次說起話來，“mama，我陪你吃吧！”

    是了，曾經(jīng)孟建經(jīng)常帶著小天下館子，獨(dú)留下她與茜茜在家，那時候茜茜總會說——

    “mama，我陪你吃吧?！?/br>
    那時候茜茜的笑容甜甜的，帶著點(diǎn)小心翼翼，小小年紀(jì)的女孩兒卻像是害怕傷害到她一般，小心翼翼地保護(hù)著她。

    “茜、茜茜！”

    李芳的眸子圓睜，猶如銅鈴般怔怔盯著眼前的女孩兒，然后眼睜睜地看著女孩兒恐怖的變化。

    孟茜茜不再是初來時干凈的模樣，她的身上顯現(xiàn)出青紫的痕跡，頭上的腦漿與鮮血混合著流了下來，她甜甜地笑了，“真好，mama還記得我?！?/br>
    她跳下椅子，一步一個血腳印地緩緩走向僵在座位上的李芳，伸出小小的手撫上對方發(fā)黃的臉龐。

    “mama，我好痛啊，茜茜好痛??！但是……”

    孟茜茜頓了頓，苦笑了下，“這不是mama的錯，我不會傷害mama的，我來只想問一句——”她認(rèn)真地盯著不知何時已滿臉淚水的母親，對方的眸中沒有一絲恐懼，從最初時就滿溢著心疼與痛苦。

    這也是孟茜茜做出這個決定的緣由。

    “我只想問一句，mama，這些年，你后悔了嗎？”

    第58章

    李芳的心像刀剜一般疼。

    她其實(shí)多少有幾分猜測，但這些年仍然自我欺騙著女兒是真的被拐賣了，臆想著買女兒的家庭雖然并不富裕，但卻對女兒很好，比在她這個親媽身邊好。

    是的，在李芳看來，拐賣已經(jīng)是對孟茜茜最好的結(jié)果。

    可是，現(xiàn)實(shí)卻血淋淋地撕開在她的眼前。

    不用孟茜茜再說什么，她已經(jīng)全部明白了。

    “茜茜……mama對不起你！”李芳嗚咽著跪倒在地上，她顫抖著手徐徐描繪著女兒的身形，那身上的每一處傷痕猶如刻在了她的心尖上。

    “孟建那個喪良心的玩意兒，他怎么可以這么做！mama好痛啊，好痛啊，茜茜，我的茜茜??！”

    她低吼，想要抱住女兒卻抱了個空，但同時一滴淚水滴落，掉在了孟茜茜的魂魄中，明明應(yīng)該沒有任何感覺，孟茜茜卻仿佛被燙了一下般，輕輕打了個哆嗦。

    “mama，你還沒回答我，這些年你后悔了嗎？”

    孟茜茜退后了幾步，靠在了正傳出打殺聲的房門上，“根據(jù)你的回答，我會合理反應(yīng)在你的寶貝兒子身上?！?/br>
    她瞇起了眼，表情云淡風(fēng)輕，很不在乎的樣子，但心中已是巨浪澎湃，她希望能聽到‘后悔’卻又不希望聽到，畢竟她設(shè)置了弟弟這塊心頭rou，即便母親不后悔，也會為保住弟弟而說出‘后悔’來的。

    “我沒有什么時間，你快點(diǎn)回答，給你三秒鐘時間。”

    孟茜茜舉起了手指，眼睛緊緊盯著跪在前面的李芳，不放過她一絲一毫的神情。

    “三?！?/br>
    剛說出這話時，李芳就笑了起來，卻沒有說話，神情也沒有悔過的意思。

    “二?！?/br>
    孟茜茜變化了手上的數(shù)字，對于母親的反應(yīng)生出了恐懼的心情，甚至開始后悔，為什么要用這么短的時間去考驗(yàn)她與弟弟的重要性，這不是明擺的事實(shí)嗎？

    “……一，你、快點(diǎn)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