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聽得很認真，然后很鄭重地給沈祁道了聲謝。剛打開光腦，準備回復蔣奕恪，就看到了友人發(fā)來的新消息。

    “蔣奕?。呵闆r大概知道了，你有你的難處。沈?qū)дf的是對的，我再想想，能不接就不接?！?/br>
    如此，蔣奕恪似乎也在看《三十天》頻道，該是看到了他和沈祁的對話。

    謝瑜表面裝作無事，借著放光腦的動作，慢慢舒出了口氣。

    沈祁耳尖，聽到謝瑜那邊的聲響，脫圍裙的動作一頓。他先前考慮到謝瑜狀態(tài)，還有猶豫，這時便覺得時機到了，他得與謝瑜開誠布公地聊一次。

    第47章 夜色散心

    這一頓晚餐, 兩人吃得異常沉默。連直播頻道里觀眾都看出了不對勁, 也不敢放肆多議論，只含蓄地悄悄在彈幕上交流意見。

    “阿瑜和沈?qū)н@是怎么了？”

    “貓魚組合在《三十天》開播以來, 最冷清的一頓飯。[凍到哭泣]”

    “他們安靜吃飯也賞心悅目, 我不覺得尷尬，就希望他們能多說說話?！?/br>
    “有寶寶把他們在做飯的時候, 聊的那幾句話記下來了？”

    “微博上網(wǎng)友有記錄, 但沒怎么看出端倪?！?/br>
    “感覺有問題, 但一時只言片語, 看不出?！度臁愤€有很久，再看看吧。”

    謝瑜倒不是故意要去冷場，而只是不知該說些什么。

    他在得到沈祁的回答之后，當即就想通了，不免一陣悚然。蔣奕恪確實是缺錢，但絕對沒缺到要去賺沾著血的錢。他怎么能在明知道有內(nèi)情的前提下, 眼看完全不知情的友人，被卷入風暴。

    收到蔣奕恪答復后, 謝瑜確實松了口氣，但隨即又從心里升起幾分恍然。

    他只當沈祁無意說出那番話, 卻隨著這個思路想到深處。原身自殺事件還真相未明便罷了, 原身記憶都有缺失。謝瑜只知身處險境，卻不知敵人是誰, 藏身何處。

    進退兩難之境, 他該如何應對。

    謝瑜一頓飯吃的心不在焉, 把碗收起送到洗碗機之后，他去沙發(fā)上坐著，想休息會兒后，就找個理由回房間。

    沈祁坐在沙發(fā)另一頭，翻著那本大部頭專業(yè)書。謝瑜目光掃過，發(fā)現(xiàn)沈祁不斷翻頁，面色看不出半分投入，看得并不認真。

    謝瑜剛拿起光腦，就聽到不遠處合書聲。

    “謝瑜?！鄙蚱畎褧诺讲鑾咨?，主動出聲。

    “嗯？”謝瑜條件反射應聲，側(cè)首看去，“沈?qū)В趺戳?？?/br>
    沈祁手肘架在膝頭，雙手合十，手指在互相搓碾著，“你晚上有安排嗎？”

    謝瑜一愣，眨了下眼，“……沒有?！?/br>
    “要不要出去走走？”沈祁用詢問的語氣，“外面月色很美?！?/br>
    沈祁最后幾個字語調(diào)放得格外輕，仿若隨口一說般的呢喃。

    謝瑜完全沒意識到沈祁問他話是這個意圖，在聽到后半句時，先是想笑，隨后又聯(lián)想到其他地方，笑意如何都斂不住。

    沈祁應該不知道，月色很美這句話，有著更韻致的內(nèi)涵。要是了解，便不會如此輕描淡寫的說出。

    “好啊，出去轉(zhuǎn)轉(zhuǎn)吧?！敝x瑜看了眼窗外，想起了他和沈祁去給各家送面包，最后踩著夜色回家時的場景。他本就心情郁郁，此時也覺得散心是個好提議。

    沈祁站起身，垂首等謝瑜的動作。等人站起，他便走先拿起了一直閑置在鞋柜上的草編提袋。

    “要帶什么嗎？”謝瑜捕捉到沈祁的動作。

    “拿著而已，走吧。”沈祁站在門邊，不想解釋太多，只把提袋收到了身前，用動作阻止了謝瑜追問。

    謝瑜見此，也不再多說，只禮貌地點了下頭。他換好鞋，準備等兩顆微型鏡頭飄出房門。結(jié)果就看到身邊伸出條手臂，快速把門關(guān)上了。

    兩顆鏡頭撞在透明門板上，順著門板往下滑落。隨后重新拉高，在屋內(nèi)盤旋著，無端透出些焦急意味來。

    “沈、沈?qū)?？！”謝瑜聽著設備摩擦門板，發(fā)出讓人牙酸的碰撞聲。

    “他們看家?！鄙蚱顪惿蟻?，指了指鏡頭。

    “啊？”謝瑜先前還只覺得意外，這下就實打?qū)嵜恢^腦了。

    他從沒聽說過讓鏡頭看家這種說法，何況節(jié)目組安排的住所，必然安全無虞，完全沒有看家的必要。最重要的是，鏡頭負責收錄他們所有生活細節(jié)，沈祁這么做，不明晃晃地要違約嗎？

    沈祁站在謝瑜身后，耐著性子等了幾秒。眼見門里的鏡頭要“想不開”開始砸門，他輕嘖了一聲，就著身高優(yōu)勢，抬手攬住了謝瑜肩膀，把他往臂彎里一摟，帶著人轉(zhuǎn)背就走。

    謝瑜被帶著走出幾步，還想回頭看。沈祁加快步伐，手上一緊，謝瑜就被半摟半拖地帶出了院子。

    直播頻道的觀眾圍觀沈祁拋棄鏡頭的全過程，都一臉懵逼。

    “怎么肥四，沈?qū)н@是要干嘛？[突然興奮]”

    “節(jié)目組呢？快來啊！沈?qū)б獡镏x小瑜造反啦！[看熱鬧不嫌事大]”

    “畫面一直在晃，鏡頭肯定好委屈哈哈哈～”

    “欺負我鏡頭沒手沒腳不是？你們有種別回來！[叉腰]”

    “從剛才提議，我就覺得沈?qū)в蓄A謀，二人空間什么的，太耐人尋味?！?/br>
    “夜色確實很好，不如做點什么？[姨母笑]”

    壓抑了一晚上的觀眾，終于在直播間活躍起來。討論著，還想開開車，結(jié)果被節(jié)目組管理員屏蔽禁言。節(jié)目畫面上一片“嗶嗶嗶”，就算什么都沒顯示出來，觀眾們也能體會到各種樂趣，玩得很是開心。

    作為被議論的兩位主角，謝瑜在走出院子后，就發(fā)現(xiàn)沈祁默默地收回了手。謝瑜小幅度活動了下臂膀，驅(qū)趕殘存在肩頭的重量感和溫度。

    “沈?qū)?，這么做，真的沒問題嗎？”謝瑜走在沈祁右側(cè)，一邊走著石階小路，一邊還不死心地回頭看。

    果然，放眼望去，一顆鏡頭都沒有。

    “沒事?！鄙蚱顡u頭，手上還抓著提袋，注意到謝瑜的動作，就出言提醒，“看路?！?/br>
    “哦?！敝x瑜還想問沈祁這么做的真實意圖，被訓了一句，就閉上了嘴。

    兩人踩著淺色石階，順著淺坡而下。繞過低矮木從，入眼就是一片平整廣袤的草坪。

    皎潔夜色下，只有一兩棵參天大樹，各自屹立在草坪兩端。草坪延伸出很遠，與另一片叢林連接。廣袤的天地里空無一物，拋去了節(jié)目任務，謝瑜浮躁的心緒稍定，越發(fā)珍惜這個散步的機會。

    他能夠在鏡頭下淡定如常地行動，并不帶表他習慣鏡頭。鏡頭觸及不到的難得時光，帶給他以放松和愜意。

    景色分外靜謐，謝瑜跟在沈祁身后，繞過了堆在路邊的草垛，跳到了草坪上。

    沈祁借著夜色，看清了謝瑜明朗多了神色。他抿了下嘴，把話再腦海里過了好幾遍，終于開了口，“謝瑜你后面還有工作嗎？”

    謝瑜沉醉在景色里，陡然被問，反應了幾秒，直接搖頭，“沒有，沈?qū)隳兀俊?/br>
    “沒有，準備回家過新年?！鄙蚱钤捓飵еC，等著身邊青年上鉤。

    果然，如他所料，青年順著他的話說了下去。

    “沈?qū)銈兗乙惨^新年嗎？這不是，人族的傳統(tǒng)節(jié)日嗎？”謝瑜見過沈虹，但不確定沈夫人是人族，當下聽沈祁這么說，升起幾分好奇來。

    “要，我母親是人類，我是個混血?！鄙蚱铑h首。

    “噢，那是的。新春佳節(jié)，對人族來說很重要。”謝瑜理解地笑了，“我后面不準備再接工作了，《三十天》錄完，我也要回家陪家人，開開心心過春節(jié)?！?/br>
    他確實這么想的，忙了許多年，別人休年假，他要么拍戲要么趕通告，還真真沒有認真過次春節(jié)。來到星際后，卻機緣巧合有了機會，能在體會一次春節(jié)團聚的滋味。

    “……”沈祁沒有很快接話，沉默了下，“不是的，我們家的春節(jié)，一開始也沒有很開心?！?/br>
    謝瑜呼出口氣，不知道該不該追問。他想不明白，為什么沈祁要說春節(jié)不快樂。

    兩人正走到了草坪中央，沈祁放慢步伐作勢要坐下，謝瑜跟著一起坐。

    “你不感興趣嗎？”沈祁語氣一改先前的沉郁，帶上了點輕松。他從草地上揪了根草，拿到鼻前把玩。

    謝瑜看沈祁手上很像地球時代狗尾巴草的植物，失笑，“如果不方便問的話?！?/br>
    他不明白沈祁為何要突然提及家事，心下揣摩，但面上只顯露出尊重來。

    “沒什么不好說的，很多年前的事情了。”沈祁語氣帶著釋然，“我媽小時候被拐賣過，在娛樂場所里度過了整個童年。年紀稍微大點，就懂往外跑。有一年我爸年末調(diào)崗，遇到了逃出犯罪集團掌控的她，當時正好的新春時節(jié)?！?/br>
    “啊……”謝瑜完全沒料到沈祁會這么說，言語發(fā)澀地應了聲，一時不知該如何接話。他覺得，這時保持安靜，或許更為恰當。

    “所以春節(jié)在我們家，從來就不是什么幸福的代名詞?！鄙蚱畎咽稚系牟莨伒眠h遠地。

    “但是，被救出來，不應該是件很棒的事嗎……”謝瑜想起了謝嬋的遭遇，心有戚戚。

    “或許吧?！鄙蚱盥柤?，語氣平淡，卻分外帶出些無奈，“如果被救的時候，沒有斷腿，沒有一只眼睛發(fā)炎到完全看不見，沒有喉嚨里那些被燙到灌膿的泡的話，或許會幸福些?！?/br>
    謝瑜一瞬間聯(lián)想到謝嬋被找回時，那觸目驚心的、遍布滿身的傷痕，徹底說不出話來了，他吞咽了下，別開了視線。

    他完全體會到了原身儲存在記憶里情緒。或許家人失蹤，慌亂多過后怕。但目擊那些血淋淋的真相后，仿若一瞬間徹悟，由悲轉(zhuǎn)恨，又從恨里，平白生出濃烈的狠意來。

    “或許是出于恩情，又或許是性格合適，總之兩人就這么走到了一起?！鄙蚱钪匦氯グ涯强貌輷炝嘶貋?，抓在手心里揉捏，“我媽很沒安全感，救回后就被診斷出了應激障礙，測評指標非常不樂觀。”

    “那怎么辦……”謝瑜喃喃，聽著沈祁的描述，一瞬間看到了剛被救回略顯自閉的謝嬋。

    “調(diào)養(yǎng)治療，也有人陪伴著。我爸性格比較軟，陪她做一切她想做的事情。情況在七八年后才出現(xiàn)明顯的好轉(zhuǎn)，醫(yī)務人員最后一次到訪，那時我四歲?！鄙蚱钣^察著謝瑜的表情，從夜色里只看得到謝瑜一張緊繃的側(cè)臉。

    謝瑜看回來，看著沈祁，覺得面前人在向他展露最私密最柔軟的部分。

    “沈祁，你是老大，對吧?！彼_認性地問了句，“是不是也因為有你出生，讓你母親的情況有了好轉(zhuǎn)？”

    沈祁怔住，復而露出一抹苦笑，“實話是不知道。從我到沈六，都是基因培育，不是自然胎生的。她身體已經(jīng)喪失生育能力了，但我爸又覺得孩子或許能讓她從陰霾里走出來，就堅持要培育后代。小時候我媽看我們，就像看陌生人，隨著病情好轉(zhuǎn)，情況就好很多了?！?/br>
    謝瑜在沈祁說沈夫人過往時，就大致猜到了后續(xù)一連串的影響。可沒想到，這影響會如此深重。

    他想起在電影節(jié)看到的優(yōu)雅典雅的夫人，又想到現(xiàn)在性格開朗的謝嬋，緩緩嘆出了口氣。

    “扯遠了，要跟你解釋新年的，結(jié)果說了這些多。你都不搭話，是沒什么興趣吧……”沈祁怕了拍滿是草屑的手掌。

    “沒有的，沈?qū)В液茉敢饴?。”謝瑜連忙擺手，猶豫著要不要把自己的故事交換給沈祁。但又擔心說出，會引起不必要的風險。

    謝瑜這副欲說還休的模樣逗樂了沈祁，他輕笑一聲，示意謝瑜放輕松點，“你愿意聽，我也不愿意講了。”

    謝瑜愕然地閉上牙關(guān)，呆愣地舔了舔嘴。

    “沒有后續(xù)了，都開始正常的生活。走出來之后，還幫助到了一家人?！鄙蚱畎咽种鈸卧谙ド?，手掌托腮，意味深長地看著謝瑜，“十七年前在明嵐城，我一家人逛燈市，遇到個與家人走失、抽抽搭搭小哭包樣的男孩，說自己meimei走丟了。我媽送他去服務中心，還給報了警。好像后來小姑娘給救回來了，真好?！?/br>
    謝瑜耳內(nèi)嗡鳴，恍惚間以為是自己聽錯了?；剡^神來，對上沈祁深沉而澄澈的綠眸，就徹底淡定不住了。

    他張口結(jié)舌，好半晌才找到自己的聲音，“……沈?qū)В阍谡f什么？人族星首府的新春燈市嗎？”

    沈祁理所當然地點頭，想著謝瑜遲早會知道一切，當下也不準備再在謝瑜面前裝不知情。

    他伸出只手，在謝瑜面前晃了晃，“好久不見，小哭包?！?/br>
    謝瑜消化了好久，才接受事實。他不放心，又多問了幾個問題，想要測測沈祁是不是在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