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瑜就這么站到房中央，與長桌保持著不遠不近、恰到好處的距離。室內(nèi)很安靜，謝瑜停頓了一兩秒，直接開始自我介紹。

    “各位老師好，我是謝瑜，這次來試鏡彌賽這個角色……”

    “行了，知道的。”沈祁筆一頓，干脆利落地打斷。他抬頭，有意無意地掃過身邊各位同事。

    那表情在謝瑜看來，很像是在疑惑為什么大家不開口。

    “說下對角色的理解吧，三分鐘?！鄙蚱罘帕斯P，坐直身子，面色嚴肅中帶著點疲憊。

    “結(jié)合彌賽本來是職業(yè)殺手隱退這個設定，我認為故事情節(jié)中的彌賽，其實不能單純用殺手形象去解釋。角色設計上他也有人性的閃光點，比如他對待花藝，是很虔誠的。對待鄰居謝菲爾的感情，值得深入探索。除了復仇，他不傷及無關人，代表著他雖然偏激病態(tài)，但也有神志穩(wěn)定的時候。”

    謝瑜話鋒一轉(zhuǎn)，“如果是我來演，會重點把握彌賽在前后期的心態(tài)變化，謝菲爾是彌賽的鑰匙，會激活彌賽壓抑多年的暴戾和分裂，同樣也讓彌賽會在復仇結(jié)束后重新清醒……”

    眾人沉默著聽謝瑜的分析，沈祁還在隨著謝瑜的節(jié)奏在寫字，似乎在做記錄。沒人沒按照三分鐘來卡謝瑜時間，就聽著他流暢地說完。等謝瑜說完，沈祁率先開口，“說說角色心理吧……你認為，彌賽和謝菲爾，兩個人的情感定位是什么？”

    謝瑜眨眨眼，把事先想好的說法在嘴里滾了一遍。

    “先說一開始就死掉的志愿者謝菲爾，我最開始以為謝菲爾對待彌賽是愛情，但后來發(fā)現(xiàn)并不是。”謝瑜這句話才說出口，就看到長桌后好幾人交換視線，“謝菲爾是在卡蘭德街道上長大的孩子，作為克隆人他無父無母，鄰居就是改頭換面完進入新生活的殺手彌賽……”

    他反復拆解劇本，覺得謝菲爾出事時還年少，對彌賽的感情，應該有對友人的親近、對長者的尊重，以及對同類的潛意識信賴。

    謝菲爾知道彌賽也是克隆人，身體有問題，正巧看到“優(yōu)化克隆人體質(zhì)”的實驗在招募志愿者，符合年齡的他毅然參加。因違法實驗而遇難，直接導致了彌賽的心態(tài)變化。

    “如果說謝菲爾的感情較純粹，那彌賽對謝菲爾的感情就很復雜。劇本最后，彌賽在殺完所有目標后，鄭重地清洗自己，去給謝菲爾掃墓，送的花是九尋星，花語含義很深，既可以解釋為懷念，又可以解釋珍惜……”

    謝瑜說出自己的推測，同時也在觀察各個評委的面部反應，“他那么懂花的人，若真只把謝菲爾當后輩，不必要選九尋星吧？另一個細節(jié)，其他鄰居說，彌賽會專門為謝菲爾留花。但謝菲爾死了，那固定位置，每天鮮花也不斷。如果彌賽把謝菲爾看作普通鄰居，不會做到這一步。我以此推測，彌賽對謝菲爾，可能有暗戀?！?/br>
    沈祁就這么看著謝瑜，面上看不出半點信息。一旁的編劇點了下頭，撐著手臂，手掌貼下巴，神色比一開始好了不少。

    “但謝菲爾一死，彌賽一直未說出口的情愫，全部變成了復仇的沖動……”謝瑜還想往下闡述，就再次被沈祁打斷。

    “行了?！鄙蚱詈舫隹跉?，“刺殺發(fā)起人那段，來試下?！?/br>
    他給了最邊上正待命的助理一個眼神，讓他給謝瑜拿設備。

    謝瑜配合著助理，帶上隱形眼鏡，這就看到了房間里的虛擬布景。這是個大別墅的內(nèi)部，有挑高的棕色天頂，以及一組皮質(zhì)的沙發(fā)。沙發(fā)上正坐著、一動不動的中年男性，看向他站的方向，面露驚恐。

    “好，開始。”

    沈祁低沉的聲音最后一次響起，整個環(huán)境隨即被賦予生命。窗外樹枝搖曳起來，窗內(nèi)男人面目越發(fā)猙獰。

    入耳是仿照劇情模擬發(fā)起人叫聲的合成音，謝瑜表情瞬間切換，從完全無害的放松，變成雙目睜大、下頜繃緊。他遵照著劇本中彌賽抓繩索、拿匕首的設定，左手向后擺，自然垂下的右手繃住虛握，用力過度地震顫起來。

    他幾步往前，走得很快，移動到沙發(fā)邊，左手向前抓去，身子自然前傾。

    一場試鏡自始至終沒吭聲的汪小平伸出手，比了個同謝瑜一模一樣的動作。左右擺著，用右手指指著自己左掌虎口，再指自己向內(nèi)勾的右手指尖。

    快速做完這些，他比了個手勢，示意他覺得謝瑜表現(xiàn)不錯。

    虛擬場景中，謝瑜把發(fā)起人綁住，他左臂繃緊拉扯著繩索，右手前探跟隨虛擬的發(fā)起人抬手動作，抽刀往發(fā)起人兩掌間扎。

    刀下去的一瞬間很穩(wěn)，但再往里動作幅度就開始變大。謝瑜在準備試鏡時，為這個動作專門研究了幾套表演方法，取最好的保留，因此這時候做得流暢又自然。

    他蓄積了一個星期的情緒就此發(fā)泄，臺詞速度配合著扎匕首的力道，面部帶笑意，也透出瘋狂。整個人沉浸在情景中，彌漫出張力。

    李武強沒見過這樣的謝瑜，看呆的同時還下意識摸了摸手掌。編劇視線停留在謝瑜脖額間暴起的青筋，再次點了下頭。

    等整場走完，沈祁這才喊停。他看了眼還沒徹底脫出情緒的謝瑜，“好，你可以先回去了?！?/br>
    “謝謝?！敝x瑜回答，聲音略啞。

    原身音色清亮而干凈，為了貼合彌賽的年齡，整場他都在壓聲。而且彌賽在刺殺發(fā)起人時情緒內(nèi)斂，他就更在克制，因此嗓子很難受。

    他也是頭一次在全場景內(nèi)試鏡，明顯感覺自己還沒恢復狀態(tài)。這會兒見沈祁等人無意再發(fā)問，便鞠了一躬，直接離開了房間。

    房間里，李武強等人重重地舒出了口氣，編劇手指敲著桌面，張嘴欲言。而沈祁挺著坐了一天的背放松下來，把筆扔到桌面，抱起了雙臂。

    第26章 片約之爭

    謝瑜才從房間出來，就看到了等候許久的周城。周城問了一聲, 想看看謝瑜試鏡的感覺如何。謝瑜只聳肩, 表示沒從劇組得到正面回應。

    “蔣奕恪隨后就到，嘖……”周城揉了下自己脖頸, 帶謝瑜回房間, “還好三天內(nèi)出結(jié)果, 不算拖節(jié)奏?！?/br>
    謝瑜挑眉, 知道周城話里的意思。

    試鏡中越靠后上場的演員, 越能在劇組評審腦海里留下印象, 自然可以在試鏡后的決議會里討到便宜。排序在前的演員，若業(yè)務能力不出色，就難逃炮灰的命。

    謝瑜并不為此擔憂，事實上他想得更為周全。

    劇組和演員的合作, 除了演技上的考量，還有諸多因素，包括演員的門路，自身的形象定位，帶動流量的能力，以及最后索要的片酬等。如果單靠試鏡能決定片約花落誰家，在他看來太過理想化。

    “三天？這么快的嗎？”他想到自己以往的拍戲, 試鏡結(jié)果都不會出得這么快。這到了星際，試鏡工作竟然如何高效。

    他們走在酒店走道, 遠遠看到其他住戶, 便略微低頭避開視線。幸而遠處客人沒關注這邊, 周城和謝瑜放慢腳步，等走廊沒人了，就快速開門進房。

    “這個月說好了開機的。騰飛能拖，沈祁也不會答應?！敝艹桥阒x瑜試鏡，自己進房先接了杯水給謝瑜，再給自己接一杯，咕咚咕咚地往嗓子眼里灌。喝完借著繼續(xù)說，“沈?qū)н@兩個月身價暴漲，投資方高看他，制作方青睞他，演員都希望能借他點光提提名氣……也不知道他多少好機會唾手可得，就偏偏看上了《血色》?！?/br>
    謝瑜笑而不語，坐到沙發(fā)上，還想繼續(xù)看劇本，卻被周城攔住了。

    “網(wǎng)上有人爆料了我們來試鏡，你別回應就行。”周城坐到謝瑜身邊，拿出了他的光腦，調(diào)出爆料頁面給謝瑜看。

    謝瑜探頭，第一眼就看到了標題上花瓶倆大字。

    ——金馬桶大花瓶謝瑜據(jù)說在試鏡《血色》?。?！

    謝瑜雙眼微瞇，也沒顯露出半點惱怒，就湊過來看正文內(nèi)容。

    “最近人族星旅游旺季啊，樓主就來人族星觀光，住了首府明嵐城的一家超棒的酒店。今天去吃自助餐，在自助餐廳好像還看到了疑似明星的人。吃飯時就聽到隔壁桌在議論，說《血色》劇組包了層的會議室用來試鏡，然后還爆料出不少明星的名字，里面有謝瑜！”

    正文下，還有不少高贊留言被頂?shù)搅饲懊妗?/br>
    “老王你造不造：謝瑜？哦我的天哪，血色不是前兩天還在@沈祁嗎？@謝瑜這是去送人頭的吧！”

    “娛樂圈在前線：前方播報！金馬桶獎最爛影帝謝瑜！今日據(jù)傳現(xiàn)身《血色》劇組試鏡！[網(wǎng)頁鏈接]”

    “菲菲大寶貝：雖然在金馬桶之后對謝瑜有所改觀，覺得他人帥脾氣也好，但真要是去試沈?qū)У膽颉悬c慘烈，我還是圍觀吧?！?/br>
    “貓貓的小紅燒魚：只有我在好奇謝瑜在試什么角色嗎？不是說血色是個警匪貓鼠游戲嗎？”

    謝瑜用手指拖動光屏，退出界面后，赫然發(fā)現(xiàn)這個爆料進入了熱門強烈。

    “這爆料沒頭沒尾，既沒圖片，又沒準確消息來源?！敝x瑜無奈地搖頭，把光腦還給了周城，拿出自己的光腦，重新打開劇本來看。

    “現(xiàn)在你的名字，和沈祁一樣，一出現(xiàn)就能成熱門。只是人家是正面，你就負面居多?！敝艹鞘种高抵饽X，不停在各種軟件里切換，快速回復著各路信息，好一會兒又開口，“蔣奕恪……”

    謝瑜看劇本看得很細致，聽聲重新抬起頭來，表情有些茫然。他眨眨眼，就等著周城說下去。

    “來，看。”周城看著屏幕的雙眉緊鎖，說都懶得說了，直接把光腦遞給謝瑜。

    光屏上正是蔣奕恪的個人主頁，賬戶在三分鐘前更新了一條動態(tài)。

    “蔣奕?。簛碜远盏膼叟c救贖。[圖片]”

    圖片放大后，是從窗口往外拍的景觀。舒朗明亮的天際，遠處依稀是明嵐城坐標建筑——浮空五棱塔。

    這才發(fā)出來沒多久的動態(tài)，已經(jīng)引起了不少網(wǎng)友的注意。除了蔣奕恪粉絲搶了前排日常打卡，就剩下不少聽聞《血色》劇組明嵐城試鏡的用戶，在地下發(fā)問和聲援。

    “八卦在現(xiàn)場：影帝，您這是在酒店嗎？這個方位，是不是在和《血色》洽談合作呀？”

    “王萌萌：超級激動！我們一刻哥哥出演血色，沈祁導演！感覺這個月是該追劇的時候了！”

    “就站那兒：這消息靠譜多了，剛才謝瑜試鏡的消息，嚇得我心臟直跳。金月桂得主執(zhí)導的作品，搭配影帝才合適嘛?！?/br>
    “毛毛再愛我一次：哈哈哈前面的你不知道嗎，實在要算，謝某人也是影帝的！[噗嗤]”

    謝瑜快速拉過評論區(qū)，把界面重新定到了蔣奕恪動態(tài)頁。

    “恕我直言，我真沒看懂他到底說的是什么?！敝艹且荒樇{悶，他指了指圖片，一番話說出了吐槽意味，“這也太明顯了吧？專門露個窗戶邊緣，這種高度，這個方向，一看就知道他在哪兒?！?/br>
    謝瑜沒吭聲，退出大圖模式后，仔細把蔣奕恪配文在默念了幾遍，表情恍然大悟。

    “劇本終篇，幾個主角聚于謝菲爾墓地，時間就在凜冬時節(jié)。愛和救贖，指的是彌賽?！敝x瑜越說越覺得蔣奕恪是個有意思的人，“直白得很，他這真是沖著彌賽來的?！?/br>
    “人家影帝也精明，何非是正面人物，必須存在。但彌賽明顯更有議論度，你自己都說發(fā)揮空間大些?！敝艹鞘兆吖饽X，“你這兩天千萬不能發(fā)微博，也不能留下任何痕跡?！?/br>
    謝瑜對周城的要求并不排斥，順從地應下，說了聲就回房開始對鏡排戲。

    他看得清當下的形勢，不少黑粉和媒體都在等著看他笑話，巴不得他這時候出來蹦跶。只要試鏡沒成功，諷刺調(diào)笑的輿論潮只會更高。不回應，萬一試鏡失敗，公關團隊還有cao作余地。

    況且周城這時還在接洽其他劇組，他表現(xiàn)得太活躍，不免給人覺得他想接近和討好《血色》劇組的印象，影響后續(xù)合作的開展。

    沒有哪個劇組心甘情愿做演員的備胎，特別是當這個演員風評并不好時。

    周城控制局勢的方法偏保守，謝瑜本就不愛炒作，這會兒當然愿意配合經(jīng)紀人。兩人各忙各的，一個負責拉攏資源，一人專心提高實力水平。直到安娜陳飛帶著餐點回來，就餓著肚子搶食。

    謝瑜為了避免臉部水腫，起床時沒敢怎么進食。在試鏡時就餓得沒感覺了，這會兒說什么都不讓安娜把rou菜拿走，說盡好話終于夾到了幾筷子。

    他很珍惜來之不易的葷菜，一塊rou能咬滿三口，再去吞蔬菜，就這么吃完一餐。

    謝瑜這可憐模樣，逗得眾人直笑。安娜還給謝瑜拍了照，在周城的阻止下，才忍住沒發(fā)上微博。她把照片存到光腦里，等著有朝一日拿出來，讓粉絲也樂樂。

    這邊四人氣氛融洽，酒店高層會議室里的氛圍就嚴肅很多。導演組的汪小平、沈祁，各個投資方代表人，以及部分主創(chuàng)圍坐在圓桌旁，就試鏡結(jié)果討論著。

    沈祁坐在最內(nèi)側(cè)，看大家你一言我一語地爭辯，只默默拿筆記下同事們話里的關鍵點。

    “我是覺得，這次謝瑜表現(xiàn)得讓人眼前一亮。但是他出道十年了，沒有拿得出手的代表作。彌賽是還原難度最高的主角，用謝瑜我就真的覺得風險大?！蹦觊L編劇面帶深思，“倒是蔣奕恪，他來演彌賽，我就能放心很多。他有好作品打底，我不用擔心他最終發(fā)揮如何。”

    李武強人精得很，立即聽出了編劇話里意思。編劇還是顧及謝瑜是投資方的人，只說他不支持謝瑜演彌賽。

    “剛才沈?qū)ё屩x瑜試的那場，算是很有難度的了。他都能發(fā)揮好，別的問題不大的?！崩钗鋸娕c同屬騰飛的王姓高層交換了個眼神，勸說著編劇，“您看，蔣影帝確實很穩(wěn)，但同樣是試鏡彌賽，誰給你的感覺更深呢……”

    試鏡安排里，謝瑜后就是蔣奕恪。李武強圍觀了蔣奕恪的試鏡，當場就覺得蔣影帝發(fā)揮一般般。蔣奕恪試鏡結(jié)束后，他目光無意掃到了沈祁，發(fā)現(xiàn)這位沈?qū)У谋砬椴粡椭x瑜試鏡完時的輕松。

    李武強相當清楚新劇本出爐后，彌賽會比何非還有出彩。本著肥水不流外人田的商人精神，他鐵了心要推謝瑜，這會兒使盡渾身解數(shù)游說參與試鏡審核的眾人?？纱蟮览頉]擺完，就被人打斷了。

    “謝瑜和蔣奕恪都是自己人，我們也就沒必要再爭他們能不能演。心知肚明不繞彎子，兩個男主現(xiàn)在如何分配？我們現(xiàn)在拿不定的，主要還是謝瑜能不能保證自己的發(fā)揮?？傊Y奕恪觀眾基礎好，也不用擔心他演技會撐不起劇。”一直作壁上觀的霍華德高層插入話題，一套直拳打得李武強無話可說。

    李武強心里惱火，但又不好發(fā)作，只能扯著笑臉，看向沈祁這個遲遲沒表態(tài)的人。

    沈祁才拿起筆頂住額角，突然得接話頭，只能重新放下手臂。他低頭看了眼已經(jīng)記滿了關鍵詞的紙張，“蔣奕恪……”

    霍華德高層眼睛一亮，李武強開始強顏歡笑，編劇開始緩緩點頭。

    “……他的表演看不出進步。”沈祁把眾人反應收歸眼底，說自己的看法，“他的笑，他的哭，在以往多部作品里，都有一模一樣的呈現(xiàn)?！?/br>
    霍華德高層驚訝挑眉，對沈祁不支持蔣奕恪拿彌賽角色表示意外。李武強一愣后，強忍著笑意，只偏頭看向編劇。編劇只皺著眉頭，表情上的不贊同顯而易見。

    “蔣奕恪今天的試鏡，看不到他為這個角色做出的努力。我承認彌賽角色定蔣奕恪，風險會小些。但明顯今天謝瑜試鏡的發(fā)揮更好，關鍵是他能突破自己原有能力?！鄙蚱钜活D，拿著筆的手懸在桌面上，比了個上升的手勢，“我個人認為，啟用這種帶風險的突破，或許能給予我們意想不到的收獲?！?/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