片刻后，白裳匆匆離開，等長廊再沒了聲音，衛(wèi)韞抬頭，就看見沈無雙轉(zhuǎn)角走過來。

    他神色平靜，面上沒有笑意，瞧見衛(wèi)韞，也沒覺得意外，只是點了點頭，權(quán)當做打過招呼。

    衛(wèi)韞垂著頭，沈無雙和他錯身而過的時候，他突然道：“你沒想過你哥嗎？”

    沈無雙頓住步子，他扭過頭來，挑起眉頭：“怎么，你也要訓(xùn)我？訓(xùn)我罔顧人倫，罵我不知羞恥狼心狗肺？”

    衛(wèi)韞不說話，沈無雙的每一個字，他都覺得是打在他臉上。

    他看著沈無雙暴怒出聲：“可你讓我怎么辦？”

    “今日我哥哥若是活著，他們兩個人在一起，我插足當然不對?？晌腋缢懒耍懒?，我喜歡一個人，我妨礙了誰？我又傷害了誰？我喜歡一個人，我錯了？”

    沈無雙提高了聲音：“要得了你們假情假意，輪得了你們管教？！”

    “你哥的死，”衛(wèi)韞嘲諷出聲，這話他說給沈無雙聽，但也說給自己聽：“你倒是撿了便宜?！?/br>
    “那讓我死??！”

    沈無雙暴怒出聲，他捏著拳頭，紅著眼：“我寧愿死的是我！可人死了你要怎么辦，人死了，所以我一輩子不能高興不能笑不能歡喜不能喜歡人，你能你試試??！”

    “這世上哪個偽君子不想著存天理滅人欲，可是滅得了嗎？！人就是人，你他媽充當什么圣人?。∥蚁矚g她我礙著誰，我喜歡她，我沒逼她，我就是喜歡她，我覺得遇見她是我這輩子最幸運的事，也不行嗎？！就算我有罪請罪，也該是黃泉路上我去給我哥請，你們一個二個，又算老幾？！”

    說完，他猛地轉(zhuǎn)身，大步朝著前堂走了出去。

    衛(wèi)韞停在長廊上，目光變化不定。

    沈無雙每一句話都在他耳邊回蕩。

    他喜歡她，有錯嗎？

    他不說出來，他不言語，他靜靜等候陪伴，難道一份喜歡，都容不下嗎。

    他不是圣人，他滅不了人欲，喜歡一個人他控制不了，愛一個人他抑制不住。他只能畫地為牢，將自己圈在這個小世界里，默默喜歡。

    他喜歡這個人。

    特別喜歡，又怎么樣？

    衛(wèi)韞的手微微顫抖，腦海里無數(shù)思緒翻涌，他似乎突然明白了什么。

    他不掙扎，也不想掙扎，他一直負重前行，一直恥于這份感情，然而這一刻，他卻驟然想明白。

    遇見她是這輩子最美好的事，他不羞恥。

    或許有錯，可是日后黃泉路上，他去找衛(wèi)珺道歉，這輩子，他只能如此。

    只是他沒有沈無雙的莽撞，他那些激動澎湃的心情，全部都藏在心底，他拼了命去撫平，讓他安靜下去。

    他在長廊上歇了一會兒，沈無雙又折了回來，他回過頭來，同他道：“我推你過去?！?/br>
    衛(wèi)韞沒問他為什么回來，或許此刻沈無雙同他一樣，需要找個理由，找個地方，單獨冷靜一下。

    兩個人一起去找楚瑜和白裳，看見那兩個姑娘視線出現(xiàn)在視野里，衛(wèi)韞突然開口：“耐心一些?！?/br>
    “嗯？”

    沈無雙有些疑惑，衛(wèi)韞慢慢道：“喜歡一個人沒錯，可你的喜歡若成為她的負擔(dān)，這就是錯。”

    沈無雙微微皺眉，沒想過衛(wèi)韞會同他說這些。

    “你若喜歡一個人，你靠近她，陪伴她，守護她，”兩人距離姑娘的腳步越來越近，衛(wèi)韞微微勾起嘴角：“你可以試圖去追逐她，但你得耐心一點，你得讓她心甘情愿，一點一點察覺你的好?！?/br>
    “那要是她這輩子不能心甘情愿呢？”

    沈無雙皺眉，衛(wèi)韞面色不動。

    “不是喜歡嗎？”

    “喜歡這件事，什么時候講過回報？你若一心指望著她一定要回饋你這份喜歡，沈無雙，”衛(wèi)韞聲音平靜：“這份喜歡，未免太過自私，也太過令人惡心?！?/br>
    沈無雙沒說話，兩人來到廳前，衛(wèi)韞抬頭看向楚瑜，聲音溫和：“阿瑜?！?/br>
    “你們來啦？”

    楚瑜笑著道：“我和沈夫人準備好了小酒，小七還帶著傷，就不喝了。”

    “沒事兒，”沈無雙從兜里拿出一個小瓶來：“我給他帶了藥酒，不妨事。”

    楚瑜看見那藥酒，爽朗點頭：“行?！?/br>
    說著，四個人就到前堂走廊上坐下來，一面聊天一面喝。

    楚瑜酒量不錯，沈無雙和白裳都有心事，于是一路幾大壇下去，沒一會兒，白裳就倒了，靠在楚瑜肩膀上睡過去。沈無雙和楚瑜劃著拳，喝著喝著，也倒在了一邊。

    衛(wèi)韞坐在一邊，慢慢喝著藥酒，含笑瞧著他們。

    沈無雙的藥酒不大好喝，帶著藥的苦味，可是勁兒卻足，衛(wèi)韞嘗出來，不敢托大，只能淺酌。

    而楚瑜喝高了，她將白裳放到一邊，提著酒蹲在衛(wèi)韞面前，認真道：“來，我和你喝。”

    衛(wèi)韞笑著搖了搖手：“這是幾？”

    “三！”

    衛(wèi)韞于是搖頭：“不行，不能喝了?！?/br>
    “我行的?！?/br>
    楚瑜認真開口，衛(wèi)韞笑著不說話，就看著楚瑜皺著眉頭，認真思索著如何同他喝酒。

    遠處傳來了人群歡呼聲，衛(wèi)韞和楚瑜目光都看過去，見遠處有天燈緩緩升起，楚瑜高興道：“呀，好漂亮?！?/br>
    說著，她轉(zhuǎn)頭看向衛(wèi)韞，亮著眼道：“我?guī)闵衔蓓?！?/br>
    不等衛(wèi)韞出聲，她攬著衛(wèi)韞，跌跌撞撞出去，一個縱身，就落到了屋頂上。兩人坐在瓦上，衛(wèi)韞怕她不穩(wěn)，便拉住了她，有些無奈道：“你別太冒失?！?/br>
    楚瑜完全沒注意到他扶著她的手，高興道：“你看你看，特別漂亮?！?/br>
    衛(wèi)韞沒說話，他垂下眼眸，還是伸出手去，用自己的手，包裹住了楚瑜的手。

    楚瑜沒察覺他的小動作，他仍舊怕她發(fā)現(xiàn)，小聲道：“嫂嫂，別摔著?！?/br>
    楚瑜沒回他，只是看著遠處道：“真好看啊，我這輩子，好多年，都沒有這么高興過了?！?/br>
    衛(wèi)韞聽著她的聲音，看向遠處燈火緩慢升向天空。

    那是大楚完全看不到的景象，合著遠處的鈴聲，百姓誦經(jīng)之聲，整個夜晚，呈現(xiàn)出一種遠離塵世的平靜感。唯一在他身邊的，只有楚瑜緩慢又沙啞的聲音。

    “我好像一直在跑，一直停不下來。他不喜歡我，阿錦討厭我，所有人都不喜歡我。我一個人凄凄慘慘過了好久。后來來到衛(wèi)家吧，又沒放松過一刻，你看我嫁過來發(fā)生了多少事兒啊，咱們就沒停下來過?！?/br>
    楚瑜輕笑：“我現(xiàn)在坐在這兒，還像做夢一樣?！?/br>
    衛(wèi)韞沒說話，他靜靜看著遠處，楚瑜回過頭，便被眼前少年吸引。

    他的目光里落著遠處燈火，水藍色廣袖長衫讓他帶著幾分書生氣，他的神色從容又平靜，給她一種從未有過的安全感。

    似乎時間空間都在這一刻停止，這世上一切與她無關(guān)。

    她突然認不出來他是誰，又或者不想認出。

    她就是這么靜靜看著他，覺得這個人美好得不像人間真實。

    衛(wèi)韞察覺到她的目光，轉(zhuǎn)過頭來。

    他們挨得很近，呼吸纏繞，目光糾纏。

    只是那么一眼，她似乎就落入了他的眼睛里。

    遠處祈禱聲一波一波傳過來，楚瑜仰頭靜靜瞧著他。

    衛(wèi)韞心微微一顫，他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根本沒有對方的言語，他就低下頭，慢慢將唇落在了對方的唇上。

    他的動作很緩，很慢，他想，只要她有任何反抗，他就停下來。

    可是沒有。

    任憑他心如擂鼓，她都巍然不動。

    少年人的吻帶著月色的涼意，就是兩唇輕輕相碰，虔誠又干凈。

    他閉上眼睛，睫毛微微顫抖。而楚瑜覺得自己深陷在一場夢境里，美好得讓她忍不住彎起嘴角，直到最后，她輕輕一笑，低頭埋進他肩頸。

    衛(wèi)韞呼吸還有些急促，他不敢動，楚瑜就在他懷里輕笑，他怕她掉下去，抬手抱住她，固定住她的身子。

    沒多久，她在他懷里傳來了均勻的呼吸聲。

    衛(wèi)韞的心跳隨著她的呼吸慢慢平復(fù)，他的袖子蓋在她的背上，給了她溫度。

    他嗅著她發(fā)間的味道，好久后，輕嘆出聲。

    “傻姑娘?！?/br>
    作者有話要說：　　撒糖撒完了，要開始星辰大海。

    二更大家別等，看情況！

    第78章 （7.11更完）

    口頭上雖然說著傻姑娘，然而抱著這個人, 卻仍舊覺得心里有無數(shù)歡喜涌上來。他感覺這個人在懷里均勻呼吸, 哪怕什么都不做, 都覺得欣喜至極。

    仿佛是被關(guān)了閘太久之后驟然泄開的江水, 又似是被壓在石下太久后突然生長的韌草，江水奔騰不休，韌草迎天而長，這是天道人倫，都克制壓抑不住的情緒。

    他靜靜抱了許久，終于覺得手上有些發(fā)酸，楚瑜似乎也覺得有些不舒服, 輕輕哼吟了一聲。衛(wèi)韞想了想, 讓她躺在屋頂上, 然后用外衣給她蓋上，自己躺在她身側(cè)，安靜瞧著她。

    看著她的時光過得特別快，沒過多久, 第一縷晨光就落在她臉上, 楚瑜睫毛動了動，衛(wèi)韞忙不動聲色翻過身去。楚瑜被光催醒，她睜開眼，便看到了衛(wèi)韞的背影。她動了動，發(fā)現(xiàn)自己身上還蓋著衛(wèi)韞的外衣，她隱約想起昨晚上似乎是她將衛(wèi)韞帶上來的, 不由得抬手扶額，休息了片刻后，她站起身來，拍了拍衛(wèi)韞的肩膀，衛(wèi)韞背對著她，模模糊糊應(yīng)了聲，楚瑜溫和了聲道：“小七，我?guī)阆氯ィ俊?/br>
    衛(wèi)韞撐著自己起來，眼睛都沒張，楚瑜笑了一聲，抬手環(huán)住衛(wèi)韞的腰，便落到庭院里，扶著衛(wèi)韞到了輪椅上后，推著衛(wèi)韞回房，路過倒在一旁抱著白裳的沈無雙，楚瑜踹了地上人一腳，提醒道：“起了。”

    沈無雙不滿應(yīng)了一聲，卻是換了個姿勢，將白裳摟得更緊了一些。

    楚瑜將衛(wèi)韞放到床上，吩咐他道：“你先睡一會兒，我給你準備藥浴。”

    衛(wèi)韞背對著她，仿佛是沒睡醒一樣，低低應(yīng)了一聲。

    楚瑜也沒多想，她起身去燒水拿藥，陽光落到眼中，她有一瞬間恍惚，腦海里突然閃過幾個片段，似乎是天燈緩緩而上，有人的唇落到她的唇上。

    她不由得有些失笑，抬頭拍了拍自己的臉。覺得人重活一遭，居然也像少女時期一樣，會做這些奇奇怪怪的夢了。

    年少時她也做過，那時候她思慕著顧楚生，她想要那個人，就想得赤裸裸，沒有半分少女羞澀。她也不覺得有什么，只是說隔著楚錦，于是她從不表現(xiàn)，從不出口。

    喜歡一個人沒什么錯，你安靜放在心里，那就與所有人無干。